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世界的一具死因与死状对不上的尸体。
流行于圣康市年轻人之间的「人生无憾」挑战。
以及死者生前最后收到的来自「未知来电」的诡异短信。
成峻和魏振鹏将这些偶然的重要发现整理出来,并附上了他们的分析,发在镜子 APP 的镜子一队群里。
由于此事还未被赵特派员承认为正式任务,他俩还特地强调了这些信息是「与沈茂存案有关的发现」以避免触发来自 APP 后台的警告。
A 世界的六楼办公室里,成峻和彭北征仔细逐字逐句地看完了这些信息,深感收获丰富——
成峻 A:「想必那通短信就是『摆渡人』给的信号,表示镜像位已死。」
成峻 A:「这下沈茂存让陈晨销毁他的手机就能解释了。」
魏振鹏:「嗯,请你们找特派员申请看她是否批准我们下一步往这个方向调查吧。」
成峻 A:「好的,我这就去楼上找她。」
成峻现在干劲十足。
虽然无法在 B 世界亲身经历他们俩所说的事情,只能从干巴巴的文字上窥见部分来龙去脉,但他相信「自己」,也就是「成峻 B」的判断。
或许这是一个好机会,能找到更多把「摆渡人」和高善莫联系起来的线索。
正当成峻兴致勃勃要准备动身上楼时,专用手机又弹出镜子 APP 的新消息——
特派员 ZCX:「不用上来,我可以看到你们群组的谈话内容。批准。」
呼……成峻倒吸了一口凉气。
——吓老子一跳!
他早就怀疑过赵特派员能否看到四个镜子小队在 APP 里的聊天,现在被证实了。
喝了一杯水压了压惊后,成峻提议道:
「彭队,我们开始讨论一下该如何下手调查吧。」
刚才,彭北征一直在用快没墨的中性笔在纸张上梳理事件的逻辑:
假设那个小孩的尸体的确是替跃的结果,那么我们称他为「小孩 A」,而「小孩 B」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了。
现在已知「小孩 B」的替跃时间,也即是「小孩 A」大致的死亡时间(凌晨 5 点 50 分左右),那么他们若是想弄明白「小孩 A」的真正死因和凶手的线索,就应该调查「小孩 A」在替跃发生直前在何处和做什么。
放下笔,彭北征提议:
「峻子,我觉得吧,咱们第一步应该去找『小孩 A』,看他在死亡时间的时候在干嘛。既然鲜红的尸斑显示他可能是烧炭中毒或者冻死,那必须搞清楚地点在哪。」
「这可是七八月份的圣康,气温极低的地方除了大型冷藏库之外肯定是没有的。但要说室内烧炭的话,家里就行。」
「对的,冻死我认为可以首先排除。魏振鹏的报告里说,当时小孩 A 的尸体在网吧被发现的时候其他人有试着触碰过,并没有说体温低到严重不正常的地步。」
成峻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
「其实我觉得,一氧化碳中毒也应该排除。」
「为什么?」
「假设小孩 A 是被『摆渡人』囚禁在一个密闭空间,然后烧炭让他中毒死亡,替跃者过来岂不是非常危险?说不定当场也一命呜呼。」
「要是『摆渡人』在确认其死亡后开启通风,再通过某种方式通知小孩 B 替跃呢?」
「不,彭队,我觉得那种可能性极低。」
「你的依据是什么?」
「你发现没有,『摆渡人』是一个有组织的专业团伙,无论是杨驰逸还是沈茂存的例子里,他们表现出来两个最大的特点:一是非常准时;二是会保证替跃者过来后会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一个按摩店包间;一个空旷坟地。」
「嗯……那你这么一说,两种死因都排出,岂不是没有可能了?」
「不,造成鲜红色尸斑的还有一种情况。」
「什么?」
「氰化钾中毒!」
「唔,我刚才真没往那方面想,因为氰化物是我国各地都严格管控的东西,普通人一沾就是『非法买卖危险物质罪』,我从警这么多年在圣康一件也没碰到过。」
「邻省去年不是还破获过一起网络贩卖『狗毒针』的案子么?一些无业青年拿着氰化钾毒针去城乡毒狗,然后卖给狗肉馆子。而且,『摆渡人』团伙怎么也不能算普通人,背后说不定就是个特别有钱、有门路的大金主,比如……」
成峻故意不把话说完整,但彭北征肯定能懂。
「够了啊,峻子,无凭无据别又含沙射影小高总!」
「我可没说他的名字啊,你先说的。」
「甭扯那些了,言归正传。如果『摆渡人』同时有安眠药和氰化物,那可以干的事情就相当多了。」
「说实话我挺担心的,不知道他们已经得手多少次了。」
「接下来我们去找那个替跃者小孩问问?问那天他在哪里,做什么。」
「我觉得不要去那样浪费时间比较好。彭队,你还记得在孙浩锡和杨驰逸的案子里我们是怎么做的么?」
「你这不废话吗,才过去几天,我当然记得!」
「像那次一样,对于孙浩锡这种已经替跃成功的人,我们再去找他意义不大了。」
「哈,也是。」
这么一说,那次跟孙姓男子过招的情形又浮现在彭北征的脑海。
尽管替跃者「孙浩锡 B」不可能有「孙浩锡 A」在 A 世界的记忆,但他早已编好了所有故事来应对警方的问讯。
几乎盘问不出来任何东西,也没理由抓人。
如果一对镜像位本来生活轨迹相差无几的话,就更没有方法可以拆穿了。
「所以我们应该直接找这次的『杨驰逸』,也就是下一个以类似方法替跃的人,依然得抓现行。」
「抓现行的难度可不小。上次在按摩店那次,我都觉得是中了大奖,峻子你觉得这次我们该如何锁定一个潜在替跃者?」
「B 世界的『我』和老魏不是已经从『小孩 B』的妈妈那里问来了他生前加过的群和用过的 APP 么,我觉得可以把那个当切入点,特别是跟『人生无憾』挑战有关的东西。」
「对了,关于这个挑战,我最近好像看到过……」
「看到过什么?」
「你等等。」
成峻拿出手机,打开微博,发现在这里也有所谓的「人生无憾」挑战。
不过规则貌似和 B 世界的有点不太一样:B 世界的主办方从一开始就列出了七天的挑战内容,对每个参与者都适用;而 A 世界的参与者则是只有完成了当天的任务后,才会知道明天的挑战项目。
「彭队,你看看这个,很可疑啊。」
「好像两个世界的活动,是同时开始的,不知道谁抄了谁。」
「那不重要,主要是规则的不同。」
「嗯,仿佛是专门让 A 世界的更加灵活,方便把人安排做主办方想让他们做的事情。」
「这么一来就很有意思了。我想,会不会小孩 A 出事的地方也是一个网吧?」
两人将他们的讨论结果码成字,告诉了 B 世界的队友。
魏振鹏:「得深入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成峻 B:「我和老魏可以注册新账号去相关群组里潜水。」
成峻 A:「嗯,咱们都去刺探一下,然后各自整理一份名单出来明早讨论,看谁最可能是下一个替跃者。」
虽然是这么承诺的,成峻也不敢打包票说拿出一份 A 世界的名单对于锁定 B 世界的替跃者能有多大帮助。
打个比方,如果 B 世界的替跃者预备役是计划登门入室的强盗,那么他们在 A 世界的镜像位就是那间房屋的主人。
一般情况下,你或许能通过观察强盗的行为来推测他会入侵那间房,却很难通过蹲点屋主来反推哪个强盗会光临。
……可好在起码有杨驰逸的例子在前,这样反推的成功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说干就干,一晚上的时间里,成峻和彭北征都在忙着刷社交媒体上各种「#人生无憾」挑战的话题。
这个标签,最近的热度和「#平行世界先锋军」不分伯仲。
从用户数据上看,大部分的人在同时关注两者,重合度相当高。
因为赵特派员先前的要求,成峻和彭北征把自己的好多个拿身份证和真实信息注册的网络账号都销掉了,重新弄了些新号潜伏进了数个群里。
热热闹闹的,聊关于平行世界的各种阴谋论。
但让两人颇为震惊的是:群里很多网友不知怎的,猜到了「替跃」现象的本质和部分规则,甚至有些人直言自己被盯上了,要被人「穿越夺舍」。
网友 1:「我老感觉我身边的人不是原来的了。」
网友 1:「……他妈的绝对不是!我一个朋友,我试探了一个他一定知道的问题,结果答不上来!」
网友 1:「恐怕我自己可能最近都要被调包(惊恐的表情包)。」
网友 2:「嗯嗯,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现在订外卖都不敢开门了。」
网友 3:「咱们大家设置个暗号吧,经常对一对,对不上就报警。」
……
两人发现,最近出现了一个新的精神病名词叫「平行世界妄想症」。
考虑到替跃的真实难度和警方掌握的 B 世界非自然死亡的数据,每个网友都在怀疑身边人是替跃者属实有点夸张了,但成峻和彭北征还是在名单上用星号标记了这些网友当作重点观察对象。
今晚的深夜鏖战看来是避免不了了。
……
……
当晚的同一时间,B 世界的成峻和魏振鹏也去加入跟「人生无憾」挑战有关的聊天群组,在里面一边潜水一边拉可疑人员的名单。
这是一件非常劳神费力的事情,包括微信,市面上流行的主流通信软件都没有能一键导出群成员信息的功能,需要人手动记录。
现在是正值用电高峰的夏夜,刚刚公安局大楼还停了一个小时电,其间两人只能借着手机的光亮摸黑写字。
「圣康市 400 万人口,不知道这样的群有多少个,看得我眼睛都酸了……好在这些人的对话还蛮有意思。」魏振鹏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拿着冒着丝丝热气的茶杯。
「哈哈,翁箐给我买了一盒蒸汽眼罩,你拿一片去敷敷?」
「算了,成峻老弟,你知道我用不惯那些洋玩意儿。」
魏振鹏摆了摆手,他让自己的左眼在杯口正上方大概 3 公分的位置,接收铁观音水蒸气的熏陶。
这是他独有的缓解眼疲劳的方法,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在看杯子里的什么东西。
成峻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到案子上。
不同于 A 世界的「人生无憾」群组里主要讨论的是关于「平行世界」和「替跃」的阴谋论,B 世界的这些更频繁提到的关键词是「偷渡」「穿越」「夺舍」等指代「替跃」的词汇。
当然,这些 APP 都是只有移动端、无法通过网页访问的,否则逃不过「镜子协议」的天罗地网。
虽说知道网友基本都是在口嗨,成峻和魏振鹏还是在名单上用星号标记了最活跃讨论替跃的这部分网友当作重点观察对象。
第二天一早,A、B 世界的镜子一队成员把各自整理到的名单以截图的形式发在了镜子 APP 群里。
两边各有大概五百人左右,名单内容是简单的三列信息:软件名、用户名和 ID。
当然,被重点标出的人需要高度关注:一边是 A 世界担心自己要被「调包」的人,一边是 B 世界跃跃欲试声称要「偷渡」的人。
「老魏,这里面要是能找出一对镜像位,那就有意思了。」
成峻摩拳擦掌,将带星号的人拎出来单独做了一个子集,然后输入进电脑的表格办公软件里尝试匹配。
遗憾的是,星号组里面没有发现疑似互为镜像位的两个用户。
手动输入数据大半天,竹篮打水的结果让成峻有些失望。
「这也正常。」魏振鹏安慰成峻道,「我们两边一晚上能去加的群也就那么几个,本来也覆盖不了所有参与挑战的人。况且,『同一人』在两个世界都在玩这个扯淡挑战的概率也太低了。」
「唉,也对,不能抱太大指望。」
退一步想,本来两个世界不是一模一样的。就算是一对镜像位,两个人注册账号的时机和心情状态,都可能会导致最后的 ID 和昵称有所不同。
「我们今天再多加几个类似的群试试如何?」成峻提议。
「且慢,我们刚才尝试的只有带星的对吧?这次要不咱们试一试将完整名单都比对一下试试?」
「我觉得希望更渺茫。」
「先试试看,这次我来敲数据吧。」
虽然魏振鹏不敢说比成峻更擅长电脑,但打字的速度不输他。
令他们惊喜的是,这次比对确实找到了有两个拥有相同 ID 且昵称都叫「夜晚 x 流星」的人。
他在 B 世界里被打上了星号,但在 A 世界的名单里没有却被标记。
「这个人,可能有点东西。」成峻再次来了兴致。
「先跟他们说声。」
魏振鹏打开了镜子 APP——
魏振鹏:「我们的名单里貌似有个『共同好友』,昵称叫『夜晚 x 流星』的。」
成峻 A:「我们刚也注意到了,正要和你们说呢。」
成峻 B:「分头去网上接近他们两人,看能问出些什么东西,特别是他是否计划替跃。」
成峻 A:「好的。」
结合警方的数据库和「夜晚 x 流星」在聊天软件上留下的资料,成峻和魏振鹏摸清楚了该用户的基本信息:本名叫「刘万星」,21 岁,男,圣康市人,是一名正在放假的大学生。家境殷实,父母是做小生意的。
成峻以「夜晚 x 流星」搜素该群的聊天记录,发现他很活跃,最近一直在给其他人做科普,包括「平行世界」理论和替跃的方法。
因此昨晚才被两人注意并打上了星标。
成峻将账号性别设置为女,然后将昵称改为「黑羽喵」,装作一个小白先在群里屡屡称呼「夜晚 x 流星」为大神,向他提了很多问题。
在「夜晚 x 流星」耐心解答后,成峻还不忘当着其他人使劲夸——
黑羽喵:「@夜晚 x 流星 哥哥好厉害,谢谢啦!ヾ(*´▽’*)ノ」
夜晚 x 流星:「嘿嘿,不客气。」
……
隔着屏幕成峻都能感觉到「刘万星 B」对于这些恭维很受用。
魏振鹏凑过来读了读聊天记录,差点儿一口茶喷出来:
「我艹,你嘴挺会的啊,平日没见你拍王局还是哪个领导的马屁,还用个女号嗲声嗲气地装人妖!」
「对于这种在网上有强烈表达欲的人,多捧捧他就能搞定。」
成峻继续目不转睛地跟刘万星 B 聊。
「你接着捧吧,还用颜文字……你们这聊天我实在看不下去。」
被辣到眼睛的魏振鹏摇摇头,跑去茶水间续杯了。
……
没过多久,成峻便成功跟他熟络起来了并加了好友,两人开始进入到私信环节——
黑羽喵:「大神哥哥你好!」
夜晚 x 流星:「你好!」
黑羽喵:「你在参与『人生无憾』挑战已经到第四天了是嘛?」
夜晚 x 流星:「嗯嗯,刚跟我班女神表白完。」
黑羽喵:「结果如何?」
夜晚 x 流星:「被删好友了。」
黑羽喵:「哥哥不哭。(´,,•ω•,,『)」
黑羽喵:「刚才听你在群里说这个『人生无憾』挑战背后水很深,能具体讲讲嘛?」
夜晚 x 流星:「可以呀。」
夜晚 x 流星:「就像我在群里说的,表面上看这是一个本地商家联合做的营销活动,可里面大有文章。」
黑羽喵:「你是指最后的抽奖大礼包嘛?」
夜晚 x 流星:「不,真正的礼包是『穿越』的机会。当然,你得有门道联系上『摆渡人』才行。」
黑羽喵:「『摆渡人』?就是传说中那个可以帮人偷渡到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人么?」
夜晚 x 流星:「对。」
黑羽喵:「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都市传说。」
夜晚 x 流星:「是真的,我有朋友成功偷渡了。」
黑羽喵:「啊?谁呀,叫什么名字?◔ ‸◔?」
这一条发出去后,「夜晚 x 流星」陷入了很长一阵沉默。
成峻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问了个很没水平的问题,于是又发了几条——
黑羽喵:「名字不重要啦,我就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黑羽喵:「流星哥哥?」
黑羽喵:「呜呜呜,哥哥不理我了。╥﹏╥」
……
妈的,成峻有些懊悔。
但过了两分钟后,终于收到了回信,成峻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夜晚 x 流星:「千真万确!」
夜晚 x 流星:「而且我大概猜到了他是谁。」
黑羽喵:「谁呀?」
夜晚 x 流星:「本地首富,开殡仪馆的那个。」
……高善莫。
很久没有这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了。
如果不是还需要接着向他套话,我真想跟他握个手。成峻心里想。
黑羽喵:「我知道那个人。」
黑羽喵:「可你的根据是什么?」
夜晚 x 流星:「第一,要说谁有那智商和资源在圣康做帮人瞒天过海搞偷渡,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夜晚 x 流星:「高善莫家大业大,我调查了一下,『人生无憾』挑战里有一半商家都是他或他亲戚持股的。」
夜晚 x 流星:「第二,这个高总的确不简单,你知道他喜欢打游戏吧?」
黑羽喵:「呃,好像听说过。」
夜晚 x 流星:「在游戏公会里,他经常自称『圣康市的小莫里亚蒂』!按照我对他的分析,他有当愉悦犯的潜质。」
夜晚 x 流星:「还有,你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是有被叫做『替跃』的现象吧,也就是我们的人偷渡过去。」
黑羽喵:「嗯嗯,我知道。」
夜晚 x 流星:「那你觉得,那个世界的圣康市里谁有可能最先发现那个现象呢?」
黑羽喵:「谁?」
夜晚 x 流星:「当然太平间和殡仪馆的人!」
这人思路很清奇,成峻觉得他的分析仿佛有那么一点道理。
黑羽喵:「哥哥,既然你说,最先发现偷渡客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他,那两个他又是怎么联系的呢?」
夜晚 x 流星:「呃……这个我也还没琢磨透。」
夜晚 x 流星:「你有想打算偷渡么?」
黑羽喵:「我也不想留在这里等死,但走不掉呀。」
夜晚 x 流星:「要不要和我一起组个『互助小组』?」
黑羽喵:「互助啥?」
夜晚 x 流星:「处理后事。」
黑羽喵:「什么意思?」
夜晚 x 流星:「网上不方便说,要不我们约个时间线下见面?」
黑羽喵:「!!」
……原以为要费很大功夫才能钓上的鱼,竟然主动咬住了钩。
屏幕外的成峻喜上眉梢,开始盘算如何与对方面基,然后最大限度地套出有利的情报。
可与此同时,在对面 A 世界某处镜子小队看不见的地方,另一件事情也在发生着……
……
旅游业发达的圣康市有几处非常不错的滨海沙滩,那里金灿灿的沙子又细又柔。
有的游客喜欢成群结队地在上面玩「沙子埋人」的游戏:将一个同伴全身被埋进沙子里面,只露出一个头,然后在其身上盖城堡、拍照。
每次巡逻的救生员看见便会上去制止他们并教育道:这是一种危险的游戏,会压到人的胸腔导致其呼吸不畅,尤其是沙子里掺水之后。
但依旧挡不住玩心重的小孩子和一些没有分寸的成年人乐此不疲地尝试……
「求求你们,别杀我!请转达高总,他要的钱我会给,一定会给!」
月黑风高,凉风飕飕。
A 世界的圣康市郊外的一处荒郊野岭,一个男人被埋在了土里,只有头和一点脖子还露在地面上。
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搁着一个功率强劲的 LED 手电筒,电筒惨白的光直照他的脸,像舞台的聚光灯一样吸引了周围的一些虫蛾绕着他的脸飞。
他满脸鼻涕眼泪地央求着周围站着的几个人。
但他们似乎不为所动,都在抽烟说笑。
四周的草丛里欢快的虫鸣此起彼伏,仿佛埋在土里的男人压根儿不存在一样。
「喂,你们几个!高总到了!」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从另一头匆匆跑过来告诉其他人。
这几人立马扔掉烟头停止了闲话,围着地上的人头站成一圈,表情严肃地面朝同一个方向挺直了腰背。
在那个方向五十米开外的道路上,一辆红色高档轿车停在了路边,雷林从前面的副驾驶位置上下车,然后给后座的高善莫打开车门。
「呼……这山上的夜晚,可真冷啊。」
刚出车门,只穿了一件短袖的高善莫打了个哆嗦。
站在一旁的小弟赶紧从车的后备厢拿出他的一件大衣给他披上。
「高总、人在那里埋着的。」
小弟指着右边黑暗中闪着电筒光亮的地方。
「带路!」
「好的,这里刚下了雨,草丛有点密,您小心脏了鞋。」
雷林则留在原地盯梢。
这一截山路虽然人迹罕至,也可能时不时会有附近的村民骑着小电驴经过。
那位小弟拿着手中的登山棍,在前面为高善莫扫开了杂草,一步一步地领着他走到男人那里,然后规矩地加入其他小弟站在一旁。
高善莫闲庭信步地轻轻一脚踢开了手电筒,他那沾了些许泥土的鞋尖,距离男人的鼻子只有几公分。
男人极力将眼珠往上看;从这个角度,面前高善莫漆黑的身影宛如施展了法天象地的神通。
「高、高总,您来啦。」男人恐惧又尴尬地打招呼。
高善莫不慌不忙地蹲下,轻抚了几下男人蓬乱的头发,随后说道:
「哎哟,我刚刚没看清地上,以为是个球,还想踢一脚呢!」
「高总,高爷,别踢!对不起,放、放我一马!」
「放了你?你们钱没结清就打算跑被我抓了回来,现在让我放了你?」
高善莫脸色一变,薅起男人的头发,做出一个要拔萝卜的动作。
男人顾不上头皮上传来的疼痛,依旧苦苦哀求道:
「钱我都给你了呀!不,给了我的那个世界的你……」
「事情得一码归一码,你给了那边的高总首付,但我还要在这一头收尾款呢。你出门穿鞋只穿一只脚?难道在你的心里只有一个『高总』?」
「两个,两个!两个高总都是我亲爷爷!」
「乖孙子,态度还是及格的。不像你那朋友,不但跑,还打伤了我的人!」
「是、是、是!我端正态度!」
「光嘴上说可不行,得拿出实际行动来。」
「我会、会的,您让我干什么都行,随便吩咐!」
高善莫扭头使了一个眼神,一旁的小弟捡起手电筒,照在男人的脸上。
随后,他右手从兜里掏出了一小袋灰白色的东西,拿在男人的眼前问道:
「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中指金戒指上的红宝石,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应下,反射出一个红点停在男人的眉心中央。
男人瞪大了眼睛,凝神看了几秒,然后惊恐地说道:
「难道,高总你要我当骡子运送……这可不行啊,被抓到铁定是死刑啊!」
「哎,瞧瞧,你这小心思也忒坏了!我高某家风纯正,向来与赌和毒不共戴天,会做那档子生意么?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好,高总,我,我错了,我是小人,我是小人……」
「话都说不利索了,来来来,抽根烟冷静一下。」
高善莫让手下递来一根烟,把烟插进男人止不住发抖的嘴唇里,然后亲自给他点上了火。
「吸一口。」
男人顺从地吸了一口烟,但还没吸上第二口,就哆嗦地让烟滑落在了地上。
「高、高总,那袋子里的,是……是,什么?」
借着光亮,男人察觉到高善莫脸上出现了邪恶的笑容。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还妄称和你朋友是从小玩到大的弟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老朋友之间不是可以熟到……」
高善莫陷入了迟疑,像突然卡壳了一样。
男人屏住了呼吸。
「熟到……哎,我忘了那句话怎么说的了。」高善莫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面向站在旁边的小弟们,「你们几个还记得么?那句形容两个人很熟的短句。」
一排小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仿佛是一群突然被老师抽到回答问题的学生。
看着高善莫仍在盯着他们,期待着一个答案,一位小弟站出来支支吾吾地说:
「高总,您想说的,是不是,那个,熟到『化成灰都认识』?」
「对对对!就是那个!聪明!」
高善莫大笑着鼓起了掌。
「呃……哇啊!!!」
听到这话,男人直接哭了出来,上下两排牙齿颤抖地互相碰撞,发出「咯咯咯」的微响。
高善莫捡起地上的烟,插进了男人的鼻孔里,突然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道:
「我高某人给的烟,从来没人敢抽一口就扔了的,你再掉地上一次试试!」
「高总,我不敢了,我抽、用鼻子抽。」
男人赶紧用深呼吸抽了几口烟,呛得直咳嗽。
这个顺从的举动似乎让高善莫心满意足,于是他又切换回在殡仪馆做司仪般的「友善」的语气:
「我高某一向宽宏大量。跟你说,那边的那个高个子的小弟,也是从你那世界过来的。他付不起尾款,但没有跑路,而是主动找到我。我说没关系,为我做事偿债就行,这不,看看别人现在跟你差别多大:一个在外面吃香喝辣;一个在土里生根发芽。」
「是!高总,我、我会给您做牛……做马,只求您饶我一条狗命。」
「啊,我忘了告诉你,我刚说的话是有条件的。」
「什、什么?」
「要想通过替我打工结尾款,需要有人向我推荐。」
「谁?我去求他、求他向您推荐我。」
「恐怕已经晚啦!哈哈,你说还能有谁?当然是你们世界的『我』咯!我自己推荐的人我才信得过,是不是?成语『毛遂自荐』就是这个理儿。」
说罢,高善莫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泥,对着那一排雕塑般的小弟吩咐:
「你们把他处理掉吧,坑弄深一点,上面再铺些杂草。」
「高爷爷,不要啊!饶命啊!」
「大宝贝儿,不是爷爷不想饶你,你看今天山上下了雨,要是把你拔出来浑身都是泥,扔后备厢带回去我都嫌脏。留在这里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不好吗?」
在雷林的陪同下,高善莫头也不回地走了。
「求您了!高总!!」
……
关上车门,雷林向高善莫报告:
「对了,高总,关于那个姓沈的。我们在监狱里还有在服刑的人,要找个机会在里面做了么?」
「没必要,他是由两边的阿正全程接手偷渡过来的,知道的东西很少……不像按摩的那个,留不得。」
「知道了。」雷林欣慰地点点头,「阿正这人,做事叫人放心。」
「是雷教头你调教得好,以后你退休了,说不定我会让他来接你的班当保安队长。」
后排的高善莫拍了拍坐在副驾驶的雷林的肩膀。
「他身手了得,但带人、管人方面还需要点历练……」
「是人都有个过程。不说了,赶紧下山吧。」
「好的。」
红色的轿车开下了山,后面的山林里只留下男人短暂的哭喊声便一切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