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线追踪

B 世界的警局一如既往的繁忙，一位同事在外面敲着会议室的门大声问道：

「振鹏、成峻，你们俩结束了吗？我们组马上要在这里开会呢。」

「嗯，你们进来吧，我俩刚刚搞定 。」

魏振鹏和成峻两人起身一前一后往外走，给站在门口的几位同事腾出宝贵的会议室。

「成峻老弟，这次相当于他们又给咱们加任务了。」

「两边一起分头跟踪，他们倒是方便。」成峻的声音略带疲惫，「如果真如他们计划的那样，他们只需要从这位杨先生的公司一直跟到按摩店就行了，而咱们呢，说不定得跟到别人家里去！」

之前发现「孙浩锡 A」尸体的地方，也即是「孙浩锡 B」替跃的地方，是他的出租屋。

倘若杨驰逸以相同的方式替跃，就让他们 B 世界两人的跟踪工作相当难搞了。

事实上，他们俩至今还没有亲眼见过谁在自己面前替跃——当然，刑警支队内部的相关培训材料里倒是看过不少，其中最经典的替跃者视频便是赵特派员在 A 世界会议上使用的那个。

「你和师兄的镜像位也是厉害，竟然摸到了一家按摩店。哈哈，一般人哪能把这种地方和杀人联系起来。」

「刚刚我查了一下他们说的『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咱们这里的韩国街确实有这个店，蛮新的，但好像最近没有营业。」

「最近关门的店铺多了去了。唉，不管了，陪他们干吧，咱们至少做到仁至义尽。趁白天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免得王局有意见。」

「嗯，走！」

尽管名义上配合 A 世界反恶性替跃的优先级是最高的，可成峻和魏振鹏都明白，在王斌心里这只是副业，他们得把手头上 B 世界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治安案件和疑似谋杀案弄好才是正事。

忙完大半个下午，到了傍晚 5 点的时候，两人乘车来到了杨驰逸公司的楼下。

这是他们刑警支队便衣盯梢时专用的其中一台黑色轿车。

两人出发之前还稍作了些装扮，因为他们来这里调查过孙浩锡的案子，怕被人认出来，特别是魏振鹏，他戴了一顶鸭舌帽外加一个镜框特别大的蛤蟆镜来遮住脸上的伤疤。

成峻的专用手机振动了，是 A 世界的成峻发来的信息——

成峻 A：「我们已经在他们公司楼下了，你们就位了吗？」

魏振鹏也掏出了手机，示意成峻，让他一个人代表两人打字回话就行。

魏振鹏：「也到了，在大门正对着的临时停车位那里。」

成峻 A：「行，我们也在这个位置。」

成峻 A：「彭队负责盯梢，我负责拿手机和你们联系。」

魏振鹏：「这里是@成峻 B 负责盯梢，我负责联络。」

魏振鹏：「当然，咱俩也别光看着手机。」

成峻 A：「肯定的。」

魏振鹏：「你们知道他的身高相貌吧？别跟错人了。」

之前杨驰逸已经作为杀害孙浩锡的嫌疑人被 B 世界的刑警支队请去喝茶过了，所以他们对于此人的特征和背景都很熟。

而 A 世界的两人今早才注意到他，让魏振鹏不免有点儿担心。

成峻 A：「不会，我们做足了功课。」

成峻 A：「顺便一提，刚刚下午 3 点左右他又打了一通电话到那家按摩店。」

成峻 A：「几乎可以确定他今晚会去那里。」

5 点 35 分的时候，成峻和魏振鹏看到了一位微胖的圆脸男子背着电脑包从大楼正门走出来。

魏振鹏：「我们已经看到人出来了，准备先跟上去。」

成峻 A：「好的，我们暂时还没有看到他。」

杨驰逸拿着手机在路边等待着什么，看起来应该是叫了网约车。

大概五分钟左右，一辆黑色本田驶了过来，杨驰逸瞅了一眼车牌号然后上了车。

果不其然车开到了他小区门口。

不同于租房的孙浩锡，这是杨驰逸自己的房子。但他去年和老婆离婚，孩子判给了对方，所以现在也是一个人住。

尽管大门需要刷卡，魏振鹏跟门卫眼神示意了一下随即也让放行了。

他们之前来这里找过两次杨驰逸，门卫对这个脸上有伤疤的刑警印象很深。

眼见杨驰逸上了楼，两人找了一个正对着杨驰逸那栋楼的凉亭坐下。

这儿一般是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休息的地方，但在夏天的如今这个点儿草丛里蚊子比较多，所以现在没人使用，加之周围树木也茂盛，正好给两人提供了方便的观察位置。

3 楼左侧的窗户里灯打开了，那是杨驰逸的家，但隔着灰色的窗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这货回家都不打算先开窗透透气吗？」

老魏吐槽着，上次去杨驰逸家拜访的时候他就觉得屋里空气很闷。

「猜是直接开空调了吧。」成峻推测道，「都傍晚了气温还是三十几度。」

此刻，上午提到的问题来了：他们两人坐在这里到底能干嘛？

干等到 A 世界的成峻和彭北征发来消息说「他已经完成了替跃，你们俩赶快上楼去他家里检查尸体」？

这就是让 B 世界的镜子小队成员感到提不起兴趣的地方，陈升、李梦梦、龚青松他们几个昨天也抱怨过：让咱们配合打击恶性替跃者，怎么打击？替跃者和协助者都不在这边，咱们的角色就只能是等完事儿后去收个尸，然后再提供尸检报告？

凉亭前方的过道上有些放学回家的小孩子跑来跑去，成峻觉得看着这些娃娃打闹都比盯着 3 楼那扇一动不动的窗户有趣。

但没办法，他和魏振鹏都不是习惯在做正事时划水的人。

两人的这项品质可以主要归功于成逢山的教导，这位老刑警以前在跨省追踪一伙逃犯时曾将近二十个钟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都这样了他看到逃犯露面还能一口气扑上去抓人，被誉为「圣康市刑警支队之虎」。

然而，这个光荣的外号在他本人去世后由徒弟彭北征继承了。

这时，两人的专用手机又振动了起来——

成峻 A：「这边的杨驰逸也出来了，进了楼下的炸鸡快餐厅。」

成峻 A：「彭队下车跟上去了。」

彭北征 A：「嗯，他在点餐。」

「哦对，话说咱们的这位为何还没吃晚饭？」魏振鹏眼神突然警惕了起来。

「可能是要在家里点外卖。公司楼下的餐厅，再好吃也厌了，需要换换口味。」成峻猜测。

不过几秒之后，他又语调一转：「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嗯，还有一种什么可能？

魏振鹏不解地盯着成峻的眼睛两三秒。

……

「控制体重！」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关于反恶性替跃的培训教材两人早已烂熟于心，其中关于「体重」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替跃者宁愿希望自己比镜像位更轻一点，也不要更重。

「有意思，有意思。」魏振鹏的眼神突然尖锐了起来，再次望向 3 楼的窗口。

这边还没有动静，但 A 世界那边的杨驰逸已经吃完饭了。

彭北征 A：「他从快餐店里出来上了一辆网约车。」

彭北征 A：「我们现在也跟着他，峻子开车，我联络。」

魏振鹏：「他往哪个方向走？华城小区还是韩国街？」

彭北征 A：「西边，应该是韩国街。」

「不是回家啊……A 世界的那位拿的剧本跟这位不一样。看来他们说中了，人是要去那家按摩店。」

成峻拿过老魏的手机琢磨着。

「这人不是之前有一辆车么，虽然判给前妻了，但凭他的收入再买一辆不是什么问题吧，干嘛要打车上下班？」

「离过婚的男人，大概是活通透了吧。知道车这种东西买来是七成给别人看，三成给自己用。他们互联网公司，通勤车费肯定都有报销的，还省了找油钱和找停车位的时间。」

「可你爸不这么想，以前我问师父，要是你结婚他会送什么东西，当时他说要给你一台二十万的车。」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何魏振鹏有点儿酸溜溜的，但他的眼睛没有离开杨某家的窗户。

「他的这笔钱存在一张建行卡里的，密码我知道，但至今没动……因为没脸去动，我问你，老魏，8.10 纵火案的凶手是向昆这件事情，你服吗？」

「不服，这里面的水又深又浑。但早已经结案了，王局和彭师兄也不愿意我们继续查。」

「……直白地说，怕我们浪费时间，更怕我们查到姓高的身上。」

「你懂的，毕竟三年前师父把他爹高元财送进去的时候，警局上下都觉得师父做得有点绝了，你再去查他儿子……当然，到底是不是他干的我们也没有证据。」

「妈的，我唯一欣慰的是，不管我们最后能不能查到，大家十来年后都会跟着这个世界一起完蛋去见我爸……前提是他不替跃的话。」

「想开一点，就算他替跃了，也代表着另一个世界的他已经翘辫子了不是么？他的镜像位在那里也放过 8.10 的火，死哪一个都是好事。」

这时，魏振鹏注意到杨驰逸家的窗户的灯熄灭了，赶紧拉回正题：

「咱们不说闲话了。成峻老弟，你看，他家灯关上了。」

「关灯？为了方便『冥想』吧，看来他已经在做替跃的准备了。」

两人回想起来发现孙浩锡尸体的时候，他家的灯都关着。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环保，而是为了更好地集中精神。

「咱们还能做什么？总不能上去敲门问话吧？」魏振鹏摘掉帽子，挠头理了理头发，然后又把帽子扣回头上。

「孙浩锡的案子对外还没宣布结案，可以编一个理由……也不太好，最后一次请他到局里做笔录的时候已经承诺过不会再找他了。」

「等等，好像又有情况！」

杨驰逸的身影出现在楼道，竟然好像又打算出门了。

「老魏，你瞧，他这又是干嘛，屁颠屁颠地跑回公司加班？」

「让我看看……」魏振鹏接过望远镜伸长脑袋，「不像，回来时背的是双肩包，现在背的是一个斜挎包，衣服也换了。」

这跟之前设想的可完全不一样。

他俩之前的预判是：杨驰逸会效仿他的哥们儿孙浩锡，在自己家里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替跃的时机，留下一具让警方捉摸不透的尸体。

但为什么他现在又要出门？而且看行头根本不像只是去下楼取个快递那么简单。

成峻和魏振鹏不禁有一瞬间开始怀疑。

是否 A 世界的杨驰逸只是单纯地想去做个泰式 SPA？

是否 B 世界的杨驰逸只是出门见个客户或者被领导叫回公司加班？

如此一来，两个「他」的行动没有任何关联，今晚也不会有什么以替跃为目的的谋杀。

不过这些猜想都没依据，魏振鹏决定还是先跟 A 世界通个气先——

魏振鹏：「我们这里有新情况，杨驰逸出门了，不知道要去哪里。」

彭北征 A：「跟。」

彭北征 A：「我们刚到韩国街。」

彭北征 A：「他朝按摩店的楼走去了。」

……行，至少 A 世界那边的杨驰逸的行动还是在预料之中。

魏振鹏去停车场挪车，成峻则继续跟着杨驰逸到大门口。杨驰逸没有再用手机叫网约车，而是直接招呼了一辆普通的出租车。

他的出租车前脚刚走，魏振鹏把车也开了过来，成峻迅速开门上车，两人紧随出租车后面。

……

……

在 A 世界，成峻和彭北征在路边下车，然后尾随着杨驰逸。

杨驰逸走到「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所在的写字楼跟前，刚开始还愣了一会儿，貌似在考虑到底该怎么上去。

不过他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没有去寻侧旁的那个小楼梯，而是一个人进了电梯。

两人注意到电梯的指示灯显示在二楼停了下来。

「不进去也不行了。」彭北征对成峻说，「但咱们两个人同时进去太显眼了。峻子，按摩店前台大厅不是有一个客人用的等待区么，你先去那里歇着，静观其变。我在小楼梯等，一有动静，发信息我马上上来。」

「行。」

说干就干，成峻也上了二楼，推门进入了「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

「萨瓦迪卡！您好，先生，请问有预约吗？」穿着泰式服装的前台笑盈盈地招呼成峻。

「嗯，有的，预约的是我朋友，但他人还没来，叫我先进来吹吹空调。」成峻说出了早已想好的台词，为了表现得更自然，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这里有充电宝吗，我手机快没电了。」

「有的，我一会儿拿给您。您先坐下吧，桌上的茶水零食请自取。」

成峻找了一个边儿上的位置坐下，他看到几米之外的杨驰逸也在等候。

杨驰逸正埋头玩着手机，丝毫没有留意到有一个观察者。

柜台旁边后一块板，上面是员工的照片和花名，全是女按摩师。

店里小声播放着东南亚风情的悠扬音乐，空气中还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薰，让客人很快便能放松下来。

但成峻的神经依然紧绷着，他没有将目光过久地停留在杨驰逸身上，掏出了衣袋里的专用手机，开始汇报进展——

成峻 A：「我进按摩店了，杨也在这里等着的，还没到他开始。」

成峻 B：「我们还在开车跟踪，有点不对劲。」

成峻 B：「他打车貌似要跑到郊区的什么地方。」

怎么回事？为何要把替跃地点选在郊区？成峻和另一个成峻同样不解。

正这样想着，一位服务员朝这边走了过来，手中拿着塑料托盘，托盘上盛着一杯好像是热茶的东西。

但这不是递给成峻的，而是放到了杨驰逸面前。

「先生，马上就到您的钟了，里面空调可能有点冷，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哦，好的，谢谢。」杨驰逸点了点头，视线仍未离开手机。

这一细节没有逃脱成峻的眼睛——刚刚前台不还说茶水零食客人自取么？

服务员注意到成峻目光回旋在那杯茶水上，也问了一句：「那位先生，您也要喝茶吗？」

「来一杯吧，谢谢！」

「您稍等。」

不一会儿，服务员又端着一杯茶出来递给了成峻。与此同时，杨驰逸已经喝了些，好像比较满意，对服务员说：「你们这儿的菊花茶不错。」

「招待尊贵的客人就得用好茶呀。」说完，服务员笑着退了下去。

成峻端起茶杯闻了闻，嗯，芳香扑鼻。

如果要下安眠药，至少也不应该是他这杯，于是他也喝了一口。

专用手机再次振动了——

成峻 B：「他停下了，走进了一间旧仓库。」

成峻还没有反应过来去分析 B 世界的杨驰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听到前台说：「杨先生，请到 9 号包间，从前面右拐一直走到底。」

杨驰逸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私人物品后，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根据指示走向 9 号包间。

成峻 A：「他也要进房间了。」

成峻 A：「你们那儿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跑郊区？」

成峻 B：「仍在观察。」

……

……

B 世界的两人确实仍在小心翼翼地观察，还好此时天色已黑，郊区的路灯也少，给了他们些许掩护。

这是一个颇为荒凉的路段，行人极少，路面有些坑坑洼洼的，除了稀疏来往的车辆发出的声音之外，就只能听见附近草丛里的虫鸣。

成峻对条路还是很熟的，因为如果要是再往前开十分钟就到铜湖镇。

为了防止暴露跟踪，魏振鹏让成峻先一步下车，自己把车往前面多开了一段路，找了个地方停下才徒步跑回来和成峻会合。

仓库坐落于一个废弃的工业园区，以前应该是服务于旁边的电子厂的。

仓库大门的锁应该是坏掉了，杨驰逸进去后也只是将门拉回来虚掩着。成峻和魏振鹏二人轻手轻脚地透过门缝查看里面的情况。

杨驰逸貌似来过这个地方。尽管里面漆黑一片，他只借助手电筒的一束光便轻车熟路地先是从角落里拿了一个旧凳子，然后径直走向一个柱子旁。

他踩在凳子上，从斜挎包里又掏出了一根细长的东西。

外面的二人定睛一瞧，好像是条结实的麻绳。

他将麻绳的一头打了一个结，做成了圈状，然后将另一头固定在了柱子连接着的横梁上。

「他这是要做啥？」成峻极力压低声音在魏振鹏的耳边问。

「不知道，再继续看。」

但只看了一会儿后就意识到不太正常，成峻连忙将情况告知 A 世界的两人——

成峻 B：「他在仓库，貌似要上吊自杀。」

成峻 A：「？？？」

彭北征 A：「啥？」

但仅过了几秒后，群组里的人都懂了，他们回想起了一个事实：

孙浩锡的死因，是窒息。

成峻和魏振鹏继续观察着，杨驰逸并没有将自己挂上，而是站在那里在看手机，仿佛在等待什么指令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收起了手机，把头伸进麻绳圈里，一动不动就那么站着。

「不对，他在开始冥想。」魏振鹏说。

成峻马上发信息——

成峻 B：「快去查看你们那边的情况！快！」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马上开门冲了进去。

杨驰逸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魏振鹏死死抱住大腿，成峻一个箭步踩上了他脚底下的凳子，把绳子从他脖子上取了下来。

与此同时，在 A 世界，彭北征也推门而入，成峻喊道：

「彭队，走，9 号房！」

前台小姐也被这一幕打了个措手不及，惊慌失措地说：「哎，你们要干嘛？！」

两人跑到 9 号房门口，透过玻璃，看到了惊悚的画面：里面的男按摩师整个人正压在杨驰逸背上，用手中的细长毛巾勒住了他的脖子。

按摩师双手各拉住毛巾的一头，身子奋力往后仰，半裸的杨驰逸双手在空中有气无力地胡乱扑腾。

但门和墙的隔音效果好得出奇，从外面愣是听不到半点声响。

彭北征踹开了门，把按摩师从杨驰逸身上推了下去，大声呵斥道：「警察，都别动！」

成峻将毛巾从杨驰逸脖子上解了下来，后者一个翻身摔到了地上，狂咳不止，还好有成峻用胳膊托扶着给予了一点缓冲。

「怎么样，你没事吧？」

杨驰逸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房间里灯光昏暗，但成峻也能看出他脸色青如石浆，再晚来半分钟，恐怕这个人就没了。

前台小姐和按摩店里的一些其他员工和客人也都围了上来，在门外探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峻子，你赶快叫 120，我来叫支援！」

……

十五分钟后，成峻亲自护送着半昏迷的杨驰逸上了救护车，彭北征则留下控制住嫌疑人。在成峻离开之前，老郑带领其他同事也及时增援赶到了现场。

在救护车上，医生把起搏器都准备好了，目前貌似没有必要用到。

杨驰逸心跳平稳，只是嘴里迷迷糊糊地念念有词，成峻趴在他耳边也没听出个什么东西。

「缺氧，在说胡话呢。」医生提醒成峻。

成峻点点头，看着面前横躺的这个七尺男儿：一位名牌大学的计算机毕业生、工资不低的互联网从业者，差点窝囊地成为按摩店的一张批发毛巾下的冤魂。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掏出专用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成峻 A：「@彭北征 A，进门大厅的茶几上有个他喝过的塑料杯子，记得叫他们拿走去化验。」

成峻 A：「应该能检测出安眠药。」

成峻 A：「对了，B 世界的两位那边怎样？」

成峻 B：「救下来了。」

成峻 B：「不，应该是说人已经控制住了，在押回去的路上。」

彭北征 B：「今天手机一天没放在身上，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看到沉寂了一天的另一个彭北征冒泡固然是好事，但此刻的成峻更希望看到自己的彭队赶紧回话。

赶紧！

等了一分钟见还没回，想来他应该是在忙，没有空看手机，于是成峻直接打了一个电话。

「喂，峻子，怎么？」

彭北征电话背景里吵吵嚷嚷。

「这人应该被下了药。在等钟的时候我看到服务员给了他一杯菊花茶，他喝完放在了茶几上，你留意一下，让同事带回去化验。」

「行，我跟他们说一声。正在跟经理谈话，马上准备把涉事的按摩师铐回去，还有事吗，没事我先挂了。」

「没了。」

到了医院，杨驰逸躺在病床，脖子上的勒痕仍清晰可见。

医生仔细检查后说除了有血肿和皮下气肿外所幸并无大碍，随后安排护士给他戴上一个颈椎康复器。

趁医护人员经手的时间，成峻跑到外面给赵特派员用电话汇报了情况。

汇报结束后再次回到病房，只见杨驰逸本人仍然惊魂未定，成峻一靠近坐下他就抓着成峻的衣袖，用沙哑破损的声音不断说着「谢谢警察同志！」

看着杨驰逸劫后余生般的可怜模样，成峻一边宽慰他一边思考着：事到如今，他之前的猜想事完全正确的，不只那个按摩师，整个「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都有问题。

他们接到了委托要干掉 A 世界的杨驰逸，以协助 B 世界的他替跃。

然而，远超出所有人意料的恰恰是那位 B 世界的杨驰逸：他跑到了一个旧仓库，把上吊绳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冥想」。

一旦替跃成功，在 A 世界被勒死的杨驰逸便会被挂在那个仓库，尸体不会有丝毫的像孙浩锡案发现场那样的不协调之处，警方只能判断为自杀身亡，几乎不可能往替跃这个方向去想。

那人可真他妈聪明啊！

成峻在心里感叹，不过再转念一想，这或许不是他本人的计划，眼前这位杨驰逸看起来并非绝顶聪明之人，B 世界的他当然也不可能是。

成峻笃信另一个杨驰逸的背后有高人指点，这个高人，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协助者。

不过眼下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从杨驰逸口中问出来——到底他是怎么被叫到「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去的，前天的第一通电话里他们说了什么……

成峻悄悄开启了录音笔的开关，开始询问杨驰逸：「杨先生，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请尽量提供细节，越多越好。」

「我进去到里面卧着躺下，突然就感觉很放松，想睡觉。」

「嗯，我寻思你在大厅喝的菊花茶有问题。」

「闭上眼后女技师给我按了一阵，还聊了一会儿天。」

「是一条毛巾。」

看来他是真的被药迷糊了，连差点搞死自己的凶器都没弄清楚，成峻想。

等等，女技师？

「杨先生，稍等一下，我们进去的时候骑你身上的明明是个男的啊。」

「啊？我点的是 7 号，雯雯，长头发的小妹呀。」

「……先别管这个，你继续说，后来呢？」

「后来突然发现脖子上被缠了个什么东西，背上也挺重的，想反抗但是使不上力……直到你们进来救了我。」

「话说你是怎么想到要去这家店的？你以前没有去过，对吧？」

「呃，那天，我接到一个电话。他们说这家店和我以前常去的『樱花日式 SPA』按摩店是同一个老板，现在新店开张回馈老顾客，顺着我留的手机号码就打过来了，叫我可以去免费享受一次。」

「霸王餐送到嘴里，难道你都没有怀疑过有问题？」

「没，这种店嘛，不外乎被强行推销办卡，还能咋地，结果没想到……」

「事出反常必有妖，下次别贪小便宜！」

「请问成警官，你们是怎么知道那家店有问题的？喝茶的时候你坐我对面，那时就知道我可能会出事？」

成峻当然不能直接阐明：「嗯，我们听人举报说他们的经营活动很可疑，所以跟过来瞧了瞧。」

「原来是这样……」

「别担心，你现在安全了。我要回警局去审问嫌疑人，你好好休息，之后会有我的同事来陪同你，他们还会提一些问题，如果跟我们俩聊过的有重复，也请你耐心配合一下。」

「好的，好的。」

成峻关掉了录音笔，正欲起身离开，又被杨驰逸一把拉住：

「成警官，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他们为什么偏偏要对我动手？我没得罪过什么人啊。」

成峻当然知道他险些被杀的理由，但不能说。

「还不知道，我们警方争取尽快调查清楚。」

「好的，谢谢你们啦。」

刚走到门口，迎面走来五位刑警同事。让成峻没想到的是，除了特别行动小组之外的人，孟思源、李梦梦和王陆三个人也来到了医院。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成峻把三人拉到一边，让其余两位「外人」先进去和杨驰逸继续询问情况。

「你们仨，怎么也来了？」

「恶性替跃案的幸存者可不多见，赵特派员让我们也来跟他接触一下，或许对我们小队现在手上的案子有帮助。」李梦梦尽量压低了声音。

「对对，龚哥二话不说直接叫我也跟着过来了。」

「兄弟，你跟咱师父牛了这次，我们的还卡着呢。」

此时成峻并没有太多率先取得进展的自豪感，因为有个很困惑的问题摆在眼前。他面露难色：

「其他人是王局派来的，那问题来了，现在这事儿该归谁管？王局以前说，有尸体的归他管，没尸体的归特派员管，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叫杨驰逸的差点儿成为了一具尸体。」

「我们出发之前问了特派员，她说，没有必要分个非黑即白。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案子涉及替跃者，我们就配合着当成普通案件处理，一边暗中调查看能不能摸出些什么东西。」

也是，这么一个案子，光靠成峻和彭北征两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加上其他镜子小队的友情援助也是百分之百严重人手不足的。

何况此时此刻，老郑和他的小队还在按摩店控制现场，完全隔离特别行动小组之外的人让他们不对「恶性替跃案」有所参与是不可能的。

「行，那你们跟他聊吧，我回去跟彭队会合。」

成峻刚小跑出去没两步，又折返回来道：

「各位，这几天得把杨某看稳，谨防他再次被人搞，可疑人员一律不能进房间！」

「交给我们，峻子，你快去吧。」

……

一个小时后，在 A 世界六楼的审讯室里，涉事的男按摩师正端坐在冰冷的铝合金椅子上。

这是一个身材精瘦偏矮的小伙子，身份证上写的今年刚满 25，外地人，操着一口很不标准的普通话。

他的手机也已经被技术部检查过了，除了在社交软件上关注了许多「平行世界先锋军」相关的内容，没有找到能把他和替跃者联系起来的线索。

彭北征刚进行完一轮审讯，正在门外抽烟，现在是龚青松和张敏琴两人在里面继续了解情况。

跟刚才去医院的那批人一样，尽管不是他们组的案子，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他们两个老江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看到这层楼的审讯室终于被派上用场，他们自告奋勇来找彭北征提出帮忙。

彭北征掐灭手中的烟头扔进垃圾箱：「峻子，那个杨驰逸，情况怎样？」

「还行，颈部没什么大碍，到了医院躺了一会儿后头脑清醒过来能说话了。」

「他是怎么想着要去那家按摩店的？」

「跟我们猜得差不多。是店家打电话推销免费按摩一次，就是前天的那一通。」

「他就屁颠屁颠地去了是吧……这货收入不低，这么爱捡便宜。」

「小几百块一次的按摩服务，店家把霸王餐送上门，通常能抵得住诱惑的人不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看来，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嫌疑已经非常大了。」

依彭北征对这些场所的了解，绝不存在无缘无故随机抓取一名幸运观众免单的营销机制。

「对了，说到店家，从技师口中问出什么了吗？这人是协助者现行犯呢，应该啥都知道。」

「审得特他妈费劲！这人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彭北征抱怨道，「所以刚刚我叫上了敏琴，她会点儿那人老家的方言。咱们俩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一起审他。问他是不是要协助另一个世界的杨驰逸替跃，你猜他说啥？」

「什么？」

「他坚称听不懂我们所说的『替跃』是什么东西，然后咬死了是杨驰逸耍流氓图谋不轨在先，他被迫反抗才反手用毛巾勒住客人脖子的。」

「……我靠，一个男的对另一个男的，图谋不轨？」成峻表示大为不解，但随机想起刚才在医院里杨驰逸所说的女技师「雯雯」，继续道，「彭队，恐怕中途换过一次人。」

「不很平常么，有的客人口味刁钻，技师来了要换，换到满意为止。」

彭北征挑了挑眉，表情仿佛在说「这就是峻子你不懂了」。

「不是。他说，他确认了他要求的是一个女技师，叫雯雯，长头发，刚开始按的时候还聊过天。然后感觉越来越困，待到反应过来时，发现被一个男的骑在上面了。」

「既然如此，你有留意到男、女技师中途交接班么？」

「没有，就我坐大厅那角度，拐角里面的走廊发生的事情看不到。不过这男技师，大有来头，有东西可以挖，他绝对不是那里的正常员工。在他们大厅墙上有块板子，上面的技师全是女的。」

「我也注意到了……先等一下，峻子，你刚说他没注意到换了人是太困了？」

「嗯，他犯困的原因，我怀疑是被下了药。」

「在哪里下的？」

「对了，那个杯子呢？就是我让你留意的那个在大厅桌上杨驰逸喝过的杯子，里面肯定有安眠药的成分。我见他喝了才进去的。」

「哦，那个啊，我已经让老郑带去化验了。」

「行，我去问问他。」

成峻迅速下楼小跑到老郑那里，向他问到杯子的事情。

「哦，两分钟前楼上实验室的人已经把化验报告给我了，我还正想去给北征呢。你看看吧，上面除了检测出菊花茶、你的唾液和 DNA，没有其他东西了。」老郑用握着保温杯的右手食指指了指桌上的报告。

「你们拿错啦。桌上有两个杯子，一个我喝过，一个受害人喝过。」

成峻绝望地单手捏了捏鼻梁，连翻开报告的兴趣都没有了。

「两个？我是亲自拿的，当时只在桌子上见到一个，就带回来了。」

成峻顿时明白，看来问题不是出在老郑的马虎上，而是杯子早就被店里的人收走了。

「应该是前台或者服务员搞的鬼。」

「小成，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封锁现场只封锁了那个 9 号房，虽然人都已经疏散了，但大厅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人看着。」

「嗯，去找他们要监控的话他们也肯定会是『摄像头坏了』或者被『误删』了之类的……不对，我坐大厅时都没看到天花板上哪里有挂摄像头。」

「反正人已经抓到了，优先审口供吧。」

「好的，谢了啊，郑叔。」成峻打算告辞。

「喂，慢着，别急着走啊！」

刚想转身挪步的成峻被叫住了。

「还有什么事？」

老郑凑到成峻耳边，压低声音问：

「小成，我和你爸也是二十多年的战友了。你老实告诉郑叔，你们调查的这个案子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内幕？」

成峻看到周围的几名同事也在竖起耳朵望着他们二人。

他对此有心理准备，其他人对于特别行动小组不好奇八卦是不可能的，就算王斌打过招呼叫他们别打听，类似的问题也迟早会来。

「嗯……我们还在查。」

「有大事情别瞒着我们啊。咱们支队的一半精英都在里面了，不信上头抽调你们是去关着门单纯搞这种案子。大家都是同事，背后有隐情你得告诉咱们，了解了情况才更好帮忙不是？」

「知道。」

一楼不宜久留，成峻赶紧溜走。

再次折返审讯室时，他看到彭北征在和一个戴金丝眼睛的西装男人对话。

「请问这是？」成峻问道。

「哦，这位是按摩店的张经理。」

张经理主动伸出了手和成峻握了一下说：「幸会！我代替员工给警察同志们道歉。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按照我们的章程，被客人骚扰了向我反映，我们拉黑或者报警处理就好了。他最近有些变故，心情不是很好，今天反应过激了。等会儿我再去医院向那位客人赔罪！」

成峻用狐疑的眼光审视着面前脸上堆满商业笑容的男人。

「可是，你这位员工是个男的，客人也是男的，还离过婚。」在两个「男」字上，成峻刻意加了重音。

「哎，有的话不是太好讲。小李他是男的不假，但是在性别自我认同方面，跟咱们一般的男人不太一样，您懂的。再一个，您能保证那位杨姓客人不好这一口？现在结婚没几年就迅速跟老婆离婚的男的，听说不少都沾点那种问题。」

「我他妈……」面对这种解释，成峻想爆粗口，但收住了。

「成警官，实话实说。我们社会，对于小李这样的群体，包容性还是很不好的。您就把他当成一个女孩子，面对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性骚扰，一时害怕，反抗时下手哪里把握得住力道，这也不是不能理解，对吧，尤其要是您有女儿的话。」

成峻懒得再接话，心里暗骂道：我有女儿铁定教她正儿八经的防身术，鬼才让她拿个毛巾勒人脖子！

他将目光从张经理脸上移开，转身隔着单向透明的玻璃窗打量里面的按摩师小李：

从衣着、相貌到神色……

两个字，普通。

这人从上到下就一平平无奇的普通打工青年，跟「杀手」这一形象差距太远。

但成峻很快便告诉自己：上次的孙某看起来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但却的确是一名替跃者。

替跃是不需要财力、权力和超能力的，只要条件达成，B 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过来。

他们的协助者也是如此，替跃帮他们省去了毁尸灭迹这一步，谋杀已经没有什么门槛了，绝不能以貌取人。

「但我们暂时要拘留他一段时间，医院那边还得鉴定伤情，你们这两天想把人捞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彭北征决定是时候打发走张经理。

「嗯，好的，理解！警察同志，你们辛苦了。」

成峻和彭北征把张经理和他的人送到大楼门口。

此时，夜色已晚。

按照目前的情况，审讯暂且不需要成峻参与，医院和现场那边也有人在负责跟进。

但还不能闲下来，今晚还有些事情需要进一步弄清楚；他趁这段空当找到工商局的人调出了「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的商家信息。

这家 SPA 店是注册在「高山休闲文化服务有限公司」下面的，而这家公司的大股东的名字叫「高善莫」。

……高善莫。

成峻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

是你啊，姓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