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男神他纠缠不放

我卡着时间,拎着点心盒,一路狂飙到了谈瀛洲的家门口。

门铃按了一下。

没人理。

再按一声。

还是没人理。

我往后退了几步,隔着中式大门,朝院子里喊:「客户!您点的外卖到了!快出来取餐!」

这一声,我是中气十足,可喊完之后,里面还是无动于衷。

我只能再提起一口气:「里面的客户!您点咳咳——」

话没喊完,就被吸进嗓子里的风呛到了。

咳嗽了两声,大门忽然就开了。

我连忙跑进去。

客厅里,谈瀛洲靠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抬起的那只腿又长又直,大腿上摊着一本书,他低眸看书,连眼神余光都没分我一点。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布蕾盒子放在他书上:「师兄,你点的外卖到了。」

谈瀛洲拎起那盒子,看都不看,往旁边一扔。

「别扔呀!」我连忙把盒子拿过来,「这我坐了八站地铁又坐回十八站买的,你好歹尝一口嘛。」

「不吃,」谈瀛洲目光还在书上,语气淡淡道,「拿走。」

「师兄~」我把声音弯弯绕绕,根软面条似的,腻乎乎地喊他:「你就吃一口吧,特别甜。」

「甜么?」谈瀛洲翻了一页书,轻描淡写,「我怎么不觉得甜。」

「你都没吃,怎么知道甜不甜的?」我嘟囔。

「不用吃也知道,」谈瀛洲飞快又翻了一页,波澜不惊道,「不甜,不吃。」

任性。

总之就是非常任性。

他任性,我也不惯着。

我干脆坐在他身边,拆开盒子,拿了碗装布蕾咬了一口,口齿不清道:「又甜又香,你爱吃不吃,我费那么大力气买的,不能浪费……」

谈瀛洲看书,我吃东西。

他看书,我开吃。

翻书,吭哧。

翻书,呲溜。

翻书,砸吧。

谈瀛洲啪的一声合上书,站起身要走。

「别走,」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摆,不怕死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不高兴了?」

谈瀛洲被我牵着一点衣角,就跟抓着他衣领似的,一动不动,滑着眼瞳看向我,反问道:「你说呢?」

「这么显而易见,我又不是瞎子又不是傻子,」我拉着他,把人拖回沙发坐好,拿起盒子里另一碗布蕾,「尝尝吧,真的好吃,不骗你。」

谈瀛洲用手指敲着厚实的书封,一句话不说。

我自动自发拿着那碗布蕾,送他面前,矫揉造作地哄着:「啊……」

谈瀛洲又把眼瞳滑了回去,接过布蕾,不多不少,抿了一口。

「好吃吧?」我笑眯眯看他。

谈瀛洲放下布蕾,重新看书。

我赖皮赖脸地凑过去,用肩膀去撞他的肩膀:「师兄,别生气了,我这不是给你买了甜品……你知道这东西多难买吗?光排队都排了十多分钟,还是限量供应,最后两份了。」

谈瀛洲「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但该阴天还是阴天,不给开晴。

我没辙,只能换个话题:「不是说好了出去吃,现在就去?」

「不去,不吃。」谈瀛洲视线始终在书上。

我不用肩膀顶他了,该用脑门揉:「去吧,去吧,我想去,我饿了。」

谈瀛洲一根手指顶着我脑壳,淡淡道:「不是去饭局了么?」

「我没吃,」我干脆把下巴搁在他直溜溜的肩膀上,「光看月姐和江错在那绕圈圈了,听得云里雾里。」

「江错?」谈瀛洲终于舍得把目光看向我。

「嗯,」我的唇离他脸颊肌肤只有几厘米,轻声说,「斑斓科技的代表,他和我是一个高中毕业的。」

「熟人。」谈瀛洲又把脸挪了回去。

「算是熟人,不过也好多年没见了,师兄,」我悄悄把下巴往前凑,嘴唇几乎抵着他薄薄的耳垂,「别生气啦,我都没怎么吃东西,留着肚子等和你一起吃呢。」

谈瀛洲把头侧了侧,要避开我,又没怎么避开,低声说:「是等我一起吃,还是那家餐厅的菜不好吃?」

「怎么不好吃?」我想都不想,说,「那家餐厅的菜可好吃了!」

谈瀛洲冷呵一声。

坏了。

我抿了抿嘴唇,干脆耍无赖,把谈瀛洲的肩窝当自己的被窝,又是拱又是顶的:「我就吃了几口,剩下的位置都是给你留的,师兄,师兄,走啦,再不出门要晚高峰了。」

谈瀛洲被我磨得没辙,掐着我的下巴,看向我:「投资方重要,还是授权方重要?」

都重要。

我眼睛不眨,机灵应变:「都不重要,什么投资,什么授权,全世界只有我师兄最重要!」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溜须拍马,逢迎附和。

偏偏眼睛瞪得滴流圆。

谈瀛洲弯了弯唇角,站起身。

「师兄?」我眨巴眼。

「我去换衣服,」谈瀛洲走向卧室,「等我一会。」

我默默松了口气,自觉挺骄傲。

城草被我三两句话哄得服服帖帖,这本事,一般人别说没有,想怕是都不敢想。

我在沙发上躺了个四仰八叉,悄悄得意,小声呲笑,手机又响了。

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我脸上的笑在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

铃声不懂人心。

自顾自响了好一会儿,我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起身走到庭院里,接通了电话。

「安安。」

电话那边,传来了让我恨不得立刻挂断电话的声音。

我想挂断,又不能挂断。

喉咙有些干涩,回应了没有实际意义的话:「……妈,什么事?」

「非得有事才能给你打电话?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你给我打电话,谁家孩子不找妈妈?非得要生活费才能想起我?」

我闭了闭眼,艰涩道:「我没要过……」

「眼瞅着你也快毕业了,秋招开始了吗?简历准备得怎么样?」

我低了低头,平静道:「我没准备简历,我早就有工作了。」

「你那算什么工作!」

听筒那边的声音几乎是在瞬间拔高了两度,即便如此,依旧还算温和:「安安,你好歹是平京美院毕业,就算成绩不好,也不能自暴自弃。学历始终是敲门砖,你要是把握不住就发给妈妈,妈妈帮你完善一下简历……妈妈不求你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可妈妈也没办法接受你浪费人生!」

我握着手机,默默蹲下身,努力将自己蜷缩得更小一点。

这番说辞,这番翻来覆去,不知道听了多少遍的说辞……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可其实,我依旧没办法接受……

「……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安安,不能那么冲动……」

「……有个稳定的工作很重要……」

「……你已经是大人了,别再把自己当孩子,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

「……不能再说那些幼稚的话,梦想是什么,梦想就是你得好好毕业,好好工作……」

「……你没什么优点,至少学历还过得去……」

「……妈妈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糟蹋青春的……」

「……别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自己的事业了……」

「……你要是没个像样的工作,对得起妈妈,对得起你爸爸吗……」

「……就算再平庸,也得努力……」

「……妈妈为你操碎了心,你再不听话,让妈妈怎么办……」

我慢慢低下手臂,把手机挪开,可细微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

我已经努力把自己缩小,再缩小,身体像是失去平衡,要摔倒了一样。

……不是像。

确实,头几乎要撞在木制的庭院台阶上,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抬了起来。

手机并没有挂断,我呆滞地看向眼前的人。

谈瀛洲一手扶着我几乎要砸下来的头,一手搂着我的腰,向来舒朗的双眉紧紧蹙在一起。

淡漠也好戏谑也罢的眸子,酝酿着几乎是层叠乌云压迫一般的晦暗。

涣散的眼瞳慢慢聚合起来,我喃喃道:「……师兄……」

「安安?安安?你说什么?你有没有听妈妈说话,妈妈是为了你好!你别这么不当回事,你得——」

谈瀛洲从我手里抢走了手机,毫不犹豫按下了挂断键。

我看见自己的手机被他塞进风衣口袋,然后整个人被拉起来。

脚下有些虚,可身体却实打实靠在他身上,后腰被桎梏按着,整个人不可避免地紧贴着他。

馥郁是一个浓烈的词。

清雅又是一个浅淡的词。

谈瀛洲身上的气息,杂糅了这两种词汇,毫不冲突。

我闭上眼,贪婪地放任自己沉迷其中。

谈瀛洲等了一会儿。

等我神智奔跑到位,等我冷静重铸高墙,等我眨了眨眼,等我眼底又泛起流光。

他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拉着我的手走向大门外:「再不出门,真的要晚高峰了,那家蟹庄得预定,晚了座位就要被取消。」

我望着他牵我的手,恍惚之间想起,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拉住我……

他应该是听见了,就算没听见,也一定看见了我的异样。

可他什么都没问。

路上的四十分钟,是我过的最漫长的四十分钟。

我不愿意开口,谈瀛洲也不说话。

沉默地开到蟹庄,沉默地被店员带到位置上,沉默地塞进手里菜单。

「想吃什么?」谈瀛洲问。

我心不在焉地翻了一遍菜单,发现自己一个菜也没记住,又重新自第一页翻起。

这家蟹庄只做和螃蟹相关的菜。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螃蟹有这么多种吃法,大部分是我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比方说,橙肉炒蟹肉,然后再一起蒸。

……平京大学奇葩食堂 Plus?

我指了指菜品:「我要这个。」

有点好奇这样搭配,做出来的是个什么味道。

谈瀛洲点了两对清蒸蟹,一对熟醉蟹,一盘蟹黄豆腐,一笼蟹粉汤包,一壶陈黄酒,特别注明要加热加姜丝,还要加糖。

我小声提醒:「你开了车,不能喝酒。」

「给你喝的。」谈瀛洲合上菜单。

「我,」我结巴了一下,「我不喝酒。」

「是不喝,还是不敢喝?」谈瀛洲看了过来,「借酒行凶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做过,再怎么出格我都接受。」

旧事被重提,我脸腾地红了,嗫嚅道:「……那事,那……反正我不喝酒……」

又不是无酒不欢的醉鬼,一个花季年华的女大学生,完全没有要喝酒的需求。

……

……

……

真香!

漂亮的紫砂酒壶底下燃着一点炭火,煮出热气的黄酒散发出了浓郁的香气。

不像啤酒,太过寡淡。

也不像白酒,太过刺鼻。

那是一种混合着谷物的芬芳。

我咽了咽口水,眼珠子看向谈瀛洲。

谈瀛洲已经戴上了手套,他谢绝了店员的服务,拿起工具准备拆蟹。

我舔了舔上嘴唇,拿过姜茶喝了一口,眼睛却盯着酒壶不放。

「想喝就喝,」谈瀛洲专注手里的螃蟹,「我又没拦着,自己倒,小心烫。」

「我没喝过,就尝尝……」

我握着长柄,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凑近了闻,那香味更明显了。

我喝了一小口,又忍不住把一小杯都喝完。

放下酒杯,我双手捧着脸,舒服得眯眼叹气。

又温又香,又甜又醇。

喝完这杯,只觉得浑身都暖暖的,整个人有一种舒坦的懒意。

「好喝吗?」谈瀛洲问。

「好喝。」我忍不住又去拿长柄。

谈瀛洲挡下了我倒酒的动作,把一小碗蟹肉递过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胃,不急着喝酒。」

我看着自己面前的蟹肉,又看向谈瀛洲餐盘里的蟹壳,心里有点高兴……不是有点,是特别高兴。

一只螃蟹看着不小,真正剃下来的肉却不多。

谈瀛洲又把蟹黄和蟹肉分离,蟹肉直接吃,蟹黄蘸姜醋。

我一口肉,一口酒。

酒肉人生,美色当前——圆满了。

他拆完清蒸蟹,又拆熟醉蟹,我喝了大半壶黄酒,酒劲儿上升得慢,一开始只觉得脑子里的轴承转动速度慢了,之后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谈瀛洲看着我吃了好几个蟹粉汤包,估摸我的胃被主食垫得差不多了,他又要了一壶酒。

我单手撑着侧脸,眼神有些发直地看着他。

他倒了杯酒,递给我:「还喝吗?」

漆黑的瓷制酒杯不算大,被谈瀛洲两指捏着,黑是纯黑,白是皙白,无比好看。

我懒得厉害,低下头,咬着一点杯壁,半是舔半是喝。

「……像小猫。」谈瀛洲含糊地笑。

我迷瞪地抬起眼:「什么?」

「没什么?」谈瀛洲看了一眼我身后,「你点的蟹酿橙来了。」

放在我面前的不是螃蟹,是橙子。

完完整整,一个橙子,在上半部有一道锯齿状的切割。

店员捏着橙子的果蒂,将那部分打开。

我动作有些迟钝地拿了勺子,把羹状的一勺送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谈瀛洲问。

我的舌头和味觉包括反应力都慢了很多,干巴巴地吃完后,摇摇头:「不知道……还行……有点怪……」

橙子是酸甜的,蟹肉是鲜甜的,混在一起,莫名其妙,但又不难吃。

「这是一道失传的菜,」谈瀛洲说,「南宋林洪撰《山家清供》里第一次对这道菜做了记载,后世出于诸多原因,渐渐将这道菜剔除食谱。明清之后,对蟹的吃法以清蒸酒酿为主,到了近现代,这道菜才被改良恢复。」

我脑子已经趋于凝固了,听见了谈瀛洲科普,又没完全听见。

反而笑嘻嘻道:「师兄……你真厉害……」

「知道一道菜就算厉害了?」谈瀛洲问。

「不是,不是,」我一根手指摆了摆,「你真的——好厉害……你书房里那么多书,都看过了……其实一开始我不信,后来我有偷偷翻……你原来有摁戳的习惯……书页最后写上日期,然后,啪,摁戳……」

「那叫钤印。」谈瀛洲纠正。

「对,钤印,」我一拍手,「乾隆和你一样都爱弄个章,啪啪啪,到处盖……」

我知道自己表达有点飘,但不觉得喝醉了。

意识挺清醒的,就是有点管不住嘴。

谈瀛洲见我吃饱喝足,站起身朝我伸出手:「走吧。」

「哦,」我把手搭在他手里,让他握着,叽里咕噜道,「这顿你付钱吧……我看菜单了,太贵了……超出预算……肉疼,割肉都没这么疼……」

谈瀛洲像是被逗笑了,却十分精明地算计道:「这顿我请,下顿你请?」

「……下顿,」我问,「吃麻辣烫行么?」

谈瀛洲还是笑,没答应是吃还是不吃。

离开蟹庄,谈瀛洲看了看我:「困不困?」

我摇摇头,不困,犯懒,心里敞亮,觉得自己人间大清醒。

黄酒后劲足,上头却慢。

一开始坐在车里的时候,我还是那个人间大清醒。

随着晚高峰,车一点一点往前挪,我觉得身体里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往上升。

脸颊滚烫,呼吸之间像含着滚沸的水汽。

「怎么了?」谈瀛洲看出我在座位上蹭来挪去。

「热……」我含糊不清,「师兄,把空调打开吧,我热……」

谈瀛洲开了空调,我还是热得慌。

外面的车像蜗牛一样,成群结队,又慢又缓地往前蠕动,我看得更是心急火燎。

解开安全带,我低头去解外套扣子。

「把安全带系好,」谈瀛洲说,「衣服不要脱。」

「可我热……」我脑子里跟糨糊似的,咕嘟咕嘟,黏黏糊糊。

「我知道,」谈瀛洲看了一眼导航,「再坚持一会。」

他都这么说了,我只能缩回去,又热又烦,又躁又急。

好不容易到了下个路口,谈瀛洲方向盘一打,车子直直开进了小路。

又过了两个胡同,周围没什么车了,他将整个敞篷打开。

举架与棚顶缩到车后,秋天的夜风扑面而来。

我喘了口气,靠在皮椅背上,懒懒道:「……风好凉。」

「秋天的风本来就凉,」谈瀛洲把车停下,扭头看我,「想去哪?」

我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去哪,但心里却被酒精催动得跃跃欲试,去哪都好,我想热闹,我想肆意。

谈瀛洲敲了敲方向盘:「你不知道的话,就听我的。」

他把车开了出去,速度不算快,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无比爽利。

谈瀛洲把我带去了商场。

我被他牵着手,脚下踩得虚虚浮浮,酒精和意识做着最后的拉锯战,把我弄得奇奇怪怪,胆大包天。

谈瀛洲从来不在衣食住行上亏待自己,他的衣服、配饰、钱包,件件都奢侈。

进了一间耳熟能详的店,他一手抓着我,一手拨着架子上的衣服:「帮我选一选,哪件好?」

我小小地打了个酒嗝,思维节节败退,抓着衣服的手不太听使唤:「这个……好看……」

身边跟着的两个店员在看我。

我知道,我喝醉了,瞒不住的,她们估计心里有着七七八八的想法,我不想丢脸,努力自持,可小酒嗝该打还是打。

我帮谈瀛洲选衣服,一开始还能分辨哪件好看,哪件不好看。

酒意彻底上头后,我小小地撒欢。

我拉着他,把喜欢的衣服都给他指了一遍。

谈瀛洲示意店员取下来,说要一件一件地试。

把我安置在沙发上,店员给我端了杯柠檬水,我嫌是水不是酒,没喝。

嘴上分明没有把门的,还以为自己特别冷静:「……他好看吧?是不是特别帅……我第一次帮男生买衣服……他要穿我看好的衣服……」

店员笑着和我应答,我也不知道她答了什么,耳朵里嗡嗡的,冲动关不住了,克制被扔到角落生灰。

谈瀛洲换了衣服出来,我立刻鼓掌。

好!

谈瀛洲又换了下一套,我还是鼓掌。

好!

谈瀛洲把我说好的衣服都买了,搂着脚步不稳的我,继续去下一家。

这时我还有一点点的顾忌,我抓着他,软声说:「我好像喝醉了……谈瀛洲,我看你都是重影的……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别人会讨厌我……店员会笑话我……」

「不会,」谈瀛洲轻声说,「只要花钱,就没人会讨厌,店员只会感谢你的冲动消费。」

「可是,我没消费……」我靠在他肩上,「你消费了。」

「我消费也是你消费,」谈瀛洲问,「还买吗?」

我抬头,朝他嘿嘿笑:「买。」

后来买了多少东西,我不太记得了,反正是彻底放飞自我。

我怎么这么高兴啊。

……哦对,酒能放大人的情绪,越是高兴就高兴加倍,越是难过就难过到底。

我逛累了,靠着商场用来装饰的大花束旁,迷糊地看谈瀛洲把账单给了客服,留下地址让他们送货上门。

他走过来,问我:「还想去哪?」

我摇摇头,被他搂着腰,又送回到车里。

他把车开出去,晚高峰已经结束,路况还算顺畅。

顶棚和举架又重新搭回来,谈瀛洲开了侧边的车窗。

我趴着窗沿上,看着远处闪闪发光的灯,不停打酒嗝。

「想回家还是不想回家?」谈瀛洲问。

我有些落寞:「……哪有家。」

我把头埋进臂弯里,抽了抽鼻子,「我想去美院。」

「回宿舍?」他问。

我闷声说:「正门……平京美院,正门,正大门……」

「好。」谈瀛洲没有任何疑义地答应了。

车开到大学城,停在了车位上。

谈瀛洲又要搂着我,我摇摇头,「不用,我能走……」

他臂弯回环,手指扣住我的手。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门口。

「平京美院」四个大字,被雕凿在一块巨大的泰山石上。

这是美院的门面,印在录取通知书的正中间。

我毫无公德心地踏过草坪,坐在泰山石旁,头靠着坚硬的石壁,抬起下巴对谈瀛洲笑:「师兄……你知道吗……平京美院是国内八大美院里排第一的……」

「我知道。」谈瀛洲被我拉着,站在我面前,点了点头。

「对,你知道……」我呵呵地笑,「你肯定知道……平京大学在国内所有大学里排前三……十五岁就念了这所大学,师兄是天才……」

「平京美院……平京大学……都是只有天才才能念书的地方……」

「……我不是天才,我是庸才……」

「……我和师兄,和别人不一样……」

我的手慢慢往下垂,只有一根手指勾着谈瀛洲的指节,脖颈支撑不住混沌的头颅,低低地压在身前:「……我考了三次,复读两年,才有资格坐在这里……

泰山石下的草坪上支着不少射灯,光线明晃晃地打在「平京美院」四个大字上。

「天才的十五岁,是什么样的?」

我抬眼看谈瀛洲,朦朦胧胧,轻声悄语:「师兄十五岁的时候,是意气风发,能轻而易举达成别人一辈子的梦吧……

「我的十五岁,」我闭了闭眼,眼眶滚烫,「天是灰的,周围是看不见的高墙,把我圈在中间,一寸一寸地挤压……我没有过人的天赋,我平凡又普通……世界上会有我这样的人吧,不是所有人都生来不凡吧……」

我不知道骄傲是什么东西。

我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优点。

我愿意承认自己的平庸。

可我从来没有过一个平庸的孩子该有的正常人生。

十五岁,被迫跳级高三。

十六岁,高考落榜。

十六岁,首次复读,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学校。

十七岁,再次高考失利。

十七岁,第二次复读,还是那个班级,还是那所学校。

十八岁,三度高考……

那三年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段记忆都像被冰刀霜刃刻在骨子里一样,只要一想就脊背发凉,如坠冰窟。

我哭过,闹过,无济于事。

冷漠的催促和不甘的怨怼一遍一遍压在身上,将我逼到了看不见光的绝路上。

……你爸爸那么优秀,二十二岁博士毕业。

……妈妈十六岁就考上了沪宁交大。

……你怎么就不能争点气!

……学习很难吗?

……你根本没用心!

我吸着鼻子,眼泪悬在眼眶下,委屈又无助:「我真的很努力了,比别人刻苦付出那么多,可还是达不到期许……三次高考,一千多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好不容易,我考上了平京美院,可妈妈还是不满意,她要我和爸爸比……比不过,就和她比,也比不过……为什么不能正视我的平庸?」

谈瀛洲蹲下身,手指在我眼睫上掠过。

我低下眼,热烫的眼泪滚落下来。

眼泪滚在了谈瀛洲的手里,被他攥住,他说:「陶长安,你酒品太差了。」

我又掉眼泪,心里难受得要命:「那你别看我,别理我……我不想被笑话,我喝醉了,我控制不了……」

在商场的时候我也是怕极了,就算已经头重脚轻,我还是不敢放松一点。

喝醉了,是个醉鬼,多讨厌,多让人反感,多被人笑话。

「我什么时候笑话过你,」谈瀛洲转过身,和我一样坐在草坪上,歪头对我说,「把你灌醉,本来就是我的目的。」

「灌醉……」

我抽噎地看他:「为什么要灌醉我?」

「想让你说些清醒的时候不愿意和我说的话,」谈瀛洲摸出了方巾,想递给我的动作临时一顿,拿在手里,擦掉我已经坠在下巴的泪花,说,「上次你喝醉,是诉苦遭到坏姐姐的挤兑,童年不幸,承受了欺凌和奚落……我不是什么心软善良的人,不过被你缠着的那半个月,确实也……觉得你挺有毅力的,本来想把你扔去客房,你倒好,凶巴巴地扑过来,说你长大了,事业有……嗯……」

谈瀛洲忍不住笑了笑:「……事业有成,不拿家里的钱,也不怕我……然后,就咬我……陶长安,是小狗吗?生气了要咬人,咬住就不松口。」

我有些迟钝,听完他说的话,想了想,「我……那么说了吗?」

「嗯,」谈瀛洲握着方巾,催我,「继续哭,别停。」

哦。

我吸了吸气,想想以前的事,果然眼泪就噼里啪啦往下掉。

谈瀛洲又给我擦,他不擦我眼睛底下的,他就像让我满脸都是泪,只给我擦流到下巴,眼看要掉下来的。

他不是个好人。

我哭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不喜欢那个家……那里不是我家……我爸爸早就死了……那个人不是我爸爸……那个人也不是我姐姐……我没有那么坏的姐姐……」

「我知道,」谈瀛洲轻轻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你和你的坏姐姐,是重组家庭。」

「她一直欺负我,小,小时候,她带我去同学家玩,把我骗进大门,里面有只藏獒……藏獒一直叫,她在外面把门锁上……我出不去,藏獒离我就……」

我边哭,边胡乱比画了半米的距离:「就这么远,被,被拴着,我才五岁…我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我吓得做了好久的噩梦,我到现在都还能梦见那只藏獒……」

藏獒浑身都是粗粝杂乱的毛,嘴里锋利的牙齿混合着口水,滴滴答答,它弓着背,不停往前冲,随时要挣脱绳索扑过来。

那种恐惧感,根本不是一个五岁孩子能承受的。

我受了。

「为什么不告诉你母亲?」谈瀛洲声音有些冷。

「我告诉了,」我哭得更大声了,「她不承认是藏獒,我妈……说,说她是和我闹着玩……」

你姐是和你闹着玩呢。

这句话,像一个噩梦的引语。

后来她又做了好多好多事,我惊恐,受怕,饱受欺凌。

可每一次,都被这句话搪塞过去。

渐渐地,我不告诉任何人了。

「她现在还会欺负你吗?」谈瀛洲问。

我想了想,先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如果她再欺负你,你告诉我,」谈瀛洲说,「我给你出气。」

我泪眼汪汪地看他:「……你这么说,我要哭不出来了。」

「那就再说点难过的事,」谈瀛洲把方巾打开,重新对折,用干净的那面继续给我擦眼泪,「把所有眼泪都哭出来,把所有委屈都告诉我,我没办法帮你承担以前,至少现在,让我和你一起难受。」

我哽咽了一声:「你难受什么?」

他看着我,眼底如夜空星河,无限温柔:「你说呢?」

我左右两个大脑已经混合成豆腐花了,加了糖又放了盐,想不明白。

我又说了些别的事情。

大委屈的。

坏姐姐比我年纪大,我不得不跟随她的步伐,念她念过的小学,念她念过的中学,念她念过的高中,甚至念她念过的大学……

因为是重组家庭,我妈总是希望我能比得过毫无血缘关系的她。

可我没办法像她一样,十六岁考入平京美院。

她和谈瀛洲一样,和所有天赋异禀的人一样,从小出色,被人赞不绝口。

教过她的老师,有一些也教过我。

「你姐学习那么好,怎么你就不开窍呢。」

「你姐学画画的时候,一点就通,不像你这么难教。」

她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中委屈的。

好不容易考上了平京美院,发现自己跟不上周围人的脚步,只能笨拙地加倍用功,可成绩还是平平无奇。

拿不到任何奖项,得不到一点认可。

碌碌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籍籍无名到了现在。

小委屈的。

「……我都说了喜欢你,你怎么还不接受,你到底想要让我当多久的驴?」

大委屈,谈瀛洲没办法,那是以前的事了。

中委屈,他也帮不上忙,我资质如此,勉强上了顶尖大学也就只能混个合格毕业。

倒是小委屈,和他息息相关了。

「驴?」谈瀛洲问。

「胡萝卜,」我抽抽搭搭,「你放了根胡萝卜在前面,不给我吃,还让我跑……我眼睛里都是胡萝卜,我想吃,我想要——我想让你喜欢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我不想喜欢一头驴,也不想和一头驴在一起。」谈瀛洲说。

我愣了愣,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之后,哇的一声,哭得天崩地裂。

太委屈了。

比大委屈还多一点。

我哭得伤心欲绝,也不要他给我擦眼泪了,双手揉着眼睛,敞开了嚎。

我哭成这样,谈瀛洲满意了,他笑了,他居然还笑了。

我一边揉眼睛哭,一边挥拳打他。

拳头被他掌心裹着,他低头看我:「说你酒品不好真是一点也没说错,喝醉了又哭又闹,还有暴力倾向。」

「你不喜欢我,不想和我在一起,那你早说啊……」我眼泪跟不要钱似的,稀里哗啦往下掉:「在我没那么喜欢你的时候……你就说啊……现在才说,我怎么办……」

「对呀,」谈瀛洲好像也为难,「你怎么办?已经很喜欢很喜欢我了,是不是离不开我,一天看不见我都不行?」

我哭着点头,悲从中来。

我能熬过幼年时期的欺凌,

也能熬过看不见天日的三年。

我什么都能熬过来。

离开谈瀛洲,看不见谈瀛洲,不能继续喜欢谈瀛洲……熬一熬,说不定也可以。

「问你个问题,」谈瀛洲直直看向我,「如果不能和我在一起,你还会像喜欢我一样,这么热烈地去喜欢别人,对别人说『谁先死,谁等谁』吗?」

我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含着哭腔:「……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还是我!」

只要是真心喜欢。

感情永远是热烈的。

「所以,就算没有我,只要是你喜欢的人,你也一样会清楚明白地对那个人示爱,不像我……」

谈瀛洲握着我的拳头,猛地收力,我本来就坐得歪歪斜斜,被他一下子搂在怀里,他说:「我没喜欢过谁,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不确定对你的感情是不是像你对我的一样。不过,我不会平白无故收留一个翻墙闯进我家的醉鬼,听这个醉鬼说些她凄凄惨惨的童年,更不会给这个醉鬼近身的机会,还被咬了一口,这醉鬼又是吐又是呕,我还要在三更半夜找 24 小时家政阿姨来给她清理……这醉鬼不太聪明,我只逗一逗她,她就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关系,我可以解释,但我不想,我想看看这醉鬼能为了那通热血宣言能做到什么地步……醉鬼是笨了点,可又不完全笨,她不懂得用眼睛察言观色,她却懂得用心眼分辨人性……醉鬼是喜欢我的,我看得出来,她的喜欢又和别人不一样,她在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她为了喜欢我,笨拙又努力地靠近……我的注意力在她身上,虽然很莫名,可我愿意看着她围着我转来转去。还有,我不是温柔的知心哥哥,没义务去安慰一个与我无关的人,所以我确定,我不会对第二个说那句话……」

我哭肿了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向谈瀛洲。

谈瀛洲低下头,额心轻轻碰触我的额心,声音又轻又柔:「……穹窿天地,星辰浩瀚,明亮的星虽耀眼夺目,暗淡的星也独一无二……陶长安,你是独一无二。」

我回不过神来。

喝醉了,又哭傻了。

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好半晌,才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哦……」来。

谈瀛洲笑着说:「你今天喝了不少,估计会断片。我不是在告白,明天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不算是遗憾……」

我累了。

酒精彻底占领了高地,我在他怀里打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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