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曹峥的时候,他看上去很普通。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见过最疯狂的人之一。
坦率说,做警察以来,我见过很多疯狂的犯人。但像他这种疯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事情是从一起普通的失窃案件开始的。
一个在火车站失窃的男人火急火燎地跑来报案,说丢了个非常重要的手机,找不到会有性命之忧。
派出所的干警并没感到多奇怪。很多失主都说自己丢的东西非常重要。很显然,能够到派出所报案的失主,对丢掉的东西肯定都十分在意。但在派出所干警看来,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这个男人略带哭腔的声音,在他们看来多少有点儿大惊小怪了。丢了个手机,最多算是破财,说性命之忧未免有点严重?
没想到,事情真的性命攸关。
这个叫庞硕的男人来报案时,说自己丢了部手机,而且还是型号比较陈旧的老手机,不过看他的紧张程度,好像丢失的不是一部旧手机,而是一架飞机。
干警让他回去等消息,可能是觉得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庞硕开始在派出所大喊大叫,干扰干警工作,甚至要求亲自查看监控录像,一举一动都很异常,像失去理智一般,充满了绝望和崩溃。
干警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他。等他稍稍平静后,干警才发现,丢个手机很平常,但这个丢手机的人看上去倒是很不正常。
庞硕从到警局报案起,就一直强调这部手机非常非常重要,可是又不告诉警察重要在哪里,只反复强调说自己多次拨打过去,手机都是关机的,因此推测手机一定是被人给偷了,说到激动处,他还从椅子上站起来,再次要求查看车站的监控。
干警严肃地告诉他,必须说出手机的重要性,好尽快协助他办理。毕竟火车站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人来人往,丢东西不是什么稀罕事。除非有什么特别的重要原因,要不然这起失窃不可能被当成首要办理的紧急案件来处理——一个日客流量数十万人的火车站,比起流窜犯和爆炸等危险物品案来说,一桩失窃案算是再普通不过的案件了,没有理由特殊办理。
「还有很多更严重、更紧急的案件在排队等待处理,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我们不是不给你办,而是没那么快,我们寻找也需要时间。」接警干警耐心地对庞硕解释。
「我妻子被绑架了!」庞硕突然瞪大眼睛,颤抖着说:「这算不算紧急?」
干警惊得猛一下站起来,问他:「你确定?你得搞清楚,虚报案件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庞硕点头说:「那部手机就是我用来和绑匪联系的,他只知道我那个号码。」
这就是案件转到我这里的原因。
庞硕这个人,听名字给人一种健壮的感觉,但本人其实很矮小,看上去弱不禁风,不过眼神清亮。既然是绑架案,时间就是生命。我直截了当地询问了案件的具体细节,请庞硕详细说清楚。
他很犹豫,有点迟疑不决,好像顾虑挺多的。看他这样子,我想他应该是虽然知道妻子被绑架了,但此前一直没报案。
果然,他没有报警。要不是这次跟绑匪唯一的联系工具,也就是这部旧手机被偷了,他可能还会继续隐瞒下去。而从他妻子被发现绑架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人质被绑架的最佳解救时间只有 48 小时,错过这个时间,获救几率会呈几何级数降低。庞硕的妻子被绑架这么长时间了,很难说人是不是还能生还。
当然,这些我都没告诉庞硕。减少不必要的恐慌,才是对破案最有利的。
在这之前,派出所已经安排人去通讯公司帮他办理移机手续,把他的号码在另一个手机上重新开通,以消除他担心绑匪联系不到自己的顾虑。所以这会儿庞硕的情绪有了很大缓和,只是一直把目光集中在桌上的备用手机上,显然十分担心。
我提醒他集中注意力,手机已经被监控,如果有人打电话来,相当于自投罗网,在这点上,要相信警方,接着让他把绑架的全过程详细地讲一遍。
以下是庞硕的详细讲述。
其实,开始的时候,我还不太确定妻子是被绑架了。
我是个程序员,平常工作很辛苦,回家也晚。我妻子叫王佳,和我同岁,在一个国企做文书工作,挣得不多,但比我清闲太多了。
因为我工作太忙,我俩一直没要孩子,也没计划,为这事儿还吵过几架。
毕竟我们早到了要孩子的年纪,她周围很多同事、同学都生孩子了,况且她的工作又清闲,国企这点还是比较好的,怀孕不会给女员工带来什么麻烦,该休产假休产假,岗位可以保留,没什么顾虑,所以她很着急想要孩子。
我很理解她,但我俩现在的情况确实不适合要孩子。
这事儿我们吵了很多次,一度闹到要离婚。当然,都是说说气话,不能当真。
一次我们又因为这事儿大吵了一架,她摔门而去,一整晚都没回来。我找了她整整一夜,都没找到她,急得不行。我打电话报警,可警方说成年人失踪不到 24 小时不予立案,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她的朋友打电话来告诉我,她回娘家待了一晚。
我这才放心下来。
经过这次的事,接她回家后,我们开始考虑生孩子这件事情了。一来王佳年龄确实不小了,她性子又急,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二来来自双方老人的压力也不小,我们是不可能丁克的。既然孩子早晚得要,不如早做打算。
接下来我们投入了备孕的准备工作中。健身、按时睡觉、选日子……就这样忙忙碌碌了大半年,可是王佳一直没怀孕。
我有种隐隐的担心。因为大学就认识,也算知根知底,所以结婚时我们就没去做婚前体检。我思来想去,瞒着王佳悄悄去做了一个生殖检查,结果显示我是健康的。
这没让我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担心。如果是生理原因没有怀孕成功,排除了我,就只剩下王佳了。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埋怨我工作太忙,所以受孕难度大。我呢,有苦说不出,只好尽量配合她,心里暗暗祈祷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很快一年就过去了。王佳更加心急如焚了。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当然,她并没有责怪我,只是暗示我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心里清楚,一直说自己没有问题,可她也不信。没办法,我们只好去医院认真检查了一次。这次,王佳自己也检查了。
不出所料,检查显示,她子宫有疾患,很难怀孕。医生不无遗憾地告诉我们,这种病患的怀孕几率很小,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
就在这件事发生的三天后,她失踪了。
我问过她公司的同事,说她那天和平常一样下班出门,没在公司过多逗留。第二天见她没来上班,公司人力资源部的人还给我来了电话,问王佳为什么没去上班,是不是病了。
这次我很难确定王佳到底是失踪还是离家出走。毕竟她有过一次离家出走的经历,这次又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很难说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当天晚上我联系了知道的所有王佳的朋友和同事,都说没见过她。我虽然心急,也毫无办法,只能着急地干等着,报警时间也没到。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接到了王佳的电话。
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急了,鉴于上一次的教训,又不敢有太激烈的反应,就问她在哪里。
王佳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颤抖,又极力保持镇定,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在电话里大声告诉我她被绑架了,让我报警。刚说到这里,电话就被夺走了。我急了,大声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在什么地方,结果另一个人接了电话。
听声音应该是个男人,音色低沉,说话特别凶,在电话里告诉我王佳在他手里,暂时没事,只不过需要从我这里取走一些东西,并且厉声警告我不要报警,否则我就等着给王佳收尸。
我大脑一片空白,赶紧答应,但对方说出要的东西之后,我傻眼了。
他说他要一个 U 盘,并且说那个 U 盘就在我家里,让我找出来交给他,否则就杀了王佳。我连忙问找到怎么联系他,他说会再给我打电话的。
我刚开始还在考虑这是不是谁的恶作剧,这时才意识到她应该真的被绑架了。老实说,一切太突然了,绑架这种事我只在电视上见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冷静下来一想,我才发现绑匪的要求很奇怪。
我说过,我是个程序员,家里最不缺的就是 U 盘。至少在我的认知里,绑架人质一般都是图财的,这个绑匪只字不提钱的事情,开口直奔 U 盘。我马上意识到,U 盘里的东西对他一定很重要。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王佳的安危。
我按照对方的详细描述,回家翻箱倒柜地找,一共找到了五六十个 U 盘,什么样的都有。我挨个查看了内容,里面没什么重要东西,而对方要的那种 U 盘,我没有找到。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我到现在都没找到绑匪要的那个 U 盘,但电话我是时时刻刻攥在手里的,没想到还是因为在车站上厕所不小心被偷了,这才火急火燎地到派出所报警。找不到电话,如果绑匪再打电话来联系不上我,王佳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