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开了空调,暖气一下子裹住全身。
「不是给你发消息不用来接我了吗?」我看向谈瀛洲,「这么晚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谈瀛洲把我手握过去,搓了搓,「早点下班不行么?」
「已经很早了,」我说,「安欣甜甜她们在做初稿,估计得通宵。」
谈瀛洲把我手指搓热了,转过头去开车。
回去的路况很顺利,我想起有一种说法,如果开车的人一路遇红灯,心态会炸裂,如果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心情就会舒畅。
这一路来,绿灯多,红灯少,我猜谈瀛洲心情应该不错。
趁着他心情不错,我状似无意地开口说:「我可能要和月姐出差几天。」
我话音一落,前方路口亮起了红灯。
谈瀛洲直接刹车。
我:「……」植物。
谈瀛洲这个人,厉害之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他嗓音轻柔地问:「出差?」
「啊……」我清了一下嗓子,说,「斑斓科技那边谈妥了,要去蓉川一趟,我问过月姐了,顺利的话,三五天就回来了。」
谈瀛洲白玉似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优雅地「嗯」了一声。
这声嗯,不是肯定,是微微上扬。
坏了坏了坏了。
我对谈瀛洲越来越了解,他这样语调,又双不高兴了。
城草年少成名,和煦温雅。
我男朋友也是年少成名,伪·和煦温雅,骨子里除了淡漠恶劣,还有点任性,是要人哄的。
回去的路上,我已经想了好几套哄人方案。
回到家,客厅门一关,我直接将他按在门上,以将近二十公分的身高差,现场壁咚。
客厅里的灯没开,落地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
我看着眼前的盛世美颜,心窝里荡了荡,柔声说:「你给了我天大的机遇,我一定要紧紧握住,不只作为你的女朋友,还是被你钦点的项目策划。我希望有一天能真正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同行,为了这个目标,我得更努力才行……你也知道,我天赋平平,资质一般,全靠这股蛮劲走到现在,我不怕吃苦,也愿意努力,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精力,只要想想离你又近了一点,我就恨不得再多工作十小时。」
「再加工作量,你就要猝死了,」谈瀛洲语气不太好,「出差这种事,非得你去吗?楼藏月解决不了?」
「我是主策划,我怎么能不去?」
壁咚的手拐了个弯,勾着他脖颈,我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你是我坚实的后盾,我的伯乐,我的师兄,我的男朋友,我未来的家属——你得支持我的事业,不能让我后院起火。」
这几个名词,全数击中谈瀛洲的软肋。
他低了低头,在我唇上轻吻几下,含糊道:「……嗯。」
……虽然我男朋友和城草在某些属性上高度重合,但我男朋友就是比别人眼中的城草更傲娇。
得哄着,得好好哄着。
我哄好了谈瀛洲,隔天踏上了去蓉川的飞机。
谈瀛洲送我到机场,在安检口目送我进候机室。
楼藏月嘲讽:「他属狗皮膏药的?这么黏你。」
「那墨墨属什么的?」我不怀好意地问,「通宵勾线稿,还坚持来送你,你多给他发工资了?」
楼藏月「啧」了一声,不理我。
从平京到蓉川,飞了三个小时。
来接我们的是江错。
「楼总,」江错和楼藏月握了手,「辛苦你来这一趟了。」
「不辛苦,」楼藏月笑颜如花,「签约之后,我们就是股份连带的关系了,一家人说不出两家话。」
江错笑笑,说是。
然后看向我。
我伸出手,五指抓了抓,「嗨。」
江错笑了,有些意味深长道:「恭喜你,终于成功了。」
「还不算成功,」我说,「只是得到了一个机会,做好了才叫成功。」
「能得到这个机会,本身就是一种成功。」江错说。
我们下飞机是在中午,吃过饭后,和江错去了斑斓科技。
斑斓科技的总部在市中心,上下十二层楼,全部隶属于公司旗下。
我脸上绷得住,心里却刘姥姥进大观园,这才是真正的行业龙头啊。
该谈的条件,在平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但该走的流程却没那么快。
正式签约定在了两天后,楼藏月借着空隙,和斑斓科技的几个高层约饭局,扯关系,巩固人脉。
我没打算在商务方面有什么建树,也不想学着画饼假笑。
楼藏月没有勉强我去参加饭局,我被江错叫出去吃饭。
离开公司的时候,江错问我:「想吃什么?」
「这还用说,」我直接笑起来,「火锅啊!」
来了蓉川不吃火锅,那和交往后不亲城草有什么分别?
江错大学在蓉川,工作也在蓉川,据他说已经买房了,这里是他要定居的地方。
他找了一家招牌不那么大,人气却很旺的店。
一进门,热辣香气扑面而来。
火锅未涮,口水先流。
坐下后,店员过来问锅底,给出的选项有三种。
麻辣,加辣,重辣。
不愧是蓉川!
我口味重,热辣滚烫不在话下。
我和江错点了一桌子的菜,一筷子伸进去,再捞出来,放进嘴里,那感觉何止一个爽。
江错见我吃得狼吞虎咽,笑了笑,说:「你那么爱吃火锅,又喜欢辣口,为什么拒绝来蓉川?」
「来不了了呀,」我说,「我来了,《矩阵联盟》怎么办?」
「那是后话,」江错望着我,说,「在你们工作室快解散的时候,你就拒绝了,那时候你应该不知道能拿到授权吧?」
我咽下嘴里脆嫩的毛肚,又喝了一口豆奶,抬眼看向江错:「我拒绝来蓉川,是因为平京有放不下的执念。」
江错敛了敛眸子,轻声道:「明白了。」
这顿火锅吃得太过满足,居然还吃出了幸福感。
果然,没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吃一顿。
楼藏月订的酒店离斑斓科技不远,也在市中心。
离开火锅店,江错看了看路,说:「从这里到酒店,大概一公里,走走?」
「行,」我摸了摸肚子,「正好消食。」
蓉川的夜景很美,本身处在西南地区,冬天也有绿植环绕。
四季常青的树干挂着彩灯,一闪一闪,平添绚烂。
「……你在蓉川肯定过得很幸福,」我和江错闲聊,「有火锅吃,有夜景看,冬天虽然冷,但还不至于那么冷,而且蓉川的小姐姐特别漂亮!」
「幸福感哪有那么简单,」江错说,「火锅好吃,也不能天天吃。夜景好看,看久了也没感觉。气候不冷,但很潮湿。至于女孩子……我没觉得谁特别好看。」
「你眼光太高了,」我感慨,「这一路上我看见的美女小姐姐有好几个,还有你们公司,也有好多可可爱爱的女生……诶,你们允许办公室恋爱吗?要是允许,抓紧呀!」
「感情不是抓紧就能得偿所愿的,」江错说,「有的时候会错过,有的时候来不及,总要看缘分。」
我若有所思:「那确实,缘分不到,强求不来。」
江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业内有一个传闻。」
我笑了:「业内怎么那么多传闻啊……」
「和你有关。」江错说。
我表情一怔:「和我有关的传闻,什么传闻?」
我就是个不起眼的小透明,什么传闻能和我扯上关系。
江错斟酌了一下用词,说:「传闻,你们工作室能拿到《矩阵联盟》是因为和你谈瀛洲的关系……并不单纯。」
我「哦」了一声,抬眼看了看远处树枝上的彩灯,慢悠悠道:「传闻是假的。」
江错看向我。
「我和谈瀛洲的关系很纯洁。」我说。
江错的眼神亮了亮。
我看向他,微笑:「我们是纯洁的情侣关系。」
江错唇畔还未成型的笑容,定格住了。
良久后,他缓缓出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们是情侣,相互喜欢……谈瀛洲那样的人,被喜欢也是理所应当的。」
「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喜欢,」我反驳,「所有的心动和喜欢都是有原因的。」
江错深吸了一口气,问我:「那你为什么喜欢谈瀛洲?」
我想了想,停下脚步。
江错也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指了指夜空。
银河高高悬在触及不到的星空。
「虽然是我这样的人,却也是他独一无二的星。」
–
走到酒店门口,江错对我道:「就送你到这了,早点休息。」
我点点头,就在准备挥手说拜拜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谈瀛洲的声音。
「陶陶。」
我以为自己幻听了,立刻扭头。
台阶上走下来了城草本人。
幻听和幻觉一起出现的概率太低了,我眨眨眼,城草还是城草,没消失。
谈瀛洲下了台阶,站在我身边,看向江错。
江错也看向谈瀛洲。
我连忙道:「那个,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矩阵联盟》授权方的代表,谈瀛洲谈老师……这位是斑斓科技动漫部的商务副总监江错。」
「江副总监,」谈瀛洲伸出手,漂亮的唇角扬起了恰到好处的温和假笑,「幸会。」
江错和谈瀛洲交握,笑意不浓地客套:「谈老师,久仰。」
这两人,一个是我亲亲男票,一个是我高中同学,要说了解也都很了解。
正因为了解,我看他们一脸……不,是双脸假笑,觉得十分牙疼。
等他们松开手时,谈瀛洲轻咳了一声,温声道:「抱歉。」
他扭过头,又咳嗽了好几声。
我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咳嗽了?感冒了吗?」
谈瀛洲因为咳嗽,嗓音微哑:「有点。」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感冒了……」我扶着谈瀛洲,朝江错道,「我们先进去了。」
江错欲言又止,最终放弃般地说:「好……再见。」
我挽着谈瀛洲走上台阶,喋喋不休地埋怨:「肯定是你穿少了,你看看你穿的这点衣服……现在是冬天,能别穿这么薄吗?羽绒服,厚秋裤,我不是还给你买了护膝……」
谈瀛洲也在这家酒店开了房。
我边念叨边被他带着走,房卡刷开了门,我被一股力量抱着腾身而起。
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扔在了床上。
谈瀛洲的身体压迫下来,不由分说吻上了我。
床垫软弹,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谈瀛洲的力量压得凹陷进去。
唇与唇捻柔着,谈瀛洲不满足,又撬开齿缝,深吻彻底。
我意乱情迷地轻哼了一声。
他收敛了些躁动,在我耳边轻喘着说:「……江错,那个人,就是你的高中同学。」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这么介绍的啊。
谈瀛洲惩罚似的咬了我耳垂一口:「你喝醉酒的时候,在我面前美好地回忆过他。」
不是我要美好地回忆他,是在那个时期,他是少有的美好。
但……
「我喝醉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啊!」感觉好像自掀了老底。
「你说的可多了,」谈瀛洲的唇齿轻轻磨着我的耳下的肌肤,「你说他是你唯一的朋友,还说他让你看见了光……真好,看见了光……」
「不,不是,」我瑟缩地辩白,「你误会了,他也误会了,光……也不是那个光……」
「那是什么光?」谈瀛洲问。
我很难和他解释,只能商量道:「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要不,先不说?」
谈瀛洲没反对。
他只是直起身,开了室内的灯,然后走到隔断外的沙发上坐。
好的,我知道,又该哄了。
我哄谈瀛洲,熟练度高,得心应手。
脱了厚重的羽绒大衣,我跑到他面前,毫无羞耻感地往他腿上一坐。
双手搂着他的后脖颈,二话不说,先亲一口。
「好啦,我说,」我笑眯眯道,「我是学美术的,但是成绩又不好,总被老师训斥,就找了画室角落想偷偷练习,悄悄变强,结果江错呢,他就哗地一下,把画室的窗帘拉开了……」
谈瀛洲看向我:「所以,他给你的光?」
「光是太阳给的,再不然,也是灯泡给的,」我说,「江错是我很好的朋友,他给了我友情。」
谈瀛洲「嗯」了一声,这声嗯太轻,听着也像哼。
我又亲了他一下,摇摇晃晃:「师兄,你吃醋我很高兴,但江错的醋真没必要。」
「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的算,」谈瀛洲看向我,「晚上是和他吃的饭?」
「对呀,他是投资方,又是老同学,还是当地人,肯定要聚餐。」
「吃的什么?」
「火锅。」
「行,」谈瀛洲把我从腿上推下去,站起身道,「陪我去吃。」
我被他拉到床边,他拿起我的大衣,给我穿好,又牵着我出了门。
我很蒙:「去哪吃?还是那家?这个时候?」
谈瀛洲瞥我:「不行么?」
这一瞥,把我瞥住了。
我求生欲极强地摇头:「行,怎么不行,这个时间,正好吃消夜。」
为了哄好乱吃飞醋的男朋友,我把一条路走了两个来回,去的时候不忘给他打预防针:「那家火锅很辣,还油,你可能吃不惯。」
「入乡随俗。」谈瀛洲淡淡回应。
行叭,你高兴就好。
我刚和一个年轻男人吃完,不到一个小时,又领着另一个年轻男人回来。
店员看我的表情明显不对。
我很担心谈瀛洲吃不下这里的东西,可谈瀛洲把菜单递给我:「点菜,点和刚刚一样的菜。」
我男朋友的飞醋已经不是吃了,是抱缸喝。
这种时候,一定要夹起尾巴做人!
我复制粘贴,听话又乖巧。
火锅端上来,辛辣的香味挡都挡不住。
我看见谈瀛洲皱了皱眉,刚想劝他还是别吃了,就见他喊了店员过来,要了杯白开水。
蓉川人吃火锅,蘸香油碟。
谈瀛洲吃火锅,蘸白开水。
红彤彤的肉被夹出来,在水杯里二次被涮。
洗干净了辣,也洗干净了麻,再被城草优雅地吃掉。
我看了看周围,好怕被揍——这是对火锅的亵渎!
谈瀛洲东西没吃多少,仇恨度拉满。
回酒店的路上,我四处打量。
「找什么呢?」谈瀛洲问。
「药店啊,」我说,「你感冒了,得吃药。」
「不用,」谈瀛洲随口道,「我没事。」
我想了想,忽然捏了他一起放进大衣口袋的手指,「你骗我?」
「嗯,骗你,」谈瀛洲看我,「不行么?」
「……懒得和你计较,」我哼了哼,「你这人心思太多,要是想跟我来,为什么不坐一趟飞机,我又没说你不能跟着。」
「我没想跟你来,」谈瀛洲望着前面的路,缓缓说,「送你离开后,我回了家,写了点稿子,喝了一杯茶,还看了几页书……然后才决定来找你。」
我看向他的侧脸:「为什么?」
「稿子写得乱七八糟,想喝红茶,却泡了绿茶,看了书,又不记得内容了,」谈瀛洲低笑,「除了来找你,没有别的办法。」
我心跳得那么明显,在他大衣兜里的手,与他紧紧相扣。
「……我也是,」我轻声说,「上了飞机就开始想你,想你这件事,一点办法都没有。」
太喜欢了。
就算再短暂的分别,也是一种难熬的痛苦。
–
和斑斓科技签完约的七十二小时后,第一笔款项打到了工作室的账户上。
我和安欣围着电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们才真正有了点创业起步的成功感。
有了钱,有了授权,也仅仅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事简直算得上翻天覆地。
首先,得扩招人员。
工作室除了我们五个创始者,这几年一直都是拐骗美院的同学来兼职,不成正规体系。
要制作《矩阵联盟》这样的作品,过家家的草台班子肯定不行。
楼藏月撒开了人脉网,大肆招人,在最短时间内将工作室导向正轨。
同时还得采买设备。
做动画可不是只有手就够的,还要许多专业仪器。
安欣心心念念的饮水机和我口水很久的新绘板终于安排上了。
人有了,设备也有了,办公地却小得塞不下员工和机器。
账上虽然有钱,但楼藏月两次创业,对支出成本掐得很死,一分钱也不愿意多花。
和大学城创业园的领导们一哭二闹三求后,我们拿到了旁边那栋楼整一层的三年使用权。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所有人都累了个半死。
但好歹,一个正儿八经的动漫制作方,初具规模了。
就在我们摩拳擦掌,准备从麻雀窝搬到……比较大的麻雀窝时,有一天晚上回去,我发现谈瀛洲居然在画画。
书房的桌上电脑被挪开,白软的宣纸铺平,两端压着青玉镇纸,笔墨纸砚井井有条地摆好,各色颜料也调得浓稠适宜。
谈瀛洲站在桌后,手里拿着根毛笔,正在蘸墨。
我「嚯」了一声,三两步跑到他身边:「师兄,你真的会画画?」
之前李渐天提过,可我从来也没见他画过什么东西,倒是在我给他的素描下签过名,看得出有书法笔锋。
「会画画很稀奇吗?」谈瀛洲缓缓落笔,「你不是也会?你还是专业的。」
「我是专业做动画的,不是专业画画的,」我目不转睛盯着他用毛笔勾线,「而且我也不会国画。」
谈瀛洲的父亲,我的院长,谈疏仁是国画大师,想来子承父业,谈瀛洲会画画也是理所应当。
我不会国画,也不懂国画,但起码的美术鉴赏力还在线。
谈瀛洲用笔用墨,条线布局,都是顶顶的好。
这人要是不写书,当画家也不屈才。
谈瀛洲勾完的墨线,停下笔端详,似乎在思考下一笔该怎么画。
我递给他旁边的热红茶,问:「怎么忽然想画画了?」
谈瀛洲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换了只细细的笔,在墨线之内再行勾勒:「送人做贺礼,买的东西太过普通,就想画幅画……把那支笔洗一下。」
我拿过他之前用的毛笔,在瓷洗笔里涮了涮,捏干水分放在一旁,好奇不已:「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让你亲自动手画?」
李渐天和他交情那么好,尚且得到无情无义的「你不配」,又是什么人能配让谈瀛洲费这个心思。
「熟人。」谈瀛洲回答。
谈瀛洲的熟人,我未必都认识,或许是哪位没见过的大佬吧。
我在旁边帮他洗笔推磨。
谈瀛洲这张画,画的是早春季节,玉兰盛放的景象。
国画最早推崇山水花鸟,人物景观,到了近现代,经过改良也有了实物画法。
谈瀛洲结合古韵与实物。
这玉兰花绽放的地方,正是平京美院南区,动漫学院后的凤凰池。
画完之后,谈瀛洲在右下角题了名字,让我打开书架第三层的抽屉。
我打开后,无语了那么一下下。
那抽屉里,大大小小的盒子,随手开一个,是印章,再开一个,还是印章。
几十枚印章,金玉木漆,材料不同。
还真是个盖章狂魔啊。
「……拿哪个呀师兄?」我问。
「随便,」谈瀛洲说,「你喜欢哪个就拿哪个。」
这可难倒我了,我有选择困难症的你造吗?
除了对男朋友,我坚定不移就是这个人之外,去食堂打饭都得琢磨好几分钟今天吃什么。
我在一堆印章里拿了最顺眼的,捧着盒子送到谈瀛洲面前。
谈瀛洲笑着睇了我一眼:「眼光不错。」
「怎么说?」我问。
「鸡血石,」谈瀛洲说,「很贵。」
谈瀛洲买什么都没说过贵,但这三根手指粗的印章,他却说很贵。
那肯定是非常贵!
谈瀛洲拿起这非常贵的印章,蘸了红泥,按在了自己名字下。
我仔细欣赏了这幅画,「咦」了一声。
谈瀛洲把印章放回抽屉里,听见我这声,走过来问:「怎么了?」
「这里,」我指了指玉兰花的花瓣,「画法和你背后的纹身一样。」
谈瀛洲:「同一个人画的,画风当然一样。」
我倏地抬眼:「纹身是你画的?」
「嗯,」谈瀛洲收拾着用过的工具,随口道,「十来岁的时候画的手稿,找了个纹身师纹上去的。」
我帮着他一起收拾那些东西,奇怪地看了看谈瀛洲。
忍了又忍,没忍住,还是问了一直困扰我的问题。
「院长是国画大家,杜教授是国内第一个将书法申请为独立系院的大师,你作为他们的儿子,好像……有点叛逆。」
「叛逆」这个词也不足以完全形容谈瀛洲,但除了这个词,也找不到别的了。
书法和国画两位大佬的独生子,居然是个抽烟喝酒纹身的「坏孩子」。
谈瀛洲听完我的话,把手里的青玉镇纸在掌心里抛了抛:「我父母从小对我期望很高,我也还算争气,三岁握笔,学书法,学国画,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已经有不错的底子了。」
我:「……」满眼羡慕。
「如果遵循常理,我大概会选其中一样,继续深耕下去,或者干脆两手都抓,但很可惜,我对画画和书法的兴趣,是一星半点都没有。」
谈瀛洲看着被他握得温热的青玉,勾了勾唇角,说:「画画的目的是呈现画面,书法的目的是端正文字……我要做的,是用文字描绘画面。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无所谓,作家这个名号还算好听,可我决定写书的时候过于年少,不愿意写些陈词滥调毫无新意的故事,专注荒诞离奇,甚至血腥黑暗……那时候,我十二岁还是十三岁?忘记了,总之,有一次我妈发现我写的一个短篇小说,讲吃人的,人吃人,四肢扯断,身首分离,生啃皮肉……她吓了一跳,怕我心理出问题,还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她和我爸还有医生,对我写的小说各种分析,得出了一个结论,我胸膛里的这颗心,被拘禁在了牢笼里,像慵懒蛰伏的猛兽,现在一动不动,将来是要破笼而出——也不知道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他边说边笑,毫不在意。
我默默在心里接了句,给那位医生加钱吧,他诊断得一点没错。
「他们试过不让我写书,强制我画画练字,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有趣……啊,对了,不是生气,也没有反抗,只觉得有趣。我听他们的话,练字,画画,灵魂像悬在肉体之上,冷眼旁观,觉得好笑。字和画能反映出一个人真实的内心,我爸妈在某一天,没有任何预警地忽然放弃了……告诉我,不想画画就不要画,不想练字就不要练,喜欢写书就去写……我知道,他们看见了那副画,我背后的那副画。」
笼子里的猛兽关不住了。
不开笼将它放出来,它会毁了虚假的平静。
「你说我叛逆,我确实叛逆,」他放下镇纸,笑着看我,「因为叛逆,才有现在的谈瀛洲。」
我咽了咽口水。
他眼底的笑有些肆意,斯文的镜片根本遮不住冷漠桀骜。
……怎么办。
他好坏。
我好爱。
我忍不住抱上去,一颗脑袋在他身前拱了半天,呜呜道:「……你爱做什么做什么,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就算有点疯批……那也是魅惑众生的美人呀。
我确定,谈瀛洲所有的性格,好的不好的,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
我们原本的工作室和新工作室离得近,相邻的两栋楼,东西搬得快。
两天后的上午七点半,「四直一软动漫工作室」,正式挂牌营业。
门口的花篮送了一批又一批,几乎要摆不下了。
招聘来的人有二十多个,还有楼藏月业内的朋友,以及创业园其他来看热闹的人。
就在寒暄之际,四个穿着制服的人抬着一个长长的东西走了过来。
「这是谈先生送来的贺礼。」
那长长的东西被红绸罩着,我一下子就猜到是什么了。
楼藏月走到跟前,一把掀开了绸布。
装裱精致的一张《凤凰湖玉兰图》露出了真面目。
右下角是谈瀛洲的题字和印章。
「我的天,」安欣倒吸了一口气,「这是谈瀛洲的手笔啊!谈瀛洲居然还会画画?还画得这么好。」
「他画画就是特别好的!」我不遗余力地点头肯定。
「真·全才大佬。」安欣竖起大拇指。
这幅画最终被挂在了工作室最显眼的位置。
–
该有的都有了,工作室很快步入正常工作轨迹。
我以为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但意外,总是不可避免。
我本来在看苏甜传过来的线稿,正看得起劲呢,手机振动了好几声。
我瞄了一眼号码,眉头倏地皱起。
拿起手机,我走出办公室,找了个角落,接通电话。
「……什么事?」我语气平淡,毫无起伏。
电话那边,霍菁声音带笑:「有时间的话,出来见一面?」
「没时间,」我面无表情,一口拒绝,「就算有,也不会浪费时间和你见。」
我毫不留情的话并没有让霍菁觉得难堪,她反而笑了一声,「快过年了,如果没时间出来见面,那就回家聊。」
提到回家,我心里蓦地就是一紧。
沉默片刻后,我闭了闭眼:「在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