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廖星越往学校走，时间越晚，路上行人也变得少了。
她无聊地看着手机里的信息，几条未接短信还有十几条未接电话，都是一个人打来的，备注是经纪人王哥。
廖星没擅自回过去，打开浏览器搜东西玩儿，忽然听到系统这么一句话，搜索栏里「江茗」两个字差点儿打错。
「先不急。」廖星笑着回。「我还得去找人呢。」
系统顿了顿回答她：「我大概知道你想干什么了。」
廖星抬头望向天空，城市看不见星星，只能瞧见隐在云后朦胧的月亮，莹白的光清清冷冷的。
掌心的手机响个不停，备注王哥的号又打来了。
廖星想了片刻应该怎样同他说话，小心翼翼地接通，还没等她开口，对方的声音铺天盖地就来了。
「好啊姜梓，你他妈给我长本事了啊。敢一个人背着我去攀高枝了，打了几十个电话都不接，是不是再过两天我这个经纪人你也准备换一个了，啊！」
廖星吓得把手机拿远。「什么？」
「别给老子装模作样，你信的是什么白莲花的话，给你灌迷魂汤了？说都不说一句就敢往那种饭局上跑！」
廖星自觉嗓门比不上他，气势也不及半分，主动住了口，将手机拿得更远，随便对面的人骂。
等到对方声音停下来，她试探着开口。
「王哥啊，是我的问题，我已经从那儿出来了，还认真反省了自己。」
「你反省个屁！还有，别叫我哥，今天起我叫你哥！」
「……」廖星摸着自己的后颈。
这王哥还挺关心姜梓的，就是方式不太温柔，声音大了些。
对方听她不说话：「去饭局的时候胆子这么大，你现在又跟个鸡似的。」
王哥深呼吸了两口，声音放缓：「你现在在哪儿？」
「正要回宿舍呢。」
似乎是听到了想听的答案，电话那头的人难得没说重话。「别求近走小巷子，走大路上，亮堂。」
廖星「嗯」了一声，两头的人都停了话，一时安静下来。
半晌。
「姜梓，你去那饭局，是真想给自己找个金大腿？」王哥把自己的声音尽量放柔，却还是粗粝沙哑。
「我可不喜欢那些暴发户。」
王哥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你这模样长得好，不要那劳什子金主照样大红大紫。」
廖星低低笑了两声。
「王哥，问你个事儿呗。」
「说。」
「我们晨锦娱乐上头的总公司，是和懿集团吧？」
王哥不解：「是啊，怎么了？」
廖星嘴角笑意更深，一双眼弯成一道月牙，眼神盯向自己的指尖，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的确是不喜欢刚刚饭局的那几个油腻大叔。但是吧，我觉得和懿集团的江总就很不错，年纪合适，人也可爱，适合当我的金主。」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到宿舍了，我挂了王哥。」
电话挂了不过几秒，对方又打了过来。
廖星拒接，她忽然觉得这经纪人还挺有意思，想逗着玩儿。
四人的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大三下学期估计是在各忙各的，倒是少了很多麻烦。
洗漱过后，找到原主的床，廖星懒散地躺着，打开手机看王哥给她的微信轰炸。
「姜梓，你在哪儿？」
「你真去那饭局了？」
「说话！」
「装什么死，给我滚出来。」
……
「我一个个地方找，不信找不到你这个死丫头！」
「兔崽子，你完蛋了。」
廖星看的发笑，这应该是之前，王哥找姜梓的时候。
后面的几十条，就是在抨击她廖星本人了。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长本事了。」
「接电话。」
「接电话。」
「接！」
「……你听哥一句劝，做人踏实点儿，别一天到晚想东想西的。」
「刚刚开玩笑的吧？」
「肯定开玩笑的。」
「妮啊，你去找谁都成，找那个姓江的多吓人，天天黑着一张脸。你去招惹他我们俩都完蛋。」
廖星看他发的一长串，在床上笑出了声。
王哥是真的有趣而不自知。
廖星正笑着，又新来一条信息，笑容僵在了脸上。
「说实话，就江总那条件。你这条件纯属癞蛤蟆吃天鹅肉。」
……
他才是癞蛤蟆。
廖星懒得开口同他争，望着手机屏幕想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是个公众人物，且是个有工作的公众人物。
她抿着嘴，缓缓发了一条信息给王哥。
「王哥，我最近有什么工作安排吗？喝了酒有点忘了。」
廖星直觉她又要被王哥攻击。
果不其然，王哥给她发了计划表，同时还有个表情包。
内容是：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廖星：……
明天有一个综艺录制，需要她准备一下。
其他待定的，杂志封面，网剧试镜，还有几个采访综艺之类的，看着选择还挺多。
可惜都是些没名气的。
廖星现在是明白为什么姜梓急于去找个金主了，资源真是有够虐的。
……倒也没关系，她又没有称霸娱乐圈的任务，正好空出时间做自己的事。
她自己的事……
廖星望着天花板，怔愣地发呆。
好像从成为任务者的那天，她就没有自己的事情了。一切行动的出发点，要么是完成主系统给出的任务，要么是为了脱离主系统。
手臂覆在了眼眸上，廖星缓缓吐着气。
她这些年，除了想要离开主系统，没什么追求，更没什么要求。只知道将精力都投入到「回家」这件事中。花费的时间太多，付出的东西太多，慢慢地，就好像成了一种执念。
执念这东西说不上好坏，但有时候，的确是会蒙蔽人的目光，让她自己忽略一些东西，又或者说，逃避掉一些会影响她执念的微妙变化。
……比如说，感情。
廖星从前觉得，任务世界就像是一本展开在她眼前的书，书里的世界翻开了展现，书里的那些角色无非是换了个近似真人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无论怎样真实，其实都是假的。
她从来到这儿，站的就是制高点。知道别人的命运，甚至说，她可以去玩弄一些人的命运，这样的位置影响她的心境，左右她的行为。
知道了解的太多，做的反而少了，她会尽量避免对这个世界过多的干预。廖星想了很久，或许就是因为有了这种恍若洞悉一切的目光，从一开始，她将自己放在了一个不同于常人的高处。
就像是个旁观的局外人，一切皆是假，唯有自己是真实。
这个世界里主角，配角还有剧情，都是虚拟里的设定，一切与她这个真实的人无关。她以前觉得，做好主系统任务就好了，至于那些假的世界，假的世界里人们的感情，是她没办法改变的事情。
久而久之，廖星似乎都快成了个无欲无求的圣人。没有私心，只知道朝着摆脱主系统的目标一股脑儿地向前走。
但很可惜，她不是圣人，只是一个漂泊了很久的普通人罢了。
她的私心是江茗。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私心是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廖星只知道，他那么好，满眼都是她。
系统空间的流逝她无法把握，这九年里，廖星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清醒的时候，她总想起一些东西。
不可寻觅的归途，故乡的家，父母，还有……
江茗。
所以她回来却没有立刻离开，没有扔下他一个人走。廖星知道，自己没办法再次那样决绝，上一次，已经用完了她全部的勇气。
廖星翻身躺好，卧进了温暖的床里。
她要去找他，不能让阿茗总是一个人。
……如果他愿意，就算拼尽全力自己也会带他一起回家。
第二天，王哥因为有事耽搁，助理小姑娘送廖星去的综艺录制现场。
廖星在车上才听小姑娘大致讲了些综艺录制内容。
明星父母带娃旅游的一个节目，节目组此次的主题是给父母们一个休息日，特邀了几组嘉宾充当小朋友们的一日父母，也可以培养小朋友们的独立意识。
似乎是为了热度，邀请的都是些大热荧幕情侣充当一日父母，估计看中的是 cp 粉们的热度。
和姜梓一组的是个十九岁的小鲜肉，叫作陈念然，两人之前有过合作。
拍摄时间不长，就一天，具体前往地址会抽签判定。
廖星有些头疼，她这一醒来第二天，就得面临这么大的挑战。
「姐，你还有什么安排吗？」助理问她。
廖星摇头。想了想，点头同助理小姑娘说：「这样，今天拍摄完后，你和王哥说，后面就不要给我接什么工作了。」
「为什么啊姐？」
「没事儿。要是王哥问起来，你就说我在准备『绝境』角色代言的试镜。」
助理惊叹了一声：「和懿新出的大热游戏吗？」
「对。」
到拍摄地的时候，小朋友们已经乖乖坐好等着他们的「一日父母」了，廖星简单收拾准备了一下，一组的小鲜肉正好也到了。
节目组动作很快，已经开了设备准备拍摄。
廖星负责的是个小男孩，三四岁的模样，白白嫩嫩的，穿得也很可爱。坐在位置上盯着廖星，眼睛又大又圆，很有灵气。
廖星走近两步，蹲在了他面前。
小男孩鼻头红红，眼睛湿漉漉的，小圆脸上还有泪痕，似乎是刚哭过。
廖星歪头看他，笑得很温柔：「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小鹿：「果子。」
……果子。
廖星越想越觉得有趣，听着让人记起煎饼果子。
身后一道开朗的笑声，接着是少年爽朗的声线：「你的名字好可爱呀。」
果子小朋友和廖星一起被吸引了目光，往后望去。
少年逆着阳光，穿样式简单的休闲裤和卫衣，笑容朝气又肆意。黑发随意零碎，有几根翘了起来，为他填了几丝不羁洒脱感。
廖星笑着冲他点头，少年道：「好久不见。」
应该是陈念然，廖星想。
陈念然笑得满是朝气与活力，她却莫名地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那个她看着成长起来的少年。
廖星想起江茗的笑，他好像从未笑得这样张扬过。
江茗笑的很少。但是有时候，在她面前，江茗也会笑得双眼眯起，漏出牙齿。但是他的笑总是温软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住的暖意。
……
小男孩拉住了她的衣摆，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叫什么啊？」
廖星回神，摸了下小果子的头：「嗯……就叫我，姜梓姐姐？」
男孩点头，软软地喊：「姜姜姐姐。」
廖星被戳中萌点，温柔地应声。
陈念然也蹲了下来，半开玩笑地说：「那果子你就该叫我念念哥哥。」
小男孩看了眼廖星，又看了眼陈念然，再看了眼廖星。
「哥哥。」
廖星笑意更深，陈念然倒是愣住了，半晌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嘀咕了几声。
「区别对待啊，区别对待……」
节目组通知抽取任务卡，廖星抱起果子，对陈念然抬了抬下巴：「别伤心了，我们要出发了。」
果子胖乎乎的小手抽了卡片，运气居然还不错。
「前往市区游乐园。」
任务地点就在市区内，不用像别的组开车前往郊区或是乡下。
接下来的安排，节目组会在一行三人到达任务点时揭晓。
首都的游乐园比白城的大了许多，远远就能看到缓缓旋转的摩天轮。
……她在这个世界和游乐园的缘分还挺深啊，廖星想。
软软的奶香小胖手紧紧握着廖星的手指，另一只手抓着陈念然的裤腿，果子圆圆的大眼四处看着，满是兴奋。
园区外节目组设置了一小块地区作为拍摄地，暂时隔离了围观群众。
廖星看到了几个印着节目组标志的招牌，还有一些像是道具的东西，被挡板遮住了。
她有股不祥的预感。
跟拍的几个摄像大哥把镜头凑近，节目组给廖星他们送上了任务卡。
「获得门票资金。」
挡板缓缓拉开，廖星看清了，是一台棉花糖机，估计这就是他们今天的致富源泉了。
……导演组真会玩。
陈念然应该也明白了导演组的意思，抱起了还在四处观望的果子，递给廖星。
「你们坐着，我去做。等会儿推销就交给你和果子。」
廖星没接，笑着摸了摸小果子毛茸茸的小脑袋。
「我来，你们两个小朋友坐好就行。」
果子侧身看廖星：「可是姜姜姐姐是女孩子。」他和哥哥是男孩子，应该保护姐姐的。
「因为姐姐很厉害。」廖星一脸正经。「厉害的人总是要承受很多的。」
廖星挽起袖口，准备东西。
节目组已经慢慢放进了人流，安保也准备得很充分，摄像机安在了他们旁边，还有的人躲在了暗处进行拍摄。有几个好奇的年轻人围了过来，应该是认了出来，看着他们小声交谈。
陈念然戳了戳廖星的手肘。
「你把工作都包揽了，我做什么呀？」他的声线偏亮，是很适合唱歌的那种声音。
廖星缓缓缠绕着手上白色的糖丝。
「你呢，等一下就带着果子去吆喝。」廖星看了一眼他的脸，不可否认，这是张精致又少年气的脸庞，是很受女孩们喜欢的长相，不过分冰冷又不显得女气。
「用好你的漂亮脸蛋当招牌就行，最好啊。把棉花糖卖到一百一个。」
陈念然闷闷地笑了几声：「好啊，那我今天就看姐姐你的了。」
……姐姐。
廖星缠绕的动作顿了一瞬，糖丝开始在机器里堆积，如同一片白色的云雾。
「不用叫我姐姐，直接喊我姜梓就行。」
「你的确是比我大一岁，刚刚不还叫我小朋友吗？」
廖星戴上手套给棉花糖捏型，抬头瞟了他一眼，佯装生气：「我可不认，女孩子的年龄都是永远十八岁。」
「果然女孩的年龄是禁区啊。」陈念然看着廖星指尖翻转。「叫姜梓太官方了，粉丝还以为我们不和。就叫姜姜，行不行？」
廖星没有再拒绝。
白色的棉花糖在手中转着圈儿，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兔子的模样。廖星贴了两个红色的糖果充做眼睛，递给了眼馋已久的果子小朋友。
「谢谢姜姜姐姐。」果子接过看了半晌才浅浅舔了一口。「好甜呀。」
陈念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难怪你要来做，的确是比我厉害。你这是专门学过吗？」
廖星笑：「天赋使然。」
任务完成得比他们想象中顺利，园区外人流量本就大。陈念然的粉丝尤其多，还有许多妈粉不辞万里来买他手上的棉花糖。
初夏的阳光已经显露出了几分毒辣，又刚刚好是临近正午的时间，日头升得越发高。节目组提供了把遮阳伞，小果子乖乖撑着伞，拿着廖星新做的棉花糖，怯生生地叫卖。
有小姑娘看他可爱，停下脚步。「小弟弟，棉花糖多少钱一个呀？」
果子小朋友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两百一个。」
他想起刚才姜姜姐姐对哥哥说的话，姜姜姐姐说要哥哥把棉花糖卖到一百一个，那他能卖两百，他比哥哥还要厉害！
廖星好巧不巧地听到了。
……果子这小小年纪还挺有奸商的天分。
她蹲下将果子揽入怀里，一手捂住了小嘴，急忙向女孩解释：「小孩子开玩笑开玩笑。」
目送买棉花糖的小姑娘离去，廖星牵着果子找到刚刚签完名的陈念然。
少年站在烈日之下，阳光照射下眼睛眯起，栗棕的发丝反射出丝丝缕缕金色的光芒，他双手将粉丝的本子递还了回去。
日光太盛，他又奔波了太久。此时额头，脖子还有后颈上都是汗珠，薄款的外衣也紧贴在了皮肤上。
似乎是知道任务已经完成，回头向廖星挥手。
节目组开始疏散聚集的人群，估计是要发布新的任务了。
这次是陈念然去拿的任务卡。
「成长中的小朋友们需要足够的能量摄入与休息时间，请自行解决。」
应该是指果子要吃饭，还要午睡吧？
廖星腹诽：……又是自行解决。
还好刚刚卖棉花糖的钱买完门票还余了些，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廖星想的是就在周边随便选个地方，但好像陈念然另有安排，和节目组沟通了一会儿，便驱车往市中心的方向去了。
陈念然是个富二代，且是一个有个好哥哥的富二代。
廖星坐在餐厅的位置上，看着果子小朋友吃着特供儿童餐，听着陈念然豪爽的一声「记我哥账上」，陷入了沉思。
显然，陈念然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帅哥，并不只是空有漂亮脸蛋。
比如现在，他就非常巧妙地解决了吃饭问题，还让节目组挑不出问题来，虽说做法坑哥了些，但确确实实行之有效。
廖星看着他走过来，坐在对面的位置，忍不住夸了两句。
陈念然禁不住夸，像个求表扬的小孩一股脑儿地对廖星讲了起来。
这栋大楼是他哥公司旗下的，因为离公司很近他哥经常来，他也跟着来过很多次。各种休闲娱乐应有尽有，等果子吃完就能带他上第七层睡午觉去。正好，到时候他能带廖星逛一逛。
果子似乎精力格外充沛，午觉连半小时都没睡足，就快快地爬了起来。
廖星想，估计是还记挂着在游乐园的任务呢。
正好空出来不少时间，陈念然上午晒得出了不少汗，他哥的公司有他的休息室，他想过去换件衣服就下来，十几分钟就行。
节目组在车里等着，廖星和果子陪着陈念然过去。
夏日的行道树高大繁密，遮住了那栋建筑绝大部分模样，也看不见上面的标志；廖星只顾着聊天，也没太注意。
所以当她牵着果子快要走到门口时，才看到「和懿」两个字。
和懿？
陈念然他哥的公司？
陈念然口中的哥，是阿茗？
廖星想问陈念然，可他原本就走在前面，廖星一个愣神就已经快步进了电梯。
算了，等他下来问清楚。
……而且，她可记得自己那些年只养了江茗一个，怎么会有弟弟。
等待的每一秒都让廖星觉得格外漫长，她虽然打定主意要来找江茗，但原本定的计划是通过「绝境」游戏代言，而不是这样匆促，不期而遇的巧合。
廖星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很重，她感到紧张。说实话，她还没想好该以怎样的模样出现在江茗面前，要是遇见，该怎样去面对他。
她虽然放大话说要来找他，心里却实在没底。自己曾经对江茗那样不好，狠心决绝得都要离开，一次又一次地欺骗，甚至是差点导致他的死亡。
……会不会，江茗已经非常讨厌她了？
坐在柔软的沙发，廖星还在耐心回答着果子对这个公司的疑问，面上不显，心里却乱成了一团。
忐忑与不安充斥身体，她的掌心沁出汗。
廖星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认定了就不会再去揣测。只是现在，她也说不出自己忽然的患得患失。
或许，是太害怕了。
她终于不顾一切地奔赴，她怕江茗，不愿意再为她停留原地了。
……他本来就没有义务为她停留原地的。
陈念然回来得很快。
没有碰到那个人，有些庆幸，也有些莫名的失落。
廖星思忖，她这大概就是少女怀春，见到或是不见到，都是意难平。
心跳尚未平息，腿脚发软，呼吸也有些重。陈念然看出她的不舒服，扶着廖星站了起来。
果子也不再说话，乖乖拉住了她的手。关切地问：「姜姜姐姐没事吧？」
廖星正想回答，就听到陈念然一声：「哥！」
她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了簇拥中的男子。
接着，是目光相对。
廖星的脑海当时只有一句话：
江茗还真是陈念然的哥哥？
隔的距离不算远，不过几秒的时间，廖星想了很多。
九年，江茗不再是刚刚毕业的少年，此时的他褪去青涩稚嫩，五官冷硬许多，不见喜怒，神色淡漠。
站在那么多人中间，她一眼就看见他。
他手上还拿着一份文件，侧身回头，原本看的应该是陈念然不知何时，目光停在了廖星的身上。
这让廖星感到紧张，还有一点莫名的……心虚。
她一手拉着果子，陈念然搀扶着她的小臂，又靠的近，旁人来看，肯定像是一家三口，亲密依偎。
江茗不可能认出自己，但她还是心虚。
不敢再与他对视，目光看向一边，装作摸果子的头。
陈念然松开搀扶的手，还没来得及向他哥靠近，江茗就已经走了过来。
速度很快很急，眼中神色也不太对劲。
然后，陈念然就看见他哥，站在了姜梓面前，几乎是半强迫地与其对视。
姜梓似乎是不太习惯他哥冷漠的样子，抬头笑得有些腼腆。
半天才憋出来句：「江总您好。」
陈念然觉得，现在的气氛实在是太古怪了。不管是他哥，还是姜梓。
他想要出声打破这种微妙的气氛：「哥，姜姜。你们……」
剩下的话被江茗一个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陈念然乖乖闭了嘴。
他看到他哥握住了姜梓的小臂，正好他刚刚搀扶的位置，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梓收回放在果子头上的手，顿了一秒回答：「姜梓。」
这俩人之间仿佛有一种他们这种局外人无法参透的联系，碰到一起，离得这样近，就会发生一些剧烈的反应，譬如现在。
沉默良久，江茗松开手。
「你们要去哪儿？」
他下意识回答：「游乐园。」
听到这个回答，他哥又看了一眼姜梓，点头。
「我送你们。」
……送他们？
陈念然还换不过劲，脑子里都是他哥握着姜梓的那只手臂，颤抖得厉害。
像是压抑到极致。
廖星坐在副驾驶，陈念然和果子坐在后座。
江茗大概率是认出她了，廖星猜。
……但是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似乎和她自己料想的都不一样。但又觉得，这样也是对的。
他那样的反应，让廖星不知道该怎样做，连之前想好的决定，都有些不知所措。
说是送他们到游乐园拍摄，江茗却一直没有走的意思。
陈念然应要求去坐过山车，廖星和果子做任务，他就远远抱臂看着。
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身影像是在等待着他们。或者说是，在等待某一个人。
一下午的时间，他只说过两句话。
廖星当时抽到了一张任务卡，看到脸就白了。
「大摆锤挑战」
江茗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抽走卡片。对着节目组：「换陈念然来，或者可以改成旋转木马挑战？」
节目组早就接了总导演的通知，顺着江茗来，也没反驳，退而求其次地换了陈念然。
陈念然坐上去的那一刻眼泪汪汪：「您真是我亲哥。」
游乐园占地不大，设施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些，也不知道节目组从哪儿找来到这么多新奇想法，任务卡一个比一个损。
拍摄结束时，夕阳的圆弧边缘早已隐匿在了远方的高楼遮挡下。
廖星和果子拥抱告别，才说了几句，果子圆圆的大眼蓄起了眼泪，欲掉不掉。
「姜姜姐姐可以再找我玩吗，可以……可以不走吗？」
廖星蹲下与果子平视。
「姐姐就在这儿没有走。」她掏出纸巾擦拭果子的泪痕，笑得温柔耐心。「我也很舍不得你呢，以后姐姐要是有空，就来找你玩，好不好？」
廖星哄了好一会儿，才把小朋友哄上了回程的车，起身松了口气。
「你怎么能骗他。」陈念然在背后悠悠开口，吓了廖星一跳。「果子当了真，你这大忙人却未必有空，没等到你找他多可怜。」
廖星想起一些过去的记忆，望向树下抱臂而立的江茗，沉默着没有回答。倒是陈念然凑了过来，叽里咕噜了一大堆。
「我发现你真厉害。棉花糖做得好，任务还完成的特别快，没想到带孩子哄孩子也挺有一套，果子一天就这么喜欢你……」
陈念然低头笑得揶揄，「……你该不会是，有过带孩子的经验吧哈哈哈哈哈！」
廖星又一次看向树下的那个身影。
她还真有，养的还是个别扭的小孩。
陈念然顺着廖星的目光向旁边看，树下的男子下巴微抬，看着天空，冷硬的面部线条绷得更加凌厉，神色淡漠，眼中情绪难寻。
他的目光所极，是园区的巨大摩天轮。夜幕临近，霓虹灯开启，颜色绚丽耀眼。
……他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诶诶，你和我哥是什么关系啊？」陈念然伸手在廖星眼前晃，拉回廖星发散的情绪。
廖星回以他疑惑的表情。
「我了解我哥，他才不会专门送我，更不可能等我这么久。」
「我一下午都在悄悄看他，十次有九次他都在盯着你看，我就没见过他这么反常！」陈念然情绪激动，声音却压低。
除了刚刚偷看的两眼，廖星整个下午都没怎么敢看江茗，怕的就是目光相接，更怕她自己率先移开视线。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一时恍惚。
廖星想了想刚刚那个问题，她和江茗算是什么关系。
……关系？
廖星想不出准确的答案，反问陈念然。
「江总，他是你哥，亲哥吗？」她现在对这个问题兴趣很大。
「这你都不知道？」陈念然震惊得像是看到了当代山顶洞人。「媒体不都报道过，当然是亲的啊！」
廖星忽然反应过来：「我再冒昧问一下，你们，同母异父？」
陈念然点头。
那就说得通陈念然为什么会是江茗的亲弟弟了。
原剧情江茗亲生父母六岁离异，江茗留在了父亲身边。两年后，江茗八岁，廖星跟随母亲一起到了江家。再过后四年，江家变故破落，她来到了江茗身边。
陈念然十九岁，江茗今年二十七岁，的确可能是江茗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么一想，自己和江茗还真是纠缠不清的缘分。
是廖星的时候，在稗城，她第一眼就看到江茗。
现在她是姜梓，明明没有刻意接近，她来这儿的第二天就碰到了。
天地这么大，她偏偏总是走到他面前。
原先她以为是段孽缘，现在恍然想，属实是段不可多得的良缘。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们是什么关系，我哥他为什么等你，为什么处处都盯着你还为你改游戏规则？」陈念然问的八卦。
廖星嘴角扯起一抹弧度，转身向小助理等待已久的车走去。
陈念然追得着急，问个不停。
「诶，你别吊我胃口啊！」
廖星脚步未缓，语气带笑。
「我想追他。」
想追着他走一走，然后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那样决绝地离开了。
廖星走到小助理的车前，却并未上去。嘱咐了几句，告诉小姑娘不用送她。
「为什么啊姐？」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廖星还想交代两句，小姑娘戳了戳她的手臂，神色慌乱，向旁边使眼色。
「姐，后面……」
……什么？
快速奔跑带来的风掀起廖星的额发，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
廖星甚至不用转身，都猜得到是谁。
江茗的呼吸声略重，慌乱地起伏，应该是发现她到了这边，跑过来拉住她的。
……为什么这么急地跑过来，怕自己离开吗？
拉住她的大手微微用力一扯，江茗带着廖星向他的车旁走去。小助理喊了她两声，廖星回头安抚她，以眼神回应。
「我没事儿，你先回去。」
江茗一路拉着她，走的格外快。
夜幕初临，他的身影笼罩在园区院墙的璀璨灯光下，绚烂的色彩不断闪烁。驱不散的，是他满身清寂。
廖星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是比她离开那年更高了一些，江茗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走得端正，褶皱随走动出现又消失。
廖星望着，似乎便能望穿这九年。江茗一个人，向前走得坚定，走得孤寂。
他一个人，没有她陪他。
他一个人，走了这么久。
廖星被抵在车身，冷硬的弧度硌得脊背生疼。她的手被攥着向上举起按住，腰身被江茗另一只手握住，整个人被江茗圈禁着，牢牢禁锢不得动弹。
廖星视线避无可避，视线先是放在他紧抿的唇线上，察觉不对，才移开对上了江茗幽深的目光，他一双瞳眸原本宛若枯水，不见喜怒，此时却情绪翻滚。
廖星又想避开，却避无可避。
她感觉自己真是怂得过分，本来都说了大话，要来追他，正面碰到了又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来。
……她没追过人，属实不知所措。
「为什么不离开？」他的声线压得很低，清冷如冬日碎冰。
抱着廖星腰肢的手臂收紧，他们靠得很近。
……不离开？
廖星想了很多，可能他会问自己是不是廖星，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在这儿？
可她唯独没想到江茗会问这个问题。
如果是问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都还好，可他偏偏说的是为什么不离开。
就好像，江茗在给她机会离开一样。
莫名的，令她心头发酸。
廖星对上那双低垂的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在江茗的眼下笼成一片阴影，更添几分阴郁。
心跳声重而快，廖星深呼吸整理情绪。
她望向江茗的瞳眸，目光坚定。
「为什么不离开？」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江茗又重复了一遍，握住手腕的力气加重了几分，他的呼吸很重，胸口不断起伏着。
手腕被捏得发痛，证实江茗此刻翻滚着的复杂情绪。
廖星镇定回望。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阿茗，对不起。」她之前设想过无数种自己对江茗说的第一句话。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一句「对不起」最先说出口。
迟了很久的这句道歉，不仅仅是之前的狠心离开和江茗因她而发生的意外。还有十五年前，她第一次见他就无休止发生的欺瞒。
总是在失约，总是让他失望。
所以她想坦诚对江茗，也对自己，用余生去践行。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积蓄的却全是她心中所想。
那些等待他们的，厚重的未来，就从这句道歉开始。
「你不用回答。」廖星又说。「我还有一个问题。你……」
她停顿了两秒，似乎是在斟酌。开口的时候，声音颤得厉害。「你喜欢我吗？」
「现在，喜欢我吗？」九年的时间，还喜欢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