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太子未定,先定太子妃。
只因我是镇国大将军的独女。
但太子有心上人,为了她天天都想把我一脚踹死。
不过,我在太子踹死我之前,先踹了她一脚……
然后我真死了,还好死不死的重生在这个绿茶婊身上……
1
醒来时——
围在我身边,喜极而泣的人,有陆茶茶她爹陆宰相,有她娘宰相夫人,以及她哥陆子尘。
宰相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茶茶!我可怜的孩子,你终于醒了!」
宰相大人松一口气:「醒了就好。」
唯陆子尘怨念:「你要再不醒,爹娘就要上太子府讨回公道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
啧,平日看起来兄友妹恭,没想到背地里并不十分和睦嘛!
「陆茶茶,你这是什么眼神?!」陆子尘开启教训模式,「别以为爹娘宠你,你就可以由着性子胡来!凤飞飞什么秉性,什么身手,什么身份,岂是你能挑衅的?!」
哟,挺上道的嘛!知道我不好惹。
2
我就是陆子尘口中的凤飞飞。
镇国将军府独女,自小许配给太子,曾镇守边疆八年,半个月前才和太子完婚。
只是,到这个躯体之前,我好像已经嗝屁了。
原因不详。
「那谁……」
哥这个称谓是喊不出口的,爹娘更喊不出口。
满朝文武,我爹最讨厌的人就是宰相大人,经常私下里骂他老匹夫!
「凤飞飞不是已经死了吗?」自己叫自己的名字还挺奇怪。
我的话音刚落,陆子尘咻地瞪我一眼,怒道:
「陆茶茶!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飞飞怎么可能死?!」
我:……
我刚确实死了啊!
还有,飞飞是你叫的吗?!
便这时,一下人上前:
「公子,太子妃半个时辰前,薨了!」
「什么?!」
陆子尘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整个人颓然到需要一只手撑在桌子上。
我惊了!
肿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装的吧?!怕我们凤家人迁怒他们陆家?
3
每个朝代,每个国家都有肱股大臣。
大梁国最重要的两个肱骨大臣:
文有宰相「陆定」,皇上曾说他名字起得好,有「一字定乾坤」之意。
武有镇国将军「凤止」,皇上多次赞,「凤止之勇,不输李广卫青」,但凡他守的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偏偏,这两个肱骨大臣一点不对付,政见相左是常有的事,只要我爹从边疆回来,次日的朝堂必定会变成菜市场。
我在军中长大,最常听到的就是:「陆定那个奸险小人!」「狗屁不懂,就知道迷惑圣上!」「什么推恩令?十恶不赦的人凭什么得到赦免?!」……
我讨厌陆家。
一是因为我爹讨厌陆定,全军上下都讨厌陆定;
二是因为从小到大,每次回京都有无数人把我和陆茶茶放在一起对比。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出名的美女加才女,而我——
只会舞刀弄枪。
用很多人的话说,不配做女人。
更重要的是,她和太子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
太子曾叫我照镜子,说 10 个我也比不上陆茶茶一根手指头,说我只是皇上择定的太子妃。
而他择定的妻子,只有一个——
陆茶茶!
我嫉妒陆茶茶。
嫉妒有人那样爱她,嫉妒有人为了她,把我狠狠踏入尘埃!
4
作为太子妃,我地位超然。
我死了,别说文武百官,就连皇上皇后都要去吊唁一番。
重生后的我以陆茶茶的身份,跟在陆定身后,陆子尘身侧,跨过太子府大门。
太子府挂着白皤白灯笼,一应奴仆穿白衣。
熟悉的府邸,不熟悉的颜色。
我几次看陆子尘。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仿佛大病初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死了媳妇儿。)
陆定几次回头,同样朝陆子尘看去。
「子尘,谨记你的身份。」
「是,子尘明白。」
我觉得他们在打哑谜,就听陆定继续,声音很小——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节哀。」
「是。」陆子尘说,用更小且坚定的声音,「这事儿一定有蹊跷,我不会让飞飞白死。」
我:……
我,我和他很熟吗?
听这话的意思,他似乎想替我报仇。
5
再次看见太子,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个一向俊朗,被誉为当朝第一神颜的男人,此刻穿着白衣,双眼泛着血丝,嘴唇上,下巴下,青灰色的胡子拉碴。
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丧」字。
比起失魂落魄的陆子尘,真是有过而无不及!
我猜:
A,被皇上骂了;
老子给你选的太子妃,现在死在你的府上!你能不能长点心?你要老子怎么给凤将军交代?!
B,被皇后扇巴掌了;
糊涂!娶将军之女,你以为娶的真是女人吗?娶的明明是半壁江山!
C,权衡了利弊得失,发现还是军方支持重要,后悔了!
天家无情,兄弟本是夺命追魂钉。
一个不小心,丢的不是权势,也不是一个人的命,而是一群人的命!
没了镇国将军府的姻亲,我看太子他怎么和荣王,昭王,宁王斗……
我曾经迷恋这个男人的颜,此刻,我只想笑。
然后,我笑了。
7
凤飞飞和陆茶茶,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们不和。
凤飞飞死,陆茶茶前来吊唁。
房间里,一半的目光都落在我这个陆茶茶身上,想看陆茶茶如何纯良;如何在已故情敌面前以大局为重;以及如何安慰并不是真伤心的太子殿下?
那么,问题来了:
装着凤飞飞芯的陆茶茶,会如这些人的愿,表演「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人设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我既然在笑,不如笑出鹅叫。
鹅,鹅,鹅……
6
我笑的是太子。
从前不知珍惜,现在哭给谁看?
真是活该!
可在场所有人,都以为我笑的是凤飞飞的死。
他们投来的一道道目光,有诧异,有失望,但更多的是厌恶……仿佛京城第一美女兼才女的陆茶茶是一坨屎。
太子转身。
我谨记我现在的身份,笑得摇曳多姿,眼睛眨巴眨巴,媚眼不要钱似的朝太子疯狂抛着。
太子皱眉,眸光中似有责备。
「茶茶,你眼睛抽筋了?」太子的语气并不太好,随即吩咐,「来人,带陆姑娘下去休息,请太医过来瞧瞧。」
我跟着下人走出灵堂,临出门时候,目光再次朝向陆子尘——
这个男人,若眼神能杀人,我已死了千万次。
8
太医没有来。
谁都知道太子那话不过是个托词,以防我再在那种场合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太子府的人对我极为恭敬,好茶好点心伺候着。
「陆茶茶才是孤择定的妻。」
当年,太子这话不是对着我一个人说的,而是当着太子府所有下人说的。
所以,
此刻奴仆们对我的态度,是对太子心上人,对未来太子府的女主人,比当年对我这个正牌太子妃好太多。
我坐在椅子上,低头喝茶,唇上是满满的冷笑。
一个女人,无论出生如何,一旦嫁入夫家,其家庭地位终究由夫君的宠爱决定。
「砰!」
院落另一个房间传来异响。
我寻声而去。
这里是尊贵的太子府,我顶着陆茶茶的臭皮囊,无一人敢拦。
陆子尘和太子正在打架!
确切地说是,陆子尘单方面殴打太子。
这两个人,平日里好得穿一条裤子,这会儿拳拳见肉。
没有用兵器,没有用内力,纯拳头。
奴仆们无一人敢上前,都退在房间十步开外。
「砰,砰,砰。」
我寻思着:陆子尘好大的胆子,陆茶茶还没嫁入太子府呢,他就敢仗着准大舅子的身份,对太子大打出手!
「你这个混蛋!当初娶飞飞时,怎么对我保证的?啊?!」陆子尘在吼,「砰」的打在太子鼻梁上。
我光是听声音,都觉得肉痛。
「你平时怎么和茶茶眉来眼去,我不管;你说你有苦衷,我不问;你说一切都是为了飞飞,我信你!可结果呢?结果是飞飞死在你太子府!」
陆子尘继续吼,再几声「砰砰砰」传来。
「她怎么死的?我问你她怎么死的?她武功那么高,除了你,谁伤得了她?」
陆子尘像一头受伤的豹子,疯狂撕扯殴打太子。
院子里奴仆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比一个想冲进去。
我站在大门旁边的墙后,移动半分再偷瞄一眼——
好家伙!
下手可真重,太子不光鼻青脸肿,身上还沾了不少血迹!陆子尘这是彻底把陆定的话当耳边风了?
一个大臣之子,居然把太子打成这样!他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君臣?!
打,使劲打!
我挥动小拳头,恨不得陆子尘动静再大点。
之后一口「以下犯上,藐视皇家威仪」的大锅压下来,别说陆子尘,陆定都 hold 不住。
陆家要完了!
我笑得眉飞色舞,觉得自己死得好,死得其所!
「茶茶?」房间里有人喊了一声。
我没反应过来喊的是我。
「陆茶茶!」陆子尘再一声喊。
我一个激灵:我是陆茶茶!我现在是陆茶茶!
9
陆子尘狂揍太子的事,我是想闹大的,所以——
当陆子尘诧异地问我「你在笑什么」时,我一张笑脸秒变哭脸,干嚎着朝房内扑去:「呜呜呜,我那是悲极而笑!太子殿下,你伤得好惨啊!」
声音之大,恨不得前厅后院所有人都能听见。
「哥!哥!你为什么狂揍太子殿下?瞧他,都快被你揍成猪头了!呜呜,好丑啊!你要他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太子跑来捂我的嘴。
我脚下跑得比抹了清油还快,一边跑一边大声陷害陆子尘:
「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暗恋凤飞飞?!所以,你听到她死了,就把气出在太子身上?」
「殿下多无辜啊!他有什么错?他只是不爱凤飞飞!」
「哥,你眼里到底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君臣?太子殿下是你随意打的吗?」……
我乃军家出生,对死亡看得很淡,对死亡后名声看得更淡,所以,大声嚎着「陆子尘暗恋凤飞飞」之类的话,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我在厅里跑了两圈半。
按照我的计划,这两圈半必定是上窜下跳,不光太子,外面奴仆们也会全体加入,闹得像是运动会,再惊动所有宾客。
然鹅——
太子才追了我一圈半,当我说出「他只是不爱凤飞飞」时,他陡然停了。
「不,我爱她!」
太子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他先是低头,紧接着抬头,一双眼睛猩红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
「我不爱你,我爱的是飞飞。」猩红的眼睛里有液体泌出。
我觉得有什么地方打开方式不对。
当我是凤飞飞时,他说 10 个我也比不上陆茶茶一根手指头,可当我死了,他说他最爱的人是凤飞飞。
我悟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渣男。
陆子尘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后退两步,火速提出告辞。
10
回府的路上,我和陆子尘面对面坐在马车两侧的软塌上,陆定不在。
陆子尘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我同样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你丫没病吧?你官衔几品,居然敢殴打太子!这事儿一旦捅出去,你爹也罩不住你!」
——「你爹?」陆子尘右边眉毛微微挑起,「难道不该是咱爹?」
我思考着改口的恶心程度,以及有什么办法可以规避,陆子尘继续,
——「我刚看你挺开心的,恨不得我打得再凶点,怎么?不心疼你太子哥哥了?」
——「本来是疼的。」我捂着胸,「可人嘛,偶尔也会被良心啊,正义啊之类的东西左右,我虽然讨厌凤飞飞,但,她比起你们这些蛀虫,可好太多了!」
我们凤家,世代为将。
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当然比他们这些活在繁华京城的纨绔子弟好多了!
「蛀虫?」
陆子尘低声重复,尾音微微扬起,带着一百万分疑惑。
「难道不是?!」
我反驳得理直气壮,随即一个激灵,陡然想起我曾经好像也许可能似乎给陆子尘起过一个绰号「蛀虫尘」。
我有点心虚,忙弥补:「当然,我也是蛀虫。」
「叫声『蛀虫尘』听听。」他说。
「蛀虫尘。」我的语气平淡,一路往下。
「要大声一点,嚣张一点,得意一点,恨不得把我踩在脚下。」他的眼睛里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心情复杂,往事一幕一幕。
年幼时回京,我和他,还有太子,其实有一起玩的。他们都打不过我,而我,最喜欢欺负陆子尘。
这个人,真是个抖 M……我这样想着,心里却很酸。
最终扭头,掀开窗帘一角,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不自然地说:「你有病吧!被凤飞飞虐的。」
陆子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低得仿佛从尘埃中来。
「也许吧……」
「我想她了……」
不知何故,我想哭。
11
我在陆府的第一顿饭。
我发现他家厨子的酱牛肉做得不错,特别是酱牛肉的干蘸料,辣椒香喷喷的,芝麻恰到好处,我多吃了几口。
陆府忒小气。
陆夫人一看我吃了七、八、九、十块牛肉,立即给我夹大白菜,把我的小碗堆出一座白菜小山才罢休,还说什么对皮肤好,说我爱吃!
还问我怎么换口味了?
他家大白菜……
我简直不想吐槽,堂堂宰相家,吃不起油和盐吗,居然用纯清水煮大白菜!
陆茶茶也是个大怪咖,居然喜欢这样没滋没味的食物。
为了不露馅儿,我目不斜视,用强大的意志力经受住酱牛肉的诱惑,万分艰难地把大白菜一口口塞进嘴里。
可恶的是陆子尘,他坐在我旁边,吃了好多好多酱牛肉,还吃得吧唧吧唧响!
一点贵公子的仪态都没有!
牛肉的香味,呜呜,从他嘴里一阵一阵飘过来。
我……
我恨不得一口叼过来!
12
到了晚上,没有油水的胃格外饥肠辘辘。
我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摸着干瘪的小肚皮,无暇思考太子妃之死究竟会给朝堂、大局带来什么变化。
就琢磨着等夜再深点,究竟是去厨房偷只鸡做叫花鸡,顺便烤个红薯?
还是翻出墙吃个宵夜?城东那家红烧牛肉面可好吃了!
又或者去将军府?那里有我全套烧烤工具,还有前些派人挖的小蘑菇,应该早送来了……
这个季节的小蘑菇炖鸡汤,鲜得让人能把舌头咬下来!
「咚咚咚。」
「茶茶。」
陆子尘的声音传来。
我一把拉过被子,盖在脸上,大晚上的,能不能让人静静思考会儿「吃啥」这种人生大事?!
「你不吭声我就进来了!」
话音还没落,陆子尘已经把门推开。
我一个鹞子翻身坐起,目光直勾勾看着他:
宰相府的家教呢?!这位在民间,可是「公子世无双」的存在,就这么点礼数?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怎么这么早就躺下了?」
陆子尘朝我刚躺过的床上看了一眼,「平日这个时候,你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字,或者抚琴,画画……」
我又想打人了。
陆茶茶的书架,我不是没看过,除了四书五经,就是五经四书,连本兵法都没有!更不可能有实用主义的山川地理志!
「今日有些乏了。」我咬了咬后槽牙,很不情愿地喊了声哥哥,「哥哥要是没什么事,也早些歇息吧!」
陆子尘一脸遗憾:
「这样啊?我还惦记着你晚上可能没吃饱,叫人给你烤了只鸡,顺便切了点牛肉。」
烤鸡!牛肉!
我,我,我……我口腔里唾液腺疯狂分泌,我偷偷吞了口口水。
「已经烤了吗?」
「嗯。」
「那既然已经烤了,咱们还是不要浪费了!多可耻啊!」
我朝门口瞟了一眼,果然有仆人端着托盘站在院子里。
陆子尘吩咐人把食物端进来。
一整只烤鸡,鸡皮酥黄酥黄,面上还抹了辣椒酱,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旁边是晚上刚吃过的酱牛肉,干辣椒粉蘸碟两个。
另外,花生米一碟,女儿红一壶,酒杯两个。
全是我喜欢吃的!
「女孩子家家,哪能吃这么多辣子?」我竭力扮演陆茶茶,一只手摸上俏脸,柔柔弱弱,「对皮肤不好。」
「哥心情不好,就当陪哥了。」陆子尘没看我,只双眸低垂,自顾自把两个酒杯满上。
酒香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上好的女儿红!和太子府的不遑多让!
我恨不得咂咂嘴,一口饮尽,可我是那么愚蠢的人吗?
我忍住欲望——
「女孩子不能喝酒。」
我蹙眉,学上一次陆茶茶和太子吃饭时的模样,娇娇的。
陆子尘低笑,朝我投来宠溺目光,把一只斟满酒的杯子递给我。
「你忘了?那是在外人面前,在哥这里,不需要!」
喔?
我接过杯子,正在想像陆茶茶那么作的女人,会怎么喝酒,小口抿 or 嘬一口 or 用袖子挡着喝?
低头一看——
what?
酒呢?被酒杯私吞了吗?
我嘴里这股酒味怎么回事?嘴角好像还残留了一点。
灵魂里的嗜酒因子根本没有给大脑任何思考机会,舌头在嘴巴上一卷,最后那一滴也被我飞快卷进嘴里。
我咂咂嘴,遗憾酒杯太小,像女儿红这种酒,就应该大碗喝!
陆子尘看着我。
我整个人呈半石化状态。
陆茶茶根本不会这样喝酒!唉,果然,喝酒误事,古人诚不欺我!
「我……就是……」我竭力找借口。
陆子尘却笑了,伸手在我脑袋上揉了揉:「还是妹儿乖,知道哥心情不好,愿意陪哥喝酒。」
我长吁了口气,这算是蒙混过关了吗?
13
那天晚上,
我也不知陆子尘究竟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他时而哭,时而笑,笑的时候眼睛里有泪光,哭的时候唇角上扬。
酒,我们喝了不少。
从最早的一壶酒两个杯子,到后来换成两个海碗,一坛两坛酒……
牛肉吃完了,烤鸡也吃完了……
我好像醉了……
我好像听见他喊飞飞……
好像他在吩咐下人,去太子府灵堂守着,不许合上棺材……
14
陆茶茶的身体是真的废。
头天晚上,我明明只喝了一坛酒,可第二天早上醒来,居然头昏欲裂,脑袋仿佛要爆炸了!
陆子尘派人给我送来醒酒汤。
我揉着太阳穴,一边喝汤,一边听陆茶茶的随身丫鬟叨叨叨——
「小姐,您怎么能喝这么多酒?还吃那么多辣?不怕脸上长痘吗?」
「公子也真是的!明知您是宰相府未来最大的靠山,是下一任皇后娘娘的不二人选,也不知顾惜着您!」
我一口汤呛着……
咳咳咳,下一任皇后娘娘?这是想嫁给老皇帝,顺便把现任皇后娘娘踢走吗?
小茶茶,挺有抱负的嘛!
一边和太子你侬我侬,一边想勾引皇上?
「小兰,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叮嘱她。
「这怎么能叫乱说呢?」小兰反驳得不带一点犹豫,「小姐不也经常说吗?等太子登基了,皇后之位就是小姐的!」
我略吃惊,低头喝汤。
这陆茶茶,私下就这么口无遮拦?
别说觊觎太子妃之位,光是盼着太子登基这条,就足够皇上治她的罪,顺便把太子连累一把!
要知道,太子登基,就等于约等于皇上死驾崩。
「对了,小姐,小红那边怎么处理?」小兰再又请示。
小红?小红是谁?
我虽继承了陆茶茶的身体,可没继承她的记忆!
「你怎么看?」我把球踢回去。
「当然是……杀!」小兰做了个「杀」的手势,朝我耳边靠了靠,声音越发小,「毒杀太子妃这种事,上面若有心查,肯定能查出来。」
我:!!!
这么多年,陆茶茶虽是我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可我也就是误踢了她一脚,没有半分要她命的意思!
可她,不光要我男人!要我地位!还要我的命!
小兰还在继续——
「婢子虽不怀疑小红的忠诚,可在绝对的诱惑面前,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凤家是什么样的家族,怎么可能容忍太子妃死得不明不白?还有我们家那位,暗恋凤飞飞这么多年,他能不查?」
等等!
「你刚说谁暗恋凤飞飞?」
「当然公子啊!」小兰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小姐,你今天怎么了?」
她伸手,作势想摸我额头。
我「啪」地打下她的手,陆子尘暗恋我?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小红若暴露,顺藤摸瓜,基本上等于约等于小姐也暴露了,那壶醉蛊,还是小姐亲手给她的!」
原来是醉蛊!
难怪我死得不明不白……
醉蛊是一种养在酒里的蛊虫,透明的虫子,比头发丝还细,肉眼很难瞧见。
那天晚上,我吃了十多只醉虾,一个醉蟹。
醉蛊寄生在虾蟹体内。
「小姐?」
「杀。」
15
小红死了,我才知道小红是谁。
小红在太子府的名字叫春娘,是个粗使丫鬟,平日的活儿主要是端洗脸水,抬洗澡水,以及洗衣服……
半年前,我还没嫁入太子府。
一日,太子与陆茶茶同游京城,遇见被人欺凌的女子,陆茶茶圣母心泛滥,求太子将人救下,并好人做到底,把女子生存问题一并解决了。
太子对陆茶茶有求必应,当即把女子带回府,叫管家安排了活儿。
太子府一向用人谨慎,恨不得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挨个查个遍,可偏偏这位春娘,因为是太子亲自带回,便没有查得太细。
之后,她和太子府一厨子谈起恋爱,有了作案机会。
我第一次发现,陆茶茶在杀人这事儿上,有一点天赋,也算心思缜密。
16
陆子尘喜欢吃辣,喜欢喝酒,还喜欢拉着我陪他吃吃喝喝。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合常理。
因为他吃辣的时候,脸上红红的,一个劲儿吸气,喝凉水,他嘴里喊着过瘾,脸上却一点过瘾的神色也无;
也因为他才坚持了两天,鼻子上就起了个红疙瘩,典型的不耐受;
更因为宰相夫人说:
「你再怎么折腾自己,凤飞飞也活不过来,何苦来着?还拉着你妹妹一起吃!」
「你妹妹的口味,你不是不知道,多有自制力的一个人,现在天天陪你不健康食品!」
陆子尘看我一眼。
我生怕陆子尘屈服在宰相夫人淫威之下,以后就没有美酒美食了,忙说:
「哥哥心情不好,我陪他吃点辣也是应该的。」
宰相夫人笑得又是欣慰又是纵容:
「你们俩要一早这么兄友妹恭就好了,也不至于在凤飞飞这件事上,家里鸡飞狗跳。」
陆子尘笑得斯文。
我想的却是:陆子尘和陆茶茶,不是出名的兄妹同心吗?难道是假的?
次日。
天还没亮,我正在房间里偷偷做俯卧撑,锻炼陆茶茶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陆子尘派人来请。
说是昨天晚上吃撑了,想邀请我一起蛙跳,高抬腿,鸭子步,还邀请了武林高手……
目的是陪我们消食!
消食?
你见过晚上吃的食物,第二天早上运动消食的吗?
不过,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可以正大光明锻炼身体了。
然而,
就是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17
先是陆子尘这废柴练轻功失误,朝我扑来。
我虽然正在鸭子步,可一点不耽误我起立、旋转、一脚飞起,气贯长虹地朝他腰间踢去。
「砰!」
陆子尘像断了线的风筝,「咔」地落在树上,卡在大树杈上。
我的瞳孔猛地一跳。
这场景,和我当初踢陆茶茶时何其相似!
相同的着力点,相同的倒挂树枝。
不同的是,娇娇弱弱的陆茶茶两眼一翻,当场就晕厥了;而陆子尘,脸上明明是大写的疼字,却朝我挤出笑容,竖起大拇指。
「我没事,茶茶天赋异禀!第一天练武就这么厉害,是哥哥没用。」
我指挥下人搭梯子,想办法在不加重他伤势的情况下,把他从树杈中拔出来。
这时,
尖锐的「太子驾到——」传来,当朝第一美男子旋风般冲进来。
他的眼眶还是好兄弟殴打出的大熊猫黑,却看不见好兄弟,只看见我!
我方了!
这么激情,是打算表白,还是亲一口?
我想多了!
距我十步时,他的五指呈爪状,朝我脖子抓来。
我从来不知道太子居然会武功。
他的动作之快,轻功之好,爪子之利,若我还在凤飞飞常年锻炼的皮囊里,这一招躲得过。
可此刻,我是陆茶茶!
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我的躲闪只比太子慢了 0.01 秒,他已然紧紧扼住我的脖子,双腿快速移动,把我牢牢抵在墙上。
脖子痛。
更痛的是无法呼吸,缺氧带来的眩晕一阵接一阵。
他的眼睛依然是猩红的,手臂一寸寸向上,我的双脚从平放到踮起,再到悬空。
「春娘是你安排的?」
他咬牙切齿,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肯定。
「毒也是你安排的!」
他的双眼更红,恨不得吃了我,嘶吼一般:「为什么?啊?!」
为什么?
这一定是我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
我撑着睁开双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怜悯地笑了:可怜的男人!
「你笑什么?」太子不解。
我半闭着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每个字都只是气息。
「我笑你可笑……」
我把他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重复给他听——
「陆茶茶才是孤择定的妻……」
「十个凤飞飞也抵不上陆茶茶一根手指头……」
「陆茶茶就算要天上的星,孤也要给她摘下来……你算什么?」
随着我的话,太子的神情在变,双眸悲伤,双手也逐渐无力,他把我丢在地上。
陡然吸入肺部的空气让我剧烈咳嗽。
我一只手撑在墙上,缓缓站起,看着他,笑着,讽刺着:
「呵,殿下,凤飞飞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怎么,现在人死了,你要凸显深情人设,要给皇上皇后将军府一个交代了,就跑来拿我撒气!」
我的话没说完,太子再次被我激怒,蓄满内力的手陡然朝我天灵盖劈来。
我会坐以待毙?
陆茶茶虽然细胳膊细腿,可我从灵魂里带过来的,内力不多,勇气不少。
我伸手去接。
「砰!」
澎湃的内力打在肉体上的声音。
是陆子尘!
他什么时候从树上下来了?他扑在我身上,替我挡下太子全力一击。
一口鲜血喷出。
「陆子尘!」
「子尘!」
我震惊,太子比我还震惊。
18
太子意图杀我的事,被陆子尘打断了。
陆子尘拖着重伤的身体,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求太子饶我一命。
太子的眼睛再次泛红,他紧紧盯着陆子尘,手指着我,悲愤得字字泣血:
「你知不知道,飞飞的尸体现在是什么样的?她连个全尸都没有!」
「皮肤下每一寸都是虫!」
「是这个女人,你的好妹妹!她处心积虑安排春娘进东宫,再伺机给飞飞下蛊!呵,到底有什么仇怨,让她下如此狠手?!」
最后几个字时,太子一只手抓住我的领口,眼睛里的怒火仿佛要把我湮灭。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仇怨?难道不是挡了道的仇怨?
难道不是你太子一次次告诉她,你最爱的人是她,未来皇后之位是她的,凤飞飞只是个挡路者?!
我大概天生有惹太子发怒的气质,这会儿明明一个字没说,可太子盯着我时,火气依然噌噌噌往上涨。
「殿下!」陆子尘重重磕头,额头抵在地上,「茶茶是臣的妹妹,臣愿意与她一同受罚,只求勿要牵连爹娘。」
「妹妹?!」太子的声音无比巨大,仿佛听到全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他愤怒的,「你别忘了她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我方了!难道不是生出来的?
刹那后,太子转头——
目光在我和陆子尘身上来回打转,带着审视,渐次复杂。
19
在陆子尘的力保下,我死里逃生。
我听说太子妃,也就是我的原装皮囊,彻彻底底毁了:
密密麻麻的虫子钻出皮肤,风一吹就死。
现在棺材里,除了我的尸体,就是虫子的尸体,超级恶心,太子府急急忙忙把我下葬了。
20
夜。
我经过陆子尘院落。
重伤的陆子尘,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斜倚在院子里那块大青石上,酒一坛一坛喝。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我走过去。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说的这个节哀,究竟是节凤飞飞的哀,还是陆茶茶的哀。
我在陆茶茶的身体里,那陆茶茶呢?
陆子尘看着我,提起酒壶,仰头,酒液哗啦啦灌入口中。
月色泻了一地,染上他的脸庞。
我靠在旁边,陪他喝酒。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从尘埃里来——
「茶茶没了……」
「飞飞,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我整个人僵住了。
许久才无声叹息,踏着月色,朝院外走去。
「凤陆两家宿敌已久……」
裙裾拂过蓟草,有轻微窸窣,我的声音如同碎末,风一吹就散。
「大局之下,你我皆棋子……」
21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本朝,太子未定,先定太子妃。
也就是我。
无他,只因我是镇国大将军家的独女。
军队乃国之重器,谁拥有,谁握住,谁就能坐稳皇位。
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命由天不由我!在皇储争夺中,谁赢了,谁就是我的夫君。
五岁那年,我爹把我带去边疆。
他希望给我练出铜皮铁骨,也希望给我练出一颗钢铁般的心。
他说:「飞飞,你记住,你是命定的太子妃,除了太子,不会有任何其他选择。」
他说:「最难消受帝王恩,帝王越是恩宠,越是危险。」
他说:「论面对帝王之爱,还是未来的宫斗,你都要让这颗心,不动如山!」
……
八千里路云和月,我浴血奋战。
而京城的那些少年郎啊,在盛世繁华中载歌载行。
我每三年回京一次,不是给太后祝寿,就是给皇上皇后祝寿,皇子和大臣之子会邀我同玩。
我鄙视他们,也不会玩那些所谓高雅的玩意儿。
这些王朝的蛀虫们!
我给他们起了同款绰号:蛀虫尘,蛀虫翰,蛀虫骏,蛀虫本虫,蛀虫二愣子……
……
十八岁那年春,太子地位已稳,我奉命回京完婚。
还记得那日,风和日丽,教习姑姑撩开车帘子。
我便远远看见太子和陆子尘一行,他们在饮酒弹琴,野花开了一路。
「陌上花开。」姑姑有感而发。
我看着远处白衣男子,他细嗅蔷薇,阳光在他鼻尖闪着细碎的光。
我一下就笑了:
「谁家少年,足风流。」
那是我这一生,最有文学气息的一瞬。
所有人都以为我说的是太子,太子是京城第一美男子。
我没有解释,也无需解释。
太子是我命定的夫君,至于我看的是谁,并不重要。
22
陆茶茶派人毒杀我的事,根本瞒不住。
太子能查出来,皇上皇后自然也能查出来,还有我爹!
我到底倒了什么八辈子血霉?生前被陆茶茶弄死,生后穿到陆茶茶身上,现在还要为下毒这事儿付出代价!
皇上既要给我爹和戍边 60 万将士一个交代,又要保住心腹陆家,最好的办法就是拿我一人开刀。
他叫人 800 里加急前往南疆。
从大巫那里取最毒最痛最残忍的蛊,他要我足足痛 30 天。
要我看着这具身体变成蛊虫的摇篮,要我日日夜夜承受虫子在眼睛耳朵脑髓里爬行,在每一寸皮肤骨头上啃噬的痛。
我长啸,我低叹,我举杯对月满心惆怅……
我大声骂老天爷不长眼睛,小声骂皇上不是个东西!
太子再次变了。
他前几日还恨不得掐死我,现在拼死相救,据说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夜间小雨,他成功跪出重感冒。
高烧,说胡话。
听说一会儿飞飞,一会儿茶茶,一会儿要和飞飞生同衾死同穴,一会儿要和茶茶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呸!
他若钟情于我,何必与陆茶茶双入双出,恨不得昭告天下,陆茶茶才是真爱!
他若钟情于陆茶茶,何必在我死后,要生要死要疯魔,恨不得把陆茶茶弄死!
我心似铁。
听着宫里发生的一切,仿若听一场闹剧。
23
那日,刑部衙役来陆家拿我。
一向在外人面前疼爱陆茶茶的宰相和宰相夫人齐齐让步,唯陆子尘拦在前面。
他说:只要他在,谁也别想动我一根汗毛。
他说: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罚,一起受。
宰相说他糊涂!
我那日才知,陆茶茶不是陆家亲生,而是抱养来的。宰相府当年确有一女,可惜只活到三岁。
为了缓解陆夫人丧女之痛,他们抱养了一个孩子。
那日,为了我,陆子尘死活不退。
衙役们不敢动他,毕竟他是当朝宰相唯一的儿子,是太子最好的兄弟,是皇上赞誉有加的无双公子!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笔直的背脊,想起陌上花开,想起月下风流,想起日日夜夜的好酒好肉,想起他挂在树上,依旧对我竖起的大拇指……
那一刻,我想问他:
此举,你究竟当我是陆茶茶,还是凤飞飞?
那一刻,我偷偷地扪心自问:
如果,我说如果……
如果我不是皇上择定的太子妃,如果我没有出生在将军府,我会爱上他吗?
24
圣命难违。
我和陆子尘齐齐入狱,关在同一间牢房。
他重伤未愈,苍白着脸,握住我的手,安抚一般:「放心,不会有事。」
我除了对敌和练武,第一次被人抓住爪子,难免不自在,忙抽出手,眼神乱瞟,朝旁边走了两步:「你觉得我像是害怕的人吗?」
「不像。」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些许笑意,「你从来巾帼不让须眉。」
我恍然,自从他月夜叫出「飞飞」二字,我就知道他猜到了。
我「嗯」了一声,扬起下巴:「知道就好。」
他又在笑。
我没理他,借着观察牢房环境,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偷偷摸了一把耳朵:天啊,好烫!难怪刚才觉得仿佛要烧起来了!
「在看什么?」他问。
「天牢构造。」我答。
若我还是当初的我,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能凭一己之力逃出去吗?
「不能。」他忽然开口,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转头看他,只见他已盘腿坐下,背脊依然笔挺——
「刑部天牢,是京城关押最重要犯人的地方,其防御之严密,不啻于皇宫。」
「围墙三重,每一重与城门同厚,内设机关 24 处,普通阵法 8 个,另有一大阵,与整个京城防御相连。」
「巡防 3 个时辰一换,另配有弩兵 88 人,弓箭手 210 人,响箭无数。」
「想要从这里逃出去,除了轻功独步天下,还要精通奇门遁甲。」
「如果是外面的人想劫狱,更是难上加难。」
「首先得有 100 人以上的武林高手,然后事先严密部署,有人负责牵制守卫,有人负责破阵,有人负责御敌……整个过程,任何人不得有丝毫错误,更不能惊动京城守军。」
他的语气很平静。
我吃惊于他对刑部天牢的了解,这得打探多久?是打算劫狱吗?陆家虽是肱骨大臣,可一旦和劫狱扯上关系,无疑叛变。
我凤家若能把这一罪名给他坐实了,纵他陆定是皇上宠臣,也得流放,也得死!
「你怎么知道的?」我露出最温柔的笑。
「我亲自部署的。」他回以微笑,这个男人,明明在牢房,全身上下依然给人不惹尘埃之感。
我心下全是失望,缓缓坐下。
这个男人……唉,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他。
我重新打量他。
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尤其帝王家。
皇上宠他,太子重视他,从来不光因为他是陆定的儿子,更因为他有本事。
「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我问。刑部的防御,完全可以不说的。
「你可知雀鸟求偶,雄鸟总要把最美的羽毛展示给雌鸟?」他反问。
我听懂了,又假装没懂。
「推恩令也是我出的。」某人像个开屏的大孔雀。
我挑眉。
推恩令?被我爹大骂了大半年的推恩令……
我忽然想笑。
「你笑什么?」他问。
「我和太子的关系,你应该知道。」我是太子妃,已婚那种。
「重要吗?」他轻飘飘反问。
不重要吗?是了,已经不重要了。
25
我爹风风火火来,和他的心腹张桂一前一后冲进天牢。
我看他神情急切,以为他猜到我借尸还魂,是专程来看我的,却没料到——
他开口,却是对着陆子尘,喊得情深又意切:「贤侄!」
what?贤侄?!
我一定是什么地方打开方式不对!
我爹怎么可能叫他贤侄?我爹在军营,每每提到陆家父子,都恨得咬牙切齿,不是老匹夫,就是小兔崽子?!
这贤侄二字……从何说起?
我想到两种情况:
一是我爹被人魂穿了,全军上下无一人发现;
二是我那个直男爹居然学会虚与委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这一声「贤侄」,妥妥的迷惑敌人。
陆子尘一撩衣摆,仪态大方地站起,朝我爹执晚辈礼:「子尘见过世伯!」
我爹亲手把他扶起,眼睛里尽是慈爱。
我揉揉眼睛,想起一个古老的诅咒——
这位陆子尘陆公子陆兄台,该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吧?
我内心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就见我爹愤怒转头,夹杂了内力的狮子吼朝我喷来:「陆!茶!茶!」
陆子尘脸色巨变。
我,我,我……我会怕吗?
哈哈哈,显然不会!我从小在这种狮子吼下长大,不但免疫,还能对答如流地给他吼回去。
「报告将军,末将在!」
我这一声,至少有全盛时的四成功力。
我爹石化了,直愣愣看着我,陪他一起石化的,还有和他一起前来的心腹张桂张叔叔。
几秒后——
「你这是做什么?!」我爹问我。
他这是不习惯,我那一声吼,勾起了他对我的回忆,他转头问陆子尘:
「这女人怎如此做派?可是你教的?」
「子尘不敢。」
说话间,陆子尘不着痕迹挡在我前面,抱拳,不卑不亢。
我爹上下打量他,忽然收起方才所有好颜色,几乎是暴怒——
「哼,不敢?!不敢的话,怎会护她护到天牢?!」
「你这是以一己之力,不但与整个军方为敌,还与皇权为敌!飞飞乃当朝太子妃,可这个女人,竟敢毒杀太子妃!」
「陆子尘!你一向聪明,怎会犯如此糊涂事?!这个女人,我今天一定要她的命!你若非要护她,就拿你的命来换!」
最后几个字,我爹又开始狮子吼,十成十的功力。
我下意识捂住耳朵。
陆子尘没有吭声,也没有其他动作,他依旧抱拳垂首,一动不动站在我的前面。
我看见,他的耳蜗有鲜红的血液流出,再顺着耳垂,
一滴,两滴。
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痛。
心脏位置仿佛有一把玻璃碴,被人反反复复揉着。
我爹声色俱厉:
「你曾答应过本将军,不会让飞飞受半点委屈!你就是这样做的?!」
我:……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吃惊地看着陆子尘。
他喜欢我,太子知道,陆定和陆夫人知道,陆茶茶知道,陆茶茶的丫鬟也知道……甚至,连远在边疆的我爹也知道!
就我不知。
「你是不是……?」我爹话没说完,只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我猜想着,他想说什么。
「子尘不曾忘记,也不曾变心。」陆子尘斩钉截铁,他一动不动,依然坚持着他的坚持,「但请世伯放过茶茶。」
「不可能!」我爹脸色很差,他看着陆子尘,这一刻,真的像看仇人了,「你既然不退,那就拿命来吧!」
我爹凤止,戍边大将军的内力,比太子高至少三个层级!
他的手垂落时,风在他指间穿梭,如风之精灵。
一瞬,指动,风声骤起。
我脑海一片空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一声「爹」,「咻」的扑到陆子尘身上!
26
陆子尘再次受伤。
他的动作很快,我扑到他身上的瞬间,他抱着我旋了半圈,我爹没收住的掌风落在他身上,他一口老血再次喷出。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我怀里吐血了,衣襟上一大滩红,脸色迅速苍白,整个人大写的「气若游丝」。
我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别哭,你没事儿就好。」
他满是血的手想替我擦眼泪。
我抓住他的手,贴在我脸上:「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爹?我就是飞飞?」
他说,这件事,应该我说。如果我不想说,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觉得他好傻。
我爹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后,急得围着我们转——
「闺女,我……我不是故意!」
「借尸还魂这种天方夜谭的东西,你觉得你爹的智商,能这么快悟出来?」
「哎哟,我的贤侄,你怎么样?你快别吓我闺女了!虽然伤有点重,但以你的…」
我爹的话没说完,陆子尘又吐了一口血。
大大的一口血!
我爹把话咽下,只说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这事儿只要凤家不计较,没人会计较。
27
那天晚上,我睡得格外沉。
半夜,周围忽然很热,迷迷糊糊间,我似乎看见火光。
陆子尘抱着我,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别怕。」
28
第二天,我听说——
前一夜,刑部天牢失火,好像是一狱卒失手打翻灯油,点燃草垫,瞬间大火弥漫。
宰相家独子,人称「公子世无双」的陆子尘死于火中。
毒杀太子妃的陆茶茶也死于火中。
我坐在马车上,看着脸色依然苍白的陆子尘,没有问他我们怎么出来。
刑部天牢由他布防,死里逃生有什么难的?
「对了,我们以后叫什么?」
「张三李四,黄泉碧落,随你。」
再几日后,我听说——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宰相陆定和大将军凤止互相指责。
陆定一口咬定是我爹派人放火,给女儿报仇;我爹立即反咬一口,说一切都是陆家安排的,谁知道是不是金蝉脱壳?
「我们要不要派人给他们知会一声?」
好歹亲爹亲娘,万一真以为我们死了,得多伤心啊!我有点小内疚。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都是老狐狸,没那么容易好骗。」陆子尘笑着,把一包糖炒栗子递给我,「只不过,放我们走,各方面子都好看。」
「那我爹和你爹?」我可记得,我爹叫他贤侄!
「喔,他们从年轻时就开始吵,你难道不知道?」他替我剥着栗子,「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我没回答他,他吻了上来。
马车上,环佩叮叮当当……
一程,又一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