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朝九晚五。
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上着班,重复着各种繁琐的工作。
不知道温泽是怎样和他妈妈说的,温母没有像之前一样,一天问上五六遍我对婚礼的意见。
而温泽还是一如既往地找我吃饭,和之前不同的是,如果我有事拒绝了,他不会像过去一样缠着问上半天才松口答应。
现在的他像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懂事知礼,不敢多说一句。
那天晚上之后,我记下来 John 的联系方式,私下里有请教过他很多关于 L 的事情。不是我不相信温泽,只是我想多了解一些他的过去。
从 John 口中我得知了温泽在英国更多的事情,除了上课,他几乎从来都不参与任何集体性活动,因为刚到英国的前几年,L 出现的频率特别高。
通常来说,次人格的出现是受周围环境等因素的刺激,可是 L 不同,他的出现完全没有任何的规律可寻。
L 似乎特别喜欢鲜血,喜欢看着生命的消亡,如果不是温泽和 John 一起合力压制着他,说不定 L 的嗜血成性最后就发展到活人身上了。
而 John 到现在也没有研究清楚一点,那就是一般来说,多人格的形成是因为遭受过创伤性事件,可是温泽的家庭和成长环境并没有这些因素的出现。甚至他的成长环境还比一般人都要好,受过高学历教育的父母,优渥的家庭基础,除了父母工作会比较忙之外,挑不出一点问题,所以 L 的突然出现就很是意外了。
在 L 出现之前,温泽的前途是一片光明,他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可是 L 的出现毁了他积累了 15 年的优越感。
L 似乎也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才称自己为路西法。
听了 John 的说法,我心里很压抑,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非常荒诞的想法在我心里隐隐约约露了一个头,只是因为这个想法太过于荒谬,最终我只是把它深深压在心底。
我自己找了很多有关于双重人格的书籍和电影,第一次不再把它看作是一个影视剧题材,而是当作一个活生生的现实问题去了解。
越了解我就越难受,就算心理再强大的人,遇到这种心理疾病也十分痛苦,而过去的半年里,温泽在我面前,一直都是最好的那个他。
他只说他的病已经被治愈,可 L 给他留下的心理创伤,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我发现自己也挺自私的,认识以来温泽处处都在为我着想,可是我还是开口说了延迟婚事,若是温泽对我只是普通的好,还好说,可是他对我无微不至,我又怎么可能丢下他一个人不管不顾?
现在让我为难的,是他过去没有主动告诉我。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我和温泽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结,自己都说不清是在犹豫什么,与此同时,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姨妈已经两个月都没有来了,去医院检查,果然……我怀孕了。
这一突然的消息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温母知道后,开心得恨不得把我接到他家去住,见我坚持,最终她也没再让我搬家,只是又兴致勃勃地开始筹备起了婚礼。
温母说再晚些时候我的身材就穿不了婚纱了,而且生完孩子后身材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所以婚礼越早越好。
见我沉默不语,温母还是好脾气地继续说,登记可以晚一点,先把婚礼办了,这样对外我和孩子就都有了名分。
温母推心置腹的模样不是作假,我心里也少了些之前因为她不曾提过温泽多人格的介怀。
只是结婚、孩子这些事,对于 22 岁的我来说,总是感觉格外遥远,我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温母又开始了每天给我发各种图片,大到婚礼场地,小到婚宴上的餐巾折叠样式,都兴高采烈地和我讨论,细心到仿佛我才是她女儿。
温泽听到我怀孕的消息,倒是没有温母那种夸张的反应,只是经常看着我的肚子发呆,他的眼神让我一度感觉,我的肚子里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一个孩子。
杨芸那边听说后,便开始了节食减肥,说到时候要用最好的状态穿上伴娘服。
我的身边是一片光明,每个人都在为我高兴,我迷迷糊糊地接受着祝贺,心里那个留着阴影的角落渐渐还是被大家洋溢的喜悦给驱赶殆尽。
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吧,见我一直犹犹豫豫,就主动给我指明了方向。
关于婚宴的邀请名单,温母本想把我同学全来,在我的坚持下还是把名单的拟定权给了我,温泽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些商业伙伴,而我则是翻起了同学录,温泽也是挤在我身边一起看。
从小到大上了这么多年的学,其实到最后玩得比较不错的,也就只剩几个大学同学,见温泽看得比我还认真,我就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起来我的童年生活。
连叮当也蹲在沙发前,老老实实地听我说话,仿佛它也感兴趣。
我说得累了,就歇了会儿,温泽这才开口:「你又同意办婚礼,是因为孩子吗?」
温泽歪着头看着我的肚子,只是他的表情有点黯淡。
我拉着他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冲他挤了挤眼说道:「摸到了吗?「
温泽的手本来就凉,碰到我肚子的一瞬间僵硬到仿佛是被冻僵了,他有点不知所措地问:「什……什么?」
「我的肥肉。」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温泽一个没控制好,笑出了声,他的手慢慢放松下来,反握住我的手,不再碰我肚子。
「再过段时间我会胖得婚纱都穿不了了,所以我才同意现在办婚礼的。」看他表情好了些,我才开口,「而且听说生完孩子也会发胖,我这个人最没有毅力,到时候说不定就瘦不回来了。」
温泽低头把玩着我的手,开口说:「那就不瘦了,胖一点我更喜欢。」
看着温泽仿佛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我心里也仿佛有块石头落了地,这个孩子的到来彻底断了我左右摇摆的心。
给我同学发邀请时,才得知学委李伟诚竟然进了监狱。之前因为高世杰,我和温泽闹了不愉快后,我就格外避讳有关于他的动态,所以到现在才知道李伟诚吸毒了,明明上学时他最老实好学,没想到刚毕业竟然会沾上毒品。
今年好像格外倒霉,我认识的人出事的特别多。
邀请发出去后不出意外收到了一大堆恭喜,在这一堆祝贺中,文娱委员刘雯珊的邀约就显得格外特殊。
她家并不在 S 市,毕了业她也没有留在这边,这次却专门要回来约我吃饭。
想起杨芸说过,刘雯珊打听过温泽的事情,我直觉这次刘雯珊的来意应该没那么单纯,不过大学四年,她只是个普通的开朗漂亮女生,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最终我还是答应去见她。
下午的道路上堵车格外严重,每个红绿灯都要堵上一会儿,坐车坐得我胃里难受,看着还有一条街就到我和刘雯珊约好的咖啡馆,我索性就下了车走两步。
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接起来后里面传来一个没有波澜的语调:「你好,是田煜小姐吗?」
我应和后他说:「我是 S 市医院的……」
心里一跳,就听到那个声音又说道:「很抱歉打扰你,请问你是田德福的女儿吗?」
我爸?
他不是好好住着院,等主治医师的治疗方案吗?这是怎么了?
而接下来电话里的声音如同狠狠在我脑袋上敲了一棍。
「田德福趁无人看护自己跑到了楼顶,我们发现时他已经坠楼了,现在陪护的家属昏了过去,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我们只能尝试来联系你……」
后面电话里的人还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听不到。
脑海里只有「坠楼」「病危」两个词……怎么可能?我木然地转身要走。
这时人行道的路灯绿了,身后的人没留意,直直地朝我撞了过来,脚下是道路上的台阶,我伸手挥舞,却什么都没有碰到,反而只是把手里的手机甩了出去。
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历经数次「磨炼」的手机也落了地,蜘蛛网一样的裂纹遍布屏幕,如同是我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此刻开始也摔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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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傻姐姐,以后记得学聪明些吧。」
像是睡了很久,田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头顶还停留着他揉我头发的触感,努力睁开眼睛后,眼前的人却只有温泽。
看到我醒了,他还落在我头顶的手掌停了片刻就自然地收回,转而握住我垂在床边的手:「田田,要不要喝水?」
我撑着床想坐起来,腹部和左手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我向左手看去,上面正扎着针输液。
为什么我要输液?
不等我问,温泽就解答了我的疑惑,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我:「田田,我们还年轻,以后机会多得是。」
心里一紧,僵硬地转头看向温泽,他眉头微皱,一脸担忧。
孩子没了吗?我只不过是摔了一跤,生命就这么脆弱吗?
我呆呆地看着仍旧是很平坦的腹部,心底像是被扎了个洞。
这个孩子来得突然,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件事,结果他又走得出人意料,安静得像是没有存在过。
只是此时我没有多余的心思留给自己去难过,侧身撑着床问道:「我爸呢?」
那个我昏迷之前接到的电话,是我做的梦吗?
可是温泽眼里的闪躲告诉我,那不是一场梦这么简单。
温泽理了理我身后的枕头,按着我的肩微微用了些力:「你刚做完手术,先休息会儿,等输完液我带你去看他。」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不等温泽反应过来,我就拔了手背上的针,开口问:「我现在就要见。」
温泽快速伸手,按压住我手背上的针口,他看到我表情坚决,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说:「好。」
我下了床,肚子传来阵阵尖锐的疼,额头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温泽伸手揽住我的腰,弯腰将我抱起,我正想说自己下来走的时候,温泽开口说:「等会儿不是一两步的路,我抱着你过去。」
我没有再拒绝。
温泽抱着我,走出病房,出过了走廊,从一栋楼走到了另一栋楼,从阳光下走到阴影里。
离了阳光周围太冷,我紧了紧抱着温泽的手臂,可是他那冰冷的体质并不能给我半分温暖,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太平间。
一个孤零零的床位盖着白布,我一步步挪了过去,伸出手一点点地靠近白布,没等我碰到,温泽从身后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声音也在耳后响起:「不要看了,从十几层的楼层落下来……你还是不要看了。」
胸口像是被谁塞了一团棉花,我张了嘴大力吸了几口气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我以为向来爱哭的我此时会崩溃大哭,然而事实上我没有掉一滴泪。
听温泽的话没有再去拉白布,我转头看向一边的医护人员:「这是怎么回事?」
语气平静到完全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原来人在真正痛苦难过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医护人员声音也很沉重:「我们发现你父亲的时候,已经晚了,监控里显示他支开了所有人,自己坐着轮椅乘电梯到了顶层,从顶层到天台的这段楼梯是他丢掉了轮椅,爬了将近十分钟才到了天台边缘……」
「我爸为什么会跳楼?」
医护人员拧着眉:「一直以来你父亲都很配合治疗,也没有表现出过想轻生的意图,这次的意外要不是监控我们也弄不清楚。不过通常来说,治疗是个漫长的过程,不管是家庭上还是身体上,病人都需要承担很大的痛苦,也出现过病人坚持不下来,不想忍受就选择放弃的先例。」
治疗的过程究竟是多痛苦,我爸从来都没有和我提过一句,所以我也就从来都没放在心上。
顶层到天台有十几个台阶,天台楼梯入口到天台边缘还有几十米,半身瘫痪的他舍了轮椅,用手掌一步步爬到了天台边缘。他爬了十分钟,这段时间里他就没有一点想活着的意念吗?
我站在太平间,如同失了魂一般,很长时间都没有言语,医护人员看了我很多次,想开口催促都被温泽打断。他从身后抱住了我,看着我的侧脸,很小心地开口:「田田,你的身体还不太好,这里太冷了,我们先回去吧。」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就随温泽离开了。
妈妈似乎是被爸爸的死给刺激到了,一直在怪自己走开才给了爸爸自杀的机会,整个人几乎疯癫起来,医生打了镇静剂后她才安静下来。以往天天念叨自己命苦嫁错了人,结果到头来,她却是最接受不了爸爸死亡消息的那个人。
前几天我还幸福得仿佛活在天堂里,而现在现实一下把我从天堂拉进了地狱,中间没有半点人间的过渡。
妈妈被送进了疗养院,那里有专业的医护人员陪护,因为现在的我没有半分精力去照顾她,就连我爸的后事,都是温泽那边一手在操办。
我像个鸵鸟一样自己躲了起来,仿佛不听外面的事,就能活在自己的想象里。
我虽然流产了,不过医生说因为年轻,身体底子好,所以没有什么大碍,回家养着就行。
温泽把我带回了他的住处,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住出租房,我也没有反驳。
我坚持自己住在一间房里,并没有和温泽住在一起。
只是回来的第一天晚上,不同于医院的人来人往和温泽的时刻陪护,格外宁静的房间总是让人会想很多。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牙齿紧咬着被角,怕出声吵到隔壁的温泽,眼泪却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停不下来。
我不想哭,只是不想在人前哭。
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突然听到灯被打开的声音,我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可是身边的位置一沉,有人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了我。
温泽下巴搁在我的头顶,叹了口气才说:「田田,你可以在我面前哭的。」
我抱着被子还是一动不动,温泽怕闷着我,开始拽我手里的被子。
僵持了片刻,还是抵不过他的力气,被子被他掀开,我伸手捂住眼睛,还想躲着他。
温泽不放弃,伸手放在我的手背,握住我的手一点点拉开了,刺眼的灯光照进了我眼睛里,哭的双眼模糊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是我清晰地感觉到,我捂着眼睛的手被温泽拉开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变得非常僵硬,连拉着我的双手也如同石化了,一动不动。
我揉了揉眼睛,转过身抱住了他,他的身体还是僵直着,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不想抬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泽的身体才如同回神一般放松下来。
他回抱住我,我们都没有说话,在我几乎就要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非常沙哑,像是个刚学会说话的人。
他说:「以后都不要哭了好不好。」
公司那边我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吴政听说了我家里的情况,也没有过多为难就批了。
温泽似乎也安排了自己手里的工作,整天在家里陪着我,为此他甚至还学着做饭。
人与人就是不同,我学做饭时经历了很长时间的黑暗料理,而温泽第一次尝试做的饭就比现在的我还强。
只是我却没有什么吃东西的胃口,面对我一次又一次开口说不想吃饭,温泽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强迫我坐在餐桌前,可是我还是勉强塞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这次,温泽不再听我的话任由我不吃饭,而是开口说:「田田,就当是陪我吃饭,再吃一点好不好?」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拿起了筷子,只是挑着碗里的饭菜,还是食不下咽。
温泽也看出来了,他说:「田田,难道你没有发现,我特别喜欢和你一起吃饭吗?」
我知道他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就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我想知道吃饭时有人陪着,是什么样的感觉。」看着我呆愣的模样,温泽又轻描淡写地说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小时候公司正值上升阶段,所以当时我爸妈忙到几乎没时间回来吃饭,后来去了英国后,也没有找到能一起坐下来吃饭的人。一个人独自吃饭吃习惯了,就会好奇,如果有人能一起吃是什么样的。」
拨弄米饭的筷子一停,我抬头看向温泽,他双手枕在餐桌上,看着我的眼睛里盛满了光芒:「我回国就遇到了你,所以当时还一直缠着你,因为现在的我觉得,还是两个人一起吃饭更有胃口。」
在他的注视下,我握紧了手里的筷子,努力又往嘴里拨弄了几口,看到他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一个月的假期很快就要休完了,这一个月时间里我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而温泽陪着我一起浑浑噩噩。
我心里清楚这样不对,可是又一遍遍地想着——过了这一天,只要过了这一天,我就振作起来,而这个振作起来的日期被我无限制地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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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
听到温泽叫我,我翻身睁开眼,却看到了田洲。他拉着行李箱,似乎正要从我屋里离开,我下意识喊出了声,他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眼前的田洲黑了些,看着似乎比之前壮了些,我从床上坐起,惊讶到有点合不拢嘴:「你怎么回来了?」
田洲看着我的目光似乎有点难以置信,他回头看了看门口站着的温泽,半天后才松开行李箱,向我走过来。
田洲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对,我回来了,姐。」
温泽帮他找关系请了三天假,毕竟新兵的假本来就难批下来。
爸爸的去世,妈妈的神志不清,让看到田洲的我一瞬间红了眼,我似乎又变成了之前那个爱哭的田煜。在亲人面前,总是轻而易举就放下了心防。
田洲安慰了我一顿后,我才注意到他丢在一边的行李,看来是回来后直接来看我了,我便让他先下去收拾,只是他一步几回头,似乎格外放心不下屋里的我。
他走到门口,默默站在房门口看了许久的温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田洲这才出去了。
温泽走了进来,在我床边坐下,抬手戳了戳我的眼眶,语气似乎有点失落:「我有点后悔把你弟叫回来了。」
对上我疑惑的眼神,温泽一本正经地说:「你之前都答应过我以后不哭了,可是现在你又说话不算数。」
揉了揉眼睛,心情似乎好了些,我看向温泽:「谢谢你。」
温泽笑了笑,没有说话。
田洲回来后,我第一次踏出了房间,先是和他一起去温泽安排的墓地里祭拜父亲,又去了疗养院看望妈妈,我们去的时候,妈妈安静地睡着,我们也不敢吵醒她,蹑手蹑脚地离开。
我这才发现,这一个月来我的逃避有多恶劣,等于是把所有的事情推给了温泽,他除了忙我家里的事情,还学做饭照顾我。之前看到他多次接到公司的电话躲到一边去,我却只顾着自己难受,从来没有想过他。
我把本属于我的烂摊子全丢下了,可是我的生活还在继续,温泽一声不吭地丢开自己的生活,把本属于我的烂摊子扛了起来。
真是有了依靠后,我就肆无忌惮地自我逃避了。
看完妈妈后,田洲在前面走着,我慢了几步走到温泽身边。他看到我凑过来,以为我有话要说,就微微朝我弯了弯腰。
我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开口说:「温泽,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
温泽摇了摇头,站直身子,无奈地说:「这句话你说过了。」
「那我说点没说过的吧。」我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
温泽转过头垂眸看着我,目光里仿佛凝聚着化不开的浓雾,我也看着他,眼神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半晌后,温泽突然开口了:「你终于笑了。」
我这才发现,刚才说话时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在上扬,生活还在继续,和温泽在一起,我可不能奔着给他制造麻烦的目地。
直到前面传来田洲暴躁又不耐烦的一声「姐」后,我才停止了和温泽的对视,小跑跟上了田洲。
为了不让田洲担心,接下来的两天里我都表现得积极向上,可是田洲看我的目光里,担忧却是没有减少分毫。
于是我索性在他最后一天假期时,把杨芸叫出来一起吃了顿饭,从我家出事以来,杨芸就联系过我无数次,只是我一直逃避,不理会她的担忧,现在我终于振作了起来。
这饭刚吃到一半,我就在田洲的眼神威胁下被迫中途「有事」先离开了。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后来田洲回部队后,我和杨芸再聚时,我明显感觉到杨芸提起田洲的态度有点不一样了,向来泼辣直爽的她竟然也会在我面前闪闪躲躲地说:「你弟感觉变成熟了。」
我翻了个白眼,不和她搭话,女人心海底针。
见过杨芸的田洲,临走时还抱着我说,以后有事一定要先给他打电话,他会想尽办法第一时间赶到我身边。
我还来不及感动,就又见他对温泽说:「我姐以后就麻烦你了。」
那郑重的模样像极了两个正在交易的人贩子,我不明白自己有哪一点让田洲这么放心不下。
田洲回部队后,周围一切都慢慢恢复如常了,我也正常上起了班,日子总得继续,人也不能一直沉湎在过去。
关于我和温泽的婚事我一直闭口不提,温母旁敲侧击问过我几次,但因为我爸刚去世,所以她也不好太过明显地催。
温泽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知道我在回避婚事,他也只口不提。
我便专心致志拼了命地工作,一方面是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另一方面就是我妈住的疗养院,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没时间去照顾神志不清醒的她,所以只能让她留在疗养院,这对她精神的恢复也好。
我每周都会抽空过去看看我妈,只是每次她都在睡觉,护工说平时我妈总是安安静静,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像是受了太大刺激后自我封闭了起来,不与外界沟通。
我每周去一次疗养院,却见到了在那里的高世杰,不过是两个多月没见,他看着像是换了个人。不像我们上次相见那么颓废,也没有了大学时的张扬傲气,现在的他,看着一举一动都稳重了很多。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要不是他又出现,我都要把他给忘干净了。
他抱着花和水果,像是来看望我妈的,我也就没有开口赶他,好歹之前我妈对他一直都很不错。
只是想着温泽之前就不喜欢我和前男友有牵扯,我道了谢后就开口告别。可是高世杰却一声不吭地跟着我身后,只是跟着,也没有动手拦我。
看我去哪他就跟到哪,我皱着眉转头看他:「你是有什么事吗?」
高世杰垂着头想了想,才说:「我是从 Z 市过来的,下了车就来了这里,到现在还没吃饭,你想吃咱们大学经常去的学校附近那家餐馆吗?」
这是在学温泽的吃饭套路吗?不过这个套路只有温泽说才有用。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饿,你去吃吧。」
「田田。」听到高世杰的声音我脚步一顿,他说,「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我疑惑地转过头,看到高世杰看着我,脸色凝重。他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说吧。」我站在疗养院门口,就这样开口问道。
高世杰见我态度坚决,只好也站着开口:「李伟诚进监狱了你知道吗?」
就这个?
我点了点头,高世杰又说:「我家也出事了。」
迎着我诧异的眼光,高世杰上前一步,离我近了些才又说道:「我爸妈负责的公司项目被查出来财务造假,他们两个现在都停职在家查办,这两个月来,我都在家里忙着找各种关系处理,所以前几天才听说了你的事情。」
高世杰解释得很清楚,可是我不懂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直接问了出来:「这些为什么要单独再告诉我一遍?」
高世杰双眼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他说:「难道你没有发现,我和李伟诚都是从咱们上次分开之后才出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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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背包的手一点点收紧,我问道:「你什么意思?」
「田田,你知道我的意思。」高世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是说温泽害的你们两个?」
见高世杰没有反驳,我无语地笑出了声:「无缘无语,他为什么要针对你们两个?」
高世杰微微躲开了我的眼神,说道:「田田,你不要低估了一个男人的妒忌心。」
看高世杰一副坚持自己想法的模样,我心中只觉得荒唐,刚见他还感觉他成熟了,原来思想还是这么幼稚。
我后退一步站定开口:「你来告诉我,李伟诚吸毒是有人强迫给他注射的吗?」
「……没有。」高世杰犹豫了很久才回答。
我一鼓作气继续问:「那你爸妈财务造假的事,是别人陷害,还是他们负责的账务本来就有问题?」
「我爸妈不知道造假这件事情,是底下有人偷偷运作……」
「所以是你爸妈手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对吧?」打断了高世杰的解释,我干净利落地整理了他的说法,「那这一切和温泽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他是我的现任,所以你就把自己身上出的问题怪在他身上?」
高世杰赶紧开口解释:「是这一切发生的时机太巧合了,李伟诚你应该也了解,他家境不太好,大学都是勤俭好学,怎么可能会主动碰毒品?」
「高世杰,我希望你的想法能成熟些,不要没什么证据就凭自己的揣测怀疑别人。我爸出事的这段时间里,是温泽帮我处理了所有事情,所以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一字一顿地说。
高世杰哑了半天,才犹豫着说:「那你……你能不能,先不要和他结婚,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查出来这背后的联系。」
高世杰说这句话时眼神格外闪躲,或许这句话才是他此番谈话的目的,之前什么温泽设计了他和李伟诚的说法,都只不过是想让我不结婚罢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给自己做了个决定:「我怀孕了。」
高世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脸色慢慢涨红。
我爸出事之前,我只是给同学发了婚礼邀请函,并没有说过我怀孕这件事,也就只有杨芸知道而已,现在虽然孩子没有了,但是他也是个挡箭牌。
「所以,你不要再围着我转了。」
刚离开疗养院,就收到了温泽的电话,一如既往地找我去吃饭,拒绝了他过来接我,我直接打车过去。
坐在车上,我犹豫了很久,给 John 发了个消息,问他 L 有没有可能再次回来。
高世杰的话我虽然不怎么信,可我总觉得,还是问个清楚心里比较踏实。
可能因为时差原因,直到我和温泽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John 才发了消息过来。
他说在他从业的这三十多年里,接触过无数患者,也有比温泽情况更严重的,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已经治愈的人格又回来的情况。
放下手机,看到对面埋头吃得正香的温泽,我心里生出了几丝愧疚,尤其是对上他望过来疑问的目光后,我更觉心虚,下意识地开口,想补偿他:「晚上我给你做饭吧?」
对上我满含期待的双眼,温泽费力地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才开口:「要不……还是我来做吧。」
算了,全当我刚才的愧疚心是喂了狗好了。
日子还在继续,只是我发现经历了这一大堆的事情后,自己多了一个丢三落四的毛病,有时候做过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就像是有时候,杨芸总是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过来,说约好了逛街,为什么我还没有到,可是我却没有一点印象,而手机里我们的聊天记录却是清清楚楚。
就像是吴政让我给他订出差的机票,我也是没有印象,还差点耽误了他的行程,惹得他现在每次出发前一天,都要口头和我确认机票预订情况。
脑子这个东西,可能长时间不用,它就会自己慢慢退化,所以我努力打起十分的精神,让自己更谨慎小心地投入到工作里。
可能是我的努力有了些效果,也可能是吴政觉得用我这个助理用习惯了,他破天荒地把我叫到办公室里,说要给我涨了工资——一般来说,只有满一年的员工才有调薪的机会,我算是破格涨薪了。
看着我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吴政难得也笑了起来,末了他突然又问了一句:「我听其他人说,你要结婚了?」
不等我开口,吴政又解释起来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你如果要休婚假,记得提前说,把手里头的工作交接好。」
我的笑容僵了僵,之前有关我和温泽结婚的消息已经放了出来,虽然没确定日期,不过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孩子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现在没了孩子,我一时半会儿更是不想结婚。
想了想,我还是开口说:「我知道的,吴总,不过近段时间我是不需要请婚假的。」
「反正你还年轻,以后遇见的人还多着呢,大集团里面的水太深,那些老板啊,也是一个比一个心思重,不好相处,你要是日后找个普通人家,说不定过得还能更自在些。」
可能是我想起那个孩子的表情太落寞,让吴政误会了,所以他才这样开口安慰我。
我笑了笑,却忍不住为温泽辩解:「谢谢吴总关心,不过……长青集团的小温总只是因为今年刚回国,不太了解国内的人情世故,所以一开始相处起来感觉沟通会有些困难,但是相处久了就能发现,他没那么难交流的,平时商业合作他也没有那么多心思。」
吴政眉头一皱,显然是听出来了我话里的意思,那就是我和温泽之间并没有分开。
沉默了很久,直到其他部门的人敲门提醒吴政参加内部会议,他才起身。
我侧身让开了门,吴政走到我身边时一停,说:「回国不到一个月,就能让长青集团上上下下的人,尊敬地称一句『小温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不懂人情世故。」
我一呆,抬头看向吴政,他却没有停留,直接跟着别人去开会了,我默默关上办公室的门,回到了座位上。
吴政方才点到为止的几句话,如同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
回想我和温泽从第一次相遇到现在的种种,一开始他那种耿直得让人头疼的性格,不正是他说的不懂国内人情交往方式吗?也正是这种耿直,才让我除了自己无奈之外,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吴政也算在商海里阅人无数,他金口玉言的几个字,肯定不是随便说说的。
我心里一团乱麻,工作效率明显下降了,加了一个小时的班才做完一天的工作。下班去前台签收快递时,我随口提了一句,以后关于我的个人信息,能不能不要随便提供给别人,可前台小姑娘一脸诧异,说她们从来不敢对外提供内部员工的个人信息。
回到温泽的住处时,他已经在家了,穿着一件白色套头薄毛衣,像是早就回来了。看到我后,他一脸兴奋地把我拉到餐桌前:「我今天回来得早,又学了一个新菜式,赶紧来尝尝。」
从我爸出事以后,虽然我的东西还在合租房里,但是我一直住在他这里,因为温泽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住。
不放心……我一个人……
扒了几口饭,虽然饭菜很好吃,我却没什么胃口。
温泽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太完美了,仿佛没有一丝瑕疵,就连做饭也学得比别人快多了,似乎只要是他想要,就没有学不会的。
如同付慧娟说的,15 岁的温泽就已经是一个完美模范生,他的人生完美到只有过一个纰漏,那就是——L。
「不好吃吗?」餐桌对面的温泽看出来了我的心不在焉,自己拿起筷子吃了好几口,一脸疑惑地问我。
「没有,是我不饿。」我索性搁下筷子,「这几天我想了想,我的东西还在合租房,我也该回去住了。」
温泽夹菜的动作一顿,缓缓把筷子放下,双肘撑着桌子冲我笑着:「你在我这里管吃管住,和我住在一起,难道不比一个人住更好吗?」
对上温泽仿佛宝石一样的眼睛,我的手在桌子下一点点握紧:「我好像没有对你说过我合租室友搬走的事情吧?为什么你知道我是一个人住呢?」
在我毫不掩饰的注视下,温泽的笑容没有丝毫波动,他抬手拿起一旁的餐布,擦了擦白皙修长的手指,才有些委屈地说:「你不记得了吗?田田,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我起身站了起来,向我住的房间走去,「不过我租的房子还没有到期,房东又不给退钱,所以这周末我还是先回去住吧,空着也挺浪费的,再说我天天赖在你这里,别人心里指不定怎么瞧不起我呢。」
直到我走到房间关上了门,温泽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餐桌前。
他在说谎,虽然这段时间我好像忘记过很多事情,但是我非常确定,自己没有告诉过他合租房里的事。
房间里一片黑暗,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慢慢滋生、发芽。我没有开灯,靠着门掏出了手机,发出一个消息,收件人是 John。
「很抱歉再次打扰您,不过我想知道,您没有遇到过的病例,难道就没有出现的可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