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深吸了口气,我接起了电话,手机里传来温泽那低沉的音调:「田田,我刚回家,怎么没看到你呀?」
「你……」
是温泽还是 L?
这个疑问我十分想直接问出来,最终还是有了些理智,生生咽了回去,只是说道:「屋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你自己一个人吗?」温泽的语调明显是不信的。
「我和杨芸一起。」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
手机里一阵诡异的安静,许久后温泽才说:「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没有丝毫犹豫就开了口,顿了一下又解释,「我和杨芸今天见面把话都说开了,我们再逛一会儿,我就回去。」
电话里的温泽并没有多说什么,挂了电话我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经湿了。
「你有没有脑子啊?我都和你说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你怎么还要回去啊?」高世杰一副又气又恼的模样。
我不想和他争辩,转身就走,高世杰如同猴子一样在我身边抓耳挠腮:「你真的要回去吗?」
我摇了摇头,高世杰看上去好像是松了口气。他别扭地说:「需要帮忙的话,可以给我说,我可以看看自己有没有空去帮你。」
我身边好像真的没有能说话的人了,妈妈神志不清在疗养院,田洲回了部队,我的死党杨芸,恐怕她已经完全相信了我的「双重人格」病症。
无形之中我变得孤立无援。可是即便是这样,现在的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寻求高世杰的帮助呢?
分手以后我们见的几次,我说的话一次比一次绝情,难得这个时候他却没有不管不顾。
「好,如果有需要我会找你,现在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吗?」
这次高世杰没有再拦我,也没有再跟着我。
在街上游荡了很久,我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太长时间没有住人,里面都是沉闷的空气,打开窗户,我就瘫在了床上。
除了这里,我好像无处可去。
刚才和我打电话的那个温泽……到底是谁?
L,肯定还存在。
那温泽呢?他究竟知不知道 L 还存在着的事情?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我的手机再次响起,还是温泽。
这次我没有接,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才安静下来,他也没有再打。
最终我还是拿起了手机,给他回了个消息,只是说刚才没听到手机响,今天我先在杨芸家住下了。
温泽那边几乎是秒回,他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这个对我好的温泽是真的,可是别人口中的那个也是他。
我应该去相信他,直接去问他的,可是我却在害怕,如果他不知道还好,可是如果他……知道呢?
我又该怎么做?
每个人口中说出来的话都不由自主地带着自己的主观判断,所以我要自己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做判断。
那么,一切的开始就是温泽在英国的 10 年里,究竟经历了怎么的治疗过程?或许我应该去英国一趟,我需要去证明我的猜想,去查证 L 是否还存在,去查证我究竟有没有病。
这也是我暂时避开温泽的一个法子,他日后肯定会知道,到时候我就说实在不放心自己的「病」,决定自己先去英国,无论他信不信,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
妈妈住的疗养院,我之前已经交了一季度的费用,暂时可以不用担心。
签证护照之前都办过,我翻箱倒柜找出来,打电话订机票时却发现最近的只有后天上午的航班。
如果再给我更长时间,我怕自己的胡思乱想会更严重,所以就匆匆预定了航班。
一夜辗转无眠,在床上躺到了第二天下午,我才起来出去随便吃了个饭,这一次,我谁也没告诉,因为我不知道身边的人还能信谁。
临近晚上,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我又接到了温泽的电话,今天还是工作日,他可能也刚下班。
我接了起来,温泽闷闷不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今天还不回来吗?」
明天我就要去英国,现在不能让他察觉出来,我开口:「明天我再回去好不好?」
「田田,你是不想看见我吗?」温泽的声音从手机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平白觉得他的语气带着一阵凉意。
「怎么会呢?」我放缓自己的语气反驳道。
前几天我还是消沉颓废,现在突然出门不回,他心里不舒坦也正常,我就用最轻松的语气搬了个借口出来:「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弟喜欢杨芸的事情吧?结果昨天我见了杨芸,你猜怎么着?她说她竟然也喜欢我弟,那可是我亲弟弟和亲闺蜜,所以我可要好好揪着她盘问一顿。」
温泽很久都没有说话,手机里只有他浅浅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他才开口:「田田,如果你现在就回来,我可以什么都不问。」
我的手一点点揪紧自己的衣服,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心脏完全透不过来气。
他不是温泽。
这个正在说话的人不是温泽。
仿佛是知道了什么,他根本就不想伪装了。
张了几次嘴,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努力把发抖的冲动按捺下,我舒了口气,装作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我现在回去行了吧?那我去和杨芸说一下,你在家等我吧。」
「好,我等你回来。」电话里温泽的声音又恢复了平和,却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几乎是狂奔回了出租屋,翻箱倒柜开始收拾行李。
我要离开 S 市,不管去英国的航班是几点,不管是什么地方,我要先离开。
可是我的身份证却怎么都找不到了,我几乎把自己住的单间翻了个遍,也不见踪影,明明昨天还拿出来和护照放一起的。
找得焦头烂额,正准备去客厅接着找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是物业。
物业说前台有一个我的包裹,希望我现在去取一下。
看着丢了一地的行李衣服,我深吸了口气,出去拿个快递冷静一下也好。
物业交给我一个约有四五十厘米长的箱子,拿着还沉甸甸的,我这几天好像没有网购,这是谁给我买的东西。
抱着箱子回了房里,我自己的房间被翻得一片狼藉,根本无处下脚,我索性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拆箱子。
割开层层包裹的胶带,里面传来一阵浓浓的香气,像是果木香。我打开一看,入目是一个熟悉的黑匣子。
这不是我在温泽卧室里见过的那个吗?
谁寄过来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箱子,我动作粗鲁地把它从箱子里往外抽,看它边缘似乎应该是有锁的,可是好像是谁刻意把锁取下来了。
心乱如麻,我一个没拿稳,黑匣子从箱子里掉出来,里面装的东西如同雪花一样散落一地。
我蹲下去准备捡的时候,看清了掉落一地的东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刚才从黑匣子里掉落出来的,是一张张照片,有的照片正面朝上,拍的是一张张血淋淋的……动物尸体,还有我。
有些动物的照片已经泛黄,看着似乎有了些年代感。
心脏急速地跳动,让我的眼前都出现了重影,恍惚间听到阳台位置传来「啪嗒」一声打火机的声音。
我僵硬地转动脖子,只见阳台那边火光一闪,一道似乎一直都站在那里的黑色身影才有了动作。
一个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掌握住阳台上的落地窗,一点点地推开,温泽那张脸就慢慢出现。他长腿一迈进了房间,却不着急走过来,半靠在落地窗上,低头抽了一口右手里刚点燃的香烟。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抽烟。
温泽抬头,缓缓吐出烟雾,那张脸在烟雾里显得近乎妖邪,他看着我笑,不同于以往的温暖明朗,而是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感,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左手把金属质的打火机放回口袋里,抽出手时手指间却多了一个东西,正是我的身份证。
他手指拨弄着我的身份证,看着一地的照片说道:「本来不想让你这么早看这个的,可是田田啊,为什么你答应过了,却不能乖乖回去呢?」
「你,你怎么,怎么在这里?」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全身发软,没有一点儿后退的力气。
「你出去吃饭时,我就进来了,先给你打了电话,可是你还是让我失望了。」温泽歪着头,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你怎么进来的?」我睁大眼睛盯着他。
「田田,这个房子早就是我的了。」
脑子里一瞬间想起之前那个合租女生走之前说的那句「房东说把房子卖给别人了」,我恨不得回去抽死当时的自己,如果我那时候再敏锐一些,如果我能不那么迟钝,如果……
我双手撑地想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双腿没有一点儿力气,而温泽就站在阳台处,嘴角带笑,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紧张到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你是 L?」
温泽一愣,顿时笑了起来。他右手一松,抽到一半的烟头落了地,接着他伸出脚,毫不留情地在地上狠狠将它踩灭,大步向我走了过来。
我蜷缩着身子往后缩,可是温泽几步就到了我面前。他蹲了下来,眼睛里似是起了雾,那张脸一点点向我靠近:「傻田田,从来都只有一个温泽。」
不等我细想他说的话,他猩红的嘴唇就擦过我的脸颊,最后在我耳侧停下来:「现在告诉你也没有关系了,其实 L 代表的不是 Lucifer,而是——」
耳朵传来的冰冷触感让我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嘴唇在我耳边一动,说了一个词。
「Lie。」
33
眼前仿佛炸开了一片烟火,刺得我眼眶发疼。
温泽的脸近在咫尺,我侧头就想躲开,可是他的手指却拂上了我的另一侧脸颊,冰凉的触觉激得我头皮发麻。
他的手指轻轻摩擦着我的脸颊,如同恋人之间最亲昵的爱抚,我全身发软,闪躲不得。
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只是和以前截然不同。
「L……L 不存在?」我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温泽低低地「嗯」了一声。
「所以,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
心脏像是被谁紧紧攥住一样,透不过气,温泽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他垂下的眼帘让我看不到他眼里的颜色。
我的身体在发抖,可是此时的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恼怒难过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只是胸口憋着一股闷气,我只想抬手狠狠推开他。
然而我却发现自己身上没了一丝力气,刚才我以为自己是突然被吓得腿脚发软,现在缓过劲来,才慢慢察觉出不对劲来。
想起拆快递箱子时闻到的果木香,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对我下药?」
温泽的手顺着我的脸颊滑到下巴,如同是小情侣玩闹一般,用手指轻挑了一下我的下巴,收回了手才开口说:「你笨手笨脚的,我怕你弄伤自己。」
战栗如同电流一般淌过我的全身,我抖着嘴唇开口:「你要做什么?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或许是我此时的恐惧太明显,离得太近,我清晰地看到温泽的瞳孔缩了缩。他用手扫了一下一地的照片,空出一块地板挨着我坐下,然后长臂一伸,把全身僵硬的我半抱在怀里。我这才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田田,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
可能是感觉到我身体的颤抖,温泽抱着我的手臂稍微用了些力,我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近到可以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
至少我身边这个是人,不是鬼。
我这样说服自己不要怕,然后才又有了力气开口问:「我根本就没有人格分裂是不是?是你先骗了我,又骗了我身边所有人,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温泽并没有回复我一连串的问题,他仿佛没有听见我说话一样,自顾自地伸手在地上散落的照片里翻找,捡了一张照片举起来。
然后我听他的声音响起,格外欣喜,像是个和别人分享自己最珍贵东西的孩子,他说:「看,田田,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抬眼看过去,温泽手里的那张照片是我蹲在街头抹眼泪,这个场景很熟悉,正是我和高世杰分手那天,我一个人在街头号啕大哭,可是我不记得那天有见过温泽。
接下来温泽就解答了我的疑惑:「这是我回国的第一天,我本来坐在车里等红绿灯,街上人那么多,可我偏偏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你。不过田田你可是真让我伤心啊,我好心下车去问你需要帮忙吗,你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直接转头离开了。」
那天我还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当时似乎有路人看我哭得太惨,问我要不要帮我报警。我当时因为高世杰哭得头脑发昏,听到有人询问,就下意识捂着脸拒绝后起身离开。
那个人是温泽?
「你,你偷拍我?」我想伸手夺走温泽手里的照片,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田田,你不知道那时候的你有多好看,这照片完全比不上你当时的十分之一,尤其是你的眼睛,你看像不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动物?让人恨不得马上就捡走你。」温泽在我耳边响起的声音如同是恶魔的低语。
现在是在拍恐怖片吗?坐在一堆血腥动物的照片里,他却说我的眼睛像动物。
温泽半点都没注意到自己说的话有多恐怖,他用一只手兴致勃勃地在地上翻找着我的照片,一张张地讲给我听,一开始的照片都是我在哭的场景。
公司旁边的地铁站外、老家的公交站牌……我现在才确定,以往我们之间的种种「偶遇」,都不是偶然。
地上的照片几乎都被温泽一张张整理了起来,他没有捡那些血腥的照片,只是捡着我的照片,后来他手里照片中的我,慢慢地由一开始的哭泣变成了一张张笑脸——全是我们在一起后的时候。
「你哭起来时,眼睛真的很好看,我忍不住一次次拍了下来,不过……」把我的照片全都捡起来放回黑匣子后,温泽才又看向我,只是眼神飘忽到我差点觉得他不是在看我,「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你笑起来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再也忍不下去这种诡异的氛围,我僵硬着脖子开口:「为什么把偷拍我的照片和这些……照片放一起?」
温泽整理地上其他照片的手一顿,说:「因为对我来说,你们都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你是想杀了我吗?」问出这句话时,我出奇地平静。
随后我听到了温泽的笑声,似乎是被我逗乐了,就在我被他笑得脸涨得通红时,他才止了笑,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低头在我的嘴角落下一个冰冷的吻:「我怎么舍得呢?」
我几乎把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才有了一点力气,抖着手臂握住了他还钳着我下巴的手指:「那你想做什么?」
「目前来说,只想要你乖乖听话,我什么都不会做。」温泽的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乖乖听话?」我心里嘲讽极了,「你以为你是在养一个宠物吗?」
「你和宠物不一样。」温泽摇了摇头,认真的模样像是在解释一个不被人相信的问题。
我差点被气笑了,我和宠物的区别,需要他这样郑重地告诉我吗?
不等我再次开口,温泽就小声地开口说:「宠物不会拉着我的手说帮我暖,也不会强迫给我塞一大堆东西,和我吃饭的时候也不会嘴上说个不停。而且我看到濒死动物的……也不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完全听不到后面的话,只是心里越来越堵,像是想起来曾经那个傻白甜一样的自己。
那个适合的他看着我,心里该有多好笑。
「John 为什么帮你骗我?」我打断了温泽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言语。
「他那种地位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帮我骗人?是我骗过了他。」温泽回答得毫不迟疑,声音又恢复了正常音量。
他松开我的下巴,手指在我脖颈处摩擦,声音里也有了些得意:「是我用了 7 年的时间才让他相信了『L』的存在,接下来我又用了 3 年,让他相信了『L』已经消失,所以他才会和我父母说,同意放我回国。」
眼前的温泽像是一个优雅地张开了自己翅膀的魔鬼,John 作为顶级精神科专家,有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却让他看错了一个当时只有 15 岁的少年。
这听起来很难以令人置信,也让我彻底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有多可怕,有多会伪装。
「既然你能骗过所有人,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我冷静下来才想明白,按他的智商,可以有很多方式继续骗我,可是黑匣子里的照片是他送来的,他刚才在阳台那里躲都不躲,就证明了他从来都没有想在我面前隐藏下去。
「一个人藏着一个秘密时间久了,也会感觉累,田田,你和我是一类人,所以只有你能理解我。」温泽像个正在念咒语的巫师,可是我却不曾有半点被迷惑。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温泽歪着头,如同看一个调皮的孩子,嘴角带笑:「你可以说出去试试看。」
这是威胁吗?
我恨得都能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我一个穷毕业生,没钱没权,到底是哪里招惹到了你?让你找上了我?」
「我对你说过啊。」
温泽的手下滑到我腰际,冰冷的手指如同一条蛇一样从我的衣服下角滑进去,一路沿着我的腰侧滑到脖颈,这种仿佛触被蛇缠绕的触感让我喉头有些发紧,想躲开身体却动不了,像极了我曾经梦魇时的那种无力感。
「你的眼睛很好看。」
这是那天温泽在我耳边最后说的一句话。
34
等我再次我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面熟悉的书墙,而那个黑匣子又回到了老地方。
我从床上坐起,身边没了温泽的身影,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外面的天空已经是又一次日落西山了,在察觉到自己恢复了力气之后,我第一反应就是逃走。
可是大门我却打不开,温泽把密码换过了。
疯狂拽着门把手始终无望,我刚掏出来手机,温泽的声音就在我身后响起:「怎么?你要去哪?」
我回过头,看见他拿着一个水杯,看向我的表情像是在看实验中的小白鼠。
我的后背死死抵住大门,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故作镇静:「温泽,你现在是准备把我关起来吗?你确信自己有那个能力把我关一辈子吗?」
温泽抿唇笑了笑,像是很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双眼睛如同是在水里浸过一样黑得发亮,他把手里的水杯随手一放,不紧不慢地向我走过来,那一步步如同是踏在了我的心头上。
打昏我吧,或者把我锁起来也好,这种如同逗弄宠物一样的感觉简直能逼疯一个人。
温泽走到我面前,缓缓朝我伸出手,就当我忍不住要动手推开他时,他手一偏,落在了我身后的门把手处。
接着我就听到了输密码的声音响起,最终「咔嚓」一声,大门被温泽拉开了,背靠着门的我几乎一下子贴到了他的胸膛上。
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说话声,他胸腔微微震动,说:「我不会把你关起来,你想出去我就让你出去,不过你自己会主动回来的。」
鬼才愿意回去!
从温泽的家里跑出来,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人到了外面还感觉像是做梦一样,临走时温泽那个胜券在握的笑让我心里忐忑,我第一时间想去报警,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说温泽诈骗?细想下来,温泽做的事情我完全没有证据去指控,甚至……我都不清楚他究竟做过什么。
而我哪里还有心思去追究温泽做过什么?John 作为顶级的专家都败于温泽手下,那我这种普通人,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现在我只能逃走,离他远远的。
我不敢去找别人,一是因为前期温泽的设计,我身边的好朋友都觉得我有人格分裂症;二是温泽的手段我只窥到了冰山一角,已经觉得遍体生寒,我哪里知道自己会不会连累到别人。
所以我先到了疗养院,准备带我妈回老家,温泽再厉害也只是在 S 市,他不可能只手遮天到每一个角落,先脱离他的势力范围,我再慢慢计划下一步。
到了疗养院,医院护工却要求提供一大堆证明材料才能办理离院手续,其中就包我的身份证。
我这才想起来我的身份证还在温泽手里,跑得慌张,完全想不起这一件事,不过回去找他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当作丢失好了。
出了疗养院,我径直去了警察局办理临时身份证,只是我赶到时警局已经下班,值班人员非常客气地给我做了登记,告诉我第二天再来。
虽然心急如焚,我也只能临时找了个酒店住下。
一晚上辗转反侧,房间里稍微有一点动静我都能惊醒,闭上眼睛全是温泽的笑脸,几天前他对我好到面面俱到,几天前我还在庆幸我是有多幸运才能遇见他。
可是两天的时间里,完全推翻了我之前的整个世界,似乎是从……爸爸出事以后,我的生活一落千丈。
我拿被子紧紧蒙住了头,逼自己不去想,因为我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从认识温泽以后身边发生的种种不幸,越想越害怕。
不是我想要逃避,而是现在的我只能逃避。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就醒了,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镜子里的那个人脸色苍白,恍惚到像是刚从医院里跑出来的人,狠狠地揉了一把脸,脸上才有了些血色。
强打精神出了门,守在警察局等开门,这次接待我的警员是个年纪不大的男警官,非常热情地把我请到了一个房间里,让我稍等片刻。
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很久,我之前从未来过警察局办事,可是让我独自一人等了这么久是正常的吗?
就在我忍不住站起身准备出去问一下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头发半白,身着警服的中年人推门进来,刚才那个接待我的警员默默跟在他身后。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头雾水,那个中年人先开口自我介绍:「我是这里的局长,顾明才。」
脑袋发蒙地同他握了握手,看着眼前平易近人的顾明才,他面上虽带笑,却难掩周身精干的气场,我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勉强回了一个笑:「你好,我……我的身份证丢失了,今天是来办理临时身份证的,请问还需要多久?」
顾明才笑容未变:「我这边已经安排人去抓紧时间开证明了,田小姐不妨坐着再等一会儿。」
顾明才虽说着话,却没有让开门口的位置,我只觉得手脚冰凉,我一个小人物却惊动了警局局长,这其中缘故根本就不需要细想。
「我现在还有事,你们办理好我再来领取吧,刚才登记我也留了电话。」我侧身往他和门之间的缝隙里走。
而顾明才却抬手挡住了我,语重心长的模样像极了一个长辈:「小姑娘,你还是再等一会儿吧,我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的分贝不由得大了几分,「现在警察局都是这样办事的吗?我又没有违法违纪,你有什么权利拘留我?」
顾明才皱了皱眉头,似乎对于我这种大吵大闹的行为有些不满,却还是压着火气跟我说:「小姑娘你误会了,我这不是在拘留你。」
「那你让开。」我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了,因为心底里的那个预感愈发强烈。
顾明才还是一动不动,我准备抬手推他时,他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声音,一道让我听了脸色发白的声音:「田田,别闹了。」
随着那个声音,温泽的脸一点点从顾明才身后露了出来,在我仓皇后退的时候,顾明才却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个臭小子终于来了,再不来我这把老脸都丢尽了,我这么大年纪的人,还得在这骗小姑娘。」
温泽微微低头,面上似乎有些歉意,对顾明才说:「给您添麻烦了,顾叔。」
顾明才又抱怨几句,温泽才把目光看向了我,那双眼睛里满是狩猎成功的狡黠。
他朝我走过来,我一步步地后退,这可是警察局,还有这么多人,我不应该害怕啊,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住想跑。
然而我还未抬步,温泽的手像是一个铁夹子一样扣住了我的手腕,他背对着后面那些人,看向我的脸上完全没了方才的谦逊知礼,只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走吧,田田,我来接你回家。」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奋力挣扎,却逃不过温泽的手掌,我转头对着他身后的顾明才喊了起来,「我不认识他,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你们都不管吗?我不要和他走!」
可是顾明才只是看着我,目带怜悯,我心口发寒,这是什么警察局,他温泽只是一个富二代而已,如同做到在 S 市里只手遮天?
温泽见我挣扎,最终半拉半抱拖着我出去,路过顾明才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冲他喊着:「你们警察局不是保护人的吗?我说我现在有危险,这个拉着我的人对我有威胁,你们都装看不见吗?」
顾明才脸色变了变,最终却还只是叹了口气说:「小姑娘放心,我们这边会格外关注你的情况,你安心……治病就行。」
「我没有病!」我几乎崩溃了,控制不住音量地哭喊着,「有病的是他,不是我。」
「田田,你再闹下去,他们要把你铐起来,我可就没办法了。」
温泽无可奈何的声音传来,只是他又轻轻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信不信你越闹,他们就越相信你的……病。」
我转头看过去,眼前的几个警员都是皱眉闪躲我的视线,眼里却掩饰不住好奇的神色,真像是在参观一个精神病患者。
最终我就被温泽在光天化日之下塞进了车里,他还回去一个个和警局里的人道歉。
一上车他就锁了车门,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手还在微微发抖:「你又做了什么?一个警局你都能收买?」
温泽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开口说:「田田,你真是又让我失望了,我明明很早就告诉了你,我家里和警局有关系的。」
我才想起来他确实之前提过这句话,只是我却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究竟他说的话还有多少是我没有留意的?
「什么关系?」
「我妈和顾叔是从小到大的同学,昨天你离开后我就带着你的身份证来警察局打过招呼了。」迎着我的目光,温泽嘴角一点点挑起,「我说我女朋友受了刺激神志有些不清楚,而我一不留神她就走失了,所以你到了警察局,我就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又是这样。
温泽他一直都是这样,说着拙劣的谎言,可是偏偏能把别人骗得团团转。他的家世本就是他的保护伞,再加上他刻意伪装的积极健康形象,我一个不知底细没有半点优势的外地人,一开始就处在了弱势。
如同是 15 岁的温泽就能伪造出一个局,让大家都相信他是付慧娟在自导自演恐吓闹剧。
现在 25 岁的温泽同样伪造出了一个局,手法更严密,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才是有病的那个人。
那我说的话,也就没有人会相信,所以他才会放我离开,只是为了让我自己来亲自验证这个事实。
35
车窗外的景象飞快地倒退,车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
「是我记性不好,人又笨,你明明告诉过我的,你家里和警局有关系,可是我还是像个傻子一样自己跑过来。」我揪着自己的衣角,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样透不过气,「所以,有关于我的学校,我的公司,还有我家的地址,全都是你用了警局的势力才查到的吗?」
这是一个根本就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因为温泽没有承认的必要,而即使是他否认了我也不信,所以此时的他才一言不发地继续开着车。
这两天目睹着过去我那如同童话故事一样生活梦境一个接一个地破碎,我却是诡异地冷静了下来:「你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什么都知道,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你说过只有一个温泽,那之前跟我演了大半年戏的那个温泽,全是假的吗?」
温泽瞄了我一眼才回答:「那个也是我,我没有同你演戏。」
「这话说出来恐怕你自己都不会相信吧?」我嘲讽道,「温泽,我是一个活生生有自我意识的人,你真的以为就用刚才那些拙劣的谎言,就可以把我束缚住一辈子?」
「我什么时候束缚了你?」温泽嘴角带笑,在我看来却是恶意满满,「我给了你所有的自由,是你又一步步走回了我身边。」
「除非你找根链子把我拴起来,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主动走向你。」我咬着后槽牙发狠。
「你是觉得我做不出来吗?」温泽那张脸面无表情的时候,就是最恐怖的时候。
可是我却嗤笑出了声,真是佩服我如今的心理承受能力,这几天里被逼着飞速成长。
我冷笑着开口:「像你这种人,恐怕心里早就认定了折磨一个人的内心远比折磨她的肉体更好玩,所以对于你 15 岁之前就玩过的虐杀把戏,现在的你怎么可能还去玩那种老掉牙的把戏?你说是不是只有我跪地求饶痛哭流涕,你才会觉得没有了兴趣,才会把我随意丢开?」
「不是。」
温泽的回答很是简约,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回答的是不会对我没有兴趣,还是不会把我丢掉。
只是我的那颗心越来越安静,甚至我自己都几乎感觉不到它还在跳动:「之前你还埋怨我为什么喜欢问你这个问题,现在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都那么不确定,你说……你是真的喜欢我?」
如同狗血痴情戏里的那些女主,我也像个傻子一样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温泽的那双眼睛漆黑地发亮,我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倒映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小到仿佛一眨眼就能消失。最终他转开了头继续看向前方的道路,手里未停打着方向盘,颜色瑰丽的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真的。」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发热的眼眶,我再一次笑了,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这一次你可不能再说我记性不好了,温泽,你也告诉过我,想说谎要先学会看着别人眼睛说话。」
我话音落了许久,温泽的侧脸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可是我瞧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发白。
我是真的笨,田洲也曾经说过我,为什么我就是不长记性呢?
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我却从未想过一查到底,只因为从前的那个温泽演技太好,那个温柔贴心的他真的让我相信了……他爱我。
我大学认真喜欢过的人,虽然真心待我,可是却因为家庭问题和我分开。后来我又喜欢上的人,没了我最在意的家庭问题,结果到头来他根本就没有真心。
看来这辈子的我,是没有什么爱情运了。
不过,人本来也不是只靠爱情而活的。
「这种时候……」我撇过头不再看温泽,看着自己右手边的车窗,「我还真是希望两个温泽的存在……是真的。」
行驶的车辆「吱」一声猛然停了,没有防备的我一下子被安全带勒得胸口生疼,是温泽突然踩了刹车。
我转头正好看到温泽松开方向盘,向我俯身过来,不等我躲开,他就伸手解了我的安全带。对上我警惕的眼睛,温泽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这是第二次了。」
我呆愣地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温泽直起身子坐了回去,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动作熟练地给自己点上了火。
吐了一口烟后,他眉宇间似乎比刚才舒展了些,夹着烟的手指支着额头,他歪头看向我:「你走吧,不过田田,你要记得……事不过三。」
我面上未变,可是四肢却手忙脚乱地开了车门,唯恐温泽反悔。
只是温泽静静看着我下了车,然后他和那辆车就一起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站在大路边,我如同一个被人抛弃的傻子。
他又给了我一次机会,用这种猫逗老鼠的把戏。
虽然心里清楚我就是那只老鼠,可是我也不会就此认命,总要试试挣脱由猫制造的困局。
沿着公路走了快一个小时,我才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坐着径直到了疗养院。
妈妈这次没有睡去,只是坐在床边,面容还是如同石化了一样的呆滞。
我席地而坐,趴在她的膝头,可是她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想起上次我提起爸爸时她激烈的反应,我现在也不敢再轻易开口,只是看到如今她的这个模样,我心里一阵疲惫。
如果我带她回老家,那么以后谁来看顾她呢?我有那个能力养得起她吗?老家的疗养院水平真的能让我放心吗?
犹豫了很久,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给了田洲。
他那边并没有接,等到中午时刻,他才给我打了回来。
田洲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给我炫耀:「姐,我马上就要升为上等兵了,再过一年,我就可以升为下士,然后我就有工资可以拿了。到时候咱妈就由我来养,你就安心攒自己的嫁妆……」
他说的一堆士兵军衔我也没听懂,可是他的声音里洋溢着的是真的开心。
「我和温泽分手了,所以我不用攒嫁妆了。」
我说出了这句话,电话里的田洲沉默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是他提的吗?」
「不。」我握紧了手机,「是我。」
我默默地等着田洲的回应,只是最终他让我失望了,他说:「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那我现在就打电话骂他一顿给你出气吧。」
「田洲,我没病,你相信吗?」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电话如同断了线一样的安静,最终田洲开了口:「姐,要不我请假回去陪你吧?」
他不相信我说的话,所以才不正面回答。
最终我拒绝了田洲要回来的请求,刚参军假本来就不好请,他现在还不到 17 岁,思想还是一个孩子。
其实他能照顾好自己,我就应该放心了,其他的我要学会自己承担,毕竟我才是姐姐。
我找了疗养院的护士,本想解释一下看能不能通融,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像之前一样为难我,要一大堆资料才肯放人离开,反而格外好说话地给我办理了离院手续。
我推着轮椅上的妈妈,最终还是打车回了自己出租屋,看了一下自己卡上的余额,只觉得头疼,还是先回老家吧,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总比现在这个城市让我更有安全感。
给吴政打了个电话辞职,他很是不理解地追问了很久,最终我只是说自己想回老家发展。
估计他以为我是小姑娘受了情伤,受不了打击想回家逃避,所以在给我讲了一大堆年轻人要坚强的大道理后,他才答应了我的辞职要求,末尾还说日后我要是还想来 S 市发展,就先联系他,他那里随时都要我这个员工。
不管吴政这一番话有几分客套的含义,还是让我阴郁的心情好转了一些。
只是现在的我没有了身份证,也没办法再去警局里补办,而离开 S 市的各种交通方式都需要身份证检票。
温泽拿了我的身份证,简直是堵住了所有我能选择的公共交通形式,可是办法总比问题多。
我开始打起了找……黑车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