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长夜

这次进展比想象的要顺遂许多，成峻以「黑羽喵」的女号身份和刘万星 B 约好了明天上午在 CBD 商城一楼的某家网红咖啡厅见面。

再次锁定了一名潜在的替跃者，魏振鹏哼着小曲冲了一杯碧螺春，此时的心情和杯中逐渐舒展开的茶叶一样：

「呵，我原以为这货在群里那么活跃是单纯地想装个逼，结果是在找队友呢。」

「肯定是瞒着身边的朋友的，否则也不会慌不择路来网上找人了。」

「他慌也好，让我们更容易接近。这不，我们都没开口，他自己主动提出约你出去了！」

刚才结束网聊后，成峻和魏振鹏立马总结出了这个人目前的状况和诉求，主要有两点：

一、他已经和「摆渡人」达成交易，计划替跃的时间是后天，近在咫尺。

二、就算他替跃成功，还有一些「后事」需要一个伙伴照应，否则后果严重。

「但是老魏，你发现没有？这个人基本的谨慎还是有的，细节不会轻易在网上跟我和盘托出，还需要明天当面从他嘴里套出来。」

「我担心的是，老弟你用的是一个女号，一见面不就暴露了么？」

「没办法，咱们又不可能请一个演员代替我们去。」

「那你得想好他要是觉得自己受骗了发飙的话，该怎么应对。」

「自然的。你也别太担心，跟歹徒谈判我都没压力，何况他一个普通学生。」

「别说大话啊，你也就半年前跟那个劫持邻居小孩扬言跳楼的男的谈判过一次。」

「终归是把人质救下了不是么？」

成峻有点小得意。

「好啦，我们问问那一头跟『刘万星 A』的进展吧。」

又是枯燥的打字时间。

魏振鹏在镜子 APP 把从「刘万星 B」口中套到的信息，以及明天成峻要和他面基的事情精简地告诉了 A 世界的二人。

……

成峻 A：「你们动作真快，我们跟刘万星 A 还没聊熟。」

成峻 A：「@成峻 B 你和他开黑了吗？」

成峻 B：「开黑？」

成峻 A：「不开黑么？那你用的什么方式和他熟起来的？」

看到此处，魏振鹏忍不住放下手机笑道：「哈哈，成峻老弟，看来你的镜像位走的路子和你不太一样！」

「别笑，我该怎么回答？如实传授我们的成功经验？」

「还是不要把你用女号跟『刘万星 B』聊天的事情告诉他们比较好，省得误导他们，毕竟两个刘万星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有道理。」

成峻 B：「就闲扯呗，装作对平行世界的事情很感兴趣。」

成峻 A：「哦，好的。」

成峻有点庆幸对面的「成峻 A」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第二天，成峻提前半小时到了咖啡厅并占了一张角落里的二人桌，魏振鹏则在商场外面待机。

到了约定的时间，一位戴着 Beats 牌白色大耳机、穿着很潮的男青年走进了店里。

他张望了一阵子，好像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黑羽喵」，于是低头打开手机给成峻发信息——

夜晚 x 流星：「我到了，妹妹你在哪里？」

黑羽喵：「你是脖子上戴着白色耳机的那位？」

夜晚 x 流星：「是的。」

主角已经到了，成峻打开了上衣兜里的窃听器开关，以便在别处的魏振鹏能通过耳机听到他们的谈话。

随后，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刘万星的肩膀：「来，这边。」

刘万星愣了半晌，瞪大双眼望着眼前的陌生男人：

「你他妈就是『黑羽喵』？！」

由于声音比较大，两人吸引了周围顾客的目光。

「嘘，小声点，我们到一边去说。」

成峻一边赔笑，一边把刘万星半推半拉到桌子边坐下。

然而，刘万星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他强行压低声音怒气冲冲道：

「我操，大哥，麻烦你不要骗人感情好不好！我跟网友面基过几次，有照片美颜过度的、有谎报年龄的，但今天你这个是最离谱的！先说好，我喜欢的是女人。」

「哥们儿，冷静一下先。」成峻用带有歉意的语气安抚道，「听我说，我有老婆，已经结过婚了，我只是小心起见才注册了一个女号。」

「艹，聊了这么久那你今天该提前告诉我你是男的，至少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抱歉抱歉！要喝点什么？我请。」

「免了，这家的咖啡都是刷锅水的味儿。」

成峻使用咖啡进行贿赂的手段并没有奏效，于是万分真诚地说：

「行，那我们进入正题吧。说实话，我对你的『互助小组』计划很感兴趣。」

「哥，说实话，我现在对你的信任度很薄弱，正经人谁他妈在网上装人妖？」

说罢，刘万星弓着身子，一只胳膊撑着桌面，做出了一个起身要走的姿势，被成峻连忙用手按住肩膀。

「别，兄弟，听我解释。你也知道，偷渡不是一个方便让太多人知道的事情，在网上留点心眼儿没坏处。你很生气，我懂，但我们的目的是绝对一致的，就是成功偷渡到对岸，没错吧？」

成峻递上去一张为这次行动特制的假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我家里是做外贸生意的。你也知道，最近受这鬼气候的影响，海运成本暴增，生意做不下去，手下的员工都打发了。现在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互相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刘万星拿起名片端详了一阵，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一点。

然后他把名片倒扣在桌面上抬头对成峻说道：

「还好，你应该算个不缺钱的主儿，至少交得起偷渡的路费。」

「嗯，趁存折里还有些余粮赶紧跑路，白痴才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这句话让刘万星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他赞同道：

「是的，据说平行世界的通道正在衰减，现在不跑半个月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了……对了，另一个世界的你，也是做同样的生意？」

「一模一样的人生轨迹，我用平行网络确认过了。」

「哈，都是命，大部分人在两边是差不了太多的。很好，你在两个世界都不愁钱的问题。」

「有钱也没门路联系上『摆渡人』，还担心被人骗。这不，只能找个门儿清的大哥抱一抱大腿。」

「担不起，别叫我大哥，我才读大三……你起码应该大我三四岁吧。兄弟，你长得一看就是不缺女朋友的那种，就是可能平时熬夜作息不太规律，皮肤有点显老。」

「是，是，好眼力，被你看出来了。我们做生意的，平时应酬多，经常喝酒和吸二手烟。」

成峻垂下头，假装不好意思地笑笑。

刚才刘万星说的前半句是对的，成峻确实大他将近五岁。

但后半句就夸张了，因为他这辈子谈过的对象一直就只有翁箐一个。

成峻又主动分享了些他事先编好的个人信息，包括他的家庭状况和对 B 世界没有留恋的理由。

以前圣康市刑警支队培训过很多次和歹徒谈判和取得对方信任的技巧，在今天都派上用场了。

就这么聊了一刻钟后，刘万星渐渐放下了对成峻的戒备：

「哥，这个地方不太方便讲话，我知道一个店，咱俩去那里。」

「好。」

刘万星把成峻带到了离商场两个街区外的一个付费自习室，两人在里面包了一个小房间。

这里光线明亮，墙体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看名片上你的名字，叫成峻对吧？我叫刘万星。」

「幸会，幸会！」

成峻努力装作刚知道他的真名。

两人终于可以用稍微大一点的嗓音自由讲话了。

「要我们当队友的话，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处理后事』么？」

「嗯，为我的『意外猝死』作证，保证在遗体火化前都没有人怀疑。」

「意外猝死？」

「借这个『人生无憾』挑战，在今天凌晨，也就是第六天，我会去一家网吧通宵，然后在凌晨 5 点时按照『摆渡人』的计划偷渡。这样一来，另一个世界传送到这里的尸体就被伪装成猝死身亡。」

「为什么非得需要一个人来陪你假装开黑，再为尸体作假证？」

「这是『摆渡人』要求的。你想想，要不留明显外伤地干掉另一个世界的我，他们所使用的方法只有下毒。如果我不安排一个目击者坚持我是因为过度熬夜而猝死，从而导致我家里人坚持要尸检的话，一定会引起警方的怀疑，虽说查到『摆渡人』身上很难，但他们想要杜绝这种可能性。」

这个小伙子，不，还有「摆渡人」的小算盘打得真精……成峻的脑子顿时反应过来刘万星为什么非要求一个「队友」了——

他替跃成功之后，如果让一个在场的「证人」成功向他家人和警方证明他是因生理原因猝死的，那么来自 A 世界的遗体便不用送到法医那里，也不会为高善莫招来怀疑；如果那个「证人」的话不被信任，最后让 A 遗体被验尸了也没关系，因为尸检报告将显示尸体是被毒死的，那么这个「证人」便会成为首要的怀疑对象，这样高善莫也不会被怀疑。

虽然成峻知道，本地为数不多的法医当下已经无暇顾及这类尸体了，但上述的安排无疑为高善莫和替跃者多加了一层双重保险。

一保前者瞒天过海，继续悄悄作恶。

二保后者腾笼换鸟，到 A 世界开启新生活的同时也给 B 世界的亲人朋友一个合乎常理的交代。

但此时，成峻还不能道破，于是装得六分聪明、四分傻的样子顺坡下驴：

「哦，帮你这个忙应该不是问题。那你能为我提供什么呢？」

「信息。我告诉你的这些东西，已经能让你少走很多弯路了，这一点你没意见吧？我还会告诉你如何联系上『摆渡人』。」

「哦，对，据说跟他们交易需要用现金。」

「是的，他们也接受虚拟货币，但一般人是没本事换到那么多比特币的。」

「还有其他方式吗？不用提一大堆钞票的那种。」

「有，你可以找孝善殡仪馆购买『预定服务』。」

「预订服务？」

「殡仪配套服务。你给殡仪馆支付一笔金额，然后他们会在你死后为你料理后事。」刘万星又耐心地做起了解释，「国外老龄化严重的地方，比如日本，早就有这种东西了，从搬迁遗体、火化、葬礼到定期扫墓一条龙……让膝下无子的老人也能体面地走。」

「但这个服务，目前看起来完全是为要偷渡的人专门定制的。」

「没错，所以我才推断殡仪馆的高老板和他的团队就是『摆渡人』。但你不要作死直接去殡仪馆找他，而是给这个海外域名的邮箱发送一封邮件，说明你的个人情况，越详细越好。如果你走运，对方表示有兴趣接你的单，他们就会回复，然后派人约你到个隐秘的地方面谈。」

「走运？他们不是每单都接？」

「他们没那么闲，也怕警方钓鱼。」

「好吧，你给了多少钱？」

「五十万吧。」

「兄弟，你可知道这个价格有多离谱？」

「因为『偷渡』服务也包含在里面了。钱对于我们要偷渡的人没啥用，所以我也不心疼。麻烦的主要是，偷渡成功后还要给那一头的摆渡人同样数额的一笔钱。」

现在彻底明白了，所谓『摆渡人』的完整定义，就是以 A、B 世界的两个高善莫为中心的团伙。

成峻故作小白问道：

「但我们这个世界的钱和身外之物，你又带不走，就只有一个人到那个世界而已，怎么向『摆渡人』结尾款？」

「傻呀，你和另一个你的银行账号密码十有八九都是一样的，只要偷渡成功，他的就是你的。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我向你确认另一个你是否差钱。」

「哦，明白了。但你知道你偷渡成功后，会出现在那个世界的什么地方么？」

「按照『摆渡人』的计划，也是在网吧。」

「他们要在公共场所对另一个你下手？胆子也忒大了。为什么不是家里这样更安全的地方？」

「我在那个世界也和爸妈住一起，最好不要请杀手去拜访。另外，让『摆渡人』上门服务是要额外给很多钱的。」

「那他们怎么确定另一个你也会老老实实地跑去网吧？」

「不难，另一个我被诱去参加了那个世界的『人生无憾』挑战。」

「等下，他又不像你一样需要偷渡，怎么会对这个活动感兴趣？」

「我还不了解我自己么！我让『摆渡人』在微博做活动的宣发时@他，并提一嘴挑战的奖品里有 RTX 5090 显卡和限量球鞋，他就直接上勾了。」

开眼界了啊，本是同一人，相煎何太急……成峻想捂脸。

随后，他接话道：

「所以那一头的挑战规则不一样，都是七天，但挑战者必须完成了当天的任务向主办方提出证明后，才会收到第二天的任务。」

「聪明！他们玩得比我们的刺激，这种安排的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好把人安排到一个方便的地方让偷渡者夺舍咯。虽然大部分他们参与者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并没有被来自我们世界的另一个自己盯上……任『摆渡人』本事通天，也不可能同时安排几百、几千人的谋杀行动。」

说完这些，刘万星长舒了一口气，神情坦然地望着天花板。

看来这些秘密他也是在心里埋藏了很久了，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倾听者讲出来。

「好了，成峻兄弟。总之，我跟你提供了这么多有用的情报，只希望你帮我做这么点事：跟我一起去网吧，在旁边陪我熬个通宵，然后我会假装睡着进入冥想去偷渡。待你怎么摇都摇不醒我的时候，装作震惊去叫救护车，最后帮我证明我是猝死的……如果我爹妈很伤心，麻烦你帮我多安慰安慰。」

「你爸妈，想偷渡么？」

「不，他们对于平行世界仍然持怀疑态度，我也没精力去说服他们。」

「那你想让他们跟着一起偷渡么？」

刘万星略带鄙夷地瞟了成峻一眼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那个世界我爸妈仍然健在，就算我成功偷渡过去了也下不去手的，他们在哪里都是我爸妈。」

「也是，换我也做不到。」

「咱们就聊到这里吧，我回去睡个午觉，下午还要跟朋友去唱 K 完成第五天的挑战。晚上 11 点在嘉阳路的『畅游网吧』见。」

刘万星站起来，准备离开。

「行，晚上见，我再吹会儿空调也走了。」成峻挥挥手道。

待刘万星关上了门，成峻关掉了窃听器开关，后他一步离开了自习室，然后回到公安局大楼与魏振鹏会合。

「成峻老弟，你们的对话我听完了。」

「猛料足不？」成峻做出邀功的表情。

「嗯，今天大开眼界。」

「其实我并不认为这个刘万星是个十足的坏人，但这是妥妥的恶性替跃，我们必须得阻止他。晚上我就配合他去网吧，让 A 世界的保护好『刘万星 A』，把『摆渡人』抓个现行。」

「『反替跃拘留室』可以派上用场了。」

「还有车载式的信号屏蔽器。留了后手，不想像上次把杨驰逸从工业园拉回来那样，得在车上不断放音乐干扰他尝试冥想。」

……

……

与此同时，A 世界的成峻和彭北征也取得了相当不错的进展，在网游《至黑之渊》电信三区某两位玩家的私聊对话框里——

夜晚 x 流星：「那么成哥，咱们几个今晚在新南路的『莫愁网咖』不见不散！」

神功大成：「好！晚上见！」

成峻经过一天半时间的努力，跟「刘万星 A」也成功熟络了起来。

他没有注册女号使「美人计」，而是采用了另一种高效的套近乎方式。

就在前天，当镜子一队锁定了两位「夜晚 x 流星」、也即是刘万星 A 和 B 之后，成峻发现「刘万星 A」账号的动态有多张网游《至黑之渊》的截图，明显是一名比较硬核的玩家。

因为特派员的规定，成峻之前使用真实信息注册的社交网络账号大多都被注销了，但幸好，他玩了多年的《至黑之渊》账号不属于以上的范畴。

账号昵称叫「神功大成」，角色满级。

于是，他以游戏作为切入点和「刘万星 A」自然地搭上话聊起了游戏，然后一起组队开黑了两把 Boss 战。

尽管好多年都没怎么碰这款游戏了，成峻的手感还在。

他的角色身上的装备虽然早已不是所谓的「版本之子」，却也足够应付大多数情况。

刘万星 A 和他的朋友们对成峻的技术给予了高度评价，遂邀请他第二天晚上一起玩。

「峻子，咱们计划好：你不要让他们扎堆坐在靠角落的位置。到时你坐在刘万星的左边或者右边，我则在你们身后一排，方便盯住看你们的情况。」

两人通过网上的照片画出了那家「莫愁网咖」的座位图，计划着如何让成峻引导他们落座。

「嗯，拜托你了，彭队。我就怕我得配合着他们玩游戏，没法分散注意力看刘万星。」

「衣服你也要换一换。」彭北征指着成峻的这身刑警行头。

「好，我这柜子里有几件短袖和牛仔裤，等会选一套穿上。」

平日里，成峻在储物间准备了挺多便衣出勤用的衣物。

「然后咱们俩下午都找个休息室睡会儿吧，晚上要跟着小年轻们熬通宵。」

「必须的。」

……

晚上，两人再次在六楼办公室里模拟了几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方案，然后便出发了。

成峻打车先走，彭北征则开着局里的车。目的是为了避免让人看到他们同时出现。

和大多数网吧一样，「莫愁网咖」到 10 点钟的时候就可以找网管开通宵。

成峻和刘万星一伙人都准时抵达了，他带了三个哥们儿。

「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昨天跟我们一起刷 Boss 的『神功大成』——成哥！」

「成哥牛逼，昨天一顿操作猛如虎！今晚我们一起又战个痛快！」

那三个哥们儿也是性格比较豪爽的类型，热情地招呼了成峻。

成峻也很友善地回应了他们，但让他百分之百信任这三个人是不太可能的。

高善莫派来的杀手，会在你们中间吗……他心里嘀咕。

彭北征悄摸摸地跟在后面，按照计划坐在他们后排的一个视角最好的位置。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 Polo 短袖 T 恤，装成了一位上网的中年大叔，打开一两个新闻网站漫不经心地滑动鼠标。

……

……

与此同时，跃跃欲试的「潜在替跃者」——刘万星 B，也和成峻到了「畅游网吧」里。

这个网吧位于一个旧城区，现在生意惨淡，原因或许可以归咎于 B 世界晚上的治安水平。

刘万星 B 专门挑选了一个摄像头能看清的位置坐下，成峻也坐在他旁边。

网吧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三四个客人零零散散地坐着。

空气里飘散着香烟、霉味和百无聊赖的氛围。

由于魏振鹏那布满烧伤疤痕的脸实在太显眼了，跟着二人在网吧里坐着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目光，于是他在外面的车里等候着成峻的行动信号。

但此时，成峻和刘万星都没心情认真投入上网，用鼠标在桌面上胡乱滑了一阵也不知道干什么；成峻甚至打开了系统自带的纸牌游戏。

「兄弟，我问你一个问题。」

忍不了这种极致无聊的刘万星，率先开腔闲聊。

「你说。」

「这个活动的名字不是叫『人生无憾』吗？我问你，如果在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你会做什么？」

「你干嘛问这个问题？」

成峻的手离开了鼠标，将身体随着电竞椅转了 90 度面向刘万星。

刘万星连忙摆手：「你快转回去，我们面朝着电脑聊就行了。上面有监控呢，你跟我互动太明显不好。」

「行吧。」成峻又转了回去，对着屏幕说，「你又不是马上要死了，偷渡而已。」

「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就是『刘万星』这个人的最后几个小时了。那我换个问法，如果你快要偷渡了，在那之前你最想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我会把家里的水电气都关好，像出远门之前那样。」

「没什么要对家人说的么？」

「没必要，你说得越多越真情，他们之后就会越伤心。」

「唉，那倒是。」

刘万星长叹了一口气。

……

……

慢慢地，时间来到了凌晨 3 点。

刘万星 A 其中一个哥们儿用外卖 APP 订了烧烤当夜宵，除了两百多块钱的烤串，还有五罐可乐。

这引起了成峻和彭北征的警觉。

但当食物被外卖员小哥送到后，接过来分发给众人的却是刘万星 A 本人：

「来，各位，思杰下单的东西都是 5 的倍数，每人都有份！」

这让成峻稍微放下心来。

网管还为每人拿来了餐盘，方便他们把烤串从锡纸和泡沫盒子里分出来。

彭北征在后面一直悄悄注视着刘万星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以及他吃下后有无奇怪反应。

刚开始成峻一口也没动，直到看着其他四个人吃完了，刘万星问到为什么不动筷的时候，他才把自己的那一份已经凉了的烤串吃掉。

——说实话，味道确实不错，早知道应该早点吃的。

成峻有点儿后悔了。

……

……

墙面上的钟显示已经是 4 点了。

刘万星 B 的眼睛此时已经不在电脑屏幕上了，而是盯着桌面上的手机。

「『摆渡人』会通过手机短信来通知你偷渡的时间，对么？」

「嗯，一旦收到他们的信号，我必须立即开始进入冥想。」

「大概还有两个小时了吧。」成峻自言自语道。

「兄弟，我再拜托你两件事儿。」

「你说。」

「第一件事，还是请你告诉我爸妈：儿子很爱他们。」

成峻闭上双眼，靠在电竞椅上，微微点头。

「可以。那另一件呢？」

「第二件事，找他们领养我那两只猫，然后带去郊外放生。」

「宠物猫放生？你他妈确定？」

「他们俩不喜欢猫，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喂。放心，两只都是田园猫，在野外能活下来的。」

「这一条我是不会去做的。当你走了，你的猫就是他们的情感寄托，会给你照顾好的。」

「唉，但愿吧。」

刘万星 B 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又叹什么气？舍不得的话，就留下来啊，现在还来得及。」

「呵，扯什么淡。」

……

……

成峻和刘万星一行人终于战到了凌晨 5 点。

网吧里好些其他开通宵的客人都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今天成峻的发挥不太好，因为一直在分心地盯着刘万星 A 和店里试图靠近他的人。

自从 4 点「莫愁网咖」的网管交接班后，那位新的女网管非常让成峻在意，他总觉得貌似在「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那里见过。 

但现在没有空去查证，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太困了记忆出现偏差。

这时，网管端着托盘，上面盛着五杯咖啡给他们送了过来。

「您好，这是我们赠送给各位客人的咖啡。」

网管将咖啡一杯一杯地放在了五个人面前。

「刘万星，你那杯子的颜色我喜欢，跟我换一换吧。」成峻对刘万星说道。

「哦，好。」

鉴于上次在按摩店的教训，成峻当然没有喝这杯本应给刘万星的咖啡。

趁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在游戏上，他拿出了兜里携带的用于盛放液体样本的小塑料管，手脚迅速地装了一点咖啡进去。

本来就应该做到这里就行了，但成峻转念一想——

我们还不确定到底刘万星是不是这里唯一的被镜像位盯上的人。

于是他伸头告诉四人：

「对了，这是速溶咖啡，放了好多添加剂在里面，我建议大家还是不喝为妙。」

此时的网吧比较安静，碰巧这句话被网管听见了。

「客人，我刚刚看见你用一根小管子装咖啡了，你是怀疑我们店往咖啡里放了什么东西要害你吗是吧？来，你不喝，我来帮你试毒。」

她拿起成峻的咖啡喝了三分之一，然后瞧不起地看了成峻一眼。

「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成峻认怂赔笑道。

在大约凌晨 5 点 20 分的时候，五人一起打《至黑之渊》里的某 Boss。刘万星或许是太疲惫，一不小心没补上血，挂了，留下成峻和剩下的三人还在与其激战正酣。

「你们先玩，我出去上个厕所。」刘万星对众人说道。

「等一下好吗，我把我这边打完陪你一起去。」成峻试图让他暂时留下一两分钟。

刘万星 A 露出疲惫又不解的神情：

「成哥，刚才你不让我喝咖啡，现在又不让我上厕所，是想闹哪样？」

那三个哥们儿此时也在游戏私聊里打字：这个成哥，几小时前刚接触时还感觉蛮正常的，现在的这些行为越来越让人迷惑了。

刚才点外卖的那位哥们儿开口对成峻说道：

「成哥，你和万星刚认识，但怎么好像对他有很强的占有欲？先说好啊，那小子只喜欢女人。」

「呃……你们别闹。」

卫生间在网吧外面，刘万星走到前台，跟网管说了句让他帮忙打出「人生无憾」挑战的票据凭证后，就出去了。

怕刘万星在来回的路上出事，成峻赶紧回头给彭北征使了个颜色：跟上去！

这个楼里除了「莫愁网咖」还有一间迪厅式酒吧，在这个时间点也有些许人在醉醺醺地使用厕所。

这里的隔间门的下方有大概六七公分高的空当，可以通过看地面上的人影判断里面有没有人。

彭北征跟进去看到刘万星进入了最边上的一个隔间，似乎要来一发大解。

他也不好在里面站着逗留，所以装作洗了个手。

洗手的时候，在镜子里，他看到另一个人进入了刘万星旁边的隔间。彭北征只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怎么都想不起来。

觉得可能是神经绷得太累了，所以彭北征也没太当回事，就走出来到门口抽烟等刘万星出来。

时间再次一分一秒地过去。

进出厕所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批，彭北征又进去过两次，发现刘万星的隔间还关着的。

「这货不会是一边拉、一边睡着了吧。」彭北征轻声自言自语道。 

……

……

5 点 40 分的时候，刘万星 B 的手机振动了，他解锁屏幕，上面弹出一条短信——

「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明响路新店开业大酬宾，您准备好了吗？」

拿手机的角度让成峻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时间到了，成峻兄弟，很幸运最后能交到你这么一个朋友，咱们在另一个世界后会有期。」

刘万星 B 用庄重的语气向成峻「诀别」。

说罢，他双手趴在桌上做出睡着的姿势。

这一幕来得实在太突然，让成峻手足无措。

啥？他已经可以开始替跃了？

艹，怎么办，现在该拉住他吗？

还是该马上联系外面的老魏？

迟疑了一秒后，他选择先掏出专用手机，在镜子 APP 的群里问。

成峻 B：「怎么回事！刘万星 A 死了吗？！」

……

……

接到信息的成峻立马扔下耳机和打到残血的 Boss，飞速冲了出去。

「哎，成哥，干嘛呢！为什么突然挂机？」

「是刚才的烧烤吃坏肚子了？」

三个哥们儿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卫生间里，彭北征正在试图敲门问里面的刘万星 A。

「彭队，让开，我来踹门！」

隔间的门锁就一根金属片，在成峻大力的一脚下应声脱落。

两人发现刘万星 A 闭着眼睛瘫坐在马桶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成峻立刻拨打了 120。

他注意到，在靠近旁边隔间的地面上，有一支针头连着塑料毒针筒，并带有羽状的尾巴。

针头长约 2 厘米、直径 1 毫米左右。

成峻蹲了下来，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拉上了刘万星的裤腿，发现脚踝处有被扎过的痕迹，看来是被人通过隔间下方的空隙扎的。

从毒发的速度来看，几乎是氰化钾没跑了。

经验丰富的彭北征明白此时已经无力回天，比起抢救刘万星 A，还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情。

他赶紧打开了镜子 APP——

彭北征 A：「快！拦住他！」

……

……

成峻猛地一拍刘万星 B 的后背，打断了他的冥想。

「你不能走！刘万星，你因涉嫌雇凶杀人，被逮捕了！」

刘万星明显受到了巨大惊吓，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猛地抬起头看着成峻。

这时，外面的魏振鹏也赶了进来，掏出手铐为刘万星 B 戴上……

……

……

「彭队，你看见是谁动的手吗？」

成峻眼中的怪罪七分在他自己身上，三分在彭北征身上。

他怨自己如果刚才能果断一点，不在意那三个哥们儿的看法或者假装在游戏里失误挂掉，出来和刘万星 A 一起到卫生间，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此时，彭北征的思绪却没有在两人谁需要为刘万星的死负更多责任。他喃喃道：

「那个杀手……我想我见过。」

现在，睡意全无的他终于想起来了刚才进入隔间的人到底是谁了。

他经常跑孝善殡仪馆，无意之中记住了他们很多员工的相貌。

虽然已经好久没有在殡仪馆见过那个人，但毫无疑问，他曾经在那里工作过。

之前就是雷林手下的一名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