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马行空表哥的说法,他不止这一个女朋友。苦于线索全无,我只好重新整理了马行空生前的通讯记录和联系方式,不得不说,他的人际关系很广,我用了很长时才从通讯记录中厘清哪些是生意伙伴,哪些是他的女朋友们。
马行空这半年内的通讯记录显示,他的去向很有规律,每个月都会给不同的女人几通电话。联系询问之后我发现,基本可以确定,马行空固定的有偿性服务对象一共有三个,分别住在这个城市不同的小区。但只有魏帆一个是有职业的,其他两个女人要年轻很多,初中毕业,无业,靠寻找不同的金主为生。让我稍感意外的是,她们都说马行空是知道自己还有别的金主的,但不避讳跟她们交往。
两个女孩的这番话让我对马行空的印象有了新的改观,也刷新了我对人性廉耻下限的认识。
询问的过程冗长无趣,两个女孩都对死人这个话题讳莫如深,我甚至刚刚说出马行空死了,她们就尖叫起来,接着开始不断埋怨这男人多抠门,多无趣,甚至不加掩饰地开始嘲笑马行空的一些难以启齿的细节。
我又分别询问了她们知不知道马行空儿子的情况,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复,俩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有个儿子。其他方面,同样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虽然在这里没发现什么,但魏帆那边我却有了一个新的发现。看着刚刚拿到的通话记录,这个女人再次引起了我的注意,是时候重新试探一下她欲言又止的秘密了。
再次见到魏帆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她似乎憔悴了很多,眼圈周围的细纹也更加明显了。我请她坐进询问室,她马上变得不自在起来,问能不能抽一根烟。
我同意了。点上一根细长的香烟之后,她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尘,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案件有了些新的进展,需要她配合调查。
魏帆不耐烦地说,上次见面已经告诉我所有她知道的,不明白还有什么好调查的。考虑到她上次见面的反应,我打算再次从马行空的儿子那开启这个话题。
「关于马行空的儿子,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我问。
魏帆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我说过,我和他不熟,只见过一面。挺好的孩子,说起来,我这个年龄,也该做妈妈了。不过我混得不好,估计这辈子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说到这里,我看到魏帆的眼角湿润了。
「马行空没离婚前有个相好的,是不是你?」我问。
「不是。」魏帆皱着眉头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离婚了。我虽不清白,但也不会去勾搭有妇之夫。直说吧,我没做过小三。」
我很欣赏这女人的直率,接着问:「那你觉得他的死有可疑吗?」
魏帆愣了,说:「你不是说是投毒吗?这事跟我没关系。」
我回答她:「我没说和你有关系,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发现,马行空是被人小剂量慢性投毒导致病死的。」
魏帆拿烟的手轻微地颤抖起来,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
「你真的只见过他儿子一次吗?」我接着问。
「是的。」魏帆有些懊恼:「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没有说实话。」我直言不讳地说:「在他儿子这件事儿上,你撒谎了。」
魏帆怔住了,脸上虽然没什么异常,但我注意到她在椅子上艰难地转了一下身体。
「我不知道你们之前什么时候见过面,但我查过通话记录,你们最近联系过。」我敲敲桌子,问:「我说的对吧?」
魏帆重新扭动了一下身体,直起了腰,没有说话。
「就在我去找你的第二天,你就和马力通了个电话。」我拿起桌子上的通话记录说:「能告诉我,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吗?」
「我觉得他挺可怜的,父母都没了,小小年纪成了孤儿,他是天行的儿子,我对他也有几分怜爱,打电话安慰他几句,这没什么吧。」魏帆着急地解释道。
魏帆显然说谎了,我直接告诉她,以她的身份,我们很难相信马力会接受她的好意。况且,我也不信魏帆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人,马力也没那么容易接受她的好意。
魏帆声音高了很多,敲打着桌子问:「我们不就打了个电话,这也有罪吗?」
「当然没有。」我指指身后的门,说:「不过,马力也被我们请来了,在另一个房间进行询问。你觉得他会不会说出你那通充满善意的电话?」
魏帆笑了,弹了弹烟灰:「你糊弄孩子呢。我虽然不懂你们那些套路,好歹也在社会上混过几年,想诈我啊?」
我没说话,直接站起来打开房门,只见对面的询问室里,清晰地映射出马力的身影。
魏帆的脸刷地白了。
我们的同事正在赶去你家进行全面检查。这只是例行检查,但如果发现有致病的毒物,你很清楚是什么后果。
魏帆在椅子上局促地扭动了几下,显得很不自然。我看着魏帆说:「我猜,你应该是利用了这孩子对他父亲的恨意。坦白说,如果你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这孩子搞不好也是个从犯。」
魏帆的表情凝固了,嘴唇哆嗦起来,过了很久才迟疑地说:「不对,恰好相反。我才是被利用的那个,他才是……他让我做的。」
我有些意外:「做什么?」
「下毒。」魏帆脸色煞白地说:「是马力让我做的。」
「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指使你做这种事情?你刚才也说了,你是个老江湖,怎么会这么轻易听个孩子的话?」
魏帆激动地满脸通红:「我没说谎,确实是他让我做的!我不知道那东西有毒!」
我心里已经有数,探身过去说:「不妨告诉你,马力大学读的法律专业,这你可能还不清楚。也就是说,对于犯罪行为的后果,他比大多数人都要清楚,如果说你们的交往中有什么违法行为,我不敢保证你们到底谁受到的罚责更重一些。」
魏帆的嘴唇哆嗦起来,急促地抽了几口烟,接着说:「我真的不知情,我……也是上次你来找我之后才知道那是毒药。」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据魏帆交代,两年前刚刚认识马行空不久,她在一次饭局上第一次见到了马力。那次见面后不久,她又在马路上偶遇了马力。因为不久前刚见过,所以魏帆很容易就认出了他。她感到特别尴尬,意外的是,马力倒是非常热情地邀请她一次吃个饭。
这让魏帆感到更加不适,开始她拒绝了。不过马力说有关于父亲的事情找她,她这才答应了。
马力倒是很坦率,承认和父亲关系很差,感情一时半是无法恢复的,特别是母亲过世后,他对父亲的成见更大了。但毕竟马行空是他父亲,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且,他很坦诚地说,对父亲重新找个女友这事儿并不在意,这和他没关系。
魏帆可不相信这番话,毕竟她在酒桌上见过马力愤恨的眼神,也知道他母亲撒手人寰不久。这种时候和父亲的女友坐在一起,正常人很难不产生敌对情绪。
不过马力表现得很自然,加上魏帆当时对马行空还心怀幻想,甚至有过交往一段时间就结婚的幻想,如果真的得偿所愿,很可能之后马力也是她的儿子。这种对未来的期许让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渐渐接受马力。
谈话进行得异常和谐,直到结束马力都没有对魏帆提出任何请求。反而是魏帆主动问他今天约她有什么事儿吗,马力这才恍然大悟一样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盒包装好的饮品,说这是母亲临走前交代自己转交给父亲的。不过母亲反复叮嘱不要说是她给父亲的东西,让马力以自己的名义交给父亲。
魏帆接过东西仔细看了看,是一种山产的冲粉,类似补品。马力看她好奇,告诉她这是家乡的一种特色补品,泡水喝的,有去病止咳、强身健体的功效。母亲生前十分喜欢喝,临终时虽然没表示原谅父亲,但心里还是挂念着他的,也希望马力能跟父亲好好相处,毕竟今后马力得靠父亲照料,所以嘱咐他一定给父亲带一盒,算是最后全一点夫妻情谊,也希望借机修补父子俩的关系。
魏帆听得有些感动。她拿着那盒饮品,眼眶有些泛红。马力看上去也很难过,反复叮嘱魏帆不要和他爸提起这盒礼物的由来,对父亲的反感和自己的自尊心让他无法正面摆出任何妥协的姿态。就算是母亲要求他以自己的名义送给父亲,他也不能接受。
后来,马力请求魏帆记得给他爸冲泡着喝,对身体好,毕竟现在魏帆就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了。马力还表示很感谢魏帆的照顾,之后如果她做了自己的继母,也一定会跟她好好相处。
魏帆感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或许一半是因为马力这孩子难得有这份孝心,一半则是对跟马行空结婚的美好向往。马力这番话可以说瞬间击中了她,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承诺绝不会跟马行空提这东西的来历,成全他的一份心。
马力还告诉她,这盒饮品都是手工采制的,很难得,一次不能喝太多,否则反而对健康不利。所以每次只能给他爸冲泡一点,持之以恒才有疗效。
魏帆满口答应,毕竟面前这孩子可能不久后就是自己的孩子了,这点对父亲的孝心自然不在话下。她是个守信用的人,虽然之后马行空来她这的频率越来越低,可她每次都会给他冲泡一点饮品。因为这东西没异味也没颜色,马行空也只是把它当成魏帆的关心,没有拒绝,每次都一饮而尽。
直到我上次过来调查。
知道马行空的死讯,魏帆并没有多悲痛。他很久没来找过魏帆了,而且相处得久了,两人的感情渐渐淡了。现在的魏帆,不过图他定期送来的那些钱——虽然一开始,他们甚至都要谈婚论嫁了。
我第一次去找她时,说起马行空死于投毒的一瞬间,她确实想到了长久以来自己一直在做的那件事情。虽然有怀疑,但马行空最近才病亡,如果是给他喝的饮品有问题,应该不会这么长时间才出事。所以魏帆并没有过于紧张,但反复思量之后,她还是给马力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她反复问那盒饮品到底是什么。马力电话里没多说,只是很冷淡地告诉她别多想,饮品没问题,接着就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我们迅速赶去了魏帆的住处。幸运的是,那里还有盛装冲剂的盒子和扔掉的包装纸,盒子和包装纸上清晰地提取到了魏帆和马力的指纹,经过检验,包装纸上残存的微量物证就是那种致病药物。
事实证据俱在,但我的工作还没有完。
魏帆说过,马行空到她这里来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经她粗略回忆,我们判断马行空饮用的剂量不足以治病,除非他持续定期去魏帆那,而且还得保证每次都要饮用这种药,才能够导致最终病发。
可是魏帆一口咬定,马行空最近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一次去已经是几个月前,照这个频率,肯定没办法摄入足够多的药物。
但他的确死了,而且死于药物中毒引起的不治之症。
唯一的解释是,还有人在给他下毒。
我想到了马行空的另外两个女朋友。会不会马力也找了她们?
审讯她们没什么难度,却一无所获。两个女孩很轻易就招供了和不同男人交往、出卖肉体的事实,但矢口否认给马行空下毒。
反复询问和现场勘查都表明,她们说的是实话。
既然不是这两个女孩下毒,那问题来了,马行空到底从哪里又吸收了致命药物?
我专门去找了老徐,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解剖显示只有这一种致病药物,没别的了。」
但这药物只有足量才会产生致命的效果。老徐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对了,这家伙的肺都黑了,是个烟鬼,不过这和他的死因没什么关系。
我有些失望。吸烟这点没什么特别。
真相似乎近在咫尺,但又差点什么。而马力也咬死不再说话,只承认给魏帆的饮品里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