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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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摁头示爱是什么感觉，我现在是领教了。

「妈妈我最爱你了！」

姚胜男非要我躺在她的小床上，她半趴在我右肩一侧，右手环着我的脖子和头，第 108 次说道。

「我知道啦，你该睡觉了啊！」

尴尬、愧疚的我想尽快转移话题，但是姚胜男显然还没有踏实放心。

「妈妈你爱我吗？」

我眼神游移：「妈妈当然都爱自己的孩子啊……」

她仍不肯放弃，用两只小手挤住我的脸：「那你最爱我吗？」

看着对方殷切中还带着一丝焦虑的小眼神，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的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没头没脑地一头撞上来，小嘴在我脸上使劲亲了好几下：「我也最爱最爱最爱妈妈了！」

好家伙，这一通强吻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为了让她尽快睡觉，我只好又拿起一本绘本，给她讲起故事来。

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第二天起来她说什么也不肯去上幼儿园。一会儿说自己嗓子疼、一会儿说自己肚子疼，就连我说带她去医院打针，她都爽快地同意，就是不肯去幼儿园。

她还趁我不备把自己锁在了洗手间里不肯出来，我也知道她有心病，这时候不能强迫。

有人按门铃，阿姨跑去开门。

「李先生，早。有什么事吗？」

「早，我没事，是他。」

李清晏跟在李意合后面走了进来，我刚翻出老师的电话，见他们两个人来了，连忙放下手机。

李清晏抢先开口：

「这小子说要和胜男一块去幼儿园。」

李意合配合地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问姚胜男在哪里，反而直直地看我，我有点好奇：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摇摇头，走上前拉拉我的手，我顺势蹲下。还没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用手环住了我的脖子，真不知道这两天我的脖子怎么这么吸引小孩子。

我忙伸手也回抱住小李意合，他乖顺地将头放到我的肩上，也不言语，就这么默默地抱着。我用眼神问李清晏怎么回事，李清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

「胜男呢？」李清晏问。

我瞟一眼洗手间的方向，小声说道：

「闹别扭呢，不肯去幼儿园，躲到洗手间了。」

李清晏明了地点点头：

「意合，你不去叫胜男吗？」

怀里的小人儿慢腾腾地松开我的脖子，转身走开去敲洗手间的门。

「这小子昨天梦见他妈了。」李清晏走到我身边，小声说道。

我心下一惊。

「昨天说梦话，我听见的。」他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叹了出来。

姚胜男跟在李意合后面走出来，这一次没用我多话，自己乖乖地拿起了书包。

我逗她：「肚子不疼啦？」

姚胜男小脸一撇，过来拉我的手，四人一齐出了门。

回到家的时候，阿姨正在洗衣服，原本我应该去找姚继来更改抚养协议，但是给对方打了几个电话，一直关机。

我正犹豫是不是直接去他公司堵他，阿姨从厨房走了出来。

「锦瑜啊，我想出去转转，买点东西，午饭我已经做好了放在冰箱了，你中午饿了吃那个行吗？」

「可以啊，要去逛街吗？」我随口问道。

「咳！」阿姨脸上挂着笑，但那笑却有点放不开似的，「不怕你笑话，我去买条……胸罩。我现在穿的还是好几年买的，昨天晚上带子断了，索性我也不修补了。」

我点点头，想到自己反正闲着也是没事，于是站起身来：

「我跟你一块吧，闲着也是闲着，中午咱们去吃点好的，我请你。」

「别别别！」阿姨连忙拒绝，「我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大商场，就集市上，那儿人多手杂的，你再丢了东西。」

「咳，我当什么事呢，没事，你等我。」

不顾阿姨阻拦，我回卧室将身上的套裙换成了素色 T 恤加牛仔裤，登上一双平底鞋，出门前冲阿姨拍了拍肩上挎的帆布包：

「怎么样？超市做活动送的包，结实又能装，这就没人偷了吧？」

阿姨说的集市，离我们小区不算太远，我俩一路溜达着就到了。一到集市我就蒙了，在我生活的年代，集市已经很规范，说是一个小一些的超级市场也不过分，可眼前的集市，卖菜卖肉的、卖炒货卖小吃的、卖五金卖杂货的，全都挤在一条街上，没有规划，也没有什么规律——两个鞋摊中间不到一米宽的空隙，摆着一个大桶，一看，卖麦芽糖的！

阿姨紧紧抓着我的手，像是怕我跟丢了似的，一路上拖着我在人流中穿梭。一向说话温柔可亲的阿姨，这会儿就像穿了盔甲的骑士一样在前面开辟道路，一边大声呵退没头没脑挤来挤去的行人：

「借过借过！让一让！」

「哎？你走不走啊？这人！不走别挡道行吗？」

「往哪儿撞呢你！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咋不撞我呢？」

迎面一个男的挺大力道撞了一下我肩膀，阿姨气愤地拉着他质问，我虽然也觉得那个人很讨厌，但是不想让阿姨因为我生气，于是连哄带拉地拽着阿姨走开了。

内衣摊比较隐蔽，顾客相对卖菜卖肉的那块人少得多。走到摊前，阿姨放心地松开我的手，我俩就在摊前打量起来。

虽说是内衣摊，但这个摊上的种类可不少，从靠近顾客这边往老板那端数去，袜子、手套、内裤、文胸、鞋垫，应有尽有，甚至老板的手底下，还摆着一排黑色布鞋。

阿姨认真地打量着那些文胸，我也跟着仔细看。那些文胸样式简陋，除了一些棉质的，还有一些看不出材质的。阿姨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件肉色的问：

「老板娘，那件多少钱？」

老板娘的眼光从阿姨身上骨碌地我身上，似是不经意地在我胸前飘走：

「45 一件，纯棉的，材质好，穿着舒服。」

说着，她伸出一根头上有夹子的长棍，夹住阿姨问的那整包内衣，一下全抛到我们眼前：

「一共仨号，你自己比量比量。」

阿姨从里面找了一件中号，我还没来得及问在哪儿试衣服，就见阿姨直接抻开内衣，就在外衣外罩在自己胸上，两手在背后比划着想要搭上背扣，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忙去看周围的人，发现旁边买东西的人，除了一个手里捏着要买的内裤的老头直勾勾地看阿姨，根本无人在意。

「大小正合适吗这不是？拿一件吧，这件质量好，穿两年不带变形的。」

我心说它倒是想变形，它得先有形才行啊！这件内衣，罩杯软塌塌的，只有上下两片缝合，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也看不出它是一件合格的内衣。阿姨这时已经将内衣脱下来：

「这质量也就那样吧……」

我忙不迭地点头同意，恨不能立马拉上阿姨走。

「45 太贵了！20！20 一件我就拿上了！」

阿姨竟然砍上价了！

「20 拿不了，我都不挣钱，还得倒贴两个，拿不了拿不了！」

「那你说个实诚价，你多钱卖？」

「哎我说你这大姐，45 一件不贵啦，你不信，你问问你闺女！我这 45 可是良心价啦！」

老板娘这么说的时候，目光又在我胸口瞟了一眼，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是指望我这「闺女」挨宰呢？

「哎别扯这扯那的，我再给你添 5 块，你要能卖我就拿一件，不能卖就算了啊！」

我去扯阿姨的胳膊，想要阻止她这种盲目的购物行为，阿姨像是没明白似的任由我拽她，还是稳如泰山地从钱包里拿出 25 块钱，扔给老板娘。

「行吧行吧，我吃点亏就吃点亏，25 给你一件。袋子就在那儿挂着，你自己扯一个吧。」

老板娘用长棍将钱夹走，转头去招呼别的顾客。阿姨喜滋滋地扯下一个黑色塑料袋装了文胸塞进了包里。

一场高手间的过招，就在我的目瞪口呆加疑似熊孩子给妈捣乱的行为中结束了。

因为怕有人踩我，阿姨没有多流连，拉着我就离开了集市。我不死心，拉上她直奔商场。在我的生拖硬拽下，阿姨连连逛了三家内衣专卖店，愣是没能找到一件合适的内衣。

这也不能怪她，内衣专卖店的内衣，光是价格就把她吓死了，并且那些设计华丽的样式在阿姨看来完全搞不清有什么必要。

「穿在里面的衣服，这么花俏，我又不是小年轻了！不要不要！」

「不行不行，这个钢圈快要了我的命了，锦瑜啊，我喘不过气来！」

「这件太厚了，这什么啊？啥？聚拢？还上托，这都给我托到下巴上来了快！不行不行！」

逛到最后一家，阿姨连连央告：

「锦瑜啊，你放过阿姨吧，这店里的内衣都不行，这都不是给我们这些老年人准备的。」

一句话点醒我，寄居在 27 岁宋锦瑜这副姣好的身躯内，我怎么忘了，我老去的那些年。

在外吃过饭，我和阿姨又逛了半天，按照自己以前的习惯给她买了件衣服作为礼物。直到幼儿园快放学的时间。我让阿姨先回家，自己去接姚胜男。

姚胜男从幼儿园出来的时候，还拉上了李意合：

「妈妈，他可以去我们家玩吗？」

我点头同意，给李清晏发了消息。

两个小家伙在家吃了点心，又一块看起动画片，等我注意到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已经东倒西歪地，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拿来两个毯子，先给姚胜男盖了一张，又走到李意合身边。蹲下身来，将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我忍不住认真地观察他起来。

上一世，我几乎没见过李意合小时候的照片，可以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的样子，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小李意合的眼睛狭长，眼角微微上挑，这双眼睛看人时总是淡淡的，叫人琢磨不清他在想什么。

轻轻拨开他的额发，一道熟悉的疤痕浅浅地印在那里。

正看得出神，小李意合轻轻动了一下：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