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小队

在看到名单后，神情最复杂的还是孟思源，刚刚他一直在担忧自己会不会被「镜像位」阴死，结果发现对方压根儿都没在「B 世界」的特别行动小组里。

局长王斌给了赵特派员一个眼神，表示这个名单由他来解释比较好：

「同志们，先听我说，就是因为这个魏振鹏，老陈才没有在那次行动中受伤。」

——关于「那次行动」，圣康市刑警支队的人都知道。

七年前，成峻的父亲成逢山带领小队追捕一个涉嫌非法拘禁和故意伤人的本地涉黑帮会成员，将其逼到了小巷子里。

没想到对方狗急跳墙，掏出匕首要来一场鱼死网破。

陈升扑过去将他死死抱住，但还是在混乱中腿上被扎了数刀。

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只是从那之后腿脚不灵便了，再不能继续跟着大伙儿整天跑外面去执行任务。

「在另一边，那次行动的收场有点不一样。魏振鹏原本是附近建筑工地的工人，他目睹了追捕过程，抄起一根长棍也追了上去。在巷子里他打掉了犯人手中的武器，才得以让我们顺利将其制服，我们的同志没有任何人挂彩。」

成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这下孟思源没有在对面也说得通了。

在这边，他是老陈退下一线后被调过来补充战斗力的。

但既然那边的老陈完好无损，还多了个魏振鹏，所以自然没有必要再从别的地方抓壮丁了。

这下大家是切身体会到了「蝴蝶效应」的威力：一位普通工人脑中偶然闪过帮忙的念头，竟然彻底改变了老陈的命运。

不知道这边的他知道了该作何感想……最好还是别让他知道吧。

「王局，这人长啥样啊，这么牛，能让我们看看照片不？」

「他本人其貌不扬，甚至有点……这样，你们还是自己看吧。」

王斌拿出了一张打印在纸上的照片放在投影仪下，白板上出现了魏振鹏的红底头像照。

尽管图片明显经过了美化处理，但对于他的相貌，还是令人难以恭维：脸上有着大面积烧伤的疤痕，他的眼睛也因此一大一小，右脸甚至连眉毛都没有。

「……据说他刚加入支队的时候，还把那边的你们几个警花吓了一大跳。」王斌转头望着李梦梦，补充道。

别说人站在面前了，光看照片，现在的李梦梦也觉得他面目可怖。

与其说是同事，不如说这位魏大哥长得更像一位犯罪嫌疑人。

「特别说明一下，原则上我们不鼓励两边传送照片，并且还建议你们有镜像位的人去换个发型，保持多一些跟镜像位不一样的外形特征。道理刚才特派员解释过了，我就不再赘述。」

「王局，他不是个工人么，怎么就变成警察了呢？」

大家不解，因为在座各位都是警校毕业，通过层层考试选拔才拿到编制的。

「这个事情有点复杂。那边的我们给魏振鹏颁发了见义勇为奖，还专门送了一张奖状到他所在的工地……嗯，也了解到他因为相貌问题，从小到大经常受人欺负，为了防身他练了一身功夫。在打工这几年魏振鹏没少和人动手，通常都是被人找碴不得已而为之。所以惜才的成逢山同志找组织申请让他成为了辅警，虽然他刚开始文化水平不高，但学习能力很强，干了三年后由于表现优异被特批转正。现在魏振鹏跟大家的关系都挺好，包括你们几个的镜像位。他的能力和人品是受到组织高度认可的，希望我们这边也不要对他有偏见，明白了吗？」

「局长！我爸，他在那边还活着吗？」成峻急忙问道。

「不，成峻，我很遗憾地告诉你，那边的老成也殉职了，同样是在 8.10 里。」

成峻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为什么老陈有着完全不同的命运，而自己的父亲还是逃不过一劫？

「难道这个魏振鹏的出现，都没能引起改变么？『蝴蝶效应』呢？」

「改变当然是有的。」王斌将目光从成峻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其他人，「我们知道『8.10 事件』之后，成峻同志从铜湖镇分局被调到了咱们刑警支队，为破获多起大案做出了重要贡献。其中包括抓到了他父亲成逢山同志当年都没能抓到的悍匪——谭有贵。」

两年前的这段历史在圣康市被广为人知。

成逢山在前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七月中旬，对连环杀人犯谭有贵展开了名为「狡兔行动」的追捕，没想到他从包围网里冲了出来驾车逃离，再无踪迹。

同年 8 月，成逢山就在 8.10 的大火中光荣牺牲，也就没机会亲手抓住他了。

后来第二年开春，是被调过来的成峻发现了谭有贵藏身在城中村的蛛丝马迹，向王斌申请再次展开追捕，最终将他成功捉拿归案。

也就是这一战，让刚调到刑警支队的成峻在同事心中立了威，不再只是被当作「烈士成队的儿子」来看待了。

同时，也让他弥补了父亲生前的一大遗憾。

「可是在那里，在所谓的『B 世界』，抓捕谭有贵的功劳是算在魏振鹏身上的。谭有贵没能跑掉那次的『狡兔行动』——他驱车逃离我们警方部下的包围圈后，魏振鹏马上反应了过来、开车玩命去追。最后成功在高速路口逼停了他，但魏振鹏自己连人带车被怼了个人仰马翻，进医院躺了大半个月，拿了个人一等功，直到 8.10 那天听说老成出事了才强行出院。」

「牛啊！」

刑警支队的人都懂：二等功、三等功不难拿，但斩获一等功的通常都非死即残。

现在的众人觉得不服都不行了，这个魏振鹏真是个猛人。

「不知道现在去把他找过来加入我们支队还来不来得及，他应该还在哪里打工吧？」

「小李，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呢！」王斌立马否决了李梦梦无厘头的提议。

「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赵特派员也附和，「魏振鹏不是特例。我们也发现了 B 世界有一些其他优秀的同志，他们在我们的世界因为阴差阳错从事着其他工作。没有缘分就不要强求。」

「那这个魏振鹏的脸是怎么回事啊？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在 8.10 的大火里……」

「魏振鹏从小就是这样，他来自圣康市远郊的魏家村。那个一带的几个村子民风都非常保守，好像因为他是个私生子的缘故，被亲生母亲烫了脸然后扔在了魏家村。他被收养长大到十多岁就出去打工了。」

成峻还在铜湖镇工作的时候去魏家村隔壁的一个村子办过案，知道那一带的人非常重男轻女，不禁唏嘘：一个脸部被刻意烫伤的婴儿，换成是个女婴，魏振鹏恐怕早就死了。

「接下来我说的东西有点儿绕，就让我用 A 和 B 来区分吧。两个世界的成逢山同志壮烈后，那边的成峻 B 也跟我们的这位成峻 A 一样，在同一时间被从铜湖镇调了过来。魏振鹏算是老成的徒弟，就开始和成峻 B 成为了搭档，一同在彭北征 B 的小队里执行任务。」

「哦……」众人脑补着另一个世界的刑警支队到底是怎样一幅光景。

「好了，关于魏振鹏，咱们就说到这儿，接下来我们开始划分作战单元。」

「呃，我们特别行动小组不是一起行动吗？」

「不，你们刚才看到的『卧室溺水』和『卧室跳楼』只是众多替跃疑案的两件而已。我们不能将所有人一起扑在同一个案子上挨个验证是否为存在他人协助的恶性替跃。因此，A 世界 9 人和 B 世界的 10 人，总共 19 人会整合成四个作战单元，叫做『镜子小队』。」

局长向大家展示了作战单元的结构图：在这所谓的「镜子小队」里，其中三队有 5 人，一队有 4 人。

成峻所在的这个镜子小队的成员名单是：成峻 A 和 B、彭北征 A 和 B、魏振鹏。

「王局，咱们该如何汇报？」又有人问道。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面对自家的局长和空降的特派员两位大领导，众人不知道谁的话语权更大。

「常规案子，归我管；涉及恶性替跃的案子，归赵特派员管。我建议你们，尤其是小孟、小苏你们几个崽子，对咱们特派员礼貌点。听到没！」

「组织上，你们可以看作我与王局长同级。」赵特派员也随即补充。

但众人不太相信……无论怎么看，自家局长和特派员这一特殊位置也不像是同一级别的。

「对了，王局，你说常规案子归你管，到底什么才算『常规』？」

「这么说吧，在 A 世界有尸体的案子就向我汇报。只在 B 世界有尸体的案子，如果你们有足够理由怀疑为替跃的产物，就向赵特派员汇报。也别担心弄不清楚，如果案情太过复杂，我和特派员自然会一起商议。」

「那 B 世界的 10 个人呢？」

王斌被问住了，看向了赵特派员，她接过话来解释道：

「他们向王局长的镜像位汇报。在 B 世界是没有安排特派员的，所以那边的王局长会更加辛苦，是否和平行世界相关的案子都得两手抓。说到这里，相信各位同志也明白了，我和王局长 A 和 B，是第五组『镜子小队』。」

第五组……成峻琢磨着。

嗯，B 世界是替跃的发起方，当然不存在 A 世界定义的「恶性替跃」，确实没有道理把最精英的干部分送到全国各地当特派员……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众人继续就汇报顺序和领导权限的问题向局长和赵特派员请示了一番。

会议结束前，每一名「反恶性替跃特别行动小组」的成员都拿到了一个新的任务专用手机。

手机屏幕贴着防偷窥保护膜，里面安装有赵特派员之前提到的特制 APP「镜子」，以及每一个镜子小队各自负责的案件的基本资料。

已经介绍过的两个发生在居民卧室里的案子，交给了李梦梦、刘真所在的 2 队和王陆、张敏琴所在的 3 队。

由于暂不清楚在 A 世界溺水和坠楼的两名死者是死于意外还是蓄意谋杀，两队首先需要证实其是否存在「恶性替跃」。

如果是因为意外事故让他们的镜像位捡了漏，根据「双船共识」则不应再追究，小队会跳过并接手下一个案子。

龚青松、孟思源、苏庞的 4 队分到的是「天台触电案」，性质和前面两个类似——在 B 世界的居民楼天台角落发现了一具焦尸，但周围并没有暴露的电线，当天整日也不存在雷雨天气。

另一方面，成峻、彭北征所在的 1 队分到的是「客厅勒死案」。

成峻打开了专用手机里的一个加密文档 APP，里面对于案情的简单描述大意是：在一男性死者家中发现尸体，系机械性窒息身亡，其体内检测出了少量安眠药……

反复读了几遍，成、彭二人仍然面露不解。

「峻子，听起来这就像是一起发生在 B 世界的普通谋杀案啊，跟替跃者扯得上关系？」

成峻现在也答不上来，他也有那么一丝丝怀疑最近 B 世界是不是草木皆兵、把所有案件都当成替跃案办了。

毕竟就目前 APP 里的些许信息来看，这个案子确实不像其他三队的那样充满了尸体和环境的「不协调感」。

彭北征的话被赵特派员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她望向二人：

「恰恰相反，你们 1 队的案子是最能实锤恶性替跃的。这个判断来自你们俩的镜像位和魏振鹏，别急，几个小时后他们就会联系你们。」

这一席话，让成峻和彭北征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好吧，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自己」么！

公安局大楼原本被空置的六楼成为了小组的新办公区域，特意与负责「常规案件」的其他同事保持距离。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先去那里休息、理一理今天听到的颠覆三观的内容，然后等待另一个世界的成员与他们联络并分享案件的详细信息。

尽管如此，临走时王斌再三叮嘱要做好保密工作。

散会后，大家陆续起身离开主会议室，而赵特派员让成峻留下来单独谈话。

「成峻同志，虽然『圣康 8.10 特大纵火案』早就已经结案，但我从王局长那里了解到你对结果不满，一直没有放弃调查。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你的镜像位也一样。你们想为父亲探寻真相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希望你们能把精力都放在特别行动小组的工作上。」

「我明白。」成峻心思凝重地微微点头，「可是，特派员……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两边明明发生了这么多不同的事情、明明老陈也没有落下残疾，偏偏我爸无论如何得不到善终？」

没想到赵特派员的语气一反开会时的铿锵果断，突然柔和了下来。她像一位长辈一样，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成，我们大家都知道『蝴蝶效应』，可是还有一个『缰绳效应』。」

虽然今天特派员已经给他们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新鲜词汇，但成峻的耳朵已经习惯了，此时不妨再多学一个。

「请特派员指教。」

「『缰绳效应』是最近高层智库的专家们在研究两个世界的历史时发现的现象。它把历史进程比作人牵着狗散步，狗会到处转来转去，但由于那条缰绳，它终究会随着主人的步伐走。『缰绳效应』揭示了一个规律：无论细枝末节有何不同，历史的大方向不会改变，某些大事件也定然会发生。我想，这种『缰绳效应』在个人身上也成立。我了解到了许多成逢山同志的事迹，他是一个对人民有责任心、有使命感的好警察，他的这些品质使他一定会在危急关头奋不顾身。就算有一万个平行世界把 8.10 的那场大火重现一万次，你的父亲也会做出一万次相同的选择——留在里面保护、疏散群众。」

「唉……您说得没错，我爸那个性格可能注定了他的命运吧。我妈还在世的时候，也常说他要是总那么拼，有朝一日会先离我们而去，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我与成逢山同志相似。」赵特派员指着自己右脖颈处的一块疤痕，「我和我在 12 年前边境缉毒行动中不幸殉职的镜像位中弹的地方是相同的，当时医生说能把我从鬼门关抢救回来完全是一个奇迹。我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可能只是因为我多了百万分之一的好运而已。即便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如果时间倒流回 12 年前，我依旧会选择冲在前面，顶着迎面而来的子弹追击毒贩。」

听完，成峻迅速立正，向赵特派员敬了一个军礼。

「我，圣康市刑警支队警员成峻，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赵特派员摆摆手：

「成峻同志，不用对我敬礼，你们这次的任务也非常艰巨。你们没有前人的经验可循，面临太多太多的未知。」

「……是的。说实话，我还没有头绪该如何去着手这样的案子。」

「其实在反恶性替跃计划开始前，组织里争论过这样做是否有必要。从表面上看，我们这边并『没有』人死亡。十件没有尸体的恶性替跃案对社会造成的影响，可能不会比一件正常的谋杀案来得大，那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建立特别行动小组？道理很简单，因为有群众实实在在地失去了生命。换一个例子，偏远山村的坏人将智力不健全者和女婴投井杀害，会给社会带来广泛的影响么？或许不会，但罪恶就是罪恶，我们不会因为没有『广泛的社会影响』而放弃正义。」

从特派员的话语中，传来的是坚定不移的信念，给予了成峻莫大的鼓舞。

「感谢特派员的点拨！」

「好了，你先去楼上看看你们的新办公区域吧。」赵特派员催促。

「好的。」

心情稍微开阔了些的成峻迈出了主会议室，也乘坐电梯来到了六楼。

这里宽敞明亮，已经配备好了基本的办公设施，甚至还有两间审讯室。

除了公共区域的东西之外，每一个小队都配有专门的办公室供他们闭门讨论，里面桌子、柜子、沙发、茶几什么的一应俱全。

此外还有几间带有单人小床的休息室。

尽管仍不能跟楼下的比，但九个人用这些配置已经很奢侈了，足见组织对特别行动小组的重视。

前面先到的八个人看来刚刚完成了对新楼层的探索，正准备坐下聚在一起聊聊。彭北征见成峻也到了，对他挥手示意：

「特派员和峻子的话讲完了。现在人都齐活儿，过来我们一起讨论下吧。」

特别行动小组的每一位这辈子都开过很多会，就连刑警生涯最浅的苏庞也敢说自己进入主会议室不下三十次了。

可刚刚的这个会，信息量之大、对三观之颠覆，可谓前无古人，亦十有八九再无来者。

原本两分钟前还在点评新办公室，从「替跃」和「平行世界」的话题上短暂抽离的众人，一围坐在了一起，便立马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大家都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成峻仰头呆望着天花板、李梦梦局促不安地反复按圆珠笔，一开始招呼大家落座的彭北征更是干脆站起身，跑到窗口边点了一根烟，背对众人、望着公安局大楼前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

最后还是头铁的孟思源用一句咬牙切齿的怒骂打破了沉默：

「都怪狗日的鬼佬们乱搞什么科研试验，拉全地球下水！」

「屁，何止是全地球啊。」苏庞一拍大腿，「是同时拉了两个地球下水……妈的，『一战』『二战』，哪个不是从欧洲发起的，只愿这帮龟孙不要在我们的世界也弄出来那个大爆炸。」

两个热血青年把外国友人亲切问候了一番后，李梦梦也忐忑地开口：

「这就是告诉人类，不懂的东西绝对不要乱碰。既然他们那边做了实验，我猜这个实验在我们这边至少也立了项……」

「现在不是讨论那些的时候。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的高层也不是傻子，自然会采取相应的手段叫停危险的科研项目。前沿科学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插手的东西，作为警察只能做好分内的工作，维护好社会治安。」彭队长转身说道，把话题拉回了正题，「还有，大家不要再用『那边』『这边』的了，严谨一点，我们管自己叫『A 世界』，对面是『B 世界』。」

此时，其余四人也陆续加入了对话。

龚青松：「同时处理两个世界的案子，怕是工作量得翻倍了。」

王陆：「是啊，我靠，而且听起来就很麻烦。」

刘真：「好在他们能替跃的时间不长。特派员不是说了么，『通道』会在一个多月后关闭，双方彻底断联。」

张敏琴：「按照我理解的意思，目前关于『通道』的信息都是 B 世界告诉我们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彭北征：「老张，我倒不担心这个。既然和平行网络有关，那到时看带有那个什么前缀的网站还在不在就知道了。」

刘真：「哎，彭队，你说，为什么偏偏是咱们九个？论刑侦经验，咱们大部分人资历都算比较浅的。」

除了彭北征、龚青松和张敏琴，其他的六人客气点讲只能叫做「青年才俊」，远远谈不上老手。

张敏琴：「可能正是需要年轻化的团队吧，这种任务太反常识，让我们年纪大的同志来反而干不好。」

刘真：「有点儿道理……」

李梦梦：「那上面又为什么要把咱们拆得这么细？九个人散装成四个小队。」

龚青松：「小型作战单元，是稀奇了点，一些强调效率的特殊情况下领导会这么配置。再说，别看我们这边只有两到三个人，加上对面也有四五个了。这个『镜子小队』，说小也不算太小。」

虽然众人心中仍有不少迷惑，但渐渐地，你一言我一语，话匣子都打开了。

唯独成峻从进来开始一直没有说话，还在盯着天花板。彭北征问道：

「喂，峻子，别走神了！关于杀人替跃，你有什么想说的没？」

成峻回过神，缓缓开口道：「这个东西吧……怎么说呢，将『杀手』的门槛大幅降低了。行凶不难，难的是如何毁尸灭迹，而替跃不但直接把这一步省去，在旁人看来甚至让『死者』都不存在。」

彭北征：「嗯，的确，没有死者，法律上都不能判定为谋杀。」

王陆：「所以才需要采取『钳形战术』，一边让对面去检验尸体，一边让我们去追凶，妈的，真复杂，这得需要多默契的配合！师父，你说是不？」

虽然平时彭北征不喜欢自己的徒弟或者其他下属面对问题有畏难情绪，但这次还是微微点头。

或许众人还没完全搞懂「双船共识」，但他们之间已经光速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所谓的「反恶性替跃」将是他们迄今为止遇到的最棘手的任务。

刘真对王陆挑了挑眉毛问：「先别说配合，咱们能信任对方吗？末日当头，老王，你能保证对面的那个『王陆』不想跑过来将你取而代之？」

彭北征：「局长不是说了么，你的镜像位永远也没法来亲自搞你，只能通过别人。你要防范的，是不要让镜像位知道自己的太多情报，从而找人来干你。」

王陆：「呵，其实我根本不担心，想不到我在那边能雇谁来干我。我又没什么钱，买得起啥杀手啊，要是叫一个普通人来阴我失败了，他会被反击不说，还给他治个袭警罪！」

张敏琴：「就怕下毒吧……特别是最亲近的人。」

李梦梦：「对啊，琴姐，光是想想我都觉得可怕。真有人能干得出来这种事情，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亲人不是么。」

苏庞：「我才不信我爹妈、我媳妇能干得出来这档子事情。」

龚青松：「那是！庞子你啊，不但是你们苏家独苗儿，忙起来的时候老婆还经常往局里给你送吃的，肯定安全。我嘛，在圣康无牵无挂，就更别提了。」

龚青松大哥担心得少，在成峻看来也不无道理。

他早些年离了婚，没有儿女，爸妈又住在特别远的其他城市。平日里孑然一身，只有他休假回老家看望老父老母的分儿——真要哪天两位高堂千里迢迢过来端着一碗鸡汤说要给儿子补补身子，那凭他的直觉也能一眼看出反常。

彭北征给大家支招：「总之，咱们既要信任又要防范。领导建议我们悄悄换个发型就是为了自己被调包了能及时让周围人知道。依我看啊，除了换发型，戴上一两个饰品，手链、指环啥的也是有必要的。」

聊到这里，众人也逐渐明白了上面为什么派了曾在边境当过缉毒武警的赵特派员来督战：缉毒警察经常成为毒贩渗透拉拢的目标。

对于他们来说，打击内鬼卧底与打击毒品走私同样重要，同事之间有时也不得不防。她在这方面的经验，正好可以用在目前与替跃者的战斗上。

孟思源：「哎，我说，你们知道赵特派员的办公室在哪里吗？我还以为会跟我们一层楼。」

他们刚刚探索了个遍，发现除了他们四队的独立办公室外，貌似没有设置「领导」的房间。

彭北征：「果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话说回来，我们只知道她姓赵，都不知道她名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电梯铃发出「叮」的一声，赵特派员从里面走出来，她手中拿着一沓清单，按照上面标注的名字分发给了九人——

「这是你们注册过的网络账号，现在自己去把它们挨个销号吧。别紧张，这些只是部分而已。对于没有网页版的、或者上面联系人过多且过于常用的账号，可以继续保留，但依然建议你们花时间登录上去把个人资料栏中的各项信息特意乱写。比如，将你真实生日的年月日都改一改。」

听说重要 APP 仍可以保留，众人先是舒了一口气，再想了想，这或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果为了办案把微信什么的注销了，那反倒引人注目了。别的不说，光是家人朋友那边都不好解释。

成峻清单上的各种论坛、APP 的账号用户名，好多还是他在上大学时建的老号，有的号甚至连他自己都早忘了其存在，已经吃灰多年。

这些闲置账号虽然鸡肋，要让他一个个注销，还真有点舍不得。

「特派员，现在有的 APP 注销起来很麻烦啊，要填很多东西，甚至要找客服上传身份证……」苏庞面露难色地说道。

「已经给这些公司打过招呼了，会让你们走快捷通道的。本来我们也可以代劳帮你们销号，但毕竟也算是你们的私人物品，由你们自己做比较好。」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大家拿出自己原本的手机注销账号，好在他们个个都是没什么时间上网的人，粉丝量不多。

晚饭的时候，王斌为众人订了外卖。

众人用餐完毕后，又见特派员来到六楼通知大家说 B 世界的镜子小队也交代上了，现在九个人可以到各自小队的办公室里等候另一半镜子小队的联络。联络之后，每队便能各自分头行动，展开调查。

成峻和彭北征来到他们的办公室里，关上门，掏出专用手机开始端详起这个叫「镜子」的 APP：它的图标平平无奇，像是山寨了市面上某款 APP 的杰作。

这个软件的交互页面与聊天软件别无二致，里面只有一个对话框，上方的横条显示群组里有五人。

成峻一点开，发现连备注名也已经被预设好了：魏振鹏、成峻 A、成峻 B、彭北征 A、彭北征 B。

下面还弹出一则提示：「请严格将此款软件应用于工作相关的事宜」。

成峻笑了笑，点了「返回」按钮。

看着干净的纯黑色聊天界面映出自己的脸，他暗自叹道这个 APP 的名字「镜子」还真恰如其分。

突然间，上面跳出来了一条新消息，给成峻打了个措手不及——

彭北征 B：「老魏，你面生，做个自我介绍吧。」

过了几秒后，先后又跳出来两条——

魏振鹏：「我是魏振鹏，成逢山的徒弟。」

成峻 B：「你好，我是成峻。」

……虽然成峻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也接受了平行世界存在的现实。

但这一来自「成峻 B」的问候让他猝不及防，不禁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看看眼前经历的一切到底这是不是真的。

他改变了想法，不再觉得「镜子」是个很恰当的名字了。

妈的，这个鬼东西用起来像极了人在照镜子时，突然镜子里的自己开口说话了一样，应该改名叫「镜中惊魂」，跟那个加拿大惊悚电影同名才对！

他手忙脚乱地输入几个字——

成峻 A：「你好，我……」

成峻 A：「也是成峻。」

妈的！

如此开场方式让成峻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远胜于他上初中时被老师抓到上课和哥们儿传纸条，然后被叫到讲台上大声把纸条内容念出来的时候。

他意识到，现在得管自己叫「成峻 A」了。

身旁的彭北征也一样，索性直接拿着手机发呆，手指像被冻住了一般迟迟按不下去一个键。

嘀嗒、嘀嗒……两人只能听见身后墙上时钟的声响。他们现在竟然还有一丢丢盼望这 APP 背后是个骗子在冒充自己说话。

或许是因为看到迟迟没有「彭北征 A」的消息，名字后面唯一不带字母的魏振鹏决定推一推大家，单刀直入开始正题：

魏振鹏：「我给两位分享一下案子吧。」

魏振鹏：「孙浩锡，男，31 岁，单身未婚。职业是程序员，一个人居住在一室一厅的出租房里。7 月 18 日被人发现死在家中，尸体脖子上有较深勒痕，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推测是 7 月 16 日晚 9 点到 12 点。」

魏振鹏：「如果只是普通谋杀案的话，存在诸多疑点。首先，经过解剖，死者血液中检测出少量安眠药，且他胃中的食物残留，据判断应该是某家韩式烤肉店的食物，与其当晚所订外卖完全不符。其次，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尽管安眠药起效，死者在面对勒死这种行凶手法时，也定然会有一定程度的反抗。但室内环境非常整洁，客厅桌上的摆件仍然整整齐齐。因此，我们推断，这具尸体来自你们的 A 世界，原来在我们世界的孙浩雄已经替跃。」

这个老魏，码字速度不但快，案件的要点两三下就说得清清楚楚的，相当靠谱！

成峻和彭北征也开始喜欢这位远在隔世、素未谋面的魏振鹏同志了。

魏振鹏：「我先停一下，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被 cue 到的 A 世界的二人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皱着眉头仔细把刚刚那几行字又重复读了几遍。

过了一小会儿，成峻在手机上码下了字：

成峻 A：「有没有可能是，屋里有两人，死者点的外卖被另一人吃掉了。然后那人将死者杀害后离开现场的？只要和死者关系足够亲近，没有打斗的迹象也不是不可能。」

魏振鹏：「一、根据外卖 APP 的记录，所订外卖是死者本人经常点的东西，在现场餐桌上的一次性餐具里检测出了他的唾液和 DNA；二、现场没有发现第二人的指纹或毛发。」

现在终于让成峻也打消怀疑了。

如果说只是一件普通谋杀案，那这些东西从逻辑上很难解释得通。

成峻 A：「明白了。要我们去把这里的孙浩锡拘留起来审问吗？」

魏振鹏：「即使我们都希望这么做，你们的赵特派员和王局也不会允许的，双船共识摆在那里。」

确实，就算没有那个「双船共识」，拘留？用什么理由拘留？在这名替跃者没有做出其他出格事情前，警方拿他很难办。

看见成峻一时半会儿没有再想打字的意思，彭北征终于决定冒泡了。

彭北征 A：「那我们该怎么配合？」

魏振鹏：「找到谁协助了他，调查他的镜像位在 7 月 16 日晚上的行踪应该就能发现线索。」

接下来，魏振鹏向 A 世界的两人传送了案件的其他资料，包括死者的照片、身份证、人际关系图、小区地址等。

从照片上看，这个叫「孙浩锡」的男子就一平平无奇的路人脸。

他的老家在北方外省，一个人在这里上班，因为是做互联网的，工资挺高。他在圣康市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老魏他们列了一串名字，几乎都是他公司的同事。

成峻 A：「关于协助者，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魏振鹏：「没有太多线索，我们 B 世界只有一具尸体而已。他在 B 世界的直系亲属之间没有最近去世或失踪的人，也就是说，在这些人中不存在替跃者。但我们可以推测，在 A 世界的凶手多半也是一名替跃者。」

成峻 A：「可是如果非亲非故，替跃者有什么动机去杀人从而帮助其他人替跃？假设是以买凶的方式，连交定金的方式都没有吧。」

这是成峻心头的一个重大疑问：一个在 B 世界的人该如何雇佣一个刺客在 A 世界的人帮自己干掉镜像位？直接告诉对方银行密码？

怎么想都没有道理。

魏振鹏：「刚刚@彭北征 A 说到配合，我想说一下，其实我们才是在配合你们。B 世界这边能做的目前就只有这些，我们对于此类案件也没有经验，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有什么事情，随时在这个 APP 上联系。」

彭北征 A：「好的，感谢老魏。」

成峻 A：「那边的翁箐，还好吗？」

面对成峻 A 猝不及防地提出的这个问题，彭北征疑惑地扭头问：「我的峻子，你要闹哪样？」

显然，对面的成峻 B 也愣住了，好一阵才发出一个回答——

成峻 B：「嗯，很好。」

突然，聊天界面弹出一个系统提示：

「警告：请勿谈论工作之外的话题！该警告所有人可见，请自觉遵守。」

成峻并没有格外惊讶，而是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彭北征这才回想起赵特派员之前的提醒：「镜子 APP」无时无刻不在被后台人员监视着，敢情成峻是想试探一下后台的红线到底有多严格。

「狗峻子，你别作死啊，到处点一点看能不能撤回。」彭北征拿胳膊肘蹭了蹭成峻。

那边的魏振鹏也连忙帮着转移话题——

魏振鹏：「都是自己人，以后多多配合。」

彭北征 A：「好的。」

打完这两个字， 彭北征正式结束了镜子一队的第一次跨世界对话，他手扶着额头如释重负地说：

「好一个字面意思的『都是自己人』！峻子，我刚才都尬出屎了，你说为什么他们，除开那个魏振鹏，能那么淡定？」

「呃，别人毕竟比我们早知道平行世界的存在，心态更适应一些吧。」成峻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彭北征叹了口气，默认了成峻的小推测或许是最靠谱的答案，心想也难怪没看到另一个「彭北征 B」在开场之后怎么说话，他知道自己是真不擅长应付这种魔幻的情况。

作为从警这么多年的老江湖，对于该如何跟嫌犯、领导、同事和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他早已轻车熟路。但跟平行世界的「镜像位」们交流时，从没有感受到如此放不开手脚。

这是种非常奇诡的体验，具体原因他自己暂时也说不上来。

「峻子，跟你说，比起这个，老子宁愿蹲点去抓通缉犯。」

「习惯就好了……」

成峻倒不担心自己的尴尬症会一直持续下去：既然「成峻 B」能习惯，自己为何不能。

随后，他将目光转到手中的这一款专用手机，不禁对其生出了一丝敬畏——看来这个宝贝必须得好好保管了。

他平时两边的裤兜子一边装钱包，一边装自己的手机，虽然天气很热，他决定加一件薄夹克，把专用手机放进它的内层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