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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会梦游

严璟好笑道:「过期的饮料都能喝到,你也真是人才。」

「他严重吗?」我急急问。

「没什么事,」严璟说,「输两瓶液,观察一下。」

我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护士很快推了医疗车过来,把输液袋挂起。

庄焰看向我:「夏眠。」

「来了。」我跑着到他身边,问,「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

庄焰抿了一下唇,说:「我要打针了。」

我安慰他说:「严璟说挂完两瓶你就没事了。」

庄焰皱眉:「我说,我要打针了。」

我茫然:「你不想打吗?」

庄焰忍无可忍道:「你打针的时候,我是这样说的?」

我愣了一下,脑子里的轴承缓缓转动,试探地伸出手。

庄焰闭上眼。

……明白了。

我的手,覆在他眼睛上。

被睫毛刷过掌心的软肉,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护士拆开输液管,笑着说:「这么大的人,还怕打针?」

我回想了一下庄焰说过的话,轻轻道:「他怕这个,麻烦轻一点。」

掌心里的眼睫抖了一下。

我的心跳也快了一下。

护士把针扎了进去,处理完点滴的速度,甚至已经推着车走了,

我的手还是没挪开。

庄焰也不催促。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类似暧昧,类似心动,类似……当年虽然懵懂却甜蜜自知的初恋感。

直到严璟咳嗽声传来,我才挪开了手。

严璟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摇了摇头,说:「好歹是急诊室,庄焰又没死,你盖他眼睛做什么?」

我耳朵根烫,支支吾吾:「……呃,庄焰……我,帮他挡光……」

严璟看破不说破,只意味深长看向庄焰:「何必呢?」

庄焰缓缓抬起眼,同样看向严璟:「你也一样,何必呢?」

严璟说:「我们的情况不一样。」

「是不一样,」庄焰淡淡道,「但结果都是殊途同归,谁都不愿意守着遗憾老去、死去。」

严璟淡笑了一声:「你倒是看得开了……随你吧,朋友一场,只能希望你……得偿所愿。」

说完这话,严璟看向我:「我还有别的病患,庄焰这两瓶输完,症状缓解你们就可以回去,晚一点再让他吃些清淡的东西,最近几天避免油腻,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谢谢。」我诚心诚意,对严璟说,「谢谢你。」

「好好对庄焰,」严璟定定看我,「你欠他的,太多了。」

「我知道,」我说,「我会好好对他,会好好补偿他。」

「如果能把你的好与补偿转化为数字,那你应该在这个数字上乘以十,乘以一百,」严璟欲言又止,「庄焰他为你……」

「严璟。」庄焰淡声道,「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严璟低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也对,我没什么权利指指点点别人,自己都还乱成一团呢……」

说完这话他就走了。

我听得出严璟有些话没能说出来,我也知道,是庄焰阻止严璟告诉我一些事。

是庄焰因为我的原因在国外受了委屈,还是别的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但确确实实因为我造成的伤害?

我又怕又悔。

怕真的是这样,我对庄焰的伤害不只是年少时的欺骗和抛弃。

又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一步错,步步错,牵连了本该与此无关的庄焰。

「夏眠。」庄焰叫我。

我望向他,紧抿的嘴唇颤了颤。

庄焰见我这样,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我隐瞒了你一些事。」

我心里一紧:「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庄焰说,「可是,我不打算告诉你,因为这些事虽然重要,但对于我们,你和我,对于我们的关系来说,并不适宜开诚布公。」

庄焰望着我,目光平静,语气透出了释然:「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吗?」

「你,你……」我心慌得厉害,不知道该回答还是不该回答。

「说,」庄焰盯着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我犹豫了再犹豫,轻声道:「你回来,是因为……我。」

这么恬不知耻的猜测,确是这几天相处中埋在心底呼之欲出的答案。

庄焰点了点头,说:「是因为你,但不只是因为你,也是因为另一个对我重要人,她告诉我,人生很短暂,错过的人不能再相聚,逝去的人不能再回来。我可以抱着仇恨、怨怼、失落、绝望、遗憾、不甘……种种负面情绪活下去,再用分离来折磨彼此,但我也可以丢下它们,回到这里,回到你身边。这些年,我始终没办法走出来,直到我决定放下过去——过去的那些,你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事,我放下了,为我自己,也为你。夏眠,我有事瞒着你,但这件事只与过去有关,与未来无碍,我不会说出来,永远都不会。它被我放下了,放在了囚困我们八年的那个地方,你不需要去猜测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你只要多想,未来还能为我,为我们做些什么,这就够了,足够了。」

我听完他的话,恍惚地抬起脚,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在庄焰的注视下,缓缓俯身,将自己的头枕在他肩窝里,抱着他的腰肢,半个身体依靠在他怀里。

「庄焰……」

「嗯?」

「以后我不问了,我也不想了,」我呢喃着说,「我这个人,大概还是像过去一样自私。就算以前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了什么错事又伤害了你,我也不去翻了……现在,以后,我会对你好,那个地方……囚困了我们八年的地方……不要再回去了,把它放在身后,离它远远的……庄焰,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好爱,好爱你……」

以前的夏眠,敢于说爱,因为她是受宠的,她是嚣张任性的。

现在的夏眠,好像也敢了。

因为庄焰依旧宠着她,为她承担了一切,也为她放下了所有。

庄焰不会不要夏眠。

夏眠要把「夏眠」还给庄焰。

完完整整,一点不差地还给庄焰。

庄焰摸了摸我的头发,逸出口的叹气中含着无能被解读的沉重。

人类之所以长了嘴,除了吃东西,最大的作用就是说话。

为做错的人道歉,为误会的人解释,为喜欢的人告白。

我觉得自己这张嘴还算没白长。

庄焰身体素质好,输完液症状就消退了。

回到家,我扶着他,送他到卧室门口,又送他到卧室床上。

……原来进他的卧室,也不是那么胆战心惊、诚惶诚恐的一件事。

庄焰躺在床上,我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我去给你煮粥,严璟说你最好吃点东西再睡。」

庄焰迟疑了一下,问:「你会煮粥?」

「不会可以学啊,」我说,「你有电饭煲,我有智能手机,不会弄到厨房爆炸的。」

庄焰淡笑了一声,点点头:「好,你去吧。」

我站在厨房里,调出了网页,搜煮粥攻略。

是不难。

米洗了——多洗几遍,洗干干净净。

水和米有一个比例值。

电饭煲里有刻度,照着放就行。

按下开关,确定电饭煲开始运行,我撸起袖子,收拾餐桌上的碗筷盘碟。

尽量把声音放轻,不熟练但也没出问题地洗好、放好,又擦干净餐桌。

在等粥煮好的时间里,我搜一下肠炎患者吃什么粥比较好,有一条回答是可以吃山药。

冰箱里正好有。

我翻出山药,按照网上教的,去皮,切小小的块。

我边切块边挠手背,痒得要命。

好不容易切完块,放进煮着的粥里,我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先是开冷水冲,没用,又开热水冲。

反反复复折腾半天,也没缓解多少。

甩着手,边挠边围着饭桌绕,嘶嘶地皱眉。

等电饭锅提示作业完成,我盛了一点尝了尝。

挺好,煮熟了。

我找了个托盘端着碗和勺子,送到庄焰的房间里。

庄焰靠坐在床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戴着眼镜,手指轻敲键盘。

「粥好了。」我说,「你先喝点粥,工作要是不急,明天再做吧。」

庄焰合上电脑,摘了眼镜,没有迟疑地端起粥碗。

同时看见我红肿的手指,蹙了蹙眉:「手怎么了?」

「给山药削皮的时候没戴手套,」我说,「这次没经验,下回就知道了,你尝尝,这粥可好吃了。」

庄焰拿着勺子,喝了两口。

我满眼期盼:「怎么样?」

「还不错,」庄焰浅淡勾唇,「我以为会是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

「你别把我想得那么蠢啊,」我说,「谁会煮粥煮成那样。」

粥还很烫,庄焰用勺子轻轻搅动,我在旁边呼呼吹气。

等庄焰喝完粥,我又把带回来的药和温水拿进来,嘱咐他吃。

庄焰吃完药,对我说:「晚上的药,你也记得吃。」

「我一会儿就去吃,」我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庄焰说,「时间不早了,你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我点点头:「你有事就叫我,打电话、发微信都行。」

我实在担心庄焰。

更气恼到底是哪个无良商家,卖过了期的饮料。

洗了粥碗,收拾了一下厨房,又去洗漱之后,我躺回床上,陷入了软软的床垫里。

人对物质的需求是逐次递增的。

一开始有个地方睡就可以了,再后来睡在医院的病床上都觉得很舒服,到现在这种舒服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我先是平躺,又是侧翻,还把被子盖在头上。

被子里没有潮湿的霉气,也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是洗衣液淡淡的花香和阳光干爽的气息。

这么好的地方,这么优越的环境,照说我应该马上睡着才对,可偏偏就是睡不着。

翻来覆去,直到深夜才有了点睡意。

可这点睡意袭来的同时,我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吃药。

这是大事,一等一的大事。

我克服了胆小如鼠,就差身体健康——庄焰的择偶标准是我奋斗的方向!

顾不得睡觉,我开了台灯,掀开被子,踩着拖鞋,开门要去客厅。

然而,就在开门的一瞬间,我吓了一跳。

门口站着庄焰。

大晚上的,走廊里黑漆漆,只有我卧室开了盏灯,暖黄的光落在庄焰侧脸,半明半暗。

可就算是庄焰,也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你——」我惊吓过度,想问他不睡觉站在我门口做什么。

也就才刚刚发出了一点声音,庄焰就有了动作。

他垂着眼,眼睫如同黑翅蝴蝶,遮住瞳色,伸出手,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我一把捂着嘴,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干嘛?

庄焰抱着我,身体晃都不晃,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往他房间走。

我:「……」

他什么意思。

晚上抱我进他房间。

是——有那个想法?

要是真有,就说出来啊,或者给个暗示也行,我不是不愿意。

但是,重逢至今,我和他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刚刚医院那个拥抱。

他一直在忍,现在不想忍了?

我想不明白,我脑子一团乱,我震惊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庄焰把我放在他床上,自己躺在我身边,先是把我拽到他怀里,然后拉上被子。

我僵着身体,绷直四肢。

他的手臂桎梏着我的腰。

他的下巴抵着我额角。

他呼吸平缓,周身浅淡的木质香气盈盈绕绕。

我闭着眼,呼吸急促,不管他想做什么,我都可以的……

我等了一会,又等了一会儿。

庄焰的呼吸还是那个频率,身体也一动不动。

好像,不太对劲……

我缓缓转头,看向庄焰。

他闭着眼,十足的沉睡相。

这就睡着了?

也太快了吧?

他把我抱进他房里,放在他床上,就是为了……一起睡?字面意义上的那种睡?

可这作风实在不像庄焰。

我百思不得其解。

更要命的是,我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盖一条被子,甚至身体亲密贴靠。

这谁受得了?

我不行,我受不了。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很不对,庄焰也很奇怪,特别奇怪!

这一晚,我难挨又纠结。

庄焰不动,我也不敢动。

直挺挺地躺着,睡了一会儿,醒了半天……好不容易熬到快要天亮,我实在扛不住,挪开他的手,小跑着离开他的卧室。

关上庄焰房间的门,我怀疑人生地在走廊里站了好久。

脑子里的问号一个接着一个冒出,

每一个都得不到答案。

我拍了拍脑门,幽魂似的去洗漱,换衣服,煮粥,网上搜怎么煮鸡蛋,怎么用微波炉热牛奶……

吃完了自己的早餐,我给庄焰留了一份,写了纸条贴好,然后揣着小药盒离开了家。

我先是回了以前住的地方,找到电动车,又去了蔡筱的花店。

刚一进门,蔡筱就把我拉到旁边,挤眉弄眼:「怎么样,你和庄焰的进度条往前推了多少?」

我沉默了一下,说:「我住到他家了。」

蔡筱顿时乐了:「可以啊夏眠,登堂入室,下一步就该是火热同居吧?」

我:「……」不,下一步是同床共枕,并且已经达成了。

只是,这个同床共枕,不是那个同床共枕,而且庄焰的表现实在太让人费解,我完全招架不来。

这些事,说是不能说的,我只好闷在心里。

蔡筱用手肘戳了戳我:「那还用我帮你找房子吗?」

「……找,吧?」我语气很虚。

蔡筱噗地笑了:「你看你这口是心非的样子,还找吧,我真找到了,你到时候怎么和庄焰说,怎么下这个台阶?」

我咳嗽了一声,凑到蔡筱耳边,飞快道:「不找了。」

说完,直着身,装作无事发生。

蔡筱乐不可支,嘲笑地怼了我好几句。

我身体好了,工作还得继续,接了本该接着送的月花,骑车往广播大楼送。

不知道是不是心态发生了转变,一路上,我居然有了闲情逸致。

等红绿灯的时候,我看向街口一家书店,那里有一大片玻璃墙,玻璃墙里错落有致的书架上,摆着一排排的书,还有各种工艺品,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我照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给那位叫凌辉的主播打电话。

照例没人接,我低头拨弄层叠的花瓣,守着时间等回程。

「夏眠。」

庄焰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差点把手里的花头捏下来,惊慌失措地转身,看向庄焰。

……昨天是真的不怕了,今天是真的又慌了。

因为睡过了啊!

「庄,庄……庄焰,」我舌头发颤,「你,你好啊……」

庄焰原本平静的眸色忽然沉冷下去:「不想复合了?」

「不,不是!」我急得要命,「我想,可,可你昨晚——」

昨晚把我抱进你房间,这事对我的震惊程度,还不能允许我结巴两回合吗?

「昨晚怎么了?」庄焰蹙眉问。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有一瞬间,我是想这么问的,奈何我虽然不聪明,可也不蠢。

电光火石间,我脑中窜过一个念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庄焰昨晚的行为,是某种意义上的不对劲……

比方说,他站在我门口,那时候眼睛半睁半闭的。

比方说,他一言不发,抱起就走,跟机器人一样。

比方说,现在他完全没反应,就像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一样。

见我不说话,庄焰视线又落在我怀里的花束上,抿了抿薄唇:「……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这花……没必要……」

「你先别说话!」我脑子里的粥开了锅,猛地抬起手,隔空禁言,双眼直勾勾的,失去了焦距。

庄焰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又艰难妥协:「……花给我吧。」

「花给我吧。」

就在庄焰说话的同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我和庄焰一起往后看。

那是一个看起来可以用「宁静」来形容的男人,高瘦高瘦的,肤色极白,眉眼清透,在这样的时代中,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孑然感。

「凌辉?」庄焰认出了他。

凌辉对庄焰颔首:「副台。」

打完招呼,对我说:「花给我吧。」

「哦,好!」我连忙把花束递给他,并且招牌似的笑,「您的花,请查收。」

庄焰站在旁边,脸色堪称复杂。

凌辉接下来花,又对庄焰点了点头,才跛着脚……跛着脚?

我看着凌辉的背影,见他走路时,明显有些跛脚,却也毫不在意地进了大楼。

他的脚受伤了吗?

我猜测。

「夏!眠!」庄焰一个字一个字叫我的名字。

我转头看他,他冷冷咬牙,「夏!眠!眠!」

我心里一颤:「怎,怎么了?」

这语气,简直是我做错事的 max 程度才会有的。

庄焰闭了闭眼,呼吸之间,明显更看见他胸膛起伏,好半晌,他才睁眼看我:「……所以,那花,是给凌辉的!」

「是啊,」我不明所以,实话实说,「有人订了一个月的花给凌辉,我才每天都守在这里的。」

庄焰像是气急了,居然笑了。

虽然是罕见的笑,可这笑也实在笑得太吓人了……

「奶茶,鲜花……夏眠眠,你真是……」

真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却开始说起了自己:「我也是昏了头……我真是……」

你真是……我真是……

真是什么?

我不懂。

庄焰气到最后,也不说话了,转头要走。

「等一下!」我拉住他,不确定地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庄焰没好气,瞪我。

「有没有做梦?有没有梦到什么?没有在梦里做些什么?」我三连发问。

「没有,没做梦。」庄焰还是恼怒的语气。

……真的很不对。

我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放手,」庄焰说,「我要去上班了。」

「哦,」我松开手,见他满眼不悦,又说,「你中午想吃什么,我送来给你吃,全市哪家店什么好吃我都知道。」

「中午不吃了,」庄焰瞥我,「气都气饱了。」

「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我嘟囔。

庄焰用手指戳了我脑门一下:「我十一点半午休,别迟到。」

「知道啦!」我答应着。

失踪好几天,理所应当要被批评。

周披徐慧夫妻俩,轮流上阵,扣完了全勤扣奖金。

最后还要被挖苦,不想干就辞职,这片是市中心商圈,最不缺愿意送外卖的骑手。

我除了点头哈腰认错,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月的工资没了全勤和奖金,我算了算余额,一声叹气。

上午的单子不少,差不多到十一点,我就停止接单了,绕过半个城区去找庄焰。

我到的时候,庄焰已经站在门口等了。

他点名要吃附近一家骨汤馆,我陪着一起吃,吃完想付钱的时候,庄焰直接冲了一千会员卡。

开卡信息留了我的手机号和姓名。

「我不一定每天中午都有时间和你一起吃饭,」庄焰说,「台里人说这家骨汤馆评价最好。」

说完这话,庄焰补了句:「这家是连锁店,全市有好几家分店,不能一起吃的时候,你就近原则,不用跑太远过来。」

我沉默,不说话,庄焰对我这样地好,就算今晚他再抱着我睡,我也能忍!

中午吃得饱,精神也好,下午的单子一直接到了晚上,我抽空给庄焰打了个电话,庄焰说要加班,让我尽早回家。

他加班,我上班。

到了晚上九点,庄焰的电话打过来,我正在烧烤店等店员打包,他语气颇为质问:「你还没回来?」

「快了。」我说,「交完这单就回去。」

「晚上吃过饭了吗?」他又问。

「吃过了,」我说,「送单的时候买了一碗米粉。」

「药呢?」他问。

「也吃过了,」我接过店员递来的打包袋,说了谢谢,反问他,「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去。」

「不用带了,你早点回来。」他说。

我答应了一声,挂断电话,风驰电掣地送完最后这一单。

回去的时候,就看见庄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单手撑着侧颜,手里拿着遥控器,按个不停。

电视里正演着一部历史剧,因为庄焰快进快进再快进,主角的声音都「鸭子叫」了。

情况不好。

在庄焰看向我的同时,我举起手里的袋子:「网红烧烤店!我给你带宵夜了,还有奶茶。」

庄焰不冷不热地问:「确定是给我的?」

「是给你的呀,」我换了鞋,往客厅走,「我特地买的,都是他们家最招牌的东西。」

庄焰嗯了一声,也可能是哼了一声。

我估摸这关算是过了。

虽然不知道他这一天到底在气什么……

烧烤是好烧烤,可惜我没有口福。

本来想跟着他一起吃,还没拿到串串,就被他横了一眼:「你胃不想要了?重油重盐,烧烤热辣,都会加重胃炎。」

我实在眼馋得不行。

庄焰从一大把签子里,拿了一串给我,权当做慈善。

吃完烧烤已经十点半了,庄焰催我睡觉。

提到睡觉,我就一言难尽,但还是洗澡换衣服,和他说晚安,然后躺在床上,默默盘算时间。

今夜注定无眠!

【庄焰】

杰森知道庄焰是个经济实力雄厚的人。

每次两千美金的诊费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杰森从来没想过,庄焰会用这份方式「炫富」。

「庄,」杰森尝试地开口,「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做治疗……」

「不必,」庄焰垂眸,「我没那么多空闲时间。」

「可我并不觉得你的时间很紧张,」杰森叹气,「你甚至有时间在我面前吃早餐、喝粥,并且……已经喝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前,他接到了庄焰的视频邀请,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心理治疗的相关事宜,但没想到,视频接通后,庄焰也不说话,只端着碗,一口一口喝粥。

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不得不说,庄焰长了一张很优秀的脸,仪态举止优雅矜贵,甚至可以说赏心悦目。

可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想欣赏庄焰喝粥,欣赏长达半个小时之久!

「她煮的,」庄焰搅着已经不烫的粥,淡淡道,「给我煮的,她昨晚也给我煮了粥,还加了山药。」

杰森:「……」炫富的同时,还要炫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瓷质的勺子碰触碗壁,轻轻脆响,庄焰心情不错地勾唇:「她以前根本不会做这些,我以为她会弄成灾难现场,可她做得很好,她懂得照顾我。」

「好的,」杰森吸了一口气,向资本金主露出了不太真诚的笑,「我明白她对你依旧深爱,而你现在的心情非常好,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罕见又真实的好。可我依旧要提醒你一点,你的病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治疗,在那之前,我并不建议你和她住在一起。你心底的不安,可能会吓到她。」

「你说过,我的不安来自于她,她会抚平我的不安。」庄焰淡漠质疑。

「她是可以抚平,但不是这么急切地抚平,」杰森手指交叉,温声说,「你已经病了很久,这病像一粒种子,在你的心和意识里生根发芽,根须长长地扎了下去,想彻底治愈,就要一点一点拔出这些根茎……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告诉那个女孩,请她配合我,对你的心理疾病进行干预。」

「不可能。」庄焰想都不想拒绝。

「why?」杰森不懂。

「如果她知道了我的病情,也就知道了我为什么生病,她会愧疚、会悔恨,甚至会崩溃……我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庄焰说。

「你保护着她,一直都是这样,可你自己却因为她而极度缺乏安全感,」杰森摇摇头,「在这样的前提下,你们住在一起,我很担心你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我不会,」庄焰抬起眼,看向杰森,「她对我有多重要,你应该很清楚,伤害她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做。」

「为此,你要压抑自己?」

「是。」

「极度的压抑,只会让你的病更加严重。」

「那是理论上的,」庄焰对杰森的担忧并没有太过在意,「你是心理医生,你的一切推断都是基于理论,事实上,我现在感觉很好。她并没有抛弃我,她说她爱我,我也告诉了她我的心意……这些,都不在你当初给我预案之内。」

杰森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我以为,她和你之间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折磨,才会彼此坦白。」

「为什么要折磨?」庄焰盛了一勺子粥,似笑非笑,「她不是哑巴,我也没有降低智商,她解释当年的事,我说明我的情况。谁对谁错并不重要,至少,现在我喝到了她煮的粥,和昨晚的山药粥一样好喝。不过今天她没有加山药,她加了蔬菜叶子,你能看见吗?绿色的,是蔬菜叶子。举一反三,下一次,她可能会做肉末粥给我吃。」

「庄,停止你的炫耀,」杰森有些绷不住假笑,「我是外国人,我只喝燕麦,我不理解你们的饮食。」

「我知道你不理解,就像你不理解为什么我之前明明还在犹豫,现在却决定接受她的原因。」

庄焰垂眸看向碗里的白米绿菜,轻声说:「……她哭了。在医院里,她一开始只是解释,为什么当年没有来找我,解释到最后,她哭了。我们遇到的那天,虽然雨很大,但我知道,她没有哭。再遇到的时候,她虽然很难过,可也没有哭……甚至在警局,见到我的时候,明明眼圈都红了,但还是强行忍住……她变了很多,变得不像她了,自卑又怯懦,痛苦又绝望……她弄丢了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如果她一直这样逃避,或许,我们之间真的会如你所说,折磨很久,不欢而散……但她到底还是她,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也还是她。她伪装出的坚强让我觉得陌生,她哭泣时的倔强才让我明白,她没有变,她对我永远愿意拿出全部的勇气——只是,曾经她用十分,现在她用一分,可她如今也只剩这最后这一分了。」

夏眠能给庄焰的是全部。

仅有的一点,也是全部。

「杰森,」庄焰抬眼,笑了一下,说,「我不质疑你的专业,但我的病源自于她,她是我的药,急病用急药。我不觉得她来势汹汹,我只觉得恍如昨日重现……她是我的初恋,我为她背负八年的折磨,现在,我必须把『庄焰』从过去拉出来,没有了痛苦的『庄焰』,才是她喜欢的『庄焰』。」

「我不愿意再伤害她喜欢的人了。」

……

我不记得昨晚具体几点开的门,只隐约猜着是十二点左右。

在床上「烙饼」,左翻翻右翻翻,差不多十二点了,我开了台灯,想坐起身。

就在我快有动作的时候,卧室的门把手忽然被拧开了。

我没锁门。

门被推开,庄焰维持着昨晚的样子,似睡似醒,频率一致地走进来,走到我床边。

我紧紧咬着牙关,瞪大了眼睛看他。

如果他是清醒的,他一定等在我的眼神里看见故意表现出的抗拒——庄焰不会勉强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他没理我,他甚至连迟疑都没有,弯腰,把我从床上抱起来。

距离近了,我更是龇牙咧嘴,做表情吓唬他。

他还是没反应,抱着我离开房间,进了他的卧室,放在床上,如同昨晚那样,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呼吸轻缓,睡相平稳。

……破案了。

我望着庄焰,给这件事盖章定论:

他在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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