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亵渎了神明,世代守护芜国的圣僧,在慈宁宫为我这个妖后杀红了眼。
「都说乱世和尚关门避祸,无忧你入祸了。」
「既娘娘在这世道艰苦,乱了又如何?若戒律不能保娘娘无虞,破了又何妨?」
1
若老皇帝地下有知,定然龙颜大怒,骂我一句:「贱妇。」
可惜,可惜他已经被我毒死,他信赖的圣僧也与我滚在了一起,不然真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人人都羡慕我是芜国至高无上的人,拥有绝对的权势,可这些我并不想要,从来没人问过我的选择。
我本是芜国桃花山下一乞儿,生来不知父母是谁,为了生存只能四处乞讨。
十岁那年,我裹着才讨来的半个窝窝头回到一个荒废的寺庙,就着月光细细嗅着,舍不得下口。
近来大旱,百姓都吃不饱,我们这种乞儿讨饭更是艰难,我不得不为明天省下口粮。
我倒头躺在稻草上,破旧的寺庙房顶早已可见星空,圆圆的月亮挂在枝头,好像一个可以饱餐一顿的窝窝头。
垂涎窝窝头的不仅我一人,还有不知从哪流窜而来的两个男人,一个是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中年男人,一个说起话来异常尖细。
二人衣着褴褛,可仍看得出布料都是上好的,因为在月光下那些残破的布料反射出柔和的光。
下意识地,我捏紧半个窝窝头,那中年男子背过身,负手而立,望着月亮。另一个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逼近我,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的窝窝头。
我本以为把窝头给了他,他就会放过我,殊不知,我的大餐是他们的耻辱,必须要将我灭口。
匕首划破我脖颈时,我浑身颤抖个不停,哭着求饶,他却不依不饶仍是加力。
我以为我会死在那晚,或者后来无数次我都幻想死在这晚。
可是,我没死,一个小和尚拿着香烛来寺庙救了我。我不知他在那中年男人耳畔说了些什么,等我回过神时,小和尚已经带我到了桃花山上的天机寺。
方丈和小和尚来我房间时,我已经醒了。小和尚端了一碗清粥,放在木桌上。然后给我脖子上了草药,涩涩的药香味儿,敷在脖子上凉凉的,一点儿也不痛。
方丈双眉已经白了,垂到两腮,慈眉善目,一副悲悯众人的模样,可不知怎么,我就是有些怕他。
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打量,忽而皱了眉,我不自觉僵了身子,生怕他下一句说出让我下山的话来。
我的异常引来小和尚的注目,他抬起头看着我,温柔地问:「可是弄痛你了?」见我不语,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方丈,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我这才发现这小和尚竟然好看得紧,皱起眉来让人忍不住想为他赴汤蹈火。
「师父?」
方丈不语,点了点头,小和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时间室内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香炉中燃香的音响。
小和尚再次看向方丈,眼里带了祈求,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黯淡,不等他开口,方丈张口道:「无忧,她的命格,留不住。」
「可若不留,她必不得善终,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唉……」
方丈长叹一声离开了房间。
2
留在天机寺后,虽吃的是素斋,穿的是麻布,可吃得饱,穿得暖,与之前到处乞讨的生活相比简直算得神仙日子,同样那也是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时光。
我曾偷偷找无忧问过关于我命格的事情,他总是看后山的桃花,一脸「众生皆苦」的无奈,却从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催我快些砍柴、挑水。
在天机寺待久了,我发现这里很奇怪,明明不比我之前睡觉的那些破庙好多少,也没有见过香客捐赠香火钱,可从来不缺吃喝用度。
寺内有很多和尚,我从未听见他们诵经讲话,好似都是哑巴一般,他们每天围着天机寺巡逻,谁也不搭理,就连方丈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哦,不对,他们在无忧面前十分恭顺。
说是寺庙,只有两个半人诵经,无忧算一个,方丈算一个,我算半个,因为我字都识不全,每次无忧教我认经书上的字时,我都会在大殿前昏昏欲睡。
我像一个无知的孩童,每天缠着无忧问很多为什么。
为什么寺里没有香客?
为什么众生皆苦?
为什么后山的桃花一直开?
为什么那些和尚都怕你?
无忧敲着木鱼,殿内香气缠绕,也不理我,只是被我缠得烦了,会用敲木鱼的小锤子敲我的脑袋,示意我安静。
不过我也不恼他,因为他虽然不回答我的为什么,但是会带着我去后山摘桃子,会看着我在后山烧兔子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次我在后山吃兔子被他抓了个正着,他只是席地而坐,盘起腿默念往生咒,那认真的模样,让我觉得自己好似什么十恶不赦的魔鬼,可他仍未开口怪罪我。
没吃完的兔腿突然没了滋味,看了看诵经的无忧,他浑身柔和,世间万物都陷在他的寂静中,我只能把兔腿埋进土里,扯扯他的僧袍:「无忧,你怎么不怪我?」
若他怪我,我必然不会再吃兔子,可他还是默默诵经。
诵完三遍经,他睁开眼,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无喜无悲,只是说:「那是它的命数,没人能改变命数。」
过了很多年我才明白,无忧这句话是说兔子,也是说他和我。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吃过荤腥,我怕他再露出那种无喜无悲的神情,那样的无忧好似天人,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无忧那副神情挂在脸上的时间愈发长,等到我 17 岁时,无忧已经天天露出那副神情。
我好怕,怕他再也不能和我一起。
就像他说的,没人能改变命数,我见到无忧的次数越来越少,方丈也愈发不爱出房间,寺内的和尚越来越多。
最近,我已经有半年没再见过无忧,我已经将他买给我的话本都看完了,还是没见到他。
我想找人询问,可这寺中除了方丈没人会说话。
这天晚上我在竹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违背了无忧不让我去后山的话,躺在了后山,听着蛐蛐哼唱,风簌簌吹着,月光洒在桃花山上,好不惬意。
如此良辰美景,我脑海中都是无忧的样子,怎样都挥之不去。
突然我听到脚步声,不止一个,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只闻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陛下如今性名垂危,你快说那貔貅命格的女子在何处?」
这声音有些耳熟。
回应他的是一阵风声。
尖细声音有些急:「你莫不是忘了你的使命,陛下若驾崩,芜国必乱,多少生灵将涂炭。」
过了好久,有了回应:「陶明月在天机寺。」是方丈的声音。
陶明月是我的名字,无忧说我身在桃花山,取姓为陶,他见我的那晚明月灼灼,故而我有了名字,不再是小乞丐、臭叫花子,而是陶明月。
每次无忧叫我陶明月时我都很欢喜,这证明我不再是没有来处,不知归途的乞丐,而是有人记得的陶明月,可此刻听到他们叫出我的名字,我浑身冰冷,满心的恐惧。
我不知道什么是貔貅命格,可我却能感知到这将为我带来灾难。
下意识我翻身爬起,朝无忧的房间跑去,若他在一定会救我,我想。
我跑得很快,这得益于无忧经常让我砍柴挑水,只是跑错了方向,无忧不在,他的房门紧闭,任我如何叫喊都没人应。
那晚也是月光灼灼,寺内的哑巴和尚们快速将我围了起来,给尖声男人让了一条道路。
这男人竟是七年前在破庙拿匕首威胁我的人,此时他身着墨色袍褂,头戴暖帽,一副三角眼露出凶光。
我吓得连连后退,后背贴上无忧的房门,大声唤着:「无忧救我,无忧……」
可无忧他不在啊,他去救苍生了,留我一人孤立无援。
那尖声男人逼近我,没有抽出匕首,而是缓缓跪下,身后的和尚们也跟着他「哗啦啦」跪了一地:「林小楼恭迎娘娘回宫。」
娘娘?回宫?
3
我还没见到无忧怎么能跟不认识的人走?我答应过他不会乱跑,他回来见不到我怎么办?
看见颤颤巍巍而来的方丈,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我跪在他面前:「方丈救我,我不是什么娘娘,我要见无忧,无忧在哪?」
方丈在我对面盘腿而坐,拈起了佛珠,良久他睁开眼,告诉我:「娘娘此去,无忧可活。」
「无忧……他……他怎么了?」
他那么厉害怎么会出事?
方丈不理会我的问话,自顾阖上双眼,说了句:「娘娘命数于他人是大吉,于无忧是大祸,还望娘娘莫要强求。」
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可也大概懂了方丈意思,他说我是无忧的克星。
「你这老秃驴……」我气得跳脚,话未骂完,他的佛珠断了,撒落一地,一颗滚落在我脚下,我捡起来递给他,他却没接,只是头深深垂了下去。
这老秃驴,把我推出去就圆寂了。
「娘娘,若再不走,咱家就得罪了。」
林小楼操着尖细的嗓音,而后摆摆手,身后的和尚再次围了上来。
「哦,走之前把这老秃驴埋了吧,看见他就烦。」
众人七手八脚将老方丈抬到后山,我挑了个桃子最甜的树下,让老方丈入了土。
我才不是担心他成为孤魂野鬼,我是怕以后想报仇都找不到他的魂魄,更何况他还是无忧的师父。
不知过了多久,软轿停了,林小楼将我交给一个嬷嬷梳妆打扮,嬷嬷当着众多宫女太监的面将我扒光扔进汤浴中,烧掉了无忧送我的麻衣、木钗。
我紧紧护住身体,仿佛这样就能少些许屈辱。
我真是被无忧养娇气了,竟然奢求自尊这种填不饱肚子的东西。
上好的云锦触感极好,却冰凉刺骨,如何都比不得粗布麻衣舒适,华丽的金步摇镶嵌了各色宝石,沉甸甸,比不上无忧为我打磨的木钗。
见到老皇帝是在他的寝宫,明黄的缎子衬得他脸色愈加难看,若不是时时咳嗽两声,我都以为床上的不是个活人。
床侧坐着一个螓首蛾眉的女子,身着红色交颈拖地襦裙,蓝色点翠牡丹在发髻上绽放,端的是一副千门皓月花如锦的好颜色。
林小楼跪在榻前,低垂着脑袋:「参见陛下、贵妃娘娘,小的将陶娘娘带来了。」
老皇帝闻声,踉跄着撑起身子,贵妃扶着他,拿起一个明黄色枕头垫到老皇帝身后。
「赏。」
林小楼应声离去。
老皇帝在我脸上打量,似乎心情很好:「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果然是上天送给朕的福星,就封为贵妃,赐封号为秀。」
坐在老皇帝身边的贵妃立刻跪下:「皇上,妹妹初进宫,还未承宠就高封会不会不太妥当?」
「咳,不过是家事,贵妃多虑了。」
说罢,老皇帝摆摆手,所有人都退下,我也跟着朝外走。
「秀贵妃留下伺疾。」
我没反应过来是叫我留下,是一个守门的太监提醒我。
哦,秀贵妃是我。
贵妃听到老皇帝的话,恶狠狠瞪了我一眼,气呼呼带着丫鬟太监离去。
室内仅剩我与老皇帝两人,我像根木头不知作何。
他拍了拍床侧:「过来。」
我两股战战挪到他身侧,看到他的脸庞我颤抖得更加厉害,这人是七年前在破庙抢我窝窝头的男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如何都不会想到一个天子会去抢一个乞儿的窝窝头。
更何况是一个人人称赞的好皇帝。
4
他浑浊的眼眸看着我,看不出喜怒,与无忧的无喜无怒不同,无忧的眼中是对万物的悲悯,而他是深不可测。
许是怕我扯坏新的衣襟,他轻笑,费力地招手:「秀贵妃,莫怕,过来。」
我忍住恐惧走上前去,呆呆地站在他面前,任他打量。
「咳咳咳……」他猛然间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被子上,明黄底色的被子上开出了点点梅花。
一般这种情况,命不久矣。
他无力地靠在床上,手费力地指向药碗,我了然地端起碗给他喂药。
服完药后,他躺下闭目,紧紧拉着我的双手,我只得留在乾清殿内伺候。
不知不觉我做了个梦,梦到无忧被绑在一座城的圣坛之上,圣坛下是一群嘴角殷红的百姓,他们举着火把点燃无忧脚下的柴垛,我疯狂地推开众人,解开绑住无忧的绳索,拉着他要走,可他却推开我,一动不动,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熊熊大火吞没。
「不!」
我惊醒,入目是一双思量的眼睛,老皇帝醒了,看起来比昨晚精神很多。
「秀贵妃可是有放心不下之人?」
我看到他眼中隐藏的杀意,下意识撒了谎:「没,只是做了噩梦。」
他盯着我的眼睛,想要看出什么,良久后他忽而轻笑:「秀贵妃,可有什么未能了却的心愿,朕帮你达成?」
我连忙跪在他脚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皇上,民女粗鄙,担不起贵妃之位,只想回家,求皇上放民女回家。」
锦衣玉食我通通不稀罕,我只想回到桃花山陪着无忧麻衣素餐,可老皇帝一字一句打破我的念想。
「你注定只能待在朕身侧,这是你的福气,莫要葬送了。」
每一个字他都说得很轻,却又很重地砸在我的心上,将我推入万丈深渊。
「皇上。」
林小楼跪在老皇帝身前,看着我不再言语。
「但说无妨。」
「长安城的流民造反了,无忧圣僧被困,我带人去时他不让我们伤害百姓,只是让传话回来说是天子降临,必得甘霖。」
无忧圣僧?无忧就是世代守护芜国的圣僧?
老皇帝垂下眼眸,把玩着一枚通体润绿的貔貅玉佩,而后说道:「今日午时,朕微服去长安城,你准备准备。」
「您的身体……」
林小楼记挂皇帝的身体,眼睛却看向我。
「秀贵妃随驾。」
我没有什么随行的东西收拾,甚至连住处在哪都没人安排,只能待在乾清宫伺候老皇帝。
此时我还不知,皇帝得了一宠妃的消息已经传遍这宫墙中每一块地砖。
蛰伏在金碧辉煌下的猛兽已经睁开眼。
5
老皇帝携我与他同乘一轿。
这几日相处,我发现他需我时刻待在他左右,不让我离开一刻,却也未曾有越矩之举。
出了皇城,轿内的冰依稀见底,老皇帝也不恼,只是眼底愈加惆怅。
我撩开帘子向外探,以往繁荣的街道少了很多摊贩,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他们嘴唇干裂,或坐在水荫之下,或直挺挺地躺在道路上。
越往长安城,道路上的人愈多,任林小楼带着侍卫恐吓,人群也不散去。
被人群推搡,轿子晃了一晃,冰盆打翻,融化的冰水透过轿底,滴在地上。
不知谁喊了句:「他们有水,有水……」
外面传来打斗声,我掀开帘子,入目是一大群流民,他们头发焦黄乱糟糟的,舔着干裂的嘴唇,「呼啦」扑向侍卫。
老皇帝本是微服私访,仅带了二十名侍卫,又因着老皇帝爱民如子的作风,很快侍卫们落入下风,流民没有武器用手抓,拿嘴咬。
一名侍卫不慎摔倒,脑袋被流民踩踏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龟裂的大地缝隙蔓延。
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被甩在队伍后面,对孩子指了指被踩踏的侍卫,孩子眼里发出一束光亮,二人趴在侍卫脖颈吮吸起来。
周围流民见状纷纷扑到侍卫尸体上,你推我搡,孩子被踩踏为肉泥,龟裂的土地疯狂吸食红色液体,孩子父亲捧起一把肉泥,放声大哭。
我瞧着不忍,这场面使我想起曾经与野狗争食的过往,不自觉落下泪来。
老皇帝抹去我的泪珠,眼底难掩悲色:「大旱不过七日,再过几日,只怕不单是饮血这样简单,食人将不在话下。」
我方才惊觉在桃花寺时,并未有人受到干旱影响,虽生活简朴,却也不愁吃喝,想来也是皇家庇佑。
「林小楼,留够随行饮水,其余分给他们吧。」
林小楼拿出水,喝住众人,道:「这里有水,每人可分得一口。」
这老皇帝于百姓来说,确实是个好皇帝,奈何出门一切从简,饮水不够分,一人一口也较为勉强,聊胜于无罢了。
因着有水可饮,众人很快让了行。
越往长安方向,太阳愈加毒辣,遍地皆是腐烂的尸骨,引来苍蝇聚集。
进了长安城,老皇帝并未随着奔波身体变差,反而愈加面色红润,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我们马不停蹄,前往圣坛。
和梦中毫无区别,无忧被绑在圣坛上,他阖上双眼,任由百姓辱骂,毒辣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像神灵,不可亵渎。
底下百姓举着火把:「烧死这妖僧。」
「他是旱魃转世,烧死他就会下雨。」
生死面前,任何可能都会被求生之人牢牢攥紧,三个晒得黝黑的汉子点燃了无忧脚下的蓬草。
火舌跳跃,迅速向上蔓延,舔到无忧的僧袍,无忧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他睁开眼对着跑向他的我喊了句:「明月,莫要强求。」
不强求他就没命了啊,我恨死这些不分青红皂白的百姓,不顾无忧的话义无反顾扑上前去。
眼看就要触到无忧衣角,被人拽了出来。
是林小楼,他将我提到皇帝身侧,等待皇帝的指示,火光弥漫,已看不清无忧的下半身。
我跪在地上,不要命地磕头:「皇上,求您救救无忧,求您救救无忧。」
老皇帝思忖许久,我着急地抓住他的靴子。
眼看无忧的面目已经模糊,一阵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泼在大地上,浇灭了大火。
雨水打湿众人的头发,没人觉得不舒适,开心地举起双手跪在大地上,迎接甘霖。
所有人的甘霖此刻降至,而我的甘霖从此与我陌路。
6
漫天大雨,所有人都在欢呼。
老皇帝看向无忧,长出一口气:「内忧已解,仅剩外患,望百姓安居乐业。」
无忧未曾看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我扯扯他的僧袍,眼中是欣喜与期盼,欣喜他逃过一劫,期盼他能带我远走高飞,只是雨水模糊了他的模样。
老皇帝摆了摆手,林小楼上前跪在泥水中,老皇帝轻声说:「回宫。」
我惊慌失措地看向无忧,他望了望雨水淋湿的百姓,没再看我,任由林小楼将我拖走。
无忧他,不要我了。
回到宫,贵妃向皇帝进言:「皇上如此喜欢妹妹,不若臣妾就将她安排进长春宫。」
老皇帝摆摆手,拨弄把玩着麒麟玉佩,漫不经心道:「乾清宫的耳殿还空着,就这里吧。」
贵妃笑着承应,顺带送了我一个丫鬟——蒲草。
听蒲草说,后宫嫔妃不得在乾清宫过夜。
不过,自先皇后去世,这后宫本就没了规矩。
我对蒲草没甚防备之心,因我并不想承宠,更没什么夺权的野心,蒲草很是伶俐,她来后我省心不少。
我不喜欢金碧辉煌的皇宫,除了皇帝召见,也不出门,即便这样低调,皇帝独宠秀贵妃的消息长了腿般飞到各宫,很快我便见识了后宫女人的手段。
这天,蒲草不知从哪寻来一种花,她兴冲冲地为我染指甲,我过得不快乐,所以特别喜欢看着蒲草愉悦的样子,并未拂了她的好意。
她一边染一边给我解闷,从她嘴里我知道原来老皇帝是一个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好皇帝。目前有两个皇子,大皇子为先皇后所出,二皇子为贵妃所出,还知道芜国其实外强中干,摇摇欲坠。
只不过我进宫前身处桃花寺,未曾了解这些风波。
「娘娘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能得皇上如此盛宠,若早日诞下皇子定能得偿所愿。」
诞下皇子?我与老皇帝并未同床何来皇子。
得偿所愿?只怕是痴人说梦吧。
神游之际,林小楼前来传话:「启禀娘娘,皇上此刻头疼,麻烦娘娘跟奴才走一趟。」
蒲草欣喜,为我穿衣打扮,临了还用食盒装上一盏乌鸡人参汤。
养心殿内,老皇帝闭着眼捏着鼻梁,似是很疲惫。
见到我,他睁开眼,拿起面前的舆图圈画,他倒是有一副爱民之心,喃喃战争之下百姓将流离失所、受尽折磨。
我在他身侧研磨,蒲草突然出声:「娘娘,鸡汤要凉了。」
老皇帝的注意力被引过来:「什么鸡汤。」
蒲草道:「娘娘说皇上近来劳累,亲手为您炖了盏鸡汤。」
老皇帝许是饿了,明显来了兴致,转头看我:「可是你亲手做的?」
我不知蒲草为何撒谎,以为她要帮我争宠好心办了坏事,只得点点头。
蒲草端上鸡汤递到我手中,林小楼拿着银针要验毒,被老皇帝阻止,他说:「秀贵妃在,朕不会有事儿。」
老皇帝喝了两口鸡汤,忽而一阵香气扑鼻,老皇帝皱了皱眉头。
秀贵妃带着二皇子推门而入,身后是大批手握兵器的御林军。
见状老皇帝拍桌怒喝:「贵妃这是要造反?」
言毕,老皇帝盯着二皇子古长车,眼中是不见底的复杂。
贵妃一副有恃无恐,自顾坐下:「皇上,臣妾救驾来迟,芜国长车会治理好的。」
这意思是造反无疑。
「贱妇……」
老皇帝话还没骂完就捂着肚子,口吐鲜血,很明显中了毒,林小楼顿时反应过来,走上前掐住我的脖子。
「我没有下毒。」
我感觉快要喘不上气,可是有句话还没问无忧,我现在不能死。
老皇帝瘫软在地,挣扎着对林小楼说:「她不会害我,必然不是她。」
贵妃拍拍手,把玩着护甲,讥讽道:「臣妾此生倒也值了,竟能看到皇上如此深情。」
蒲草一改往日谨慎,站出来踢了老皇帝一脚,对着贵妃道:「还不动手?迟则生变。」
贵妃十分小心翼翼试探:「连秀贵妃一起杀了吧。」
蒲草点了点头。
7
老皇帝已经昏迷不醒,林小楼在他身侧急得打转,听到二人对话,拔出靴子中的匕首站在老皇帝身前。
贵妃正欲动手,古长车扯扯她的衣袖,祈求:「母妃,可否留父皇一个全尸。」
贵妃一巴掌甩过去:「没出息的东西。」
古长车低下头不敢言语。
贵妃从御林军身上拿过一把刀,塞进古长车手中,命令他砍掉皇帝首级。
古长车的手不停颤抖,颤颤巍巍走向老皇帝,林小楼挡在他面前,我看见古长车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回头看向贵妃。
蒲草则是一脸满意,并不作声。
忽而外面传来打斗声,蒲草与秀贵妃大惊,贵妃夺过古长车手中刀刃,朝老皇帝砍去。
刀未砍下去,贵妃直挺挺倒在地上,她的后心中嵌进一颗桃核,鲜血在桃核周围印染开来。
一个眉眼俊秀的男子与无忧走进来,二人身着铠甲,浑身浴血。
我从不知无忧竟有如此武功。
蒲草被带走时,我问她:「你是谁?」
她高傲地仰起头:「贺兰国长公主贺兰与年。」
贺兰国是强国,常年对芜国发起战争,战争使芜国百姓苦不堪言,我对爹娘的唯一记忆,就是贺兰国带兵屠城,他们将我藏入干枯的井中,我不知在井中待了多久,恶魔的狂欢声与亲朋好友的哭喊声萦绕在我耳中,后来到处都是腐臭的味道,我把井中的老鼠也吃完了,爬了上来。昔日的村子一片废墟狼藉,遍地都是曾经熟悉的人的残躯,隔壁王婶下体不翼而飞,手中紧紧抱着才出生的婴孩……我一路乞讨来到桃花山下,刻意隐藏了这段过去,以为这样就未曾发生过,可强盗之心欲壑难填。
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做鬼雄,好一个恬不知耻的贺兰国,好一个贺兰与年。
无忧对着俊秀男子道:「大皇子,如今事成,贫僧可否带明月离开。」
原来这男子是老皇帝大儿子古天阙。
古天阙在林小楼的帮助下扶起老皇帝,点点头。
「不可。」
我与无忧走至门口,林小楼拦住了我们。
所有人不解地看向林小楼,他转了转眼珠,朝古天阙跪下:「皇上如今生死未测,贺兰国狼子野心,战火连天,宫中反而最是安全。」
听起来貌似没什么问题,无忧皱起眉头。
林小楼俯身在古天阙耳侧不知说了什么,良久古天阙对无忧道:「贺兰国如今驻兵都城外,芜国生死存亡之际,烦请圣僧前去坐镇,我会保护好秀贵妃的,圣僧请放心。」
贺兰国残暴不仁,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我想到从井中爬出看到的遍地残躯,一阵鼻酸。
无忧思考良久,点了点头,而后他对着古天阙双手合十,低下头:「我来保卫芜国,明月就有劳大皇子护她周全了。」
得到古天阙再三保证,无忧塞给我一串桃核手串,便去了战场。
芜国每一届圣僧都是上一届圣僧指定,他们心怀慈悲、能文能武,只为守护芜国,无忧此去是命数更是责任。
无忧走后,太医来了一批又一批,老皇帝仍旧昏迷不醒。
所有人顿时拥立古天阙称帝,除了林小楼。
我待在房间一颗一颗数着无忧留给我的桃核手串,祈祷他此去安然无恙,大获全胜,然后带我离开这里。
今夜过后,古天阙就是新帝,他应该是会放我出去吧。
烛火闪烁,虫鸣咕咕,林小楼求见了我,带来一颗水润的桃子,他说是古天阙怕我担心,特意去桃花寺后山摘来的。
我本欲睡觉,明天再吃掉,林小楼一脸痛惜道:「这桃子隔夜味道便不大好了。」
说来也是,于是我吃了下去,吃完便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
再醒来时,赤身裸体,古天阙躺在我的身侧。
我的哭声吵醒了古天阙,他眼神迷茫,看清我后也是一脸震惊。
我哭着骂他畜生,他却晕了过去。
忽然,传来林小楼的激动叫声:「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不知怎的,我忽地想起他昨晚让我吃的那颗桃子,再联系他不让我出宫的一系列反常,所有的一切好似有了什么解释,可怎么想也抓不住那个关键点。
8
老皇帝醒来的第二天,好端端的古天阙便去世了。
我抱着对他的恨意,在房间躲了月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说老皇帝追封古天阙为太子,人都死了要这些空名有什么用呢。
许是老皇帝失子又正值外患,倒也不曾来烦我,只是指了两个唤作秋风、画扇的丫鬟前来照顾我的起居。
秋风不苟言笑,做事谨慎,画扇嘴碎,爱说笑,所以在一众宫女太监中人缘颇好。
这天秋风瞧着我殷红的指甲,小心翼翼道:「娘娘,近日太子丧期未过,要不奴婢帮您染个素色。」
她说的是之前蒲草帮我染的指甲,也不知与蒲草勾结的贵妃与古长车如何了。
「贵妃与二皇子如今在何处?」
秋风端来一盆水为我净手:「奴婢先为娘娘净手。」
见她不愿回,我也不问,倒是画扇一脸神秘兮兮道:「那起卖国贼子,当然是五马分尸,听说连一个全尸都没有。」
「啊?」我震惊,虎毒尚且不食子,老皇帝如此心狠吗?
「奴婢当时听说也怕得厉害。」画扇拍拍胸口,被秋风一瞪顿时低下头来。
秋风给我擦干手,涂上厚厚的手脂:「娘娘莫听那小蹄子乱说,若不是他们打开国门,贺兰国怎会长驱直入,圣僧又怎会失踪。」
无忧失踪了?
听到这消息,我气血翻涌,一口气上不来,晕厥了过去。
再醒来时,看见老皇帝坐在我的床侧,眼神复杂,他看起来老了不少,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不知是丧子之痛还是忧愁国难。
画扇神色激动站在一侧,秋风满目忧愁。
「秀贵妃辛苦了。」老皇帝面无表情。
我不解,看向秋风,她垂着头瞥向老皇帝,老皇帝略微点点头,秋风方笑着开口:「恭喜娘娘,您已有身孕月余。」
身孕?是古天阙的。
那……老皇帝是什么意思?
老皇帝子嗣单薄,唯二的两个皇子都已去世,莫非他要留下这个孩子?可这孩子的底细他又知道几分?
我心虚地看向老皇帝,他神色正常。
「皇上,我有话说。」
说罢看着两侧丫鬟太监,老皇帝摆了摆手,众人作鸟散状。
思绪万千,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老皇帝如老僧入定,静静等着。
深吸一口气,我开了口:「这孩子我不能留。」
它是一次意外的产物。
我将前因后果都说清,连同对无忧的心意也一骨碌说了出来,毕竟林小楼是老皇帝的心腹,与其别人添油加醋倒不如我坦坦荡荡说出。
本以为老皇帝会生气,他却微微一笑:「秀贵妃安心养胎,定要为芜国保留皇室血脉。」
「可它不是我所求,我绝不会留它。」
留下它我还如何出宫,如何见无忧。
老皇帝端起桌上的药,用勺子搅拌,而后吹了吹,喂到我唇畔:「圣僧目前生死未知,这孩儿当是个有福气的。」
这是用无忧的性命威胁我。
饶是我气急,也改变不了分毫,心下思量要不然先服软,待无忧安然无恙再做打算。
随着我肚子一天天鼓起来,芜国大面积沦陷,而无忧仍无任何消息。
转眼春天到了,我愈发烦躁,这天秋风正帮我按摩浮肿的小腿,画扇从外面回来,拿着两支桃花插入瓶中。
原来桃花已经开了,不知无忧如何了。
见我瞧着鲜艳的桃花,画扇喜滋滋道:「御花园的桃花开得可好看了,娘娘要不要去瞧瞧。」
为着安胎,我早已搬到无忧殿,原本这里叫芳华殿,我念着无忧,也盼自己此生无忧,遂求了老皇帝改了名。
自我有孕,只要我不越线,老皇帝对我是有求必应,再加上他不踏入后宫,来了也只是来我无忧殿坐坐,问问孩子如何。
前朝百官劝谏,说是动荡之际要为芜国留下血脉,劝老皇帝雨露均沾。
他为如何翻盘愁得头发花白,哪有心思找女人。
因此,人人都骂我妖媚惑主,一顶妖妃的帽子扣下来,我委实冤枉。
画扇说这些的时候,十分气愤,鼓着腮帮子:「再没咱们娘娘这般好的人了。」
秋风扶着我站起:「都做了娘娘的大丫鬟,你怎还如此不沉稳,咱们当务之急是伺候好娘娘。」
御花园的桃花开了一片,朵朵都娇艳欲滴,被花匠修剪得十分齐整美观,不像桃花寺后山那般肆意疯长。
一阵微风吹来,桃花簌簌落下,漫天花雨。
记得以前,无忧在打坐,我使尽全身力气去摇晃桃树,也不过落下零星数朵,落在他的头上,肩上,那时我还苦着脸恨这桃树实在顽固。
今日瞧来,倒是我浅薄了,那不叫顽固叫坚韧,怎么也好过这易碎的美丽。
9
秋风将披风披在我的肩头,轻声道:「娘娘,起风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无忧,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有趣有趣。」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我望去声音处,只见一方脸大腮男子走来,浓眉大眼,眉眼处有些似曾相识。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侍卫,腰上系着弯刀,林小楼低头哈腰跟在其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贺兰国的人用弯刀。
众人对他毕恭毕敬,他的身份昭然若揭——贺兰国国主,贺兰山缺。
我不欲与这等残暴侵略之人交谈,转身离去。
哪知他拦下我,语气轻浮:「芜国女子果真柔弱,让人忍不住疼爱。」
我甩袖离去,他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回去路上,我转道去往乾清宫,想要探点无忧的消息。
一路上,气氛不对劲,十分严肃,乾清宫外御林军比平时多了三倍。
老皇帝在暖阁处理政务,我还未走近便听到杯盏破碎声,老皇帝生气的声音传出:「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林丞相的声音十分疲惫:「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应了他们条约,我们才有机会喘息筹谋,不然……不然芜国将倾覆啊,求皇上三思。」
从他们谈话中,我猜出大概,只是心惊,芜国竟已到如此地步?
竟要割地上贡,方能苟延残喘。
我悄悄退下,回到无忧殿,细细思量,奈何我不聪慧,亦无扭转乾坤之力,只能愤愤。
晚上老皇帝前来,他盯着我的肚子像猛兽看见猎物:「七个月了。」
我一阵反感,下意识回应:「七个月孩子没了也是常有的。」
老皇帝拍拍手,三个侍卫压着一个人走进来,是无忧,是无忧。
他浑身血迹,头发胡子长出许多,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老皇帝目露狠色:「圣僧如今身体虚弱,也不知还能撑几日。」
这话的意思是若我让这孩子生不下来,无忧便要陪葬。
我细瞧无忧,他不卑不亢,立在那里,淡然开口:「芜国本有百年气数,可惜,可惜,一步错步步错,借子续命,不过徒劳而已,命数强求不得。」
我大惊,忽然想起古长车那张温润的脸,莫非他的死不是意外?
老皇帝暴怒,眼中闪过一丝狰狞,拿起杯盏砸到无忧头上,无忧不闪不躲,额上鲜血汩汩流下。
「只要朕在,芜国定能复起。」
他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旁人,只有林小楼点头,不过微弱的叹息暴露了他的心思。
无忧静静看我,却并不言语,可是我都懂,他是想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点点头。
随后他的目光停在我的肚子上,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咬了咬唇,无忧仿佛看出我的心思,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做傻事。
无忧被老皇帝藏了起来,他每日都让太医对他汇报我肚中孩子情况,那眼神十分渴望。
我不明白,这孩子非他所有,为何非要逼我生下。
这日,我才睡醒,画扇风风火火跑进殿内,大叫不好了。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坏的呢。
她话还没回,贺兰山缺大摇大摆走入殿内,如入无人之地。
老皇帝紧随其后,眉头紧皱。
贺兰山缺随手拿起我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语气轻蔑:「本王瞧上的正是她。」
老皇帝笑着,松垮的皮肤皱成菊花,林小楼跪在地上开口:「王上,贵妃娘娘如今身怀有孕,这……」
「这什么这,不就是一个女人,怎么?芜国此刻还有和我讨价的余地?」
这话说得十分诛心。
我看着他们像讨论货物一般商量我的去处。
良久,老皇帝点了点头,提出一个条件:「待她生下孩子吧。」
贺兰山缺讥笑一声:「明日,你们只有一晚时间。」
说完便大摇大摆拂袖而去,留下一众人默在无忧殿。
林小楼自觉退出,不久端着碗汤药回来,交给秋风。
秋风面有无奈,却不得不到我身侧:「娘娘,喝药吧,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吗?」我轻声问,秋风语塞,画扇跪在一旁哭成泪人。
我知道秋风也是奉命行事,问她也无用,看向老皇帝。
老皇帝了然,目光渴望又热烈许下承诺:「若你安然生下皇子,朕就放了无忧圣僧。」
为芜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圣僧,不过是他眼中的蝼蚁。
得到他的许诺,我喝下秋风递来的药,我知生下孩子我必不能活,老皇帝是不会让贺兰山缺得到我,不是他对我有情,而是我的命格。
贺兰山缺不缺女人,为何对一个孕妇如此执着,轻浮的表面下是他的野心。
在宫中如此之久,我并未坐以待毙,查看了很多典籍,终于找到关于我命格和一切不合理的答案,貔貅命格的女子会为身旁男人带来好运,会将周围人的气运转到她的夫君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老皇帝并不喜欢我却封我为贵妃,更是在我百般抵触他时仍对我吃喝照拂。
我,是他的底牌。
老皇帝大限将至,贺兰国虎视眈眈,若他薨逝,芜国必荡然无存。
明君也怕死,甚至为此不惜借子续命。
只是可怜古天阙,遭了这无妄之灾,也罢,生在皇家如何做得了自己的主,时也命也。
众人等我肚子发作,我躺在床上抚摸着肚子,问老皇帝:「可否保全这孩子?他是无辜的。」
老皇帝嗤笑:「如今竟有慈母之心。」
我气恼,伸手抓了他脸一把,他的脸被我抓出三道血痕,却不在意。
我看着殷红的指甲发呆,不到半盏茶,肚子开始发作,我疼得冷汗直冒,老皇帝果然给我下了虎狼之药。
老皇帝命令稳婆丫鬟接生,他亲自带领御林军守在殿外。
我说我要见无忧,不然一尸两命,老皇帝思虑两息,派人将无忧带来。
无忧来时,我已经疼得没有力气,我执意将他留在寝室,众人无法只得同意。
无忧看着我红了眼眶,拉住我的手只是叫我的名字:「明月,明月。」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被他叫得如此暧昧。
10
我拉过他的手在他耳边悄悄告诉他老皇帝已经中毒,这是贺兰与年当年留在我指甲中的毒,若我死后,他可拥立孩子为帝,有这孩子在,芜国便能保住,这样百姓也能少点灾祸。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额头,随后无忧亲去我额头的泪珠。
「明月,我不要度众生,我只想做个俗人,我只想要你。」
终于听到这句话了,死也满足了。
肚子痛得厉害,稳婆喊着让我用力,我大叫用力:「无忧,定要好好辅佐这孩子,让芜国再无天灾人祸,再无乞儿。」
喊完,我失去力气,晕倒过去,只听见一声孩子的哭声刺破云霄。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一个佛光满身的僧人问我:「执念可都放下了?」
我抬头,努力想看清他的模样,可怎么也看不清。
他摇摇头,留下一声叹息,道了句:「罢了罢了,命数,去吧去吧。」
说完他就在我眼前消失,我只觉浑身疼痛难忍,口干得厉害,叫了句:「水。」
顿时有人惊喜大叫:「太后娘娘醒了,太后娘娘醒了。」
我睁开眼,四周环境陌生,忽然一阵风吹来,一个男子健步坐到我身旁,握住我的手,是无忧。
「明月,明月。」
这个呆子,仿佛只会叫我名字。
我咧开嘴笑笑,说了句:「水。」
无忧手忙脚乱倒了杯茶,递到我唇边,连着喝了五六杯,方才觉得嗓子舒坦了。
他捏过我的手腕,把了会儿脉后长出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告诉我一切都好。
将养了 10 个月,我的身体好了起来,在此期间无忧当上摄政王收拾整顿江山,而我的儿子贺兰天佑成了芜国新帝。
听说,贺兰天佑降生之际,天降陨石落在贺兰国,整个国家一夜之间荡然无存,贺兰山缺睡梦中也突发心疾骤逝。
老皇帝得知后,大喜,坐在龙椅上疯狂大笑,随后口吐鲜血,毒发身亡。
这天,我身体大好,在慈宁宫用膳,一个老态龙钟的太监带着一队人马冲进来,将蜡烛宫灯打翻,烈火逐渐蔓延。
老太监哈哈大笑,抬起头,原来是林小楼。
林小楼大骂我:「谋逆篡位,不得好死。」
我看着他竟觉得惋惜,如此忠心于老皇帝,死得可惜。
见我不动,他拿起剑刺向我,无忧及时赶来,一颗桃核杀了他,林小楼带来的一队人马见势,不要命地围攻起我。
无忧捡起林小楼的剑与众人厮杀,以一敌多,杀红了眼。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慈宁宫内躺满了尸体。
无忧紧紧拥住我:「我不能再失去你。」
看着无忧这样,我忽就理解当年方丈说的话,于无忧我是大祸,我毁了他的佛心。
我看着满地尸体,对无忧说:「都说乱世和尚关门避祸,无忧你入祸了。」
无忧掰正我的头,让我直视他的眼睛:「既娘娘在这世道艰苦,乱了又如何?若戒律不能保娘娘无虞,破了又何妨?」
既如此,便一起沉沦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