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浅「监视」我的那几年,拍下了我 1314 张照片。
他与我形影不离,却冷漠疏远。
因为我是他仇人的女儿,他想利用我,让我爸伏法。
1.
我爸骗了程浅爸爸一大笔钱跑路了,导致程浅爸爸公司倒闭,跳楼自杀。
在这之前,我正计划着跟程浅表白,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再见程浅,他消瘦了许多,眸色淡淡,眼底乌青。
我低着头走向他,「对不起,那些钱,我会替我爸还。」
程浅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我爸死了。」
他的一句话让我浑身瞬间充满了无力感。
我张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无望得看着他转身离开。
这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了小说里的那个词。
「咫尺天涯。」
2.
我知道程浅在监视我。
是程浅的妈妈王阿姨指使的。
程浅每天都会拍我的照片发给王阿姨。
我不躲不避,拍就拍呗。
只要能让程浅妈妈有个寄托,心里好受些。
我不过就是被拍些照片,又没损失什么。
她中年丧夫,身负巨债,这些都是我爸造成的。
她让程浅来监视我,不是做犯法的事,不过是想抓住我爸。
他们以为我爸总会回来看我的。
可程浅妈妈不知道,不是每个父母都配做父母啊。
如果我爸对我还有一点点爱,他怎么会只顾着自己跑路,把我丢下呢?
程浅一家人虽然没有因为我爸迁怒到我身上,但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
我们家租住的房子是程浅家的,我和程浅是一起长大的同伴,我们俩一直是好朋友。
我们考入了同一所大学,程浅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们刚进校园三个月。
我知道,我们再没有可能了。
3.
我没有妈妈,我妈妈是越南来的女人,不知我爸是怎么把她弄到身边的。
我爸总家暴我妈妈,她在我三岁时逃脱了我爸的魔掌,没带走我。
即便我现在无依无靠,我也不恨她,她能逃走是好事。
我爸跑路前没有给我留多少钱,学费我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可是生活费只能靠自己。
我利用周末在咖啡馆兼职,收入很低,勉强填饱肚子。
程浅依旧每天拍我的照片,在咖啡馆,在校园里,只是他不再跟我说一句话,拍了照就消失在我眼前。
我知道他也在做兼职,好像在做电竞。
他忙起来,他同寝室的兄弟会帮他拍我照片。
4.
这天,我吃力地把我捡来的纸壳扛上肩头,去废品站卖钱。
程浅站在校门口,一身黑衣,幽幽地立在寒风中,骨节分明的指尖夹了根烟,缓缓吐出烟雾,因消瘦而更加立体的五官在烟雾中朦胧。
他没有跟我对视,视线移向别处。
程叔叔家教很严,他以前从不抽烟的。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我心里钝痛了一下。
以往,每次他看到我拎重物,一定会来帮我。
我们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他从来没让我拿过东西,哪怕是我拎得动的购物袋,他也不许我插手。
而现在,他不会再靠近我了。
我也装作没看到他,继续往前走。
透过停在路边车子车窗上的反光,我看到他拿起手机拍了一张我的背影。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苦涩地笑了笑。
我驻足了一会,能借着车窗的反光多看程浅一会,也是好的。
身后响起男生清脆的声音,「喂,美女,我帮你吧。」
我回头看去,是个长着桃花眼的男生,穿着白色 T 恤,皮肤雪白,透着青春洋溢的阳光之色。
他不由分说地把我肩头的纸壳拿了过去。
我怕弄脏他的白 T 恤,紧张地说,「同学,谢谢你,不用帮忙,我可以。」
他潇洒地把纸壳抗上肩头,分出一只手来拍拍我肩膀上的灰尘,「力气活还是让我们男生来做。」
我转身看了一眼校门口,我看到程浅单薄的背影,他捻灭了烟头,向学校里走去。
自从那件事发生,我看到最多的便是程浅的背影。
我向左,他向右。
5.
男生脚步生风,走得极快,三两步把我甩在了后面。
我小跑着跟上他,「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温亦尘。你呢?」
「金茹。」
温亦尘是程浅的室友,他告诉我,程浅跟他们说,他喜欢我,每天都要拍我一张照片。
等拍够 1314 张照片,我就会答应他,跟他在一起,在这之前,他不可以接近我。
这故事编得真美啊!
我听得都流出了眼泪。
6.
咖啡馆拖欠工资,我连吃饭的钱都不够,连续十几天吃馒头咸菜,我的胃折腾得受不了,那天晨起,我上吐下泻。
走到寝室楼下,我趴在垃圾桶边再次呕吐。
吐完我浑身无力倒在地上。
一道黑色人影笼罩了我,我昏迷前看到了程浅的脸。
我醒来时在学校医务室挂点滴,温亦尘在我身边。
「程浅去工作了,托我照顾你一下。粥还热着,你想吃吗?」
程浅寝室另一个室友走进来,瘦高的个子,一笑有两个酒窝,很讨喜的男生。
他举着手机,「嫂子,程哥说你醒了让我拍张照片给他看。」
温亦尘眼皮耷拉下来,「没看到她还没吃东西?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拍出来能好看?女孩子都爱美的。」
他侧过身去拿外卖盒子,椅子划拉出刺耳的声音。
酒窝男生脸上讪讪的,「温哥一向不支持我们拍你照片。说程哥追人就追人,整这一套像监视似得,我说温哥不懂浪漫。嫂子你都不介意拍照,对吧?」
我虚弱地笑笑,撑着身体坐直,「没事,拍吧。」
我对着镜头,淡然地笑着。
校医拔了点滴,天色已经不早了,我晚上还要去咖啡馆上班,
温亦尘替我垫付了药费,我说,「不好意思,下个月我再还你。」
温亦尘脸色生寒,「我就不爱听你这么说话,生分。金茹,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你有困难,让我帮帮你怎么了?你竟然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找朋友帮忙?」
「你也是学生,钱是父母给的,不是你自己的。而且我能够自食其力,总不能遇事都想着靠别人。」
「真不知道你和程浅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二个惨兮兮的不说,谈个恋爱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恋爱?恋爱?呵呵,何来爱?只有恨啊。
7.
我接受了温亦尘的帮助,因为我不能搞垮了自己的身体。
好好活着,才能替我爸还债。
拿到大学毕业证那天,我请温亦尘吃饭,这四年断断续续借温亦尘几千块钱,我实习期工作攒的钱够还了,我取了钱,装在一个信封里。
他喝醉了,好看的桃花眼眼眸染上红晕,捏着装着人民币的信封在眼前摇晃,「这钱不是我借你的,是程浅的。」
「小爷我要是借你钱,怎么会几百几百的借?我肯定甩你一张卡,随便你花。」
他凄楚一笑,嗓音低沉了下来,「可你是程浅喜欢的人,他是我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我不能越过他来帮你。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给你,而是让我来骗你。」
他抿了口鸡尾酒,继续说:「你们之间一直奇奇怪怪,两个人都藏着心事。我有时觉得他并不爱你,他跟我们提起你时,眼里并没有说起爱人时的喜悦。」
「有时又觉得他真的很爱你。他家里似乎有困难,他打电竞职业赛,经常通宵不睡觉,赚了钱就转回家里,自己身上留的钱本就不多,还要拿出些钱来给你,把自己每个月搞得苦哈哈。」
「他的嘴巴撬不开,你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真的在追求你吗?你爱他吗?」
8.
我的心颤栗着,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膨胀,逐渐沸腾起来向身躯扩散,那是感情深处的苦痛,为那个惨痛的往事,也为程浅。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的声音像飘散在风中的落叶,「原本程浅也可以像你一样,随便丢一张卡给别人花。他之所以这么辛苦,过得惨兮兮,与我有关。」
温亦尘抓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攥得很紧,「你们的过去,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就好。」
我抬眸望着他,「什么事?」
他漆黑的眼睛凝视着我,「你爱他吗?」
越过温亦尘的肩膀,我看到了程浅,黑衣黑裤,长身玉立,站在清吧门口,眉眼疏冷,目光落在我和温亦尘交握的一双手上。
我用力抽了抽,温亦尘松开了我的手。
我看着温亦尘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欠他的。」
说完我站起身,转身的瞬间,我听到这个阳光少年压抑的哭声。
对不起了,温亦尘,给不了你爱,就不给你希望了,希望有时会变成绝望。
我缓步走向程浅,「麻烦你带他回宿舍吧。」
9.
毕业证拿到后,我凭着姣好的容貌和身姿进入一家娱乐公司做练习生,搬出了宿舍。
这是我在大三就开始筹划的事情,我要进入娱乐圈。
我想出名,最好是火出国外,这样无论我爸藏在哪里,他都能看到我。
他那么势利的人,发现女儿出息了,有钱了,一定会来找我。
我租了程浅隔壁的房间。
搬过去那天,我去敲程浅的门,「以后我们是邻居了。」
他眉眼间还是一片天寒地冻,双手插兜,任我大喇喇地走进他的屋子。
这是一个群租房,不大的房间里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房间内的阳台拐角改造出了一间小小的卫生间。
厨房在外面的公共区域,几张并排的桌子下面放着一个个煤气罐,桌子上是刷不干净油污的小型煤气灶,和各租户的锅碗瓢盆。
这样的群租房,安全隐患多,但便宜。
程浅有了正式工作,不再打电竞赛,收入还没在大学时多。
不然,他也不会租这样的房子。
他不开火,公共厨房里没有他的厨具。
我每次烧饭都烧了他的那份,一荤一素一汤一饭,放进我网购的两个一模一样的餐盒里,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赏心悦目。
开始端给程浅他不吃,我便放到冰箱里冷藏,下一顿用微波炉加热我自己吃。
一次我给他送餐,他没关门,我走进去时正碰上程浅趴在卫生间里呕吐。
我把餐盒放他桌上,退出他的房间。
这一次,他没再把餐盒原封不动地还给我,而是吃了个精光。
10.
做练习生的日子很苦,收入不多,我节俭度日。
除夕那天,我把卡里所有的钱转给了程浅。
这时的程浅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
拥挤的群租房,这时候只剩下我一人了。
平日里觉得群租房里人太多,吵死了,大过年的这里清净了,我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合家团圆的日子里,我没有家。
11.
程浅这几年没有回过家,一是王阿姨要求他一定要看紧我,二是每一个假期他都用来兼职赚钱了。
有很长时间他都没再拍我的照片,或许是监视了我这么久,发现我爸确实不会再出现,他们放弃了。
时间可以让人复仇的希望落空,但不会让仇恨消失。
他们不监视我了,并不代表原谅。
好不容易放一次假,虽然没钱出去浪,但在出租屋里,我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买了春联,包了饺子。
一个人的年,也要过得有年味。
以往的春节,我和程浅一样都在兼职,热闹是别人的,我们只有疲惫。
如今,春节的时光总算不用工作了。
一个饺子刚吃到嘴里,程浅的电话打了过来。
「你转账给我,是替你爸爸还债?」
「是。」
他厉声道:「我们要的不是你的钱,是你爸的伏法!」
言毕,他挂断了电话。
眼前的美食顿时失了滋味,这口饺子,我再吃不下去了。
片刻后,手机收到短信,钱,他转回来了。
12.
现在他不要就不要吧,与其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还他们家钱,还不如我存个几年,攒个大头再给程浅。
公司要我们练习生去陪客户。
继承了我爸这个酒鬼的好酒量,我在酒桌上能干掉一群大老爷们,但也有被灌醉的时候。
这次为了一个网剧的女三号名额,我豁了出去。
同事将我送回出租屋时,我醉得路都走不了了。
我同事一个女孩子在小区门口面对我这醉成一摊泥的样子,一个头两个大。
她试图背我进去,可我比她个头高,比她还重,她没那个力气,扑通一声我俩都栽倒了。
我的头磕到了马路牙子上,头更晕了,天旋地转,我索性躺了下来。
我脑子里还有几分清醒,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
过了一会,我听到一个熟悉而恍惚的男人的声音,「她怎么了?」
同事答:「她喝多了。」
「我见过你,你是金茹的男朋友吧,她手机屏幕用的是你的照片。」
「我不是她男朋友。」程浅的声音冰冷而沉静,「她住我隔壁。」
同事「哦」了一声,很识趣地没有刨根问底,清咳了一声说:「那你能帮忙带她回去吗?」
「好。」
同事把我扶起来后,我入目的是一个男人宽厚的脊背。
程浅半蹲着,同事费劲地把我拉到他背上。
我的胸膛贴上他炙热的后背,他将我背了起来。
我歪头靠在他肩膀上,他皮肤散发着热气,身上的汗味都带着一点清香,一点都不难闻。
他应该是去锻炼了,他有晚上锻炼身体的习惯。
他一步一步走得沉稳,呼吸却有一丝丝紊乱。
我醉得上头,但这一刻,心是静的,我闭着眼,听我们两个人的心跳,扑通扑通……
老式小区没有电梯,他把我背上六楼,背后的汗都浸湿了我胸前的衬衫。
他将我放到床上时,离开他热乎乎的脊背,我胸口湿了的衣裳碰到冷空气,顷刻间变得冰凉。
这冷意刺激得我酒意散了几分。
但我没有睁开眼,我在装睡。
我感觉到一双手翻动我的身体,床榻一侧塌陷下去,是他坐了过来,他拨开我后脑的头发,似乎在查看伤口。
我估计那里鼓包了,他按压时我感到了疼,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装睡装不下去了,我睁开眼。
他冷声道:「如果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拍片子看一下。」
「我没事。」
我侧过身,平躺着,看向程浅,「谢谢你。」
他站起身,眉眼间的疏离一如既往。
「我们家没要求你替你爸还债,你不用这么拼。」
13.
试戏当天回来,我收到经纪人的通知,我被录用了。
因为这个女三号角色是顶替原来一个爆出黑料的女演员,我第二天就需要去剧组报到,补拍戏份。
我敲开程浅的房门,和他告别。
他抬眸看向我的颈项,脸色阴沉地捏紧拳头。
他突然站起身,两手抓住我的肩头,「谁他妈的要你做这些!我说过不需要你还债,你听不懂吗?你看看你的样子!」
他把我拽到洗手间,洗手台的镜面上清晰的映出我脖子上的几个红痕。
今天试的戏是一场激情戏,导演要求要真实。
男演员亲吻我时,我肌肤是贴着一层膜的,可程浅知道,在他看来,这就是吻痕。
程浅打开水龙头,刚出来的水是凉的,兜头浇了我全身,我衣服瞬间湿透,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程浅也好不到哪去,水打湿了他的棉质睡衣,布料紧贴着他虽然偏瘦但肌肉线条紧绷的胸膛。
他从背后把我圈住,紧紧得抱着我。
离得近了,我闻到了他口腔里的酒味。
我从镜子里看他,他的眼圈红红的,牙关紧咬,像个疯批。
我第一次看到程浅这般失态的样子。
他的手掌捏着我的脖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掐断它。
但并没有,他只是一遍遍搓着我脖子上的红痕处。
然后,他把我的身体翻转过去,埋首在我被他搓得通红的颈窝。
我能感受到他的纠结和无力。
就像我一样,我爱他,我却不能爱他。
世间怎么会有这种爱呢?还没开始,就已经这样让人绝望。
两颗血淋淋的心,在绝望中碰撞,比烟花更炙热,却连烟花那瞬间的美丽都没有。
我们只能在坠落中相拥。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来,殷红的眸子望着我。
我踮起脚亲他的唇,他推开了我。
他背过身去,声音颤抖,「你要拿你自己的一切赔偿我吗?就算我要你的人,我也不会娶你,不能让我妈知道,你也愿意?」
我伸出手臂环抱他紧实的腰身,「不是赔偿,是爱,我见不得你痛苦。我也不知道一条人命该怎么补偿。程叔叔已经过世,你和王阿姨是他唯一的亲人,我想让你好过一点,快乐一点,就算是一点弥补吧。你就当我替程叔叔在照顾你,不行吗?」
他转过身来,眼里的红浓得欲滴,他凝视我良久,然后推开了我。
他走出卫生间,拿了一条浴巾给我。
14.
清晨,我收拾行李离开,程浅还没起床。
我对着他紧闭的房门,轻声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吃饭,少吃外卖。冰箱里有蔬菜和牛奶。」
我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门内没有声音传来。
我拉着行李箱走下楼。
走到楼下,我仰望,看到程浅房间的窗户旁,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再见,程浅。」
15.
我拍戏很认真,也能吃苦,导演对我刮目相看。
拍了第一部网剧后,我无缝衔接进入导演的另一个剧组里。
我很长时间没回出租屋,但房租我一直在交。
网剧播出反响不错,我作为女三号,名气虽然不大,倒也有了一定的粉丝。
和拍戏时不同,我在媒体镜头面前是拘谨而惶恐的。
我进入娱乐圈的目的是引我爸出现,这些粉丝对我的喜爱让我觉得无力回馈。
我既想出名,又怕我对不住粉丝的情谊,真是矛盾。
16.
没等我名气大起来,我爸就出现了。
他还真是禁不起诱惑。
几年不见,他比当年还落魄。
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要钱。
他骗程叔叔的钱都挥霍光了。
我先稳住他,请他到餐厅吃好的。
他直夸我这个女儿有出息。
我想找机会通知报警、通知程浅,可我爸东躲西藏多年,反侦探能力极强,他也不是很信任我,根本不给我离开他视线的机会,连上卫生间都不行。
我只好带他到银行取钱。
在去银行的路上,我遇到了许久未见的温亦尘。
温亦尘车子停到路边,下车笑着和我打招呼,「金茹,好久不见。这位是?」
他指了指我爸。
他爸压低了鸭舌帽。
我说,「是我爸。」
温亦尘热络地和我爸握手,「叔叔好,我是金茹的朋友。」
我爸瞅着温亦尘手腕上的名表眼底闪着贪婪的光。
我太熟悉我爸了,这是他盯上猎物的眼神。
我一反常态亲热的拉起温亦尘的手,「亦尘,我们一年多没见了,一会一起去喝杯咖啡好吗?」
温亦尘眼里闪过疑惑的光,看着我一会,他伸臂把我搂进怀里,凑到我耳边说,「好啊。」
他走路快,和我爸拉开了一些距离,在我爸跟上来前,他附耳问我,「怎么了?」
我装作和他亲密,「他是逃犯,找机会报警。」
我爸跟上来了,他借机亲了我脸颊一下,「宝贝,我可真想你。」
我跟我爸走进银行排队取钱,温亦尘在外面等我。
我知道他一定找机会报警了。
我故意弄丢了号码牌,重新取了号等待,拖延时间。
我爸不愧是老贼,在我重新取号后,他本就阴森的双眸眸色更见阴晦。
「乖女儿,你不会害爸爸吧?」
我努力稳住心神,乖巧地靠爸爸怀里,「我是你亲女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爸抚摸我的头顶,「嗯,咱们是亲人。你别怪爸爸当年没带你走,是爸爸来不及去接你了。你看你现在不也过得很好。程家那群窝囊废,满口仁义道德,定然认为冤头有债有主,不会怎么着你。」
我说:「是的。」
我爸还是没消除戒心。
他说,「我出去抽跟烟。」
他在银行门口蹲着吸烟,和温亦尘攀谈起来。
温亦尘显然有些紧张。
我暗叫不好。
我怕我爸会对温亦尘不利,我走了过去。
便衣警察从车上下来时,我爸就察觉到了。
而我和温亦尘并不知道。
我爸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刀横在我脖子上。
他阴狠地捏紧我的脖子,怒骂,「你个白眼狼!」
便衣警察包围过来,周围的人尖叫着逃窜。
温亦尘吓得脸色惨白,「金茹……」
我爸命令温亦尘,「上你的车,开车走,不然我杀了她。」
温亦尘哆哆嗦嗦掏车钥匙,我爸挟制着我上了车。
便衣警察的车跟在温亦尘的车子后面,我爸指挥温亦尘甩开他们。
温亦尘怕我爸伤害我,只能按他要求做。
我爸经验丰富,车子行驶一段距离后,甩掉了警察的车子。
到了城外的一个树林里,我爸让温亦尘停下来。
我爸把我揪出车子,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跟老子玩,你还嫩了些。」
我摔倒在满是枯叶的地上,嘴角流血,一边脸火辣辣地疼。
温亦尘见状立刻来扶我。
我爸扒光温亦尘身上值钱的东西,名贵的西装,手表,还有我们的手机,开着温亦尘的豪车跑了。
17.
温亦尘身上只剩裤衩了。
我把我的风衣脱下给他蔽体,我俩徒步走出树林。
找到附近的村庄时,天已经黑了。
我们敲了一户人家的门,借他们的手机联系警察。
温亦尘说他车上有定位,等警察来了,应该能追上他。
「现在,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了吗?」
月朗星稀,天上的星星都黯淡,我抬头看着天空,和温亦尘说起往事。
18.
我爸被捕了。
我在这世上唯一有亲缘关系的亲人,进了监狱。
算是我亲手送进去的吧。
我的心情很复杂,一半是解脱,一半是孤独。
我爸不是个好人,可我也只有爸爸了。
他家暴老婆,他坑蒙拐骗,他自私自利,但是,他养育了我。
虽然他除了给钱,什么也没给我做。
我三岁就自己拿钱买东西吃,大了自己买菜在家做饭,自己上学,自己买衣服。
19.
温亦尘陪我去监狱看我爸,碰到了程浅和王阿姨。
程浅带着一位律师,应该是在着手起诉我爸。
我没有给我爸请律师,他该受什么样的惩罚,就看法律的制裁。
作为女儿,我给他送些衣物,吃的,给他一点钱。
程浅妈妈看着我,眼里是层层叠叠的冷漠。
她没有为难我就已经很不错了,我没法要求她像以前一样,把我当半个闺女疼。
程浅妈妈待我真的很好,我妈走了以后,她可怜我这个没妈的孩子,没少照顾我。
就连我第一次月经手足无措在出租房里哭时,也是她把我搂进怀里,跟我说,「孩子,没事,那是你长大了。」
可现在,我只能卑微地跟她鞠躬,「阿姨好。」
她眼里有纠结和难过,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无声地闭上。
她点了下头,算是应答。
疏远到,形同陌路。
程浅搀扶着王阿姨,深邃的眼神像无边的海,静海下隐藏着别人看不见的情绪。
相顾无言,他没开口说话,我也没有。
温亦尘见状,跟我靠得更近,霸道地勾住我的肩膀。
这个时候,我很感谢温亦尘在我身边,我真的需要有个人,给我一点点力量,哪怕只是个普通的朋友。
我看着程浅扶着王阿姨,并肩离开。
我爸没被抓前,我和程浅还有联系,即便他是为了监视我来抓我爸爸,我是为了替我爸补偿他。
而如今,我们连这个可以和对方接近的理由都没有了。
20.
温亦尘牟足了劲追我,说他都被我看光了,我理应对他负责。
我说:「谁叫你这少年一身名牌价值十几万,你看我一身地摊货,送给人人都不要。」
温亦尘摸摸鼻子,桃花眼微勾,一脸坏笑,「地摊货穿你身上,也跟仙女似得。劫我的人劫财,劫你的人肯定劫色。所以我得把你保护好了,寸步不离。」
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我不能带着另一个人的影子来跟温亦尘恋爱。
我还是拒绝了他,我说:「等我把我的心彻底清空了,我才会考虑爱别人。你别等我,因为我给不了时间。」
什么时候我的心才能清空呢?
21.
我回到出租房,隔壁没有人在。
程浅不知道去哪了。
我有程浅房间的钥匙,我走进去,躺在他床上,抱紧他的被子,用力地闻上面他残留的味道。
他枕头底下有个盒子,透明盒子里装的是 U 盘。
鬼使神差地,我拿了那 U 盘插入笔记本电脑里。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金茹的 1314 张照片。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失去焦距,看不清的里面的一张张照片。
22.
我向程浅公司里的人打听后才知道,程浅家里的债务还清了,他辞职回家创业,陪伴他妈妈。
我回了趟老家,站在我「家」门前。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见证我爸的罪恶。
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胖胖的女人。
「你找谁?」
我意识到程浅家已经把这房子卖给别人了。
我拉着行李箱,无家可归。
我走在巷子里,晚霞笼罩着青石巷,菜香从一家家院墙里飘出来。
不远处有两个人影从程家院墙大门里走出来。
一个高挑靓丽的女子挽着程浅的手臂,女子脸上的红晕映衬着晚霞,身后的王阿姨满面笑容,「小田,下次还来吃饭哦。」
女子笑道,「我一定常来,阿姨烧饭太好吃了。」
真是幸福的一家人。
我不愿打破这份属于程浅的幸福。
我转身离开,带着那个有着 1314 张照片的 U 盘,去开始我新的生活。
23.
虽然我不是因为爱演戏才进入娱乐圈,但演了两部剧后,我渐渐爱上了这个职业。
新播出的电视剧我是女二号。
粉丝见面会上,我在台上和剧里的 CP 男演员做游戏。
余光瞥见会场上程浅的身影,他带着鸭舌帽,黑色口罩,即便如此,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散场后,制作人请客吃饭,回酒店时,我有点醉了。
我摇摇晃晃地从电梯里出来,眯着眼睛找我的房间号。
楼梯口一个黑色身影窜出来,在我愣神的工夫,程浅拿我手里的房卡刷开了房门,推着我进了房间。
他把我压在门板上,因奔跑后而剧烈喘息,呼吸热度灼人。
他这时没戴口罩了,清秀的脸上只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看不清神情,只见高挺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下颌弧线。
「剧里和他卿卿我我,剧外和他做游戏也那么开心。你说补偿我,都是假的吧?」
程浅的眼神忧郁而酸楚,还有愤懑和纠结。
我突然来了气,「就算父债子还,我金茹欠你的,我也是有自由的,你凭什么管我?你监视我四年,我不躲不避。我挣钱还债,从没想过抵赖,我能做的都做了。」
「程浅,你还要我怎么补偿,你才满意?」
「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来纠缠我做什么?」
程浅大约没想到我会发火,愣了下,叹口气,嗓音发涩,「我爸去世前,我准备和你告白的。告别的地点都选好了,大学寝室里的男生帮我一起布置场地。场地布置一半,我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我蓦然抬眸,原来在我计划向他告白时,他也……
「我没法接受你和别人谈恋爱。」
「那是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我以为我会听妈妈的话,试着跟她过日子。可是我看着她,想到的却是你。」
「以前,你只围着我转。现在电视里铺天盖地都是你在和别的男人亲热的画面。」
「我爸死后,我冷落你,你还是想尽办法对我好。我每天都在克制自己不去回应你。」
「我催眠自己,都是因为我妈妈要我监视你,我才接近你。可我心里知道不是。你离开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24.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牢牢箍住我的手腕,越说越激动,眼眸都开始泛红。
「我明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再心无芥蒂的在一起。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来找你。」
我轻轻靠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回去吧,程浅。我们之间隔着程叔叔的一条人命,即使勉强在一起,也不会有纯粹的幸福。」
「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有遗憾但无愧于心。你也是,回去孝顺王阿姨,找到让你动心的女人,慢慢忘记我。」
「我们都不是自私到不顾一切的人。」
他低声叫我的名字,拥紧我,孩子一般把头埋向我的肩头,是颤抖,也是告别。
片刻后,有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肩头。
良久,他松开我,拉开门,离开。
我看着他黑色身影在狭长的走廊上奔跑,像是在用尽全力和过去撕扯。
我泪眼婆娑,凉风入怀,肩头的湿意被风一吹,冷到了心里。
走吧,我曾深爱的人,不要回头。
(完)
作者:风荷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