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是为了钱，但后来我已经不是为这个了

当我向他亮出这最后一张牌的时候，他冷笑了一下，干净利索地承认了绑架王佳的事实，而且过程很顺利，只是对王佳说自己是她丈夫庞硕的朋友，这个女人就跟他上车了。至于庞硕这个名字，曹峥说是许磊提供给他的。

他的话我将信将疑，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找到王佳，才是当务之急。

出乎我的意料，对于王佳的下落，曹峥拒绝交代。

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事已至此，按说曹峥已经供述了绑架的事实，如果王佳还活着，他一定会主动交代的。既然他一副冥顽不化的样子，很可能王佳已经遇害了。

只能赌一把了。我明确告知曹峥，即便是他不交代王佳的下落，我们仍然会找到她。到那个时候，他就是自取灭亡了。

当然，曹峥是否相信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利用技术手段找到王佳。

现代刑事科学技术的水平已经相当高了，要在有着一定痕迹线索的条件下找到一个人，并非全无办法。特别是作为一个重大刑事案件的犯罪分子，曹峥的反侦查技巧并不成熟，他也许知道手机能够被追踪。但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这给我们的侦查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况且，曹峥本人就是一个痕迹携带者，通过微量物证的分析和检验鉴定、现场追踪，我们终于在山区的一处遗弃房屋中找到了王佳的尸体。

是的，尸体。

在现场发现 U 盘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为什么曹峥身上没有那个致命的 U 盘了。和我们猜测的不同，他并不是没有找到它，而是没有带走它。事实上，也没有必要带走。

我正告曹峥警方已经找到了王佳尸体的时候，他脸上挂满了轻蔑，显然并不相信。但我问出一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怎么知道王佳把 U 盘吞进肚子里的？」我问。

曹峥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下来，脸色苍白。因为距离很近，我看到他的额头慢慢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们……真的找到她了？」曹峥气息微弱地问。

「对。」我盯着他的眼睛：「直说吧，你死定了。你现在交代不交代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我们能够找到她的遗体，当然能够找到你杀害她的证据。我只是想问问，为了点钱，至于吗？十万块钱，你就能杀人灭口？」

「雇我的男人交代了？」曹峥嗤笑着说：「钱？开始是为了钱，但后来我已经不是为这个了。」

「那是为什么？」我敲敲桌子：「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害一个女人？」

「为了尊严。」曹峥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愣了一下。他接着说：「我本来只是要 U 盘，对她下手并不重。但那娘们死活不肯配合，在电话里大声让丈夫报警，丝毫不怕我。我本来不想杀她的，但不给点颜色瞧瞧，她不会知道我的厉害！」

「你不是已经打过她了，为什么还要杀她？看她身上的伤痕，你出手很重。」我问。

「没用。我也没想到，那个女人是块硬骨头，被打得口吐鲜血了还骂声不断，丝毫没有低头的意思。」曹峥骂了句什么，接着说：「就是不告诉我 U 盘的下落。」

「你后来没再和她丈夫联系，那她的手机呢？」我问。

「用砖头砸碎，丢了。」曹峥满不在乎地说：「那玩意能定位，我在电视上看过，所以之后我就没打过电话，我知道我一打电话就会暴露，无所谓，反正我也知道东西在哪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我看到的。」曹峥说：「她后来说要上厕所。我看她那个样子，也跑不了，就给她松了绑。谁知道我刚一解开她手上的绳子，她马上从胸罩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飞快地塞进嘴里，一下子就咽了下去。」

「当时我就傻眼了。」曹峥说：「我没想到她随身带着那 U 盘，蠢到居然没有搜身，我一直以为她把 U 盘放在家里了，还逼她给丈夫打电话找。谁知道她竟然带在身上，而且宁可把东西吞下去都不给我。关键她吞下去之后还大声嘲笑我，说是要想拿到那个 U 盘，就只能去她的大便里找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突然明白了后面发生的事。

曹峥是个怯懦的人。别看他有过前科，但那是不敢直面受害人的盗窃行为。骨子里，他是个自卑到极点病态的懦夫，这种人平时看上去唯唯诺诺，谁都可以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但他不会甘心这样活着，内心深处的愤怒一定在不断积累。长时间因为胆怯的压抑导致宣泄无门，再加上骨子里恃强凌弱的基因在作祟，最终会因为一个导火索而爆发。那个时候，无法控制的愤怒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喷薄而出，让他变成一个令人胆寒的杀人狂魔。

果然，曹峥的神情慢慢冷峻下来，脸上也变得狰狞可怖：「我气坏了，失去了理智，感觉所有血都涌上脑袋，两只耳朵嗡嗡响！老子这么多年都被人看不起，在村里人家笑话我没本事，出狱了到处找不到工作，被人像狗一样撵来撵去。现在绑了个女人，自己是个肉票，也敢骑到我脖子上拉屎！！敢当着我的面把那玩意吞下去，就是看不起我！这贱女人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还在侮辱我！我一定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我沉默了几秒钟，问：「后来……你找到 U 盘了，怎么又没拿？」

「不重要了。」曹峥叹口气：「冷静下来我就后悔了，后悔极了，看着一地血，自己吓得直哆嗦！我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都到了这份上，我拿那东西还有什么用？人都死了，难道我还在乎那几万块钱吗？」

「既然钱不重要，你还待在酒店干什么？」我接着问：「为什么没直接逃走？」

「我没想到你们那么快就查到我的身份，不然我早跑了。」曹峥说：「不过我也知道我跑不了的，迟早会被抓回来。我想过，如果要安全，只有杀了许磊！除了那女人，就只有他知道我的事情。既然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许磊也杀了！所以我本来是打算安顿几天，然后找许磊动手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们抓到了。便宜了那小子!」

曹峥说到这里重新挺直了腰杆，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杀气。

这次轮到我冷笑了：「你策划得看似周详，实际上漏洞百出。你杀了人，以为将知情人都灭口就没事了？做梦！」

「是，我现在知道了，的确是做梦。」曹峥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了朴实的笑容，在我看来却无比狰狞：「我挺服你们的，这么短的时间就把我和那个女人的尸首都找到了，真是有办法。」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个杀人犯夸奖警方办案神速，听上去像是一种强烈的嘲讽。

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审讯室。

王佳的遗体已经送到法医那里进行检验，结果显示和曹峥说的吻合。真正让我犯难的，是如何面对庞硕。

但这一刻总要到来的。我约来庞硕，组织了半天语言，委婉地说明了情况。听到结果的一刹那，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我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好静静地坐在一旁。

很久之后，庞硕提出要去看看王佳的遗体。我条件反射地阻拦，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将要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让我看看她吧。」庞硕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轻声说：「最后一面了。」

我鼻子有些发酸，点点头说：「你要有思想准备，遗体刚做了解剖，可能不太好接受。」

「我就看看脸。」庞硕摆摆手，示意我带路。

他果然只看了脸。王佳的脸庞并没有很大的伤痕，只有一些拉扯中造成的轻伤。庞硕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脸庞，一句话也没说，我站在旁边，看到一滴滴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

良久，他转头问我：「我要是一开始知道她被绑架的时候就报案，她是不是现在还能活着？」

我想了想，说：「事实是不能假设的。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庞硕的眼神暗淡下来，再也没有说话。

离开的时候，庞硕走得很慢，出门的时候他看着我说：「谢谢你们找到她。」

即将迈出门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握住我的手问：「你告诉我，那个人会被判死刑吗？」

我抬头看到他的眼神，心头一震，那双眼睛后的目光纯粹、透彻、坚定，不带一丝情感，甚至都没有杀气。

按照规定，在案件审判之前，我是不能向受害者家属承诺什么的。但这次，我破例了。

「一定会。」我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说：「我们会搜集尽可能多的证据，确保这一点，你放心。」

庞硕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拜托了」。

他冲我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警局。

那个眼神，直到今天我都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