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谢邀。
从小一起长大。
结婚当天他带着「闺蜜团」来迎亲,我搭眼一看,呵呵,全是暗恋过他的妹子,这他妈是迎亲?这是要现场离婚吧!
我这边的「兄弟团」,实打实穿一条裤子(并不),校霸多年结交下的真兄弟,但他非说我拉着不清不楚的前任们给他找堵。
就那天,他要进门,我兄弟团堵门的那天。
我给他出的题全是考验体力的,500 个俯卧撑 400 个仰卧起坐跑步机定向一小时您就来吧。
昔日校草累成狗,躺在媳妇家门口,体力不够智商凑,说的就是你,蓝烨,放学别走!
–
我叫左夏,左右的左,冬夏的夏。
我的青梅竹马叫蓝烨,是个人狠话不多,人帅还不作的人。
我和他同一年出生,他在冬天正月,我在春末夏初,我比他小。
我们两家共住一栋联排别墅,我和他窗对窗,一脚伸的那种。
别误会,我不是富二代,但他是。
我出身书香门第,老爸是高中老师,亲妈是初中老师,爷爷是小学校长,奶奶是幼儿园园长。
他家做生意的,具体做什么不知道。
只记得我幼儿园时,我爸感慨隔壁蓝叔叔的大众轿车真带劲儿!
我小学时,我爸又羡慕蓝叔叔的奥迪太好看!
我初中时,我爸眼馋蓝叔叔的大奔驰。
我高中时,我爸夸蓝叔叔的劳斯莱斯龙章凤姿。
我和蓝烨具体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没印象了,反正从小到大,身边就有这么个人。
他不爱说话,爱看书,我不爱看书,爱打架。
拜我们家「书香门第」所赐,从幼儿园开始,我就是个校霸。
进我奶奶办公室投诉小朋友打小朋友的家长,一半喊的都是我的名儿。
我在幼儿园里对小朋友龇牙咧嘴,回家我奶奶就对我竹笋炖肉。
我不是故意欺负别的小朋友,是别的小朋友先抢蓝烨的画本书!
我从来不抢蓝烨的画本书,我只抢蓝烨盒饭里的樱桃。
幼儿园的小餐盘里永远只有苹果香蕉橘子……蓝烨的盒饭里有荔枝樱桃芒果。
「啥玩意儿啊,见都没见过,咋这么好吃!」
我一口东北大碴子话,在那时候说得很溜了。
蓝烨也不生气,拿小手给大佬我递樱桃。
幼儿园那两年,我护蓝烨护了两年,吃蓝烨的喝蓝烨的还睡蓝烨。
蓝叔叔薛阿姨生意忙,给我爸妈送礼送钱,蓝烨有时住我家。
四五岁的小屁娃,一张床上睡了不知道多少觉。
那时候的印象有点模糊,只记得荔枝樱桃芒果,和蓝烨身上香喷喷的味道。
后来上了小学,我的主场来了!
小学在家边儿上,我和蓝烨手拉手背书包去学校。
每次出门前,我妈都嘱咐我:「夏夏,照顾好烨烨,看着点车。」
「知道啦!」我拽着蓝烨撒欢儿跑。
小学三年级后,蓝烨不让我拉他手了。
我妈的嘱咐也变了,「烨烨,照顾好夏夏,看着点她。」
我的破坏力比车强。
我和蓝烨在一个班,一开始是同桌,三年级后,老师比我能作妖,重点表现在第一排第一个,永远留给第一名的同学,那是蓝烨的专属座位。
幸好她没把最后一排留给最后一名,否则我离蓝烨就是天边的云地上的土,伸手够不着。
小孩子的世界色彩斑斓,黑色也在渐渐晕染。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班上有了「阵营」,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好学生以蓝烨为首,积极参加各种比赛和校内活动,成绩单漂亮得一塌糊涂。
坏学生以我为首,积极参加「放学别走」「厕所门口堵他」各种约架。
我和蓝烨除了上学放学,平时在学校里玩不到一起。
但晚上回家就好了,我那时候小短腿勉强能伸过两家阳台,每次看完动画片,就「越狱」去蓝烨那儿借作业抄。
某一年春天,蓝烨让他爸买了一棵树,拿着小铲子在两家院子中间挖了三四天,把那棵树种了下去。
我帮他挖土,顺道问他,「你种这玩意儿干啥?」
蓝烨看了我一眼,「以后长大了,你爬树,别翻窗」
我看着没我高的小树苗,觉得这个以后,可太远了。
小学五年级时,班里忽然传出蓝烨要转学的消息,我一听就乐了,他要转学,我同意了么?
放学后,趁他收拾书包,我笑嘻嘻凑过去,「蓝烨,有人说你要转学,我帮你辟谣了!」
蓝烨往书包里放书的动作顿了顿,说:「嗯。」
「走走走!我今天要吃门口的炸鸡架!」
「那个不健康。」
「好吃呀!」
「少吃。」
「我就吃仨!」
「一个。」
「仨!」
「我告诉你妈。」
「……倆。」
我啃着鸡架,热热闹闹和他回家,临进门前,蓝烨喊住我:「左夏。」
「啊?」我扭头,嘴里咬着一块鸡骨头。
蓝烨轻声说:「我可能要搬家了。」
我一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忽然张嘴:「你真要转学?!」
鸡骨头掉在地上,我不心疼,蓝烨要转学,我心疼。
我那时候人小,绷不住,一想要蓝烨要走,眼泪啪叽就往下掉。
蓝烨虽然和我一起长大,但我哭的次数不多,唯有那么几次也是被家里人揍的。
在他面前,因为他哭,这是头一回。
蓝烨连忙说:「我……我再和我爸商量一下,你先别哭。」
我摸了一把鼻涕带眼泪,对蓝烨十分舍不得。
蓝烨要去和他爸商量,商量的结果可想而知。
几天后,蓝烨家开始往外捣腾东西。
吃饭的时候我爸妈随口提了一提,说蓝叔叔生意做大了,他们家搬去帝都住,又说他们家在帝都买了大别墅,面朝天安门,春暖花开,还说蓝烨这么聪明,去了帝都肯定学习更好……
帝都我知道,有故宫有长城还有华夏大学的地方。
小学三年级,老师让我们写目标和愿望。
班上同学一小半要当老师,一大半要当科学家,只有蓝烨写的是,华夏大学。
老师当众表扬蓝烨,心志高远,必能达成。
现在看来,确实能达成。
但是大学,真的太遥远了,我小学还没毕业呢。
蓝烨走的那天,我哭着喊着抱着他不让他走。
蓝烨把一个陶瓷猫的存钱罐给了我,告诉我里面有他存的钱,以后吃碎碎冰炸鸡架冰可乐,就从里面拿。
我哭得更厉害了。
蓝烨还是走了,坐着他爸崭新的奥迪。
我舍不得蓝烨。
那天晚上,我哭着看完了永远没有结局的柯南,抽抽搭搭抠开存钱罐的底,看着里面大票大钞。
哇地一声哭得更响亮了。
我爸妈看不下去,和我说,努力念书吧闺女,蓝烨将来考华夏大学,你要是也能考上,你俩还能见面。
好的!
我回到房间,在从来没翻开过的小学数学书上,写下了「我要 kao 华夏大学」几个字。
考忘了怎么写,拼音标注。
幼时立下的志向就像要当老师和科学家一样,很容易会被丢到脑后。
幼时的玩伴也一样。
随着新玩伴出现,少年的光影会在心里慢慢变得浅淡,模糊着边缘,最终消失不见……
才怪!
蓝烨走了,但他给我留了存钱罐和毛爷爷。
我每次吃碎碎冰炸鸡架冰可乐都花蓝烨的钱,这就导致我迟迟忘不掉蓝烨这个人。
无论身边有多少狐朋狗友(划掉),有多少兄弟好友,始终是站在食物链顶端挥舞钞票的那个人,最得我心意。
后来的很多年里,除了我和蓝烨小时候的合影外,他走的那天,奥迪车窗后,那张白皙稚嫩又漂亮精致的小脸,始终没有被我遗忘。
–
蓝烨走的第一年,院子里的小树没我高。
蓝烨走的第二年,院子里的小树比我高。
冬去春来,夏去秋来。
我小学毕业了。
升上初中后,我觉得这里不是我的主场,是我的快乐老家!
开学第三天,我领着初一四班半数男生,把恶意刁难我们的初二学长揍了个开门红。
我一个打三个,骑在人高马大的男生身上,抄起中英文双语字典就是一顿抡。
感谢我妈,初三六班英语班主任齐老师,这字典买的不但厚实,而且实用。
此后,我一战成名。
身边人给我起外号,夏爷。
看不顺眼的人背地里叫我,夏野狗。
见谁咬谁,咬谁谁疼。
虽然我爱打架,但是我人缘好,不但男生缘好,女生缘更好。
体育课上,我撸着 T 恤的袖子穿运动短裤,露出精瘦结实的长胳膊长腿小细腰,跟着男生篮球场挥汗如雨。
我传球接球过人换位跃起上蓝,湿润的发梢在光影中飞扬。
我们班女生在旁边又跺脚又捂脸,喊我:「夏爷帅 A!夏爷看我!」
中学生行为准则,德智体美劳,我全面发展,除了学习不行,我样样争先。
我觉得自己是个好学生。
但我妈齐老师显然不认同,初一班主任办公室,她去的比她自己办公室都勤。
我妈一直觉得是家庭限制了我的天赋,一家子教书匠,培养不出我这样的人才。
所以初一下学期,我大半时间跟着体育老师混——是的,我成了特长生,罕见的女长跑健将。
操场就是我的家,太阳就是我亲妈,要问打架哪家强,初一四班找左夏。
谢谢大家。
——
蓝烨留下的钱很多,但再多也有花完的一天。
初一快结束时的某一天,我跑步几公里绕完学校三圈半,又绕着小区三圈半。
远远就瞧见小区门口停着辆方方正正的车,车标三角号是我见过最帅的三角号。
路短不费腿,我绕着大奔也跑了三圈半,抹了一把汗,溜进家门。
这事儿本来没放在心上,晚上的时候,我爸借着半杯啤酒的量,艳羡着蓝叔叔的大奔驰。
我竖起耳朵,猛地抬头:「蓝叔叔回来了?」
「回来了。」我爸笑呵呵回答。
我当下丢了筷子,往门口跑。
才跑了三步,我爸把剩下的半杯啤酒喝下去了,「又走了。」
我拉开门,抻着脖子看,大奔驰果然没了踪影。
我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坐回位置。
我妈端着盆小白菜豆腐汤,瞧我这样儿,问了句:「咱家夏小狗怎么没精神了?」
「我以为蓝烨回来了。」我拿着筷子,在汤里捞白菜。
我爸手边一罐 330ml 的啤酒又倒了一杯,慢悠悠说:「蓝烨没回来。」
哦。
我往嘴里扒拉菜叶子,心想我也知道他没回来,他要是回来,肯定第一时间来找我。
我爸不紧不慢又喝了半杯,「但是快回来了。」
淦。
我鼓着腮帮子,把菜咽下去,立刻抓起酒杯,不分青红皂白往爸嘴里灌酒:「爸你快喝,一次性喝完,一次性说!」
我爸没想到他养了十好几年的闺女是个带孝子,被迫表演一口闷。
咳嗽了半天,涨得脸红脖子粗。
我爸,锦南高中数学组资深教职左易老师,差点被一口啤酒送走。
蓝烨确实没回来,但蓝烨必须得回来。
他的户口在这里,想要中考哪都去不了。
感谢祖国的户籍制!种花家大吉大利,早晚吃鹰!
那天晚上,我戳着空空如也的存钱罐好半天,蓝烨再不回来,我没钱买可乐了。
此时距蓝烨离开,过了小三年。
院子里的树苗长成了小树的样子,枝丫舒展,根茎粗壮。
我爸说蓝烨快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这个快是有多快。
眼瞅着一个礼拜又一个礼拜过去,我架都约了四五场,蓝烨还是没见回来。
我一开始等得心焦,等着等着,就去忙别的事了。
干饭干架,跑步翘课,哪样不比等人重要?
我红红火火的初一生涯,在一封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书桌里的信上,迎来了诡异的转折点。
那封信,粉蓝粉蓝,又香又薄。
我后知后觉,好半晌才意识到,我这是收到情书了……吧?
情书这东西,其实也没什么新奇,但我收到就不一样了。
我一个介于小狼狗、糙爷们、女校霸之间的人,也能收到情书!
这事儿被我那群兄弟笑了老半天。
那封真情实意的情书,也被传阅了个遍。
大家一致认为,这信写得真好,就是写信人的眼睛,有点瞎。
后来事实证明,瞎子从来都不是单独出现,是成群结队的!
自从我收到第一封情书开始,后续又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给我送秋波。
震惊我的是,男女都有。
我:……
再凶悍我性别也是女,这位女同学,你能不能别对我脸红?
对于表白的人,我无一例外,通通回绝。
齐老师和左老师教育过我,学生时代,早恋不好,端正态度,用心长跑。
–
我用心长跑了。
不但用心,而且收获颇丰。
初一结束前,我拿到了人生中第一块奖牌,市运动会少年组女子长跑赛冠军,打破记录,甩开第二名大半圈,遥遥领先。
当特长生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但运动员的身份似乎选择了我。
拿回奖牌的那天晚上,我在卧室里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等蹦跶累了,才举着奖牌,重重亲了一口。
我从衣柜里拿了个衣架,把奖牌挂上去,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么挂太草率。
一双眼睛在房间里寻了半天,最后目光落在了陶瓷猫存钱罐上。
存钱罐里已经没钱了,但存钱罐还有用。
我把奖牌挂在猫头上,带子绕了好几圈。
金灿灿的奖牌正正好贴着猫肚皮,我摸了摸猫头,想起这只猫的原主人。
蓝烨,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
蓝烨不回来了。
这是我爸说的。
那天蓝叔叔回来,把蓝烨的户口挪走了。
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迟钝了一会,然后瞪着眼睛问:「那蓝烨以后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吧,」我爸随口说,「户口都不在这里了,还回来做什么?」
户口在这里,蓝烨会回来。
户口不在这里,蓝烨不但现在不回来,以后也不回来了。
我哦了一声,心想不回来了啊……
他走的时候,好像也没说过会回来,所以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晚上吃完饭,我照常在院子里拉筋做舒展,一抬头就看见两家中间那棵树。
三年了,这树长得好,枝杈抻展,有点要郁郁葱葱的架势了。
和树一起郁郁葱葱的,还有我。
没了蓝烨,我还有其他兄弟。
干架那群暂且不说,最交心的有两个。
徐渐,学渣本渣,和我常年包办年级排行榜倒数第一和第二,初一时就超过 175 的身高,又是个黑皮,往那一站,就跟刷了黑漆的电线杆差不多。
我们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在一起对抗初二学长的战役中,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洛南安,学霸本霸,常年占据年级排行榜第一名,自他入学,没考过第二,肤白貌美戴眼镜,文质彬彬好少年。
他不打架,他是我同桌。
班主任励志于正数带倒数,大家手拉手,肩并肩,一起进步一起跑偏。
我身边常年有这么一黑一白两个人,妥妥的黑白双煞。
操场一侧有两组高低杠,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我和徐渐天坐在上面,洛南安站在下面,三个人一起吹风,聊着乱七八糟的闲话。
对于我经常被塞情书这件事,他们两个一直很好奇。
「夏爷,」徐渐问我,「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人样儿的。」我随口说。
「你这是废话,」徐渐对我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戳了戳自己,「你看我这样的行么?」
「不行。」我毫不犹豫回答。
「为什么呀?我哪儿不好?」徐渐一脸委屈。
「其实……」我郑重其事地看着他,「我喜欢学习好的。」
靠在铁杆看书的洛南安抬头,推了推眼镜:「你叫我?」
「噗!」我笑出声,露出一排小白牙,「我喜欢比我高的!」
徐渐和洛南安对视一眼,耸了耸肩。
我身高腿长,长得飞快,比洛南安高出一个头。
徐渐吐槽我说废话,但我对「喜欢」这种事,实在提不起兴趣。
青春期的少年们暧昧晦涩地表达着心底那点躁动。
而我一心扑在长跑和干架上。
男票哪有奖牌香!
早恋哪有干架爽!
–
我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别人忙着递情书的时候,我忙着参加各种专业非专业比赛。
在长跑的赛道上,没有人能打败我。
那几年,我把市内乃至省内能拿到的奖牌拿了遍。
俗称「包圆儿」。
拿回来的奖章,滴里嘟噜挂在陶瓷猫存钱罐的脑袋上。
旧的叠新的,奖牌一串串,缎带缠了一种又一种颜色。
左老师齐老师再也不担心我没书念了。
初三毕业,我靠着数不清的奖牌荣誉,顺顺利利进了锦南高中。
左易老师亲自把通知书拿回来,做了复印件,装裱挂在书房里。
确定录取的那天晚上,左易老师破例把 330ml 的啤酒换成了 500ml,借着酒劲,从代数函数讲到了积分微积分,言谈之间,挥斥方遒。
颇有一种,苦熬十数年,推到柏林墙的痛快感。
但我觉得,他单纯就是为我没辍学而感到庆幸。
曾几何时,我爸我妈很担心我只配九年义务教育,必会早早失学,早早堕落,抽烟喝酒纹身烫头,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为我们这个本就不解「教书育人的两口子为什么会生出小狗的」家庭,雪上加霜。
开学那天早上,我背着空荡荡的书包出门,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树。
数年光阴,长势喜人。
我在校门口与黑白双煞撞了个脸对脸。
洛南安凭本事考上重点,徐渐凭他爸给学校捐了个室内篮球馆。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三人难忘今宵,欢聚一堂。
高一开学没一个礼拜,我再次发挥校霸的实力。
学校后门小巷里,一个揍四个。
没什么别的意思,单纯不爽他们欺负拿着奖学金补助,唯唯诺诺,不敢反抗的贫困生。
这一仗打得不轻松,我眼角破了,但对方更惨。
我朝那个哆哆嗦嗦的瘦小男生抬了抬下巴,「以后他们再敢欺负你,就来找我,高一六班,左夏。」
「……谢谢,」男生小心翼翼看着我,「我叫陆白,高二七班。」
我知道,开学典礼上,他代表发言。
穷山沟里的金凤凰,高二年级头一名,他的事迹高挂在光荣榜布告栏。
人穷志不穷,人怂志不怂。
「学长好,」我咧嘴笑,眉眼弯弯,「陆学长,以后我罩你!」
陆白看着我,好半天,羞涩地朝我笑了笑。
我出了小巷,看见迎面跑过来的徐渐,他往巷子里看了一眼,啧啧道:「你下手可真不轻。」
「轻了不长记性,」我哼道,「真本事没多少,靠抱团霸凌同学的人,我见一次揍一次。」
这话不是现在说的,从小到大,我每次打架必有原因。
思想品德教我们与人为善。
但我做人的宗旨,是以暴制暴。
巷口,靠在墙边的洛南安见我和徐渐出来,推了推眼镜,递了个创可贴过来。
「谢了!」我大咧咧道谢。
放学去办公室找左老师,被左老师一眼瞥见了创可贴。
「爸,」我立即举手,「不是我先动的手!」
左老师对我打架这事儿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他仍然罚我站到门后,对我严厉教导了四十五分钟。
职业习惯,要教就教一节课,绝不浪费每一秒。
我也习以为常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职业习惯,能溜号一节课,绝不多听一个字。
升上高中对我来说并不全是好事。
首先一点。
我发现自己不长个了!
初中时我凭着出类拔萃的身高,一览众山小,高中后却被定向爆破,削平了山头。
169.5cm,就不能凑个整吗,多给我 0.5cm 也不嫌多啊!
果然,万物皆悲。
与此同时,原本就高的徐渐,轻轻松松迈入 187。
就连洛南安都跨过了 180。
悲伤逆流成河!
我心里难受,无处倾诉。
午饭后,我和徐渐约好了翻墙溜去网吧,上中下三路疯狂打野 gank 一波。
徐渐磨磨唧唧,半天出不来,我借着训练的由头摸到后墙,干净利落起跳攀爬。
正当我坐在墙头上,准备往下跳时,忽然看见底下三个男生拦着两个妹子。
男生穿着的是三中校服,妹子穿着的是锦南校服。
其中一个男生拿着个不算小的布偶熊,非要塞给妹子,妹子不要,他们就拦着不让走。
眼看着两个妹子急得眼眶红。
我忽然嗤笑一声。
这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外头街上没什么人,就他们五个在那拉拉扯扯,我一声出来,十只眼睛都盯着我看。
我单腿曲起,脚踩着墙头,一只手懒懒搭载膝盖上,对下面的人抬了抬下巴:「人家都说了不要,你们几个,瞅着是人模狗样的,怎么耳朵这么背?」
「关你什么事?」
「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那三个男生不客气地呛回来。
秋冬交季时的风大,将我削薄的头发吹得飞扬而起,我单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歪头:「我们妹子看不上你,你就死皮赖脸堵着不让人走,这么不依不饶不要脸,你校长你老师你爸妈你同学都知道吗?」
几个男生指着我,急头白脸。
「你下来!」
「有本事下来!」
学校院墙两米五,我脚下一蹬,整个人凌空跃下。
沉闷的落地声后,我闲闲站在他们面前,不紧不慢道:「我下来了,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干架。
不是他们揍我,是我揍他们。
没下重手,一人踹了几脚,顺便把那个无辜的抱抱熊丢过去,和他们共团圆。
我背后站着两个女生,抓着我校服衣摆,吓得脸色发白。
我朝着那三个一身脚印的男生比了个手势(凸礼貌友善凸):「再敢来堵我们妹子,老子把你们脑壳打飞!」
三个男生带着他们即将被打飞的脑壳,骂骂咧咧跑得老远。
我呿了一声,扭头看两朵漂亮的小花花,笑笑说:「没事了,他们以后不敢再来了。」
「谢谢夏……不是,谢谢左夏!」小花花一脸感激。
我笑得满不在乎:「小事一桩,别放在心上。」
我眼睛里的女孩儿,是漂亮的花,每一朵都不一样,各有各的风采,因为有她们,世界才会这么好看。
谁敢欺负这些花花,我就打断谁的门牙!
另一朵小花花胆子稍微大了点,对我说:「我们是高一二班的,前几天你在主席台上……发言,我们都觉得你帅,可惜生错性别了……」
主席台发言?
哦,是念检讨书那次。
我挠了挠头,想了想,又笑着看她们:「其实我没生错性别。」
「诶?」两朵小花花一起看着我。
我笑弯一双眼眸,爽朗道:「女生帅气,天经地义!」
没有人能给帅气这个词钉标签,它不专属于男生。
两朵小花花被我说的都扑哧一声笑了。
我也笑了,正打算让她们赶紧回学校,我赶紧去开黑时,可爱漂亮的小花花视线越过我,一个劲儿往后看。
两双大眼睛瞪得跟溜溜球儿似的。
我心里一沉,那仨货又回来了?
我立刻转身,朝那个方向看去。
已近秋末,柳树的枯叶被风刮得簌簌落下。
焦黄卷曲的柳叶从天而降。
柳树旁孑然站着个姿态修长的男生。
漆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好看到让人挪不开视线的一张脸。
漂亮,矜贵。
芝兰玉树,端正清冽。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明明隔得很远,但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意识好像一步跨过了漫长的距离,将视线锁定到了他面前。
我不说话,直勾勾看了他好几秒。
柳叶从他眉眼处划过,他缓缓眨了眨眼,又轻轻地开口:「左夏,我回来了——」
我从他眨眼开始,就已经冲了过去。
光速与声速,光速快,我速与声速,我快。
他只说了六个字,便戛然而止。
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他,整个人撞在他怀里。
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干净气息,缭绕在我周围,秋末冬初,万物凋零,他却如春似夏,温暖如昔。
我只觉得鼻子一酸,控制不住地喊:「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一别经年,蓝烨个头长高了,但我又不瞎,一眼就认出来了。
蓝烨没料到我一上来就又搂又抱,顿了顿,半天才抬手,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嗯,我回来了。」
欢天喜地!
正当我美滋滋的熊抱蓝烨,原地蹦高高,死死不松手时,就听见背后一声「我艹」。
我站直身体往后瞥了一眼。
徐渐张着嘴,一脸难以置信,「夏爷,你搞什么鬼!」
我没搞鬼。
我搞蓝烨呢。
……我没搞蓝烨!我搞重逢呢!
我骄傲自豪地拿大拇指戳了戳蓝烨:「我发小,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徐渐无语,「你俩这身高能穿上一条裤子?」
我:……
悄悄又看了蓝烨一眼,他怎么这么高?!
蓝烨比小时候更沉得住气,站在我身边,对徐渐点了点头,「我叫蓝烨,左夏的……青梅竹马。」
我没觉得这词儿有什么不对,眉飞色舞朝他笑,「这货叫徐渐,我哥们儿铁磁。」
徐渐看了蓝烨一眼,皱皱眉,又看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青梅竹马?」
「你以前还不知道我会来大姨妈呢!」我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说完,我对蓝烨解释,「初中那会儿,他朝我借校服上衣,在兜里摸出一片卫生巾,憨憨一样问我这是啥……」
「你别说了!」徐渐猛扯我衣袖,锅底一样黑的脸硬被他挤出了诡异的红。
这回轮到蓝烨皱眉,但也只是皱了一下,就展开了,对徐渐的二百五行为不做评价。
我嘿嘿一笑,扭头问蓝烨:「你怎么忽然就回来了?你回来还走吗?」
「暂时不走了,」蓝烨从我头上摘了两片柳叶,「我明天来锦南报道。」
「真的?!」
欢天喜地 2.0!
「真的。」蓝烨点点头。
「太好了!」我立刻盘算起来,「以后咱们一起上下课,一起写作业,你写我抄,一起逃课泡网吧,我打野,你中路……」
「夏爷,」徐渐傻眼,「你这么薄情寡义的吗?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我摆摆手,「他比你旧。」
徐渐无言以对。
蓝烨看我激动万分的样子,笑笑,说:「作业写不到一起,你也抄不了我的。」
我上翘的嘴角一塌,「别这么小气啊,作业这东西……」
我一顿,上下打量他,「你该不会和徐渐一个品种了吧?」
学渣一科,物种丰富。
「什么叫和我一个品种,我什么品种啊。」徐渐直嚷嚷。
我拍了拍蓝烨的肩膀,安慰他:「没事,你不会写就跟着我,一起抄洛南安的。」
蓝烨不置可否。
为了庆祝蓝烨回来,我立即鼓动洛南安一起翘课。
学校边儿上小饭馆,我请客!
洛南安出来比我们容易,头疼脑热拉肚子,好学生的特权,老师深信不疑。
饭馆桌子左右两把椅子。
我和蓝烨坐在一边,洛南安徐渐坐在另一边。
菜单上来,我直接递到了桌对面。
徐渐有点高兴的说:「谢谢夏爷想着我。」
「没事,」我随口道,「蓝烨爱吃什么我都知道。」
我确实知道,不用菜单,点了好几道菜。
蓝烨接着我的话,「白菜豆腐汤,加一份海米,酱烧黄鱼。」
我朝蓝烨笑出一口小白牙。
徐渐撂下菜单,面无表情。
我好奇,「你不点菜?」
「你们点了六七个菜,再点吃得完吗?」徐渐没好气。
洛南安推了推眼镜:「你前天还说口袋比脸干净。」
「再干净请蓝烨吃饭的钱还有。」我毫不心疼。
「没关系,」蓝烨轻声道,「这顿我请,随便点。」
「你们听见了,他请客,」我把菜单扔回去,「想吃什么点什么,别和我们客气。」
洛南安推眼镜,徐渐拿菜单的动作同时停顿。
蓝烨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嗯,别客气。」
趁着他们点菜的功夫,我朝蓝烨叽里呱啦不停地问:「你怎么回来了?我爸说你户口没了,回不来了。」
「我户口一直都在这里,」蓝烨拿起茶壶,试了试水温,「这次回来,是准备高考。」
「你中考怎么过的?」
蓝烨把我面前的盘子碗拿过去,用温水涮了涮,「我中学是在国外读的。」
「国外好玩吗!」
「还可以。」
「国外东西好吃吗!」
「没有国内好吃。」
「国外人好看吗!」
「不好看。」
我一个没出过国的土包子,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
餐桌对面,洛南安盯着窗外不说话,徐渐拿着一根筷子当当当敲盘子。
我喋喋不休,一个劲儿问蓝烨。
蓝烨好脾气好耐性,问什么答问什么。
这顿饭吃得舒坦!
洛南安徐渐加一块,没我一个人吃的多。
我啧啧鄙视道:「你们这战斗力不行啊大兄弟。」
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了,洛南安徐渐要回学校,蓝烨也要去办入学。
我取消了网吧半日游的行程,陪着蓝烨一起。
趁机把学校边边角角给他介绍了个遍,极尽地主之谊。
正走到教职楼下,有人在楼上喊我。
「左夏!你不好好上课,在操场瞎转悠什么!」
左易老师隔着三层楼把我精准锁定。
我抬头,朝左易老师边笑边喊,「爸!蓝烨回来啦!」
「啊?!」左易老师很惊讶。
我把身边的人往前推,笑着继续喊:「蓝烨!爸!蓝烨回来了!」
左易老师哎呦了一声,「小烨?小烨你等会儿,我马上下来!」
我大笑,转头看蓝烨:「我爸也想你了!」
蓝烨望着我,看好又灿烂的一双眼,笑意流转,宛如水波上细碎的光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一直都这样。」我笑起来。
我爸飞快下楼,到了蓝烨面前,气喘吁吁。
「左叔。」蓝烨礼貌地打招呼。
「还真是小烨,」左易老师把蓝烨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都长这么高了,瞅着比小时候还俊。」
「蓝烨没长残,」我自夸道,「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蓝烨没长残,你残了,」我爸十分擅长捧一踩一,「看看小烨,再看看你,就是幅世界名画,《少年与小狗》。」
我禁鼻子,把正事拿出来说,「蓝烨要到锦南上学了,我带他去办入学。」
「办入学轮的你吗?」左易老师轰苍蝇似的轰我,「你赶紧回教室,我带小烨去办手续。」
「可我想和蓝烨在一起啊,」我争取,「我们都好几年没见了,爸……」
「叫老师!」我爸铁面无情,「你给我回教室,等放学你们再一块回家。」
我眼巴巴看蓝烨。
蓝烨朝我笑了笑,「放学等你。」
「行吧,」我勉为其难,一步三回头,还不忘嘱咐,「等我啊!……别走啊!……一块回家!」
「好,嗯,行。」蓝烨全盘答应。
回到教室,一眼就看见聚在一起的洛南安徐渐。
我三步上篮,啪地一声拍在徐渐肩膀上,「你们悄咪咪说什么呢!」
「夏爷,」徐渐双手插胸,语气不善,「那帅哥什么来头?你青梅竹马?哪跑出来的竹子?怎么我和洛南安一点都不知道。」
「从我出生就长在家边儿上竹子!」我坐在洛南安的后座,美滋滋说:「他长得好看吧?我告诉你们,他不但好看,智商还高!小时候我爸就说他聪明,特别聪明!小学奥数比赛你们知道吧?他是咱们市的第一,省里的前十,全国拔尖儿……这还是随便考考的,我爸那半吊子有一搭没一搭教的。他智商高不说,脾气还好,对谁都有礼貌,还爱笑,你们发现没,他有酒窝,一笑就露酒窝!我小时候可爱戳他酒窝了,因为他有酒窝我没有,我就拿根筷子顶着腮帮子,想顶个他同款……哦对了,我们家院里那树,你们见过吧?那树就是他种的……」
我一提到蓝烨就说个没完。
徐渐和洛南安相互看一眼,都沉着脸,对我吹蓝烨彩虹屁这事儿不太乐意。
「左夏,」洛南安打断我,轻声问,「你不早恋,就因为他?」
「啥玩意儿?」我没明白,「早恋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是两码事,扯不到一起。
洛南安笑了一声,「不是他就行。」
「嗯,」徐渐哼哼,「不是他就行。」
一下午的课,我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脑袋控制不住往外看。
办个入学手续用不了多久吧?
蓝烨怎么还没过来?
左老师应该会让蓝烨和我一个班吧?
我迫不及待等着欢迎新同学,但新同学就是不露面。
我一双脚在地上哒哒哒地来回换着踩,急不可耐。
眼瞅着一节课过去,两节课也过去……最后一节课都上完了,蓝烨还没进来。
放学铃一响,我拽着书包就要跑。
「夏爷,」徐渐手疾眼快,抓住我书包带,「你上哪去?」
「回家!」我往回扯书包。
「回什么家啊,今天不是说好去六中堵人吗?」
「不去了,要堵你自己去堵,我今天没空。」我大力出奇迹,硬扯回书包,头也不回往教室外跑。
「夏爷,你等等我!」徐渐追着我跑出来。
我心急火燎要去找蓝烨,后悔刚刚怎么没加个微信要个电话……万一他又不见了我都没处找他去!
我大步跨出了教室的门,还没把这一步落下,就当场急刹车。
「夏爷你——哎!」
我急停脚步,背后的徐渐却直直地撞向了我。
我恶犬……小狗扑少年,二度扑到蓝烨怀里。
「小心。」蓝烨接住了我。
我欣喜看他:「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正要去找你!」
「知道你放学了,过来等你,」蓝烨说着,把我扶正了,顺便从我手里拿走书包,一顿,「这么轻?」
「没东西当然轻了。」我不以为然。
蓝烨拎着我轻飘飘的书包,问了句:「回家吗?」
「回呀!」我干脆利落回答。
蓝烨的目光落到徐渐脸上,笑笑,「我和左夏先回家了,明天见。」
「走啦走啦!」我拉着蓝烨的手臂急着跑。
我跑惯了,蓝烨不惯。
为了迁就他,我也难得老老实实走步。
从学校到家里的路不算远,步行二十分钟。
一路上我叨叨个不停,把从他走开始,到他回来的今天为止,发生的大大小小,但凡我记得的事,都说了一遍。
直到家门口,我才说了个小一半。
蓝烨站在门口,看着两家中间那棵树,「长这么高了。」
「那是!」我得意洋洋,「我每周都给它浇水,还洒花肥培土,你看看小区里头的那些树,都没它长得好,长得壮。」
「你有心了。」蓝烨笑着看我。
对这棵树,我不仅仅是有心,我用心的程度仅次于对长跑奖牌的执念。
蓝烨留下的「孤儿」,只能靠我这个「寡母」了——抱歉,词汇量少,文化水平低,想不出更贴切的形容句。
晚上我拉着蓝烨到我家吃饭。
蓝烨轻描淡写地说了些这些年发生的事,以及回来的契机。
我才知道,这次是他自己单独回来,蓝叔叔薛阿姨都在忙生意,给他配了个保姆,就把还没成年的亲儿子往老家一扔。
这撂挑子的举动,比我爸妈还心大。
吃饭时我问左老师,蓝烨是不是要和我一班。
左老师一愣,「想啥呢,蓝烨高三怎么和你高一班?」
我一口小白菜差点噎到喉咙口,「他高三?!」
我读书不好你别骗我,蓝烨明明和我同岁,一言不合就高三了?
「我在国外的时候跳级读书,」蓝烨把手边没喝过的果汁递给我,「今年回国准备高考。」
我瞠目结舌,「那……那你不就只能在锦南一年了?」
「嗯。」蓝烨点头。
我:「……」
心情有点丑,十分不美丽。
吃完饭,蓝烨回了他家,说是要整理行李。
我趴在卧室的阳台上,看着对面房间里,蓝烨打开行李箱和运输纸箱,往外拿东西。
忍不住大声喊他:「蓝烨。」
蓝烨抬头,朝我笑,「怎么了?」
我扁嘴,「就一年,你又要走了。」
蓝烨放下手里的东西,推开门,和我一起站在阳台上。
我和他隔着一米距离,这么近,呼吸可闻。
「我要在国内读大学。」蓝烨说。
「我知道。」我耷拉着脑袋,闷声闷气,「要不你也不回来,国外多好,顿顿汉堡……」
蓝烨深吸了一口气,又半似叹气半似笑,「你知道国内最好的体育大学在哪吗?」
我摇摇头。
菲薄的短发晃得小狗甩毛。
「在帝都。」蓝烨回答。
我耳朵动了动,抬眼看他。
蓝烨缓缓说,「我的目标从来没变过,帝都,华夏大学,你的目标是什么?」
「也……华夏大学?」我不太确定。
「定个实际点的目标。」蓝烨说。
我鼓了鼓腮帮子,「华夏大学是我异想天开了,但我也没想过别的呀!」
「那你现在就想吧,」蓝烨顿了顿,朝我笑,「外面的世界太大了,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你高三,我高一,咱俩看得到一起去吗?」我嘟囔。
蓝烨听完我这句话,实实在在叹了口气,回房间关门,收拾他那堆行李去了。
我趴在阳台看他有条不紊地收拾来收拾去,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
我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啊。
第二天一大早,我按照平时习惯,五点半起床。
洗漱完换好运动服,推开窗户往阳台那边看。
蓝烨的房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嘿嘿。
我嘴角上扬。
有人才拉窗帘呢!
我在小区里慢跑了一个小时,回家洗澡换校服,拉开窗户,一脚跨到蓝烨的阳台上,当当当敲玻璃。
没两分钟,窗帘被拉开。
「蓝烨!」我在晨光中咧嘴笑,「一起上学吧!」
蓝烨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
锦南的校服贼丑贼丑,但蓝烨穿着就好看好看。
蓝烨打开阳台门,看我一张大笑脸,也跟着笑了笑,「嗯。」
早饭在蓝烨家吃的。
保姆阿姨的手艺真不错,比小区外头的煎饼果子也就差了两个蛋的距离吧。
煎饼果子,永远滴神。
吃完饭,我和蓝烨蹦蹦哒哒(我)往学校走。
路过小超市时,蓝烨买了罐冰可乐,塞进我书包里。
「蓝烨!」我喊他。
「嗯?」他看我。
我笑弯一双眼,「你真好!」
「给你买罐可乐就好了,」蓝烨问,「这几年没人给你买?」
「有人给我买呀,不就是你。」我笑眯眯说,「你走的时候给我那只猫,里面塞了好几千,我就全买了。」
「钱花完以后呢?」蓝烨问。
「花完以后就等你回来啊,」我自然而然接,「你看,你回来了,我又有可乐喝了。」
蓝烨笑着看我,「我的作用就是给你买可乐?」
「哪能啊,」我随口道:「碎碎冰鸡骨架小烧烤麻辣烫,你用作可大了。」
蓝烨又叹气。
我发现了,他长大以后,惯爱叹气。
–
锦南高中是省市重点,升学率的保障。
对高三学生来说,德智体美劳到了这一步,都不重要了,只有考试排行榜才是唯一。
幸好我才高一~
但高一也不好,离蓝烨太远。
以前没发现,锦南也是很狗的。
教学楼一字化分布。
高一楼、高二楼、教职楼、实验楼、室内体育馆、室内游泳馆、计算机及图书馆楼……最后,才是高三楼。
好一个一字长蛇阵图!
高三学生脱离一切寓教于乐,遗世独立,重点保护。
但学校显然天真了。
他们以为高一高三中间隔着的那六七栋楼,一眼望不到头的距离,拦得住一个长跑运动员吗?
课间就算了,午休铃一响,我十万火急往高三楼跑。
誓与铃声一较高下!
自从蓝烨入学,锦南的论坛和表白墙几乎被他一人承包了。
留学归国聪明学霸的俊秀少年,总是不乏人喜欢。
可我知道,不管多少人示好,蓝烨都不会答应。
和我一样,他的眼睛里,只有学习!
我去高三楼找蓝烨吃午饭,吃晚饭,一起遛弯消食,一起溜达回家。
次数多了,在高三的圈子里也混了个脸熟。
蓝烨的同学都知道,他有一个校霸青梅。
我的同学也都知道,我有一个学霸竹马。
我在高三一班露头,立刻就有人笑着喊。
「蓝烨,你小青梅来找你吃饭了!」
「蓝烨,你小青梅来接你回家了!」
蓝烨脾气好,也不反驳,收拾书包就跟我走。
回去的路上,蓝烨会给我买各种零食——他认为可以吃的,譬如老字号的卤味、国际快餐连锁的炸鸡……
自从他回来,我再没吃过校门口鸡骨架。
炸鸡和炸鸡骨架,是没有灵魂和有灵魂的两种东西。
我试图和他讲道理,但讲着讲着,就变成化学问题。
关于地沟油的提炼方法和三无鸡架的细菌超标……
我必须再申明一次,蓝烨脾气好,真的!
就是话少了点,但只要说话,必中死穴。
言简意赅,一语中的,说的就是他。
我啃着没灵魂的炸鸡,坐在他房间地毯上,看他一页页刷题。
「蓝烨。」
「嗯?」他不抬头。
我好奇地问:「你这么聪明,还熬夜刷题?」
「不刷题,怎么考华夏大学。」蓝烨翻了翻试卷背后,看英文阅读的后半部分。
「可是你聪明呀。」
「谁不聪明呢,」蓝烨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你也聪明。」
「少唬我了,」我咔嚓咔嚓嚼着嘎嘣脆的炸鸡腿,吐字不清道,「这个月高三月考,你又是第一……那个分数,简直怪物。」
「我是第一,你是倒数第一,」蓝烨波澜不惊道,「上次问你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考大学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文化课是不行,但我专业达标啊,教练说了,就我长跑这成绩,不出意外能进省体大。」
蓝烨手里的笔点了点试卷,「你要是决定考省体大,以后就多吃点炸鸡多喝点可乐。」
「为什么?」
「我以后去了帝都,没办法给你买这些了,趁着我还在,你多吃点吧。」蓝烨转过头,继续刷题。
呀!
我嚼着鸡肉的动作慢了下来,一想到蓝烨去帝都,我留下,以后没有炸鸡可乐……不对,也有炸鸡可乐,但是没有蓝烨。
那日子可太没劲了!
越想越没劲,没劲没劲,没劲透了。
手里的鸡腿,突然就不香了。
晚上九点,我还沉寂在鸡腿不香,但我吃个不停中,蓝烨看了我一眼,「九点了,你回家吧。」
我叼着鸡腿骨,有点不高兴,「才九点,你就赶我。」
「不是才九点,是已经九点了,再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屁股沉不挪窝,「我想再和你待一会,你写你的,我又不吵你。」
「不是怕你吵我,」蓝烨顿了一下,说,「太晚了,你回去吧。」
我怒目看他,「你还没去帝都呢,就要和我生分了!」
蓝烨无奈对我笑,「我怎么就和你生分了,要是想生分,我就不回来了。」
「你倒是想不回来,当我种花家户籍制是不存在的啊!」我呛回去。
蓝烨放下笔,走到我面前,和我一起坐在地毯上,「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女孩儿,太晚在我房间里不太好。」
「我一个女孩儿,还和你睡过觉呢,你怎么不觉得不好?」我翻白眼看他。
「小时候和现在能一样吗?」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听话,明早你来叫我,一起上学。」
我推开他的手,瞪圆了眼睛,凶巴巴道:「有本事赶我走,就别说好话让我来找你。」
说完,我蹦起身,从阳台翻窗回房间。
回头,看见蓝烨坐在地毯上,隔着窗户看我。
外面已经是冬天了,屋子里的地热旺盛,窗户边缘结了一层细碎冰霜。
冰霜中间,透彻的玻璃后,蓝烨只穿了一件粗线毛衣,露出的脖颈修长,台灯光线冷白,他半张脸被衬得无比干净。
他看着我,唇畔笑意不减,声音不大不小,「早点睡,晚安。」
我倏地转头,挥手拉上了窗帘。
那天晚上,我打破了一直以来的睡眠习惯,硬生生晚睡了半个小时。
他让我早睡,我偏不!
在那半个小时里,我仔细想了想,华夏大学虽然难考,但蓝烨成绩好,又肯努力,说不定真的能考上。
他的目标从来没变过。
小学三年级,他就给自己定了未来的路。
我曾经短暂而盲目地追逐过他选择的路,然后,就像被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小学课本一样,那个太过草率的目标,也被我丢到了脑后。
我翻出手机,在地图上输入了华夏大学,看着从这张床算起,到目的地的距离,我默默把屏幕关掉了。
第二天早上,我照例跑步,照例翻阳台去找蓝烨。
昨天小小的争执好像并没有发生过。
吃完早饭,蓝烨拿了个保温杯,塞进我书包里。
「这是什么?」我扭头往书包那看。
「功能性饮料,低糖的那种,」蓝烨说,「可乐少喝点,碳酸型饮料不适合长跑运动员。」
「你把功能饮料装在保温杯里?」
这操作令人迷惑。
蓝烨看了我一眼,「温过的不影响功能,现在是冬天。」
冬天不影响训练,只是把场地从室外改到了室内。
骤然缩短的跑道让我有点不爽,跑完训练量,我坐在橡胶跑道上,拧开保温杯喝水。
「左夏同学什么时候搞起养生来了?」教练笑着走过来。
「黄老师。」我咽下水,要站起来。
「坐着吧,」教练拍拍我肩膀,和我一起坐下,「有个事通知你,明年省全运会少年组女子长跑赛,我给你报名了。这个比赛很有分量,要是能拿好名次,进省体大的事,就十拿九稳了。」
「哦。」我点点头。
教练歪头看我,「怎么一点都不兴奋,不像你啊。」
我搓了搓保温杯,犹豫地开口:「假如我要是不进省体大……」
「你不想进省体大?」教练想了想,「进省师范体育系?倒也不差。」
「我也不想进省师范……」
我挠了挠耳朵后,「我要是想考帝都的大学,您看行么?」
「帝都啊……」教练想了想,一愣,惊诧看我,「帝都?!」
他嗷唠一嗓子,把我吓了一跳,「怎么了?」
教练看怪物一样看我,「你想考帝都体大?」
帝都体大……没听过。
我小声问:「这学校,是在帝都吧?」
毕竟都叫这名儿了,总不能白。
「在帝都是在帝都,」教练一脸欣慰感叹,「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有这么远大的目标,星辰大海啊!」
我:「……」
什么我远大目标了,怎么我就星辰大海了。
教练感叹的同时,又无奈,「帝都体大是全国最好的体育大学,奥运冠军都抢着去的地方,你想考……难啊。」
奥运冠军……
我脑子有点发懵。
运动员分两种,一种是从小接受专业训练,拿脑门死磕国家队省队的大佬。
另外一种就像我这样,虽然也拿奖,也是运动员,但本质还是学生。
水平差距,云泥之别。
教练见我低着头不说话,便放软了声音说,「也不是完全不行……你要是想考,首先,省内的比赛,能拿第一,别拿第二,最不济也不能掉出前三。再来就是文化成绩,你这倒数第一的分,比去年帝都体大招人的分,也就低了三百多吧。」
我脖子一歪,觉得脑袋顶上仿佛砸下来一个千斤重的大秤砣。
左夏同学,当场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