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一睁眼,我就被床边趴着的人吓了一条,抬腿就踹了过去:「大胆狂徒,竟敢擅闯摄政王府!」
那狂徒是真狂,睡梦中都能一闪身躲过我佛山全是影的脚,要多吊有多吊。
而我看清他的容貌时,瞬间觉得他更吊了,还伴随着强烈的心虚以及脱口而出的结巴:「傅傅傅哥哥,刚刚刚刚才有个狂徒踹了你就跑,我拦都拦不住!」
他目色微厉,身形一晃就出了门,快得都有了虚影,这我是真的拦都拦不住。
接着院外就传来杯盏摔碎的声音,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原来我是带预言家?
刚走出去,就听到了傅寒池压低了声线问道:「我说过没有命令不得上岛,你在这里做什么?」
站在他对面的女子大约十六七岁,低着头小声道:「我听说少主病了,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你……」傅寒池才开口,那女子已经瞟到了我,立刻眼睛一亮,冲我笑得天真无邪:「少主醒啦?我是赵错错,一错再错的错。」
你的父母是真的很有想法。
未待我说话,傅寒池已经转身快步走到我的面前将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仔细整理好:「外面风大,先回屋里吧。」
得,这是不希望我在场,我懂。
我立刻点了点头就要往回走,却见傅寒池屏了屏息,再开口便带了几分空灵:「福伯,送赵姑娘离岛。」
我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传音?牛啤 plus!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本郡主不知道的?
不消片刻福伯就气喘着现了身,累得额头上密密麻麻的一层汗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急急应是。
赵错错咬了咬唇,神色戚戚地瞧了傅寒池一眼,又哀哀地垂了眼,满眼的泪珠在眼眶里转啊转,那叫一个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哇,好功夫,梨花带雨,叹为观止!
我们都不要说话,就让她一个人尴尬。
缄静片瞬,还是福伯心地好,开口打破了沉默:「赵姑娘请吧。」
赵错错没有动,只望向傅寒池,眼中漫上了三分柔弱三分脆弱和四分的吹弹可破。
傅寒池却如老僧入定,古井无波,柳下惠都没他下惠地领着我往屋里走,还不忘吩咐福伯备膳。
进了屋,我忍不住奇怪道:「都一年了,我怎么还在你这里养病?」
他诧异的表情一闪而过,仿佛只是我没看清的错觉,轻声问道:「你今年……该是八岁了吧?」
我点一点头,兴高采烈道:「过几天就是我八岁的生辰了,兄长一定会在那之前回来,我得去兴雅阁等他,那里离城门口最近。」
他哑然无言,默了默,才轻道:「我陪你去。」
我自然乐意,待吃过早饭,我又吩咐人拿上笔墨纸砚去了兴雅阁,一边等着兄长一边临摹着字帖,傅寒池见我练字练久了手腕都已经开始发抖,便主动道:「让我帮你吧?」
「不行。」我态度坚决地摇头,「兄长说了,我已经不是个七岁的小孩了,我可以写字像狗爬,但不能像狗刨,我且有得练呢!」
然而字帖练了大半日,我也顺着窗口盯着城门大半日,却一直也不见有动静,我实在有些坐不住,把毛笔放下,叮嘱傅寒池帮我看着,就去楼下街市逛了一圈,不料正拿着桂花糕往回走,就突然自后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臂。
转过头去一看,竟是个极俊挺的男子,剑眉凤目,棱角分明,只是气迫甚为威慑,乌沉眼眸如寒星般闪着冷郁的光,令人畏惧。
这场景怎么扑朔迷离地熟悉,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怂巴巴地将手里的桂花糕递了过去:「要……要吃吗?」
他面色沉寒,冷峻如冰,看起来是不要。
不仅不要,还狠狠咬牙道:「跟我回去。」
哦哟敢凶我?看来是我尊贵的朔宁郡主给你的自由过了火。
我立刻支楞了起来:「撒开我!」
他不撒,还抓得更紧了。
真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活得命长。
我愤然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兄长是谁吗?你信不信他一拳能打得你原地转二十五圈!」
他听完竟然比我还生气,眼中的怒火也更盛了,看来他不信,我瞅了瞅他砂锅大的拳头,突然就觉得在兄长打他之前,他肯定能先打得我原地转二百五十圈。
好吧,我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我都听你的,你轻一点行吗?我、我的手好疼啊……」
他半分未松,只狠狠咬牙道:「回去。」
「好,我跟你回去。」我露出乖顺无害的笑容,待他目中烈火稍熄了熄,转身拉着我欲走的时候,突然大声道:「什么红馆?为什么要去红馆?」
他回头皱着眉望向我,一副看我又想耍什么花样的了然神色。
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就更好意思了,眼见周围已渐渐涌上人来,我继续嚷嚷:「我兄长是去参军,你为什么说要去妓馆才找他?他可是十里八乡最正直不过的人,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四周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声,还有人仗义站上前来:「姑娘,你别听他胡说,这人定是个拐子,你跟他走,还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
马上又有人搭言:「人家兄保家卫国,你却打军属的主意,实在令人不齿!」
「就是!姑娘你可千万别跟他走,放心,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对,你不要怕!」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那男子脸色也越来越铁青,目光凌厉地瞪我:「秦、阿、祥!」
诶嘿,错了吧!我不叫秦阿祥,我叫秦不祥,不祥之兆的不祥,看你一脸聪明相,拐个人却连名字都记错,你是不是不敬业!
但他的气势太强,我不自觉地退了退,很奇怪,虽然根本不认识,但我却对他有种诡异的似曾相识感,像极了每次做完坏事被兄长抓住的心虚窘迫。
眼瞧着是挣脱不开,我极为乖巧地朝他笑了笑,扭头就冲着兴雅阁用尽全力大喊:「救命啊!傅哥哥!」
不过转瞬,兴雅阁的二楼唰地飞出来一把折扇,如同带着寒气的冷镖径自攻向那清贵男子,他一闪身躲过,指节瞬时便松了几分,我趁机抽回了手就往回跑,告辞,下辈子见!
下一瞬,浅淡的鹅梨香翩翩拂来,我一头撞进了傅寒池怀里,他长臂一揽便将我护在了身后,面色清冷地迎向那夹带厉色的目光,眸色灼灼,眼底却似淬了冰的寒霜。
清贵男子目色微敛,缓缓走上前来,在他面前站定,却视他若无物,只管将墨若沉潭的眼眸向我投来:「阿祥,跟我回家。」
傅寒池将我遮挡得更加严实:「她不会和你走。」
清贵男子的眸光暗了暗,语含轻蔑:「由不得你。」
「尽可一试。」傅寒池微微勾唇,风度翩翩,笑意却未达眼底半分。
「真是自寻死路。」清贵男子挑一挑眉,眼底骤然浮现了危险的气息,场面一时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我在一旁默默看着二人,莫名觉得这情景好像不是清贵男子找我麻烦,而是他与傅寒池素有恩怨?那……能不能不波及无辜的我?
忍不住试探着开口:「你们……认识?」
「不认识!」二人异口同声撇开脸去。
不认识个大白鹅!
我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清贵男子已动身朝我抢来,傅寒池揽住我迅疾转避,躲了开去,清贵男子自然不肯罢休,紧追而上,拳拳似铁袭来,傅寒池出掌相裹,犀利还击,煞如骤风,两人一连过了几十招,缠斗不下。
而我被裹挟在二人中间抓来抢去,转得头都晕了,傅寒池因一直护着我,只以单手对垒,没多久就渐渐落了下风,被清贵男子一拳打退几步后,他低头急急冲我嘱咐道:「藏起来。」
我连忙点头,瞅准机会躲到一边,趁众人都被打斗吸引了注意力,便一溜烟钻进了一个馒头摊儿的架子底下。
其实我倒不担心傅寒池,毕竟他是武林有名号的人物,一般人不是对手,我就是觉得如果他们打架斗殴的范围扩大,把馒头摊都掀了就实在是很浪费,毕竟齐州今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连饭都吃不上……
等等,齐州是哪?
等等,我什么时候开始关心百姓了?
再等等,我为什么会知道这种朝堂政务?
这是不给我钱我还会操心的事儿吗?
那怎么可能!财迷人,财迷魂,财迷赚钱永远滴神!
我一时琢磨不出来,索性不想了,吃个馒头冷静一下,我摸索着伸了手,将铜板放在架子面上,又悄咪咪地捏了一个馒头下来,等拿到眼前,才发现不是馒头,而是糖三角。
这个我知道,好吃得很!
我用指尖莹润滚圆的糖包两边,轻轻一掰,便有晶稠剔透的红糖汁子从绵软的糖肚里淌了出来,吃进口中,甘美甜蜜。
我爹曾提过,这是我娘嫁给他之后最爱的吃食,所以每年我娘祭日,都会准备一些当供品。
但他不知道,糖三角本是疆夷的特产,傅丞相是疆夷的长老,所以我娘在吃它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吃,而是在思念,思念当年那个爱吃糖三角,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和她对视会羞涩地垂下眼,耳朵都红透了的少年状元郎。
所以说,人家傅丞相是英俊多才的翩翩公子,我爹是翩翩公子就占了个公字。
正吃得开心,便听周围看热闹的议论声大了起来,语气也更加热烈,众人推搡搡中撞到了罩着我的架子,一下就将我给顶了出去。
我:「……」城门失火,不要殃及我!
我赶紧把被撞掉的糖三角捡了起来吹了吹,俗话说三息之内还能吃,浪费生命可以,浪费粮食可耻!
正腹诽着,竟然还有那好事的汉子一把将我拽起来:「你还不快管管!」
但我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高手对决,我不添乱就不错了,我还管?我怎么管?」
我们做职业废物的,最重要的就是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事儿不要惹事儿,有事儿不要掺和事儿,江湖险恶,遇事儿先撤,这才是益寿延年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
那汉子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俩既然为你打起来,自然只有你能劝得住。」
哇塞,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但是我不听。
就清贵男子那地狱修罗的气势,鬼殿阎罗的气魄,哪是在意我,分明是想灭了我,现在四大护卫没跟着,兄长也不在我身边,我为什么要置之死地而后死?
那汉子还要再说,我已经被旁边拉扯的两人吸引了注意力,那二人俱是一身黑衣,姿仪挺拔,眉目敏锐,一看就是练家子。
我仔细瞧了瞧,他们的衣服用的是大内独有的锦缎银暗纹料子做的,心下便有了几分猜测,大内侍卫……我爹的人。
那应该不会伤我。
啊不对,就是我爹的人才更想杀我。
果然我爹想弄死我的心坚决如铁,让人有种达了目的还要鞭尸、暴晒、挂城门的错觉。
而黑衣人那边,稍微矮些的早已按耐不住,一心想上前助力,高一些的却抬手将他拦住:「追影,不要多事,傅寒池受了内伤,撑不了多久的。」
内伤?我立刻转头看向傅寒池,脑中突地闪现了一个浸透鲜血的白衣身影,心陡然就沉了下去,来不及思考就一把抓住那高个子急声问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内伤?」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有人照着我的后背一推,我就猛地朝前就扑了出去,踉踉跄跄地奔到了正激烈打斗的二人中间。
此时正是傅寒池不敌,清贵男子挥拳击袭之时,他俩骤然见我,皆是大惊,然而事发突然,清贵男子的拳头已至身前,他完全来不及撤力,正正好打在我的胸口,我喉头一甜就吐了一大口血。
「姐姐!」傅寒池大惊失色。
「阿祥!」 清贵男子目眦欲裂。
我捂着心口倒进傅寒池怀里,他一手环抱着我一手惶急地为我把脉,而清贵男子不敢置信地看了自己手掌一眼,也急急低身查看我的伤势。
我一把拽住清贵男子的衣袖,满面艰涩地开口:「我怕是……不行了,你……你答应我,不要再为难傅哥哥了……好不好?」
他满目愧悔,闻言就要点头,却突地目光一闪,忽地咬牙切齿地叫我:「秦、阿、祥,你又骗我!」
完了,我暗地里扯傅寒池的袖子被他看见了。
就差那么一丁点儿!
我相当遗憾地垂眸,战术性乖巧低头,阿祥的嘴,骗人的鬼,这人比鬼还精,骗不动骗不动。
「你……!」他手掌捏着我的下巴迫我抬头,气恨恨将我嘴角的血迹抹去打量了一眼:「这是什么?」
「红、红糖。」
「哪来的?」
「糖三角里的。」我乖得像是被拔了毛的鹌鹑。
他一副不知该怎么骂我好的样子,哽了半晌,既不想显得自己无知,又实在疑惑,不耐地问:「糖三角是什么?」
「点心。」我讨好地把手里剩的小半块递向他,「尝、尝尝?」
他嫌弃地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太甜了!」
傅寒池面色一冷,低头将我手中剩余的点心叼进了口中,温柔地笑:「就喜欢甜的。」
我忍不住小声嘟囔:「可不,糖三角不甜叫什么糖三角。」
「你!」清贵男子横眉怒目,一把扯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你放肆!」
我乖乖立正站好:「我错了,我改。」
「你会改才怪!」他恼怒地瞪着我,一副快被我气出心疾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瞅瞅,这就是你玩儿不起了不是!
我心里暗暗腹诽,有点摸不准他的脾气,只好垂着头装作认错的狗勾,转着脑筋想对策。
他又开口,语气依旧不大好,却蕴含了十成十的关切,甚至还有几分扑朔迷离的温柔:「真的没伤到?」
「没有。」我嗫喏着开口,他收力很快,傅寒池也及时将我往后拉退,其实就没怎么碰到
他目色沉沉地凝视我半晌,终只是无奈地深深叹气:「……以后不准这样吓我!」
我见他一副后怕的模样,好似真的关心我,心里不知怎么忽地有些发紧,难得地生出了几分良知,但是良知这种东西吧,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就弃了吧。
于是我果断利用了他的愧疚:「那我不吓你,你能放我和傅哥哥走吗?」
「傅哥哥?」他一字一顿地重复,忽然拧紧了眉,声音也提高了,一把抓住我的手:「你叫他傅哥哥,叫我什么?」
我……我都不认识你我还叫你什么,我叫你放开我你愿意吗?你不愿意,你只关心你自己。
我见他凶凶的,不自觉地就往傅寒池身后退了退:「要不……我们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兄、兄台贵姓?」
他怔了怔:「你又在玩儿什么花样?」
包大人,我冤枉!
我又往后缩了缩,说了我这辈子最童叟无欺的一句话:「我……我真的不认识你。」
他倏地睁大了眼,神色亦是大痛,瞬间就失了冷静自持的模样:「你!就因为……就因为我……」
他似乎难以启齿到了极点,只一双眼怫然然地望着我,嗓音哑涩而断续:「只因……只因……你便要狠心抹杀所有过往吗?」
包大人,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是他伤心欲绝的目光却让我油然而生出几分不忍,嗫喏着想要开口,却无论如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好!」他眼眶倏地红了,目底隐约似有涟涟泪光,既是恨极怨极又是爱极地咬牙:「那也休想让我放你走!」
包大人,救救我!他仿佛有那个大病!
他说着便要拉着我离开,我被他扯着往前迈了步,手臂又被傅寒池拽住,他紧了紧握着我的指节,语气冰寒:「我说了,有我在,你带不走她。」
清贵男子已全无耐心,冷声喝道:「追影、逐月!」
话音未落,便见那一直在旁观战的两个黑衣人立刻围住了傅寒池。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就要去帮他,却突地被清贵男子拦腰扛起,他踏步流星地往前走,大气都不带喘的。
我挣扎半晌,毫无用处,他的臂膀像是粗大的铁链一样,牢牢的将我禁锢在肩上。
我惶急地朝着傅寒池看过去,只见他被二人围攻,渐处劣势,又加上内伤发作,虽极力隐忍,却仍「唔」地一声,唇角便溢出鲜红的血来。
我登时急了,而清贵男子却仍旧紧箍着我不放,情急之下,我冲着他的颈侧便狠狠地咬了下去,他闷哼一声,生生隐忍下来,只扬了扬头将颈脉暴露的更加彻底:「朝这咬!来!你朝这咬!」
这人真有什么大病!
我吓得松了口,他脚下却仿若生了风,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走。
我心里火烧火燎,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朝傅寒池望去,他本就受着内伤,又在追影逐月的围攻之下,明显气力不支,一次又一次地被打退,却一次又一次地拼了命地上前,直被逼到了几无还手之力,仍是咬着牙不肯认输。
幸好就在此时,福伯一闪身挡在他的面前,硬生生挨下逐月的流云掌,两拨人立时形成了对峙之势。
福伯一边防着追影逐月的再次攻击,一边低声劝着还要上前的傅寒池。
傅寒池没听完就断声拒绝:「不行!我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丢下她。」
福伯苦口婆心:「公子要以大局为重……」
「我说了不行!」傅寒池一贯清越的嗓音陡然凛肃起来,眉头更是紧紧锁起,「若我任由她被陌生男人抢走,她定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我闻言心头一颤,眼眶便有微暖的感动温然漫上,当初他只是随口应声,我们不过几面之缘,他竟真的把答应我的话当做了正经承诺去遵守,真是……傻子啊!
而福伯朝着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劝辩道:「可那人不是陌……」
「对现在的她来说就是!」 傅寒池矢口将他的话截断,露出不再相议的决绝神色,接着就强行运气,却反伤了筋脉,又从口中涌出更多的血来。
见他这样,我心里难得厉害,喉咙更是苦涩得说不出话来,清贵男子脚步突然一顿,将我放了下来,面若沉潭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缝隙,甚至浮现几丝无措,怔怔道:「你哭了……」
他伸手欲为我拭泪,我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一顿,僵在半空中,不再向前,却也固执地不肯放下。
我略略窘迫地摸了摸脸,指尖一片濡湿,心思回转几番,我觉得看他这反应,我似乎可以稍加利用一下,于是我立刻加深了脸上泫然欲泣的神情:「你让我跟他说句话我就不哭了。」
他却重复道:「你为了他哭了……」
我点一点头:「是啊,你看我多可怜。」
他似乎还陷在某种情绪里:「你为他屡次破例,为他牵心动肠,还为了他哭……」
他默了默,目光直直地望过来:「……那我呢?」
「你……你是好男人从不让我这样可爱的女人流一滴滴眼泪。」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唱出来的,但我能看到我八岁的小脑袋瓜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智慧之光,果然我是爹地!
他闻言露出了一副如雷贯耳的表情,我立刻趁胜追击,劝道:「你只是要带我回去,并不想多生枝节,若他一直纠缠不放,对你也是个麻烦,就让我……」
「死了便不是麻烦了。」他目色便沉了沉,眸底杀意肆虐。
这位同学你可真不好相处!
我觉得他还真会说到做到,便赶紧道:「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闹出人命,跟他说完话我就乖乖地跟你回去,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
但是对不起,我没有人格,有机会我该跑还是要跑的。
他静静地凝着我,不言不语,我亦看着他,能从他乌澈湛湛的瞳眸里看见自己梨花带雨的脸,别说,我哭起来真好看。
想必他也是真么觉得,缄默半晌,突然不忍地别过眼去:「去。」
我立刻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真汉子!」
他却陡然晦暗了双眼,默了默,无奈的低喃黯然地散在风里:「……我还不是都听你的。」
我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嗐,咱们男人不都是这样!」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我拔腿就奔向了傅寒池。
然而时间紧迫,傅寒池却犯了倔,他素来重诺,无论我如何劝慰他都不肯松口,只想带我走,我的态度也很坚决,不能让他卷入京都的纷争里来,因为我虽然很坑,但我不坑朋友,以前我没朋友,但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再说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脱,我最近也没惹祸,我爹还没到日子把我剁,总体来说是能达到九死一生不会不明下落。
终于在我费尽唇舌后,傅寒池似乎有了一丝丝松动,可那清贵男子却是个没耐心的,直接过来语色不善地打断:「说够了,回家。」
傅寒池目色一沉便要抢身而上,却被我突然锐利的眼神生生止住了动作,我转身跟着清贵男子离开,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只见他神情颓败地望着我,身影茕茕,摇摇欲坠,恍似被遗弃在大雨中的孤犬。
我心中不忍,磨磨蹭蹭地踩上马车前的脚踏,突然想起来我的字帖还在兴雅阁,刚要以此为借口回去拿,清贵男子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展臂一捞就将我卷进了马车,入里又顺势往软垫上大力一推。
我急急起身,才下意识叫了一声「傅哥哥……」,就听砰的一声,清贵男子一把扫落了满桌的茶盏纸墨:「你心里就只有你的傅哥哥了是不是?你心里还有我吗?你看见我了吗?」
这话着实震惊我全族,而我全族就我没种且怂,脑子里在没字帖罚钱还是挨他一拳之中纠结了片瞬,立刻弱弱道:「……看见了。」
他却恍似没听见,继续追问:「是我做的不好吗?是我满足不了你吗?」
嗯???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你不对劲!
「呃……满、满足、满足得……」对不起我才八岁,保护幼童,就你有责,请不要教我这些我不该知道的东西。
他却冷哼一声,双臂牢牢将我困在了身前,凝沉肃凛的眼眸紧盯着我,似隐忍了很久一般:「我和傅长卿谁重要?」
「啊?」
「我和傅丞相你更在意哪个?」
「啥?」
「我和傅寒池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姓傅的杀你全家了?
未待我回答,他更欺近几分,指节捏住我的脸庞:「这些天,你可曾想过我?」
我都不认识你,我还想你?究竟咱俩谁的智商出了问题?要不是我现在失去了狐假虎威的 buff,你现在是跪着跟我说话,腿打断!
他不再多说,只用一双乌湛湛的眼眸凝着我,幽深地仿似千年的沉潭,裹挟着风雨欲来的薄寒,我直觉应该给他一个肯定回答,但一迟疑,他的神色就更冷了几分:「你没有想过我,对不对?」
对是对,但很显然这不是你要的答案。
他阴翳地轻笑一声,目色寒凝地望着我,指尖轻抚上我的鬓发,好似含着一口血腥道:「在我担心你的时候,在我夜不能寐的时候,在我找你找得要疯了的时候,你在和他良辰美景,风花雪月,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我,是不是?」
我惊恐地摇了摇头,心里觉得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就是我疯了。
不过看表现,应该是他疯了。
包大人,救救我!
但他怀里真的很暖,又抱着我不肯撒手,还一直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不久我就有些昏昏欲睡。
仔细想来,最近似乎时常如此,总是困倦,一日里大半时辰都在梦中,每每醒来,脑中就是一片浑噩,甚至有时会分不清什么事情是真实发生过,什么又是睡着了梦到的。
恍惚中,似乎有人将我抱下了马车一路走进了内殿,我后背才挨上床铺,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急急地从他怀中挣脱,连连退到了床角,怒斥道:「放肆!」
他忽然就笑了,唇角漫上讥讽的神色:「更放肆的,我又不是没做过。」
他说着松了松颈领,下袍一掀便坐在了床侧,幽幽地瞧我半晌,说道:「你叫他傅哥哥,喊我一声琏哥哥,不过分吧?」
我叫你大爷!
他话音刚落,宫人就端了碗盏过来:「陛下,更深露重,喝杯参姜茶去去寒气吧。」
卧渠????真是我大爷?!!!
我本无心照明月,明月竟是我大爷?
不可能,我的大爷不可能这么年轻。
——————————
解释一丢丢,我们那边的大爷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大爷爷,一个是大伯,口语里根据「爷」字的轻重区分,上边的「大爷」是大伯的意思。
——————————
他黑着脸拿过一杯参姜茶先递给我,而我看着他那张俊武不凡的脸,满脑子除了坑蒙拐骗就是拐骗坑蒙,不小心还问出了声:「这里面有什么?」
他冷眉冷眼冷冷地睨了我一眼,冷冷道:「有我的一片好心。」
我:「……」你在说个八爪鱼!
气氛正尴尬着,一个身量颀长的白衣男子被总管太监匆匆带了进来,我抬眼望去,连鞋都顾不得穿就飞奔着向他跑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欢喜地大叫:「兄长,你终于回来了!他欺负我,你打他!」
白衣男子猝然怔住,目中层层涌起震诧之色,却转瞬又被他压下,只敛了敛眸,朝我拱手行礼:「贫道……法号伴卿。」
我愣在当场,上上下下将他打量几番,恍然觉得兄长好像没有白头发,也好像确实不长这样,可兄长究竟长什么样,我竟已经不记得了。
我愣愣地放了手, 他不着痕迹地抚掌落在我刚刚碰过的地方,摩挲了两下,轻道:「请坐。」
我顺从地坐在了床边,虽然不认识他,但莫名觉得他甚是亲切,所以他问我什么我便都如实答了,他却越听神色越是凝重,最后示意我大爷跟他出去,我悄悄跟上前着耳听着,不甚清晰,只隐隐约约听得一些什么「离魂症」、「思绪不缜」、「记忆乱混」、「一日便相当于一年……」的语句。
我觉得他们是在说我,原来有大病的竟是我?
听起来好严重的样子,似乎很快就要死了,那我陵墓选哪儿好呢?是选母亲的陵园,还是选小皇后的陵园呢?
等等,小皇后是谁?我为什么想葬在她的旁边?我不对劲儿!
正百思不得其解着,又听伴卿说道:「若到了盛姑娘的十九岁,恐怕……」
「恐怕什么?」我大爷的语气骤然紧促起来,仿佛猛地被扼住了咽喉。
我却捕捉到了关键词,盛姑娘?
原来不是我,吓我一跳。
「……还是容贫道再想想办法。」伴卿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下去,「她受不得刺激,如今之计,只能凡事由着她,再稍加引导,所以有些陈年旧事,陛下应该知道……」
后面的话渐次低了下去,已经完全听不见,我沉思了半晌,正想着这盛姑娘哪家的姑娘,怎得如此倒霉,年纪轻轻就患了这么严重的病症,就听外面的更鼓响了三下。
我的心跳停滞片瞬,接着就猛烈地狂跳起来,脑中更是像骤然被冰冷地刀狠狠剜了一把,突然无数片段闪过,神思恍惚了一下才又恢复清明,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
按惯例,夜半子时……我爹会提着刀来砍我。
我瞬间慌了神,惊惧地四下环顾一圈,抬腿便向内室角落里的衣柜跑了过去,才缩着身子躲进去,就听殿门被推开了,我立即屏了住了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来人的脚步很轻,踏在绵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响,似是怕吵醒什么人,但不过片刻,他就发现床上已然没有我的人影,惊急地变了声:「阿祥!」
我猛地一颤,紧紧地攥着指节,却压抑不住急促的呼吸,我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爹半夜往我房里踏。
而内室不大,那人步履匆忙地转了一圈,脚步声忽然停了,接着又响起,朝着我的方向走来,我死死地揪紧胸前的衣服,只觉得心都要跳出了喉咙,下意识地往外看,眼前只有坚硬的红木柜门,看不见来人是谁。
可随着他越来越近,我目光下落,看着被掩在衣柜缝隙的裙角,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昏过去,急急抓住衣摆往里拽,却听吱呀一声,柜门猝然开了个缝隙,小小的声响落在这寂静的内室里,直如平地惊雷一般。
我的呼吸一滞,一把拿起旁边刚顺来用做防身的琉璃玉樽花瓶,死死地抱紧怀里,如果他敢开门……我就……我就……
我捂着嘴咬紧牙关,瑟瑟颤颤的缩成一团,目中盈满了泪,簌簌从眼眶滑落,在玉瓶上砸出绝望的啪嗒声,兄长……兄长为什么还不回来?
外面的脚步声停在了柜前,沉寂半晌,响起了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我小心翼翼的从门缝望出去,那人竟撩起下摆就地一坐,靠在墙上,曲起长腿,臂肘随意地搭膝头,举止作态乃是当世少有的风流。
我悬紧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只要不是我爹,其它情况我都应付得来。
又定了定心神,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是皇宫,我爹再无法无天也不会穿进来宰我,是在下鲁莽了。
但是在这份鲁莽中,我顿悟了逃脱我爹追杀的诀窍,兄长不在的时候,只要躲进宫里就可以。
人生啊,果然就是上坡道,下坡道和没想到。
我又瞧了瞧外面,我大爷还在外面,但我有点小纠结,因为我的脑子告诉我,它其实分不清这是我大爷还是我堂哥。
外面默了片刻,他柔声开口,甚至带着循循善诱的耐心:「要不要出来透口气?」
我本来想,但你这么一说,我有点不敢。
「刚刚吓到你了,对不起。」他又说。
我纠正他:「你那不是吓人,你那是要杀人。」
他默了默,涩涩道:「我担心……担心你被坏人拐走……就再也不回来了,是我关心则乱。」
我脱口反驳:「傅哥哥很好,他不是坏人!」
他哑口无言,思虑半晌,终是叹息了一声:「是,他不是坏人,是我误会了。」
看来这位同学也不是那么难相处,既然你大发慈悲地道歉了,我就诚心诚意地原谅你好了。
不过,「你到底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他不答反问。
「看年纪……你是堂哥,可是我记得现在主政的应该是大伯父。」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大惊失色道:「难道……」
我忍不住敲了敲脑袋,「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你没有记错,」他却肯定了我,「只是现在战事吃紧,为稳定朝局,秘不发丧,对外只宣称是由我代理朝政。」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这是我不殉葬就能听的吗?
我知道的太多了,我觉得我有点危险,紧张得直打磕巴:「啊这……我……你……我何德何能知此秘辛……」
「无妨。」他不以为意道,「早晚是要昭告天下的,不过在此之前,你怕是都不能出宫了。」
求之不得!养居殿跟我锁了,钥匙被我吞了,请把我爹的活动范围限定在崇政殿谢谢!
一时无话,气氛又沉寂下来,半晌,他又说道:「你不想出来就不出来,但是让我留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到最后一个字,嗓音里似乎掺杂了些许低微和哀求,听得我心里发酸,便没再出声,只做默认。
有他在外面,我不自觉地安心了很多,虽然还是有些淡淡的心有余悸,终是抵不住渐渐地萌生的睡意,困得频频点头,额头更是不小心磕上了柜门,将缝隙撞得更开,迷糊中,只觉一只宽大的手缓缓探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挡在我的头和柜子之间,轻轻托住了我歪来晃去的脑袋。
也许过了一刻钟,也许过了一个时辰,我猛然从沉梦中惊醒,冷汗涔涔而下,大口大口急促的喘息,他立即就察觉了:「别怕,我在这。」
短短五个字,却似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将我心头的阴霾惊惧在一瞬间驱散,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抬手,小心地握住了他的食指,只觉他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好半晌,才哑涩着声音道:「放心,我会保护你……永远保护你。」
我心头微暖,似淌过温泉般的涓涓细流,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生了宁软的根。
再醒来天已大亮,有和软的日光自窗棂透进来,挤进柜子的缝隙,明媚地映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氤氲出柔然的温色。
我面上猝然一热,便松了力气,他立刻就感应到了,微朗的声色低低地传来:「醒了?」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他看不见我,又赶紧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嗓音不疾不徐:「要出来吗?」
「要。」
推开了柜门,我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腿往外迈步,不想鞋才一落地脚尖就猛然蹿起针刺般的麻痒,腿一软便向前栽去,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待我稳了稳心神,抬眸看去,他也正静静望来,满目中的温然笑色将那锋锐眉宇间的凛冽都尽数化了去,还平添了些许柔情缱绻:「小心些。」
我红着脸低头,看着与他掌心相贴的手,心念微动,刚要抽回,他便忽地将我一拽,长臂就自旁侧迅疾探来,环着我的腰际一揽,随着我惊呼一声,就腾空落进了他的怀里。
他一路将我抱到了床上,单膝跪在地上为我脱去秀鞋,我有些羞赧地缩了缩,他却握住我的脚踝,轻轻揉着我僵麻的小腿,暖意顺着指尖缓缓渗透进筋骨脉络,尽是熨帖。
我刚要说话,下人已端了早膳进来,他将碗接过,舀了一勺糯粥递到了我的嘴边,我抿了抿唇,望着他透着温柔期冀的乌色双眸,推辞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好张嘴吃了下去。
他极有耐心,我嚼的慢,他便一勺一勺地喂,不见半分烦气,待用完了膳,他又服侍着我净手漱口,样样亲力亲为,饶是我自小被伺候惯了,也颇有些不自在,更遑论他还言笑晏晏地问我:「要不要再歇会儿?」
我确实也有些疲惫,便点了点头,他拉过被子给我盖上,轻抚了抚被面:「睡吧,我陪着你。」
我合了眼,脑子有些发沉,朦胧中似乎感觉到有人走到他身侧低低说了什么,隐约听见「北漠」「军急」的字眼,他肃着神色点了点头,却不动如山,我心下安然,只觉睡意骤然袭来,便落入了混沌的黑暗之中。
一梦鼾甜,再睁眼天色已有些发暗,窗外传来了淅沥沥的雨声。
我坐起身来,思绪有些缥缈,似乎听着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凄凄哀哀,悲恸切切。
恍惚中我记了起来。
兄长死了。
死在我九岁那年。
死在母亲忌日的前一天。
早上消息传来后,所有人都在惋惜,都在恸哭,都在恨上天不公,英才早逝,整个京都百花寥落,万古同悲。
可是我不信。
他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
他从不会言而无信。
所以我想,我应该去等他,去早就约定好的地方等他。
我意识飘忽地穿了鞋,恍恍惚惚的往外走,狭长银亮的闪电自乌云滚滚的天空悍然劈落,照亮了我惨白的一张脸,随着雷声轰鸣而至,雨下得越来越大,砸在身上像石头一样,我毫无感觉,阵阵哭声萦绕在耳畔,我置若罔闻,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目之所及,尽皆空茫,我甚至看不出清路,不知走了多久,脚下一绊,身子就猛地跌落,只觉雨幕从四面八方涌来,铺天盖地灌进我的鼻口五内,无穷无尽腥咸的水浪在片瞬就将我淹没,封闭了一切感知。
可耳边破碎的哭声却愈发晰,也愈发的嚎啕凄厉,我的脚被无数双滑腻的手缠着攥紧,无法控制地向下沉,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难以呼吸,身体好像被无数双手拼命撕扯,将我的五脏六腑都扭曲地翻搅在一起。
我早已万念俱灰,任由眼前乌黑一片,毫不挣扎,意识也渐渐溃散,电光火石之间,一条手臂骤然自身后拦腰狠命一揽,不由分说地就将我向上拉去。
我浑浑噩噩的大病三日,高烧不退,药石罔效,迷糊中,似乎一直有人在跟我说话,但我不想醒来,只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的,不久就看到了一个清幽古朴的小屋,母亲,兄长,甚至我上辈子总想取而代之的百里牧云,都在里面。
他们见我来了,俱笑色满面的瞧着我,我知道,只要我踏进这扇门,就能和他们相聚,再不分离。
可是耳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嗓音已从温润到嘶哑,自期冀至哀求,一字一句尽是心碎,似将灵魂都片片剥落,混着靡靡的咒语喃喃声落入耳脉,渗透百骸,化成了绳索缠住我的心口,一点一点往回收紧。
我踌躇良久,终是心有不忍,再抬眼不舍地朝着木屋里看去,母亲他们依旧是笑着的,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