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本王脱是吗,行,本王现在就脱给你看!」景逸咬牙切齿。
他眉眼如画,气质温润,此时怒火中烧,倒有了几分凛然气魄。
我挑衅一笑,视线滑到他的右肩。
他的中衣缓缓褪下,而右肩平整,没有任何刀剑疤痕。
「本王突然没兴致了。」我将他的外袍掷给他,「恭王府的马车还没走,滚吧。」
他狐疑地看着我。
「不走,难道是想跟本王春风一度?」我靠在太师椅上,轻佻地睨了他一眼。
他瞪了我一眼,抬脚往外走去。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前廊,我捏了捏额头,叹了口气。
1
我叫明月臣,景国异姓摄政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
而我的真实身份,是北方雪国公主,陈明月。
为了拿到景国兵符,窃取景氏江山,我女扮男装潜入景国,耗时整整七年。
如今兵符在手,我也该回到雪国,开始我的下一步计划了。
「云皓。」我懒洋洋唤了一声。
「主子。」一个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眼前。
「散出消息,摄政王遇刺暴毙。」我支着下巴看他,「记住,替身的死相别整得太难看。」
云皓脸色狂喜,「主子这是要动手了?」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我把玩着手中兵符。
如今景国有半数兵马归我调遣,过不了多久,这景氏江山,就要跟着我姓陈了。
云皓使劲憋着笑,「属下这就去安排。」
「去吧。」我摆了摆手。
我的视线不经意瞥到景逸遗落的腰带。
兄弟一场,他最后出现在我的府邸,我诈死脱身,兵符失踪,不知他要如何迎接他父皇的怒火。
罢了罢了,都决定走了,他命运如何,又与我何干。
我以各种借口扒景国王爷们的衣服,只是为了找一个人。
十三岁那年,我遇到一场暗杀。命悬一线时,有人从天而降,为我挡了一剑,也为我争得了反杀的机会。
他蒙着面,我看不全他的长相,只听到他的护卫带走他时,叫他王爷。
我们雪国王室只有殿下,没有王爷。
只有景国,会在册封太子后,将其他皇子封为王爷。
那一剑穿透了他右侧肩胛骨,剑上淬了剧毒,也必然留下疤痕。
可惜,我看完景国所有王爷的身子,落下个断袖的名声,却依旧没有找到他。
等我南下占领锦都,灭了景国,想要留恩人一命,都不知道该留谁。
2
八日后,雪国国都。
「我的月儿啊,你这一走就是七年,我都想死你了。」父王张着手朝我扑来。
「停!」我手中玉笛抵在他心口,「我长大了,不兴亲亲抱抱举高高那一套了。」
「好好好,听你的。」父王收回了手,「这趟回来,还走不走了?」
我转着玉笛,「看心情。」
我想要顺利南下,不仅要准备粮草,还要拿到父王的虎符,更要拿下我那几个不安分的哥哥。
完成这些事情,尚需要一些时日。
「女孩子亲事定了,心也就定了。」父皇搓着手,「我雪国最不缺英武儿郎,明日父王就去捆几个来,你好好挑挑。」
我白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嫁人?」
「对!」父王肯定点头,「你马上二十了,别的姑娘在你这个年龄,都是两个崽儿的娘了。」
「不嫁!」我一口回绝。
父王笑眯眯地,「月儿可是有意中人了,父王替你招安,如何?」
我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起景逸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可惜,是个软脚虾。
我沉吟片刻。
我这段时间必然动作频频,找个由头迷惑一下哥哥们,也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嫁人也成,我要比武招亲。」 我摸着下巴,「劳烦父王发个诏令,二十岁以下未婚适龄男子均可参加。」
「比武招亲?」父王皱眉,「这也太随便了吧。」
「对我来说,天下男人都一样。」我摊了摊手,「不嫁人,难不成去你朝堂上祸害一通?」
我一不会女红,二不会琴棋书画。烂熟于心的,只是阳谋阴谋,打打杀杀。
「有何不可,这皇位让给你都成!」父王很是激动。
我挑眉,「你不怕哥哥们有意见?」
「那几个蠢货只会窝里横,雪国交给他们,迟早败个底朝天!」父王愤愤不平。
我掏了掏耳朵,「败的也是你的江山,跟我何干。」
父王面皮一阵抽搐。
「对了,前两天让他们自己打,留十个我亲自上。」我挥了挥手,回自己府邸了。
我想为王称帝,只是我想要的江山,从来都不是脚下这块罢了。
还没出兵,刚好借比武招亲这个机会,试试我雪国儿郎深浅。
3
比武招亲最后一日,打完九场擂,我沉着脸掀开父王的帐帘。
「我雪国骁勇善战的儿郎,什么时候这么弱了?」我恨不得一脚踩烂他面前的王案。
凭这水平,去攻打景国,纯粹送人头罢了。
「歪瓜裂枣父王都给剔了。」父王搓了搓手,「我的月儿美若天仙,哪能嫁给癞蛤蟆。」
怪不得都这么弱,原来还有这一出。
「我长得好看,那是因为我娘亲是景国人。」我看了一眼父王平平无奇的长相,冷哼,「雪国人底子在这里,长得好和英勇善战都占全的,举国有几个?」
父王赔着笑,「不是还有一场嘛,包你满意……」
「最后给你个面子,打完这一场,我回去睡觉。」我大步出了临时搭建的帐篷。
我几个借力回到擂台上。
对方身着白衣,玉冠束发,身形挺拔,却戴着一块白面巾,遮住了半张脸。
我一阵无语。
我都没蒙面,你一个大男人蒙着脸,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随意地拱了拱手,拿着玉笛冲了上去。
而他,一把骨扇,使得炉火纯青。
几个回合下来,我起了兴致——这人不露庐山真面目,功夫却是不错,是个劲敌。
我收敛了轻敌的心思,与他认真切磋起来。
打了四百多个回合,我体力逐渐不支。
我以真气灌注玉笛,一道劲风直指他面门,同时身如利箭,取他咽喉,想尽快结束对战。
他粲然一笑。
我还在纳闷他笑什么,他骤然发难。
一股极强的威压朝我袭来,他人扇合一,顿时封住我所有退路。
我动弹不得。
下一瞬,他直接取了我头顶红色束带。
取我束带者,是为胜。
他收了内劲,我没好气地落地,取下手上缠着的一根束带束发,「你赢了,能揭面纱了吗?」
「却之不恭。」他笑着取下了面纱。
面纱下那张脸,瞬间将我雷了个外焦里嫩。
「驸马爷真好看!」
「和公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人群中传来一阵尖叫。
这场面,我头疼。
「跟我走。」我往停马的地方去。
一路快马回府,进了正殿,我挥退一屋子婢女,踢上了殿门。
「景逸,这是雪国!」我一脚踹翻了他身侧的茶案。
「我知道,又不是第一次来。」他将茶案扶起后,在一张靠椅上坐下。
我翻了个白眼,「你一个异国皇子,没事来别人领地上转悠,就不怕脑袋被人摘了去?」
「你看到了,我功夫不错,能摘我脑袋的,不多。」他闲闲一笑,「这不,还有摄政王护我。」
「景国九皇子,出了名的身娇体弱。」我俯身掐住他下巴,「你这隐藏的够深嘛!」
「彼此彼此。」他握住我的手,「要是早知道摄政王是女儿身,那夜我就留下了。」
「说,你来干嘛!」我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他笑如春风拂面,「当然是为你而来。」
「不说拉倒,来人,送客!」我扬手高呼。
「人都是你的了,送哪去?」他一把将我扯入怀中,「你这比武招亲,难不成就做做样子?」
4
我推开他,「我的擂台我说了算,不说就滚!」
他举手投降,「我来避难。」
我皱眉。
「你诈死,父皇命我查出凶手。」他叹气,「听说那夜一辆马车从摄政王府驶出,在城墙处弃车,一路往北……」
我拱手,「你的眼线都能深入雪国,你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九皇子,佩服佩服。」
「别打官腔。」他轻哼,「你知道我父皇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我为何而来。」
我挑眉一笑,「知道,兵符嘛,但我凭什么给你?」
「你都诈死了,要那东西也没用,咱们换,如何?」他面带微笑。
「拿你?」我没兴趣地摆了摆手,「不换!」
他站起身,「你雪国皇室,有人与我景国勾结多年,拿这个秘密,换一块废铁,这总可以嘛?」
「我大哥?」我扬眉。
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拜托,我在景国七年,做了三年的摄政王,三年!」我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两国种种,我门儿清。」
况且,我在景国卧薪尝胆、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拿到这块废铁,荡平景氏江山,说什么也不会交出去。
他扶额,「跟你这个老狐狸打交道,实乃心累。」
「说谁老呢?」我瞪他,「不过比你大半岁而已。」
他弯着眉眼笑,「我是说,姐姐目达耳通,七窍玲珑。」
「回吧,兵符我留个纪念,让你爹做块新的。」我摆出送客姿态。
只是,等景国新的兵符做出来,大抵也——没用了吧。
「行吧。」他长叹一口气,往门边走去,「友情提醒,你既然回了国,以后离三殿下远点。」
「为什么?」我反问。
他在门边回头,「七年前他派人杀你,杀手供出的却是大殿下,就冲这点,你就要提防他。」
当年我被刺杀,最后一个刺客死的时候,供出的确实是我大哥。
知道这件事的,一个是我,一个是救我的人。
难道说,当时还有第三方势力在场?
那么景逸呢,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眼看着景逸就要打开房门,我弯腰捡起一条脚凳,往门上掷去。
开了一拉边的房门重新合上。
他接住坠落的凳子,回头瞧我。
我拖来一张靠椅,冲他笑眯眯招手,「来,兄弟,唠唠嗑。」
他浑身一哆嗦。
「你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盛情留驸马,这么明显,瞧不出来?」我耸眉。
他不理我,直接打开了门。
门外,齐刷刷二十排暗卫,将正殿围了个滴水不漏。
我拍了拍椅背,笑得和蔼可亲,「杀出去,还是留下来,自己选!」
5
我跟景逸大眼瞪小眼,他最终败下阵来。
他要洗澡,我让人备好热水,把他塞进了洗浴间。
他在屋里洗漱,我在屋外看天。
前院闹哄哄的,我刚站起身,就眼睁睁看着院中涌进了一大队禁卫军,将我身后的屋子围成了铁桶。
父王穿着一身便装,急匆匆进来,「月儿啊,那个驸马要不得,他是景国九皇子!」
「父王,你是老糊涂了不成?」我攥紧了拳头,无语至极,「我刚从景国回来,景国九位皇子那九张脸,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啊?」父王愣了一愣。
「这不是重点!」他很快回过神来,「重点是,传说中的九皇子体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月儿啊,白日里他展露的一身本事你也见到了,此人善于伪装,如若不除,将来必是祸害!」
我环顾一圈,「所以,你带人来杀他?」
「正是!」父王叉着腰,大义凛然。
我磨了磨牙,「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来抄家!」
父王眉毛抖了两抖,努力赔笑,「你这孩子说的是哪门子话,父王疼你都来不及……」
「人必须要杀吗?」我转了转手中玉笛。
父王揪着胡子,「你要护他?」
「嗯。」我点头,「他现在还不能死,我留他有用。」
「不杀也成,废他武功,你与他今夜完婚。让他写下保证书,从今以后,永不踏出雪国一步。」父王一气呵成。
这一番谋划,我,五体投地。
我推门进去时,景逸侧对着门,赤着上身坐在榻上。
他一头乌发黑如瀑布,湿漉漉贴在身上,正对着一套雪国服饰,看起来优哉游哉。
「心态不错,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掩上房门。
「你一府的暗卫,又来一队禁军,我的人进不来,早就插翅难飞。」他扭头看我,「你告诉我,是急有用,还是哭有用?」
我忍不住调侃他,「哭有用,你要不试试?」
「信你才怪。」他将衣服扔给我,「这衣服怎么穿?雪国国主半夜来访,我总不能半裸着去见吧。」
「我父王是来杀你的,说不定光着才是活路呢。」我接过衣服,嘴上不忘占便宜。
他轻嗤,「陈明月,你这断袖的名声,来得一点都不冤。」
「呵呵,上次让你脱衣服,你羞愤欲死。」我假笑,「敢情你这身子,女人瞧得,男人瞧不得?」
他眉梢一挑,笑了,「唔,可以这么理解。」
「切,下来。」我没好气地抖开衣服。
他下了榻,站直身子面向我。
他身形劲瘦修长,肌肉线条紧致流畅,发梢还滴着水。
水珠滑过他光滑平润的肌肤,一路蜿蜒往下,诱人至极。
「身材不错。」我吹了个口哨,指挥他,「抬右胳膊。」
他慢悠悠抬起右手。
我将他的手套进袖子,视线不经意扫过他右肩。
那里,盘桓着一道一寸多长的疤痕,刀口平整利落。
是剑伤。
6
我左手指尖落在他右肩,用力抠了抠。
皮红了,没有掉下什么东西。
看来,伤口是真的。
「干嘛?」他皱眉看我。
我装作若无其事,「你受过伤?」
「受过的伤多了去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有什么奇怪吗?」
我垂着的右手不自觉收紧,「好奇,怎么来的?」
「七年前,管了场闲事。」他耸了耸肩。
「上次让你脱衣服为什么没有?」我一掌把他推倒在榻上。
他斜睨我,「我所有兄弟都被你以各种借口扒了衣裳,鬼知道你是要劫色还是寻仇。」
「其他的疤都用药物去了,唯独这个疤难伺候。可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王爷,身上有疤,不是此地无银吗。」他坐起身,说得云淡风轻,「那夜我孤身赴会,所以做了点手脚。」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直呼好家伙。
我磨了磨后槽牙,「怎么做的手脚?」
「简单,胭脂水粉嘛。」他的视线在我脸上逡巡一圈,「哦,你不用这玩意儿,不知道倒也正常。」
我眯了眯眼,「还记得管的是什么闲事吗?」
他抿着唇,想了想,突然脸皮抽搐起来。
「癫痫犯了?」我踢了他一脚。
「喏,这一剑,替你受的。」他指着右肩,「七年前,我来雪国和你大哥交易,目睹了你三哥的阴谋,一时好心救你一命。」
我抬起他下巴,皮笑肉不笑,「说清楚,是为了救我,还是替我大哥解决麻烦?」
「虽是为他,你也没吃亏。」他揽住我的腰,笑吟吟地,「当年我救你一命,现在你父王要杀我,你看?」
他的脸距我咫尺之遥,映着烛火,潋滟生辉,惑我心房。
我的手从他下巴移到他唇上,「自废武功,长留雪国,我保你长命百岁,如何?」
7
父王淫威浩荡,景逸同意卖身保命。
我醉醺醺踢开喜房门的时候,他盖着盖头端坐床边,让我有种迎娶新妇进门的错觉。
我晃悠悠到他近前,一把扯掉他的红盖头,调戏他,「景逸,来,叫声夫君听听~」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陈明月,我劝你适可而止。」
「讨厌~」我撒娇,「我人生第一次就这么给你了,还不准我讨点利钱?」
他挑眉,「第一次?」
「第一次——娶驸马嘛,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我哈哈大笑,由于用力过猛差点摔倒。
「喝了多少?」他扶住我,语气低沉且无奈。
「很多!」我滚到床上,支着身子看他,「我一人大杀四方,干翻了所有朝臣!」
空气默了一默。
他起身关上房门,倒了两杯合卺酒,折身回来,「还能喝吗?」
我扫了一眼他手中酒杯,酒醒了三分,「景逸,你玩真的?」
「不然呢?」他唇角弯起一个足以倾倒众生的弧度,「我这人比较轴,和你成了亲,大抵也会死在你的驸马之位上。」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解开腰带,反手扯开衣襟,脱了外袍塞到他怀里,「穿我的衣服,以你的身手出府不难。」
父王的人虎视眈眈,为了分散他们的精力,我灌醉了所有朝臣。
而他穿我上的衣服出府,云皓定然不会派人阻拦。
「对了,」我拿开枕头,打开暗格,拿出兵符塞给他,「有这个,你足以跟景帝交差。」
这块兵符,从重量到外观,足够以假乱真。
可是假的毕竟是假的,只有与真的相合,才能发现破绽。
我拿假兵符糊弄他,他拿假兵符迷惑他父皇,我刚好坐收渔翁之利。
我生于深宫,长于权谋,他若想走,我只能帮他这么多。
他若不走,那就另当别论。
我钻进被子里,闭上眼,「滚的时候轻点,别吵醒我!」
「别转移话题,把酒喝了。」他将我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兵符被他放在一侧。
我定定地看着他。
他端着两杯酒与我对视,面上一派从容淡定。
「景逸,你知道我的德性。」我接过一杯酒,拿在手中把玩,「喝了这杯酒,你若敢多看旁的女人一眼,怕是真的要死在我的驸马之位上。」
「我,先干为敬。」他微微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他喉结滚动,一滴酒液滑过他纤长脖颈,溜入衣襟,了无踪迹。
他赤着上身的样子历历在目。
我的心头,不知怎的,涌起一股无名燥火。
我一口喝了杯中酒,随手将酒杯一掷,揪住他衣襟将他压在身下。
「景逸,你自找的!」我埋头,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8
第二日我醒来时,腰上环着一只胳膊。
意识还没归位,我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一脚踹了过去。
脚踝被抓住,一具温热的身子凑了过来,「新婚第二天,你就这样对待枕边人,嗯?」
尾音上挑,声音清润悦耳——闭着眼睛,我都能想象出他此时表情。
「唔,一个人睡惯了。」我收回脚,坐起身。
身上穿着中衣,我掀开衣领看了一眼——暧昧痕迹犹在,昨夜之事,昭然若揭。
「就不应该留你武功。」我恨恨地瞪他。
他低低笑出声来,「没经验,下次一定注意。」
「哼,算你识相。」我剐了他一眼,起身下床,嘴角却情不自禁弯起。
我给过他逃走的机会,既然他自己选择留下来,今后就别怪我口蜜腹剑,两面三刀。
他在我身后出声,「你这屋子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有过。」我顾自穿衣系带,「只是后来,不需要了。」
十三岁那年,我的贴身丫鬟与人勾结,意图置我于死地。活着回来后,就再也没有活人能近我的身。
他从我身后贴过来,接过我手中系了一半的腰带,「看来,又多了一个保命手段。」
环扣与丝绦严丝合缝,我反手勾过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悟性不错,孺子可教!」
「还是姐姐调教得好。」他系好最后一个挂扣,收了手。
说我调教,还不如说他蓄意勾引。
他常年行走于两国之间,不知道雪国衣服怎么穿,也就骗骗小孩子。
我转过身,他穿着一身中衣,脖子与锁骨处的几处牙印清晰可见。
「为什么不走?」我搂住他纤瘦的腰肢,手探入他后腰摩挲。
「许是命贱,只想臣服强者。」他低头在我唇边吻了吻,亲昵且讨好,「余生愿追随姐姐左右,还望收留。」
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我。
景逸乃宫女所出,当年去母留子,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母族可以依靠的皇子——这也是我最后对他下手的原因。
就是这样一个被我瞧不起的皇子,却从容游走两国之间,翻手覆雨,搅弄风云。
他若不能算强者,我不知道这天下还有何人能入我眼。
「念你乖巧,许你一个愿望。」我勾唇浅笑,「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唇角轻轻勾起,「姐姐能给什么?」
「力所能及,都可以一试。」我说得随意。
「当真?」他眉开眼笑,「那我征服姐姐,姐姐征服景国天下,可好?」
9
景逸的目的与我不谋而合,只能说,老天爷都在支持我平定景氏江山。
粮草准备充足后,我雄心万丈地踹开了父王的御书房。
「雪国领土扩大一倍?」父王瞪着我,「画大饼的都没你这样狂!」
我拿起一支狼毫,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父王你看,画的大饼不能吃,可景国能吃。等我吞并了景国,让他们天天给你做大饼吃。」
「这是一个大饼的事情吗?」父王气得胡子直抖,「只听说女色误国,要是早知男色也误国,我昨晚就该砍了他!」
我不为所动,「父王,他现在是你女婿,你如果想要外孙外女,就得靠他。」
「那就不提他。」父王将景国疆域图展开,指尖点在一处,「要攻入景国,首先要拿下天裕关。」
「我知道,我有办法。」我扫了一眼天裕关的位置。
父王直哼哼,「有姜家在,你能有什么办法,强攻还是暗杀?」
姜家把守天裕关上百年,也将我雪国铁骑拒于天裕关外上百年。
景国最难啃的那块肉,就是天裕关。
「光明正大,铁骑直入。」我将兵符拍在父王案上,「景国共有两对兵符,不巧,我这块刚好能打开天裕关。」
父王眉头抖了两抖,「你去景国找恩人,还顺手牵来了天裕关的兵符?」
我在他对面跷着二郎腿坐下,「找恩人才是顺便,我去景国,就是为了天裕关的兵符。」
父王瞪着我,好像才认识我一样。
良久,父王叹了一口气,「能打开天裕关又如何,你哥哥们不成器,江山后继无人,是大是小有什么区别?」
「我有说是给他们打江山吗?」我目不转睛望向他,「再说,母妃的遗愿是什么,父王还记得吗?」
父王霍然抬头,指尖猛颤。
「母妃逝前心系故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魂归江南。」我笑了笑,「父王,你百年之后见到她,要做何解释?」
这下,父王话都说不出来了。
母妃有医术傍身,直到死,她都不曾对父王说出自己中毒的事实。
而父皇,为了把母妃留在身边,借口天裕奇险,将她尸骨困于北国多年。
雪国太冷,她死在那吃人的宫墙之内,我不容许她的尸骸再受尽北国凛冽寒风荼毒。
我看着他,语气平静且不容置喙,「父王,母妃的遗愿你不能替她达成,那就更不该阻拦我。这景国皇位,我要定了!」
父王跌坐在宝座上,良久,从身后百宝格取出了虎符。
「父王,还有件事需要知会您一声。」我接过虎符放在手中把玩,「今日起,哥哥们暂由我的人接管,您没意见吧?」
哥哥们不安分,可再过两个月大雪封境,我挥师南下,不容背后有失。
父王点头,「我说过,你们兄妹之间的事情,我不插手。」
「唔,那我走了。」我扬了扬虎符,往外走去。
「月儿,等你占拥景国,我要吃荠菜馅的饼。」父王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母妃生前最爱的,就是荠菜馅饼。
我回眸一笑,「没问题,管够。」
10
我带领雪国百万铁骑,直捣天裕关,屯兵关口。
景逸带着兵符,单枪匹马进了关。
他的任务是,拿下把守天裕关的大将军——姜白石。
他是景国人,这景国第一道关口必须由他拿下,也理所应当由他拿下。
拿下天裕关,从此我再不对他设防。
他若敢携兵符潜逃,那我手下暗卫,势必海角天涯,与他不死不休。
天裕关铁门打开时,一个人牵着一匹马出了城。
牵马之人,腰板挺直,一身铁骨铮铮。
景逸含笑端坐马上,姿态风流。
我脚尖轻踮,落在他马前,与姜白石见礼。
他下马站在一边,眉眼含笑注视着我。
姜白石恭请我进城时,我朝景逸伸出了左手。
他微微诧异,而后坦然地握住了我的手,与我一同入城。
踏入天裕关,从此脚下每一步,皆是战场。
我在景国七年,拿景国皇室的钱财,开运河、治水患、兴医药、平匪乱、轻徭役、薄赋税……
一举一行,皆在于削弱景国的战斗力。
如今,效果方显。
景逸智多近妖,攻取策略大多数时候与我不约而合。
再有姜白石这个虎将为前锋,我雪国百万精锐长驱南下,攻城略地,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11
攻下景国都城的时候,我将宫里那一堆烂摊子丢给了景逸,自己则回了摄政王府好好地洗了个澡。
我趴在温泉池子边打盹,半梦半醒间,感受到水波微颤。
有云皓在外面守着,能近我身的,唯有景逸。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落在我肩上轻轻揉捏,我懒洋洋地不想睁眼,「事情都办妥了?」
「嗯。」他轻轻应声,「姐姐养足精神,明日好应天受命,做这偌大河山第一位女帝。」
我回身看他,「景逸,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称王称帝的心思?」
「以前有,至于现在,没了。」他嗓音慵懒。
「为什么?」我挑眉。
「怕被权势遮了眼,一入深渊,万劫不复。」他的眼映着水光,安静通透,似能看透世间一切。
我掐了一把他腰间软肉,「说人话!」
他抬起我的手,放在唇边郑重地吻了一下,「姐姐背靠雪国皇室,生下来便得爹娘宠爱,沐浴世间暖阳,心怀家国大义。就算立于朝堂之上,玩的也是阳谋。」
「而我尝过人间太多冷,已经成了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人心,计较着得失。」他敛眉嗤笑,「父皇负我娘亲,这天下百姓却从未负我。这秀丽山河落在我手中,只会黯然失色。」
我的心尖似乎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有一点痛,轻微且绵长。
这感觉,只在母后去世时有过。
我坐上水下暗阶,盘上他的腰,凶他,「再给你一个机会,说点好听的。」
他唇角一勾,低低笑出声来。
「唔,这锦绣山河还有我心慕之人,我这颗心太小,装了姐姐,就再装不下其他。」他含笑挺身,「再说,征服了姐姐,不就等于征服了天下。」
「你还不如说,我就是你的天下。」我乐不可支。
他揽着我的腰低头吻我,「明日姐姐君临天下,莫要忘了弟弟的好。」
「看你表现。」我不置可否。
我这一生藏了太多秘密,最不敢许下的,就是诺言。
12
我如愿以偿,做了景国这片疆土上第一位女帝,改国号为明。
登基大典之后,我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将宝玺甩给了景逸。
我的江山,他身为皇夫,理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晚,他在床榻间特别凶狠,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似要将我拆吞入腹。
亲手调教的小奶狗伸出了利爪,就算疼,我也只能受着。
百万铁骑,其中六十万没有家室所累的雪国儿郎,我将他们散在了各个城池,帮我拱卫家园。
我准他们就地娶妻生子,但有一点,不可强取豪夺,如有违犯,杀无赦。
然后,我带着云皓及四十万铁骑,北上回国。
我极好地削弱了雪国兵力,加上天裕天险,我的哥哥们不管谁得了皇位,都动不了我明国分毫。
我赶在大雪封境前,将母妃的灵柩带出了雪国,葬在了她的江南故土。
毕生心愿已了,我在江南住了下来。
母妃死于雪国奇毒,我自出生起得尽父王母妃宠爱,却也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吃了数种慢性毒药。
母妃在世时费力为我压制,而我殚精竭虑、奔波多年,此时懈怠下来,体内毒素统统爆发,逆无可逆。
景逸的书信像雪花一样飞来,我一封都没有打开,全部塞进了一个匣子里。
云皓为我延请天下名医,名医纷纷摇头,说我生机已断,回天乏力。
父王带着一队亲卫,冒雪来到江南。见到我的那一刻,他身形猛震。
我知道,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了母妃亡故的真相。
他是真正的北方糙汉,心思粗直。
母妃说,各位姐姐们对她很好,他不怀疑。
母妃说,自己身子日渐衰弱,是受不了北方奇寒,他也信了。
我费尽心机拿下景氏江山,客死异乡,就是想离雪国,越远越好。
如今,我终要先他而去,他这太平假象的梦,也该碎了。
13
我死的那一天,院内大雪纷纷扬扬。
有一人身披狐裘,踏雪而来。
熟悉的气息将我包裹,他在我耳边叫我姐姐,说我言而无信,要了他,却又弃了他。
看来,我让云皓尽力瞒下的秘密,终究没有瞒住他。
我不想弃他,可我能有什么办法。
母妃去后,我身如飘絮,而情爱重于千钧,我早就要不起。
我想起十三岁那一年,他为我挡的那一剑。
明明比我还小的少年郎,自己疼得面目扭曲,却还轻言轻语跟我说「别怕」。
父王和母后给了我最无私的爱,他给了我这世间最珍贵的暖。
我这一生薄情寡性,偏偏是他,一时好心救我一命,就偷走了我本就少得可怜的一点真心。
我在他怀里含笑闭上了眼,一滴冰凉滑入鬓发。
自记事起,我只哭过两次,上次为母妃,这次——为他。
若有来世,我愿执他之手,与他相守白头。
14
再睁眼时,榻前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仙君神女。
「恭迎棱光帝君历劫归来。」他们齐声高呼。
意识归拢,我才知我是天界唯一的女帝君,棱光。
我的真身,是四神兽之一,南方之神,朱雀。
人间一世,我一直以拿下景国为目标,原来,那里本就是我的治下之土。
「出去一趟。」我穿了鞋靴,径直出了棱光神殿。
我重回人间界,取了藏书信的匣子,然后在人间无所事事地晃悠了三十年。
景逸将明国治理得很好,人人安居乐业,夜不闭户。
他一生以皇夫身份治国,拒不称帝,孤独终老。
百姓提到他,都要满脸笑容地夸一句「活菩萨」「大好人」。
他说他生于阴暗,可他偏偏有让人感到温暖的力量。
他薨的那一天,我提前去了幽冥界,在奈河桥上架了一把椅子,等他。
孟婆不知我意欲何为,给路过的鬼魂派发完孟婆汤,就过来找我唠嗑。
我只是神秘莫测地笑笑,吊着她,就是不告诉她。
我终于在奈何桥上,等来了我的夫君。
那时的他,即使身处无边幽冥,也是一身清贵高华,押送他的鬼差都对他毕恭毕敬。
我站起身,抬起了左手。
将要投胎的鬼魂看到我的动作,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他愣神片刻,与我相视一笑,而后缓步走向我,牵住了我的手。
我带他走时,孟婆在身后焦急大喊,「汤还没喝呢!」
我停下脚步,指尖一束离火弹出,将她手中那碗孟婆汤烧得一干二净。
「汤就不喝了,阎王要是有意见,让他找空青告我。」我睨了孟婆一眼。
空青执掌六界,也只有他,能管得了幽冥界和天界的纷争。
留下这句话,我牵着景逸,心满意足地走了。
世人总说神人无欲,仙人无情,故而长生。
可神人若是无情无欲,又有何资格主宰万物,普度众生?
只不过是,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
情之所钟,正在吾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