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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 John 很晚才给了我回复,答案是斩钉截铁的「不可能」。
作为一个曾经数次登上英国新闻的医学界泰斗,John 不可能说出不确定的话,温泽家世背景虽然在 S 市算不错,但他也没有能收买 John 说谎的资本。
可即便是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我这心里还是十分不定。
我私底下找杨芸,顾忌温泽的隐私,并没有告诉她关于温泽双重人格的事情,只是说我感觉温泽有些奇怪。
可是杨芸听了并没当回儿事,她认为只是我压力太大了才会胡思乱想,还说自己随叫随到,出去散散心,我就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无法细说的我,最终也只是把话压在了心底。
趁着周末不上班,我搬回了自己的住处,温泽虽然很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抽空又去了趟疗养院,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睡着,这次我不再是坐了一会儿就离开,而是一直坐着等她醒来。
护工见我坐了很久,好心提醒,我妈一般都会睡上很久,但是我还是一动不动。
三四个小时后,妈妈终于醒了,只是她木着一张脸,像完全不认识我一样,想起从前那个唠叨到让人心烦的妈妈,我鼻子突然一酸。
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背,我开口说:「妈,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你不要再生病了好不好,田洲在部队里,我的身边只有你了,就算……没了我爸,你还有我和田洲啊。」
听到我的声音,妈妈突然转过头,看着我的目光从呆滞变得凶狠。她奋力挣开了我的手,像是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一样,狠狠地捶着自己的头。
我吓了一跳,赶忙上去拉她的手:「妈,你这是干吗呀!」
「德福……被人害了,有人害了他……」
妈妈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一愣,手松了些,没有防备地被她大力一推,绊着凳子,直接摔在了地上,左手肘狠狠地砸在地面,疼得我手臂半天都没有知觉。
妈妈如同疯魔一样说着:「是他们,没错,就是他们……」
她口中一直重复着两个名字,名字我很熟悉,是曾经和我爸聊得来的临床病友夫妇。
外面的护工听到动静后,赶紧进来,几个人一起按下我妈,我看到一个人给我妈注射了一剂针后,我妈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抱着自己的手臂,我忍痛问进来的护士:「你给我妈注射的是什么?」
「镇静剂。」护士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病人目前还在恢复阶段,最好不要再提之前的事情刺激她,这对治疗过程有很大影响。」
护士收拾了器具后就离开了,我这才问起了那个一直照顾我妈的护工:「我妈平时都这样吗?」
护工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平时她很安静的,也就偶尔可能会闹一场。」
「那她刚才说的话,平时也说过吗?」
「说过很多次,意思都差不多,医生说她现在是什么边缘性人格障碍之类的,所以脑子一直不太清晰,天天念叨很多颠三倒四的事情和人……」护工又说了几个名字,全是我老家那边的亲戚和邻居。
这些人只有我家里人才认识,所以护工不可能编造出来。
看着又安静睡去的妈妈,我眼眶发热,只能匆匆转身离开。
手臂疼得厉害,出了疗养院我直接去了趟医院,医生说只是软组织挫伤,倒是不严重。
拿完医生开的药水,我默默地走到了爸爸曾经住的那间病房,他的床位和临床的位置都已经换了人,我不死心又去服务台问,得知之前的那对夫妻已经出院了。
出于对病人的隐私保护,前台医护人员拒绝了我想要联系方式的要求。
监控上明明确确显示爸爸是自己一个人上的天台,护工也说了妈妈不清醒时把身边所有人都臆想成杀人凶手,借此来逃避自己看顾不力的自责,所以我还在多想些什么?
出了医院就接到了温泽的电话,原来是疗养院那边给他打了电话,我说我的手臂没什么大碍,他却坚持要来接我。
在车上他不住抱怨我太不小心了,我只能反复安慰着他,倒像他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在餐厅吃饭时,温泽细心到就差直接拿餐具喂我了,整得我像是双臂残疾了一样。
「我就说让你和我住一起吧,你看你,现在左手都抬不起了,这一个人怎么独自生活呢?」温泽不死心地继续怂恿我。
我右手拿着餐具吃着饭,头都不抬地回答:「我右手好好着呢。」
「跟我住一起到底怎么了?我不想一个人住啊。」温泽还是抱怨着,单手托头冲我猛眨着眼睛,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见我不理他,温泽继续再接再厉地说:「我是为你着想啊,你说你自己住多不方便啊,就比如……比如你一只手怎么洗漱,脱衣服啊?」
「臭不要脸,你想什么呢?」
我咣当一声放下手里的筷子,拿眼瞪他,只见他撇了撇嘴,看着像极了家里那个垂头丧气的叮当。
那模样差点让我没控制住笑出了声,最终我还是回了租房里。
去医院复查那天,温泽早早就在小区楼下等我,他应该是推了什么会议,所以陪我来医院的路上电话不断,我让他先去忙,他却不走。
只是我这边还在拍着片子,他那边就给我说了声,跑到车里去接视频会议了。
等片子出来的时候,想着既然来了趟医院,我又去了趟妇科。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意外流产之后,每次生理期我肚子都疼厉害,一度都能疼到全身无力,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
做了几个检查后,温泽的会议应该还没有结束,所以他也没有催过我。
妇科的主治大夫是一个较年长的女医生,带着一个黑框眼镜,看完我的几项检查报告后,抬头瞄了我一眼后,就低下头去写着药方,嘴上冷淡地说着:「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之前流产伤了子宫,回家调养一下就好了,不过以后生活注意一些,年纪轻轻就堕胎伤身体,不想要孩子可以做安全措施。」
被人一顿说教,我脸上也有点窘,心里有点不大舒坦,开口解释说:「不是堕胎,是我不小心摔倒的意外。」
女大夫「噌噌」地写好了一张单子,抬手递给我说:「是不是堕胎我会看不出来?我们医生对病人的私事没有兴趣,你可以不用给我说明。」
眼前的女大夫一副赶我走的模样,估计是见多了这种情况,所以才是这种不耐烦的模样。
我握紧了手里的化验单,开口:「你刚才说我是……人工流产?」
女大夫听到这个问话,惊讶地瞄了我一眼,最后也是不愿多管闲事地「嗯」了一声。
我全身僵硬地离开了治疗室,温泽这时打来了电话,我没有接听,径直走向自己曾经住院的那栋楼,然而那里的护士却说曾经给我治疗的医生太忙,现在没时间见我。
就算我打着温泽的名义也见不到人,医生避而不见的态度,不就说明一切问题了吗?
那个孩子……不是意外,是有人不想要。
我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逆流,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头疼得简直马上就要炸开。
他明明那么着急想要娶我,为什么到头来却不想要孩子?
我不想去怀疑他,可是我住院时,除了温泽,还有谁在我身边?
抱着头在楼外蹲下,我人生第一次无比畏缩,若是按我之前的性格,我肯定会直接问温泽这件事,可是现在的我犹豫了,因为……L。
温泽他那么着急想和我结婚,他家人也是格外珍重我的孩子,所以不想要孩子的,只有 L 才说得过去,那是不是证明 L 一直都在,只是他骗过了所有人?
「田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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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冰冷的手掌从我手背滑到手腕,我下意识地缩手往后躲,对上了温泽不明所以的眼睛。他说:「你怎么了?」
我勉强地挤出一抹笑:「没事,就是刚才头有点晕。」
我不能问他,现在我开了口,那 L 知道了怎么办?
「要不要再去检查一下?」温泽一脸担忧,抬头看了看身后的楼房,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跑住院部来了?」
我暗地里深吸了口气,才止住自己心底里的战栗:「刚才拿完药经过这里,就坐着歇了一会儿。」
温泽伸手扶起了我:「既然拿完药了,那我们走吧,刚才视频会议太忙,我都没时间陪你一起。」
我要冷静一点,我需要时间自己冷静一下。
「刚才杨芸找我了,要不你先忙吧,我去找她。」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正常。
温泽笑了笑,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我的肩膀:「那我送你过去吧。」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被温泽送到杨芸楼下,坐在车里我硬着头皮给杨芸打了个电话喊她出来。
等待杨芸出来时,温泽突然开口叫了我一声,我刚转头他就突然靠近,在我额头上落了一个吻,一双笑眼如同是漩涡,让人情不自禁地着迷。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听清楚,耳边就传来了敲车窗的声音。
我才清醒过来,原来美色的杀伤力这么大,即便是害怕着还会对他那张脸免疫。
温泽走后,杨芸才开了口:「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啊?」
我全身发软,拉着杨芸在她家附近的咖啡厅坐下,喝下了热气腾腾的咖啡,才开口说:「杨芸,你有没有听说过双重人格。」
杨芸一愣,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喝了口咖啡,才尬笑着开口:「怎么突然问这个了?你是想看这个题材的电影吗?」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追究杨芸的别扭,开门见山地说:「我觉得温泽有点儿不对劲。」
杨芸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兴致勃勃地和我讨论,她明显有点心不在焉:「怎么会呢?刚才你男朋友不是还送你过来吗?我看你们挺好的呀。」
「不是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他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我像是找到了一个倾诉口,把心中所有感觉疑惑的地方全部说了出来,想迫不及待拉一个人和我一同确认。
然而我说了半天,杨芸却时不时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机,明显没听进去,一股子怒火冲到了我的胸口:「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看到我真的有点生气了,杨芸才坐直,看着我非常严肃地说:「田田,之前你和你男朋友刚在一起时,你天天对我说他是如何对你好的,这些我还没有忘,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说变就变,或者藏那么久都不被发现呢。」
我心里一堵,杨芸继续说:「田田,我知道你这段时间经历了很多,心里不好受,不过我一直都是你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的,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告诉我。」
我咬了咬唇,觉得十分荒唐:「我现在不就是在和你说吗?是你根本就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
杨芸的表情似乎很为难,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向来泼辣直爽的她,竟然变成这种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她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说:「田田,我可以陪你去看心理医生。」
「我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我甩开她的手,站起了身,只觉得匪夷所思。
「田田,你不要激动……」眼前的杨芸小心翼翼地试图安抚我。
不对!
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现在变得我像是那个……有问题的人?
心里烦闷,杨芸的目光让我更感觉头痛,实在待不下去了,或许我应该先找个地方,一个人捋一下这些事。
转身要离开,没注意身后来了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我突然的起身打翻了她手里的咖啡。
温热的咖啡撒了我一身,我的手臂都被烫得发红,服务生吓得发抖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对不起……」
比烫红的手臂更痛的是我此时的头脑,仿佛被人硬生生掰成两半,疼得我站都无法继续站立,眼前似乎闪着无数火光。
感觉身体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有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我,一个让人心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田田。」
怦怦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我深吸了几口气,才感觉脑袋轻松了些。
眼前渐渐恢复了清明,温泽从身后抱着我,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
我这才看到我被他控制住的那只手,正握着一个破碎的瓷片,上面还沾着一些红色的痕迹。
再一看我的身前,杨芸捂着流血的手臂,那个服务生站在她身后惊恐地看着我,整个咖啡厅里的客人,都躲得很远,一脸围观怪物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不是我头疼难忍,然后温泽就出现了吗?为什么杨芸会受伤?为什么我手里会拿着瓷片?我完全不记得我有捡起过它。
温泽看我一动不动,动作缓慢地从我手里抽出那片碎片,丢在地上。
「我……怎么了?杨芸她怎么受伤了?」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杨芸的手臂还在流血,可是她并没有看自己的伤势,而是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温泽伸手把我拉向他,在我后颈处轻轻拍了拍,见我一脸茫然地抬头看他,他轻轻亲了亲我的额头,用像说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没事了,没事了田田。」
说完这句话,温泽转头看向杨芸,抱歉地笑了笑:「你可以自己去医院吗?」
杨芸飞快点了点头,温泽单手揽着我说:「那我就先带她走了,等她……冷静下来你再找她吧。」
我抬头看杨芸,她默默地让开了路,我被温泽半拖半拽带出了咖啡厅。
坐进车里,温泽细心地帮我绑上安全带,准备开车时,仿佛失语症初愈的我才开了口:「你刚才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在这里?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
温泽打着方向盘,并没有看我,说道:「田田乖,我们回家再说。」
我的身体出了毛病。
我心里很清楚,压制住心底升起的寒意,我的牙关几乎在打架:「你对我做了什么?」
温泽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地说:「田田,我什么也没有做,是你朋友把我叫回来的,我进咖啡厅就看到你划伤了她的手腕,只能赶紧抓住你。」
「我伤的杨芸?」即便是刚才的场景让我心里已经有了个轮廓,可是听到温泽说的话,我还是忍不住开口反问。
温泽点了点头。
「不……不可能,这有哪里不对劲,我完全没有印象,我怎么可能会对杨芸动手?我不信!我不信你说的。」我慌得手都在抖。
温泽认真地开着车,空隙间扭头看了我一眼,脸色如同是对待熊孩子一样的耐心:「田田,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抬手狠狠地在脸上揉了一把,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转头看他:「你是温泽还是 L?」
温泽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在说什么?」
我握紧双拳,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L……Lucifer,他又回来了对不对?你现在到底是温泽还是他?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手脚?我到底怎么了?」
温泽抿了抿唇,最终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在开车,你别闹了。」
「我要下车,我不要跟你在一块。」
然而温泽仿佛没有听到,我抬手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就想要推车门,他一个猛打方向盘,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他按住我的肩膀,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些怒气:「田田,你能不能先别闹?我车还没有停,你怎么下去?」
我想推开他,可是他的力气越来越大,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害怕,我的声音抖得愈发厉害:「我的孩子是你让医生流掉的,还有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合租室友的事情,我公司也没有同事告诉过你我家里的地址,你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温泽看起来很是头疼,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说:「所以你从来都不相信我的话,不相信我说过的 L 已经不存在了是吗?」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是哀伤,我不知道他在哀伤什么。
他说:「可是田田,现在你才是那个……生病的人。」
「什么意思?」我的眼睛蓦然睁大。
「我还想着你知道之前,我就能找到解决办法……」温泽不顾我的挣扎,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从你爸出事以来,你是不是发现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生活里也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我问你是什么意思?」我用力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是温泽握得我指尖都发白,他看着我的目光满是不忍。
「田田,现在的你也分裂了一个……新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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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胡说什么?」这句话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温泽没有在意我的语气,他轻轻按住我颤抖的手背:「不是我说的,你弟,还有杨芸他们都知道。」
接下来我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温泽说,当我从医院里醒来后,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他从医生口中听说是我坚持不要那个孩子的,可是我醒过来却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他压下疑问没有提,可接下来我在他家里住的一个月里,我总是一转身就完全忘记刚发生的事情,因为温泽之前有经历过这些,所以他一下子就能反应了过来。
他以为我是受了父亲离世的刺激,就偷偷把田洲喊回来说了此事,以为我见到家人后会变正常。然而田洲刚和我叙过旧正准备离开时,我仿佛是刚睡醒一样再次叫住了他,用一模一样惊讶的语气,说着和刚见时一模一样的话语。
田洲因为待不了太长的时间就要回部队里,所以临走前他只能一边拜托温泽,一边又找了杨芸说了我的事情。
杨芸只是半信半疑,可是渐渐发现我总忘记我和她之间约好的事情,要不是手机的聊天记录保存着,我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些事。
刚才在咖啡厅里也是,撞到我的服务生慌慌张张给我道歉的时候,我却一声不吭捡起了地上摔碎的瓷片,冲她脸上划过去,面目冷漠得像变了个人,还好杨芸及时伸手拉了服务生一把,最后却误伤了她的手臂。
而杨芸从听到我说 DID 时心里就不安,所以才偷偷给温泽发了消息。
听完这一切,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漠得如同一个机器人:「你以为多重人格障碍的病这么常见吗?次人格是那么容易,说分裂就分裂的?」
温泽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我直接当着他的面打给了杨芸和田洲,给田洲打了很多次他才接通,他们两个人一开始结结巴巴,在我的反复追问下才开口,说的和刚才温泽所言不差分毫。
一个是我亲弟,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不可能帮着温泽骗我,可是我真的无法相信。
如同是你生活得好好的,突然身边的人对你说——「之前我不敢告诉你,你其实是个精神病。」
见我挂了电话一言不发,温泽抬起手从我的脸颊擦过,然后落在我的后颈上,如同爱抚宠物一样轻轻捏了捏:「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接受,我也经历过,没关系的,有我陪着你。」
车窗外的车辆川流不息,没人注意到路边停的这辆车里诡异的气氛,我木着脑袋开口:「她叫什么?」
温泽拍着我后颈的手一顿,片刻后又恢复如此:「她出现的次数不多,她应该和你一样不知道这件事,以为自己就是你。」
我抬手落在温泽的手腕处轻轻握住,看着他的眼睛说:「那你为什么相信我才是那个主人格?」
「因为你向来喜欢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压在心底,可是她不一样,她从来都是有什么情绪就直接发泄出来,所以她才易怒又易动手。」温泽一字一句地给我解释。
易怒型人格?
所以刚才在咖啡厅里仅仅是因为衣服被打湿了,她就想要划伤对方,是因为长久以来我什么事情都喜欢压在心底,才促成了这个人格的分裂吗?
这个冲击性的消息,完全把我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我潜意识里不愿意相信自己患上了多重人格障碍症,可是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告诉我,这是真的。
温泽默默给我系上了安全带,安抚性地揉了揉我的脑袋:「我们回家吧。」
「为什么?」半天我只问出了一句话。
之前的我听到有 L 的存在就决定暂缓婚礼,我还一直怀疑他说的话,一直怀疑 L 消失的真实性,为什么在我的这些态度面前,他还愿意守在我身边。
我的话虽然没有说完整,可是温泽却听懂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温泽笑得太温暖,那张初见时候的厌世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格外阳光起来。
我又回到了温泽的住处,找吴政请了假时,吴政对于我这个三天两头有事的状况非常不满,他满腹牢骚才说了几句,我的手机就被温泽拿走,然后他几句话就和吴政说通了。
我住在小房间里,闭门不出。
温泽一开始不去公司,如同我爸刚去世的那一个月,一直陪着我。
只是这次我开口让他回公司上班,他不愿意,我就把房间的门反锁,进不来的他最后只能妥协,然后每天晚出早归地上班,而我,要借助安眠药才能睡上一会儿。
更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待在屋子了,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
杨芸给我发消息,问清楚她的手臂没事后,我就不再回复了,她故作轻松地约我出来逛街,我也直接拒绝了。
偶尔会有其他朋友联系我,我都不做回复,其中刘雯珊格外积极地邀请我出去,说她又来 S 市了,想和我叙叙旧,我也没不理会。
刘雯珊被我拒绝了很多次,终于不再找我了。一个人在屋里,才是我感觉最轻松的时候。
现在的我没心情去维护社交圈,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格,如温泽所说,她暴躁易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那我更是不敢见任何人。
只是偶尔我也会很好奇,为什么新生出来的次人格都攻击性这么强?就不能有一个温和讲道理的和平共处吗?
不过想想,如果生出来的人格是好的,那 DID 就不会被当作病了。
温泽说目前他手里有一个项目,等他做完后就有时间带我去英国找 John,我这种情况是刚开始,相对比较容易医治的。
一个人躲得久了,我突然明白了感同身受的滋味,那个 15 岁刚发现就被送到英国的温泽,在那里他是怎么度过的?也是像我这样躲起来吗?我现在身边还有一个他时时刻刻陪着,而 10 年前孤身到英国的温泽,可没有人陪。
这样想来,我似乎很幸运,至少比温泽幸运多了。
就在我闭门躲在温泽家里的第二十天,大门被敲得砰砰响,一开始我不想理会,可是后来敲门声几乎变成了砸门声,再等下可能就要引来物业的人,叮当也被吓得「汪汪」直叫。
温泽现在还在公司,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我只能慢吞吞地出了房间,把叮当关在房间里,向门口走去,从猫眼往外看,没想到却看到一个意料外的人——高世杰。
心里升起一阵不耐烦,上次我都那样说了,他怎么又找了过来,以前高世杰的性子可是高傲得很,完全不肯低头服软。
我拉开门:「高世杰,你怎么又来了?」
高世杰伸手把我拉了出去,不顾我的挣扎,向我身后看了看,问道:「他人呢?」
「他不在。」使了半天劲也甩不开高世杰的手,我极其暴躁地说,「你烦不烦啊?怎么找过来的?」
高世纪并没有介意我的态度,而是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皱眉说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他把你关起来了?」
这段时间我都没好好吃饭,本来就心里抑郁,自然看着比之前消瘦了很多,再加上我现在穿的还是邋里邋遢的睡衣睡裤,整个人看起来更是颓废。
只不过我还是不想搭理高世杰:「你怎么想的?我要是被关起来谁给你开的门?」
高世杰不说话,我抬步想回屋,却又被他扯了回去。我顿时也怒了:「你就没有点自尊心吗?又眼巴巴地找过来干什么?」
高世杰被我说得脸色不太好,不过他还是不撒手,我的手腕都被他攥得发红,他说:「田煜,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来不是来纠缠你的,我早就想开了。我现在是……是看在咱们之前校友的面子上,才好意过来救你的。」
救我?
我匪夷所思地看着高世杰:「你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高世杰被我说得脸色铁青,喘着粗气才不至于骂我:「跟我走。」
「我不走。」我拉着门框一动不动。我不敢出去见人。
「你……」高世杰咬牙切齿地说,「你男朋友有问题。」
我一只手扣着门框,低头木然地说:「如果说有问题的那个人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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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傻子吧?」高世杰很是不耐烦地说。
「你……」
不等我开口怼他,高世杰就一把把我扯走了,我的力气自然敌不过他。
说他他不听,打又打不过,就在我准备喊物业的时候,高世杰看出了我的意图,转头对我说:「你别急着喊人,我只是带你去见个人罢了,见完之后你想去哪就去哪,没人管你。」
「谁呀?」我皱眉问道。
高世杰一言不发,我又抱怨道:「你不会提前说吗?哪有我这样,穿着睡衣去见人的?」
高世杰瞟了我一眼:「你穿什么都一个样子。」
果然前任的那张嘴,让人时时刻刻都想抽上去。
高世杰还是拉着我的手腕不放,似乎怕一松手我就跑了,见我不再反抗跟着他走,他才又说道:「田煜,我了解你,你不会是有问题的那个人。」
我心里一跳,他却不再说话,一路拉着我走到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饭店,在那里,我见到了刘雯珊。
高世杰这才松开了我的手,气鼓鼓地坐到一旁,我也坐了下来。
刘雯珊抱歉地冲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啊田煜,这么突然地把你喊出来……」
「你不用对她抱歉。」高世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是我逼你来的,你只要把你告诉我的话,再给她说一遍就行,免得她不信我说出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一直不回我消息,我心里憋得难受,就告诉了高世杰。」刘雯珊看了看我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记得咱们大四的那顿散伙饭吗?」
散伙饭?怎么了?
见我一脸疑问,刘雯珊又犹豫了一下,才说:「就是你男朋友来的那天,当时我和咱班同学去买酒,我开发票回来得晚了一些,想着抄近路从草坪里穿过去,突然听见了一阵凄惨的猫叫声。正好这个时候,我看到你男朋友在一个角落里打电话,因为他背对着我,所以并没有看到我。我本来心里因为猫叫声害怕,就想过去和他打个招呼,然后,然后我就发现……」
看刘雯珊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来,高世杰不耐烦地开口:「你说话呀,结巴什么?」
刘雯珊被高世杰一顿催促,才慢慢捋顺了自己的话:「然后我就发现,刚才听到的猫叫声是从你男朋友的脚下传来的,那声音来源是咱们刚到别墅时还见过的流浪猫,可是你男朋友抬头看着前面,似乎像不知道自己脚下有只猫一样,可是我看到他的脚在……研磨。后来,后来猫的叫声消失了,然后你男朋友如同对待垃圾一样,看都没有低头看一眼,只是一脚把一动不动的流浪猫踢到了路边草丛里。」
一旁的高世杰听到这里,不满地催促刘雯珊:「还有呢?别只说这个。」
还有什么?
刘雯珊虽然脸色苍白,但还是继续说道:「我当时下意识躲在了树后面,你男朋友打完电话就直接走了,只是我听到他电话里说着什么电缆之类,再然后我们租的别墅就断了电。」
高世杰这才看向我:「我本来不想再管你那些破事,毕竟你都说了你……不过我知道了这些事,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不管。虐杀动物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那可是连环杀人犯三要素之一……不过就算这个说法是假的,那个姓温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低头一句话都没有说,从听到「流浪猫」三个字后,我的脑袋就停止了运作。
虐杀动物,是 L 才有的特质。
所以 L 真的没有消失,他甚至把 John 也蒙骗过去了,一个次人格真的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上次在车里质问过温泽,可是我却被温泽口中我的次人格这一消息给打乱,满脑子都是自己,再也无暇细问有关 L 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当时温泽并没有正面回答我——L 是否真的消失了。
那么……温泽他究竟知道 L 还存在着吗?
刘雯珊的表情有点愧疚:「我本来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因为我想着有可能你也知道这些,那我开口就有点尴尬了,毕竟我们之间……还没有到熟到聊这些事的地步,只不过听说你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我心里实在不舒服,你一直不回我信息,我就只能找了高世杰。」
高世杰嘴上不停,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可是我早就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一旁的刘雯珊见我脸色越来越不好,就尴尬地开口说先走了,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普通同学,她也觉得还是少掺和一点我的事比较好。
「我找了杨芸,她一开始不愿意说,后来我追问了半天她才告诉我你的事情。」刘雯珊走后,高世杰才又开口,「田煜,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不相信你会那么脆弱,只因为受了打击,自己就逃避生出一个新人格。」
指尖将手心扎得生疼,我看向高世杰,他的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似乎在告诉我,他说的话很认真。
我眼眶发酸,只是发酸而已,拿出手里找到「付慧娟」的手机号拨打了出去,可是刚响起来就被挂断,再打就是忙音。
本来就只是见了几次面的人罢了,人家之前好心提醒我已经仁至义尽,现在肯定不想再和我有过多牵扯,也正常。
我撑着桌子向外走去,高世杰赶紧跟在我身后,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不是吧,都给你说了这么多,你还要回去?」
见我一声不吭,高世杰的话匣子反而关不上了,可能一直以来我都没好好听他说话,把他憋坏了,逮到个机会就要说痛快:「杨芸也说了你怀……的事,你确定流产是个意外吗?你身体那么好,之前大学体育我还记得你几乎每学期都拿满分,怎么可能就摔了一跤就……就那啥了,你不要说我阴谋论,是你那个现任的问题太多了。」
那个孩子温泽说是我不要的,我之前以为是因为我一直不想那么快嫁给温泽,可是后来有了孩子没办法才决定要结婚,所以那个次人格就直接帮我把我不敢做的事情给决定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么简单了。
以往我忽略的细节,此时如同排山倒海一样向我呼啸而来,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脑子这么清醒过,可能这段时间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放空脑袋,此时反而思维格外清晰起来。
刘雯珊看到的事情证明了 L 并没有消失,那一直笼罩着我的浓雾,仿佛突然之间开辟了一条新道路。
田洲和杨芸确实是真的见过我两副面孔的场面,而他们见到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场。
除了他们亲眼见过的,剩下所有关于我人格分裂的说法,都是从温泽口中说出来的。
我都差点忘记了,John 是英国顶级的心理学精神科专家,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教授,温泽也说过他是 John 的学生,那么温泽懂得心理学也不难说通了。
一个浑浑噩噩的人,一个顶级心理学家的学生,他想对我做点什么简直太容易了,比如……催眠。
还有那个……流产,温泽说是我在他赶到医院之前就自己决定做了手术,可是这都是他的一面说辞,我连医生都没有见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日在医院我醒来,温泽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还年轻」。
这句安慰可不像是刚得知我不愿意要孩子该说出来的话,所以真正不想要孩子的那个人,应该是他。
可是为什么?
穷追猛打要我嫁给他的人是他,我因为孩子答应了结婚,他却又把孩子给抹掉了,他到底想不想和我结婚?
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想,可是越想心里就越发凉,仿佛被人掩住了口鼻,我感觉呼吸都不畅起来。
高世杰看我脸色越来越苍白,伸出手不知道该不该扶我,吓得结巴起来:「你,你,你别在大街上晕过去啊……」
有些事情不敢细想,越想就越可怕,无数个被我忽略掉的场景,一点点清晰起来——初遇送伞、警察局重逢、知道我学校和我家的地址、散伙饭突然出现、弟弟入伍、我爸住院……
往日的所有事情此时都显得诡异起来,还有那日我在包厢喝下宋志明递过来的那杯酒时,他当时是真的喝醉了吗?
温泽究竟是想做什么,或者是那个 L 想做什么……我完全摸不透他们的想法。
他才刚回国,我是哪里惹到了他,让他如同玩游戏一样地捉弄我?
和我相处了那么久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究竟有没有次人格?
一连串的疑问几乎要把我的脑袋撑炸,这时手机铃声突然急促响起,屏幕上「温泽」两个字如同魔咒一般,更让人感觉头晕目眩。
高世杰也看到了我的手机屏,他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