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向局长打听到了赵特派员的办公室在七楼的角落里,这儿和六楼之前同样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偶尔被当作活动场地或者临时休息室使用。
「赵特派员的办公室位置,和她老人家身高一样高啊,她一个人盘踞一层楼不寂寞么……」
刚出电梯,彭北征看着黑灯瞎火的七楼忍不住啧道——这里静得出奇,两人循着亮光走廊转角处的亮光摸索走去。
之前两人在电梯里还在打赌到底赵特派员有多高,成峻猜 1 米 75,彭北征猜 1 米 77。
本来他们寻思着等会儿要不要当面问一问,但转念一想这种无聊的问题恐怕只会降低他们在领导眼里的靠谱度。
不管怎样,想必还是彭北征会赢。这一点成峻也承认。
队长肉眼扫描嫌疑人身高的能力在局里是出了名的,随便给他一张嫌疑人的照片或监控视频让他猜,他都能把误差控制在 2 厘米以内,何况当面见过的赵特派员。
「嗯,确实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好似小说《三体》里的『面壁者』。」成峻接话道,但彭北征小说看得少,没懂后面半句是什么意思。
自从上次开完会出来后,下面的同事都在想方设法打听特别行动小组的事情,证明了将九人的办公室单独设置在六楼是有必要的。
可如果一个人用整个七楼,就有点儿凄凉了。
不过赵特派员本人貌似并不介意。
她此时正在办公室里神情泰然地戴着眼镜看文件,时不时还往电脑里输入什么东西。
看见成、彭二人出现在门口,她利落地摘掉眼镜,起身微笑着招呼他们进来落座。
赵特派员的办公室里家具配置很朴素,并没有像其地理位置一样凸显特殊性:至少椅子、书柜、办公桌和上面的两台显示器都是储物间里的旧货。
当然,也有新的东西。成峻凭借敏锐的观察力一眼扫到了被显示器部分遮挡住的麦克风和降噪耳机,从外观上看起来都是好货。想来赵特派员一个人在这里也并不孤独,或许她也刚刚和上面别的领导开完一个视频会议。
更让成峻觉得有意思的是,她背后的书柜上除了文件材料外,还有大量关于心理学的书籍。
不是那种《自控力》《心理学的三十个小常识》之类的大众畅销书,而是正儿八经的学术著作。
成峻原以为赵特派员只是外省某地的高级武警教官,因为有应对复杂突发事件的领导经验才被选为特派员,但现在看来,她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赵特派员也凭借着她敏锐的观察力注意到成峻在悄悄地打量她的办公环境,不过没说什么,心里觉得这位小成同志的职业习惯挺好。
简单寒暄后,两人将目前的进展和刚刚问讯孙浩锡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嗯,很好!」赵特派员露出很满意的表情,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对两位新下属客套。
「您过奖了,我们都还没能取得什么决定性的突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扬,成峻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觉得赵特派员有点儿像某些游戏里慷慨地给新人玩家赞许的教程 NPC 一样。
「不是,我说的『很好』是指你们沉住了气,没有直接戳穿他的替跃者身份。」
「哎,特派员,您这一说,刚刚我的确有闪过这种念头,真想当面拆穿那小子得了!」彭北征咬咬牙说。
他问讯的方式一向比较直截了当,擅长用事实给嫌疑人施压,耐心地陪对方演戏不是他的作风。
「要是真这样做的话,首先违背了『双船共识』,其次容易让我们警方陷入被动。」
「被动?」
「这是某家娱乐小报的一篇文章,被我们拦了下来没刊登。你们读一读吧。」
赵特派员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二人。
彭北征接过纸张,发现这是一份打印在 A4 纸上的扫描件。字迹有点小,好在还是非常清晰。
——文章标题是《疑似来自平行世界,男子被派出所传唤》,里面以采访的形式讲述了某市一男子的经历,笔调充满了戏谑。
虽然文章很有求生欲地将戏谑的成分主要集中在了该男子的身上,可对于警方的形象多多少少会造成影响。
替跃所牵扯到的法律、道德和伦理问题太复杂,就算是那位讲刑法的网红教授罗志翔老师也未必能掰扯清楚。
所以执法部门面对替跃者不得不慎之又慎,看完资料的二人对此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彭北征放下纸张,不解地问:
「只要替跃者不协助他人,再嚣张我们也只能陪他们演下去?」
「某些必要的情况下可以对他们采取行动,墙上的图纸就是我们在圣康市的计划。」
特派员指了指书桌正对面的墙上挂的东西。两人凑近一瞧,是一栋建筑的平面设计图。
「本市的颐和养老院将会被改建为『精神创伤疗养中心』,也就是之前我提到的特殊收容所,将部分不好处理的替跃者临时收容的地方。」
「怎样的替跃者不好处理?我们正在调查的孙某那种算吗?」
「不算,听你们的描述,他还算是守规矩的。」
「那啥才算?」
「给你们举一个例子吧,向旁人自行曝光身份的替跃者,是我们比较怕的一类。」
「自曝身份?还有这样的奇葩?」
两人不太理解。要说,能完成「替跃」这种高难度行动的人,运气、胆识和智力缺一不可。
来到 A 世界不偷着乐反倒把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图个什么,想炫耀自己如何穿越平行世界吗。
「是的,还不少,其他市的特派员已经遇到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替跃之后将所有事情主动坦白给了身边的家人朋友,这种情况是不受『双船共识』保护的,我们不得不以精神问题为由将其收容。」
「也是哈……自己突然诈尸总得给周围人一个解释。」
「不止如此,有的人单纯为了显摆自己的替跃者身份。」
「那之后会怎么办,一直关着他们吗?」
「让心理医生进行催眠疗法。根据研究,替跃者对替跃之前的 B 世界都普遍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随着时间流逝,他们旧的记忆和新的现实会逐渐混杂在一起。这给了专家干预的可能,我们希望能让他们慢慢忘掉『前世』、在潜意识里增加自己对 A 世界的居民身份的认同,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
成峻没想到替跃者会面临这样的问题,更没想到上面竟然会有这么一手!
的确,从替跃的那一刻起,替跃者的人生便成为了两段拼接而成的时间线。
这两条线的差别越大,越难让人接受。
就像 B 世界的陈升,要是他替跃来 A 世界,发现自己的妻儿还健在,不知是否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成峻思索着……
或许比起孙浩锡那种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的替跃者,逢人便大声嚷嚷自己来自平行世界的更棘手、更容易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只能当疯子抓起来。
然而,别人终究也没有犯罪,从人道主义的角度考虑,短暂的收容加上催眠或许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案,让替跃者变成安分守己的好市民。
「『曼德拉效应』。」成峻嘴里不自觉滑出了这个从翁箐那里学到的词。
当时他跟翁箐辩论从小耳熟能详的歌曲《爱我中华》里,歌词到底是不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成峻坚称一定是,绝对不会有错,可最后上网一查才发现,根本就不存在这句「五十六个民族」。
「嗯,看来成峻同志对此也有所了解。不过我要纠正一下,『曼德拉效应』是用在大众集体身上的,至于这个发生在个体身上的现象,目前还没有官方称呼。或许以后说不定会叫它『替跃效应』。」仿佛是感觉有点跑题了,赵特派员随即话锋一转,「好了,你们下去继续调查吧。」
「好的,我们俩先告辞了。」
……离开了特派员的办公室回到六楼后,两人感慨又涨了见识——
「连『催眠』都用上了。峻子,跟你说,我当刑警这么多年,办案都从没见过谁用催眠。」
彭北征一边说着,一边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头。
圣康市的夏夜,从海上吹进窗口的凉风非常舒适,将彭北征的二手烟味儿吹散了些。
他曾经读过德国「海德堡事件」的文章,也看了些有类似桥段的电影,对于「催眠犯罪」和「催眠破案」都是一笑了之的态度。
尤其是那种打一个响指就让人言听计从的情节,在他这位老刑侦眼里就两个字——「扯淡」!
「我倒觉得,或许替跃者真的会面临一些精神问题。彭队,你想想,要是你跑到另一个世界住上一段时间,你能保证你的记忆和认知不会出现混乱么?」
「唔……有可能。上个月有两个朋友找我借了几千块钱,要是我替跃了,在另一个世界看到他们还得提醒自个儿这里的他们不一定找我借过……操,要把人和事一一对上号保不齐还真容易让人疯球了,得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彭北征盯着烟灰缸若有所思。
「保不齐」,替跃者有太多说不准的东西了。
对于世界上的各种罪犯,刑警早已有了成体系的心理侧写。
虽然不像某些吹 FBI 的书里写的那样神乎其神,但无论是盗窃犯、杀人犯和强奸犯,警方在掌握一定的信息后都能摸出到底这个人行为和思考的模式,甚至性别年龄和体貌特征,然后对症下药。
而这几天成峻一直苦于无法理解作为一个 B 世界替跃过来的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拥有怎样的心路历程。
即便是圣康市刑警支队里最优秀的年轻刑警,这种远在他个人生活常识范围之外的东西实在难以琢磨——
他们会怀念之前的 B 世界吗?
他们会接受眼前有所不同的现实吗?
他们会怎样看待 A 世界的亲人朋友,是当作「替代品」还是会试图哄骗自己这就是原装的?
如果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要到什么程度才会促使他们铤而走险,去协助 B 世界的人替跃?
……类似的疑问还有太多太多了。
即便面前有一个替跃者可以让成峻把以上问题都问个遍,或许也解决不了问题,千人千面,一两个替跃者的行为、看法和感受没有任何代表性。
就如同替跃者里既有深藏不漏的「孙浩锡 B」,也有特派员口中忍不住自曝身份的其他二愣子。
回过神来的成峻看见彭北征仍在沉思着,手上的那根烟几乎只剩一截烟灰摇摇欲坠地挂在烟头上。
「别纠结『催眠』啦,彭队,那些都不是咱们俩现在该操心的事情。」
「对了,刚刚你注意到了没。特派员办公室的布置,一看就是为了经常开视频会议置办的。」
「她不是说了么,要跟其他城市的特派员交流。」
「峻子,你觉得全国一共有多少名特派员?」
「……可能几十,往大了估计最多也不会超过百人。」
「你的依据?」
「咱们圣康是省会城市,也就派了她一人,全国有多少省?你有听到我们省的其他二线城市有特派员么?」
「没有,找我在异地的几个局里的朋友问过。如果他们那里有特派员,应该知情,毕竟咱们楼下一楼的那堆人,不是也知道了我们这里来了个神秘的特派员么。」
「嗯,所以我盲猜五十名上下,应该不会和实际差太远。」
「有道理。她这样的精英,如果说要在全国安排个几百名,恐怕也难找到这么多人。」
「又跑题了,国家的布局,哪轮得着咱们两个操心。」
「也是,行,咱们搞正事。」
晚上剩下的时间里,两人不断疏离着目前掌握的信息,最后一致同意突破口大概率会在孙浩锡当天吃饭地方的附近。
在休息之前,成峻出门到六楼的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水,恰好碰上了从办公室拿着保温杯出来的张敏琴。
她脸色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要憔悴不少,想必最近两天也没有睡好。
「张姐,你们那边,进展如何?」
「卡着的呢,我们大致知道了死者是在夜里从某高处坠落的,但案发现场具体是哪里很难确定。你和彭队呢?」
「我们这边也一样,还在摸到底人是在哪里被勒死的。」
「哎……目前我和小王的判断是:这种案件,绝对不能用常理思考。」
「自然的。可问题是,该如何突破常理,往哪个方向去思考。」成峻摇头苦笑。
心细的张敏琴感受到了这个平日意气风发的后辈言语里微微流露出的挫败感,开始安慰道:
「别急,小成你的脑子好使,至少比你张姐我这个中年人强多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突破口的。这两年那么多让咱们警队摸不透的案件你都出了大力,这次也一定能行。」
「嗯,至少我们知道了死者当天的活动范围,明天我和彭队会去那一带看看,争取摸索出些什么线索。」
别过张琴敏后,成峻找了间没人的休息室,跟翁箐在手机上聊了一会儿后便睡下了。
彭北征则觉得休息室的单人小床太硬,选择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养精蓄锐,沙发够宽刚好可以横一个人。
第二天,两人在地图上画了几条线路,开始沿街调查。
「明洞韩式烤肉」所在的小韩国街离福苑小区坐车只有 15 分钟的路程。这里有一大堆打着异域风情牌子的店,韩式餐馆占多数,也有日式和东南亚的,普遍生意很不错,即便是中午,几乎每家店都不乏排队的客人。
他们本打算通过调取路上的监控,看孙浩锡从餐厅出来后去了哪儿来判断案发现场,可不久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这个韩国街,外国人老板和业主比较多,他们不喜欢给店里店外安太多监控摄像头。
此外,公共场所的摄像头也布置得很稀,且当时是晚上,光线不好人流量还贼大,两人除了在「明洞韩式烤肉」柜台的监控记录里见过孙浩锡 A 就再也没能找出这个路人外表的男子。
在晚上 9 点,两人再次来到了烤肉餐厅门外,希望能尽量还原当时他所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
跟预想的一样,这里晚上的生意比白天更火爆,熙熙攘攘,烟火气十足。
「8 点 38 分到 10 点 12 分回家期间有足足的一个半小时,可以做很多事情了。我们必须搞清楚这货吃完饭之后去了哪里。」彭北征站点了一根烟,凝望着烤肉店的门头。
彭北征的另一只手上拿着手机,里面正开着导航地图,他标记了此处到福苑小区这一段路的好些个地方——隐蔽的巷子、建在地下的酒吧等警察眼中的暴力犯罪高发地点。
「峻子,我标出来了几个可疑地点,你瞅瞅。」
成峻接过来端详了一阵,陷入了沉思——
如果我想用勒死的手法干掉一个人的话,该选附近的哪个地方?
巷子?窒息大概需要 5 分钟时间,这几个巷子里虽然黑灯瞎火,是监控死角,但要赌在 9 点这段时间里整整 5 分钟没人经过风险也太大了。而且,没有一条巷子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如果是在巷子里突袭,那安眠药又是怎么下的?
酒吧?如果是包间的话,则非常有可能。一是嘈杂,二是隐蔽。
可是那天孙浩锡 A 是一个人去吃饭的,他吃完在酒吧里能约谁呢,肯定不可能是朋友吧,否则之前就该一起吃饭了。
交友软件上的酒托儿?被酒托儿骗到一个包间,给了一杯下了安眠药的酒,然后被沙发后跳出来的壮汉勒死……可是,这一带酒吧包厢最低消费 1000 到 2000 块起,接触下来孙浩锡明显是比较精明的那类人,他会上这种当么?况且,圣康市公安局对于酒吧和 KTV 的包厢管理是蛮严的,每个门上至少得开比人脸盘子大的窗口,且从里面不能上锁,要在里面搞人,如果不是整个酒吧店员通力配合,风险也很大……
成峻试图换位思考去理解恶性替跃中的协助者会使用哪种手段,突然,他抬头一看,发现了某样东西。
「彭队,我觉得咱们可以去调查一下那里。」
「哪里?」
顺着成峻手指的方向,彭北征看到了街头转角处写字楼上的一块招牌:「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
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
面朝街头的醒目招牌,凭借他早些年突击扫黄的经验来看,这应该是一家比较正规的按摩店。
「妈的!之前怎么没考虑到这种鬼地方,还是峻子你点子多。」
估计是之前孙浩锡表现得太过正经也太过机警,彭北征没有想到另一个他存在在这种地方被害的可能性,毕竟对于一个堂堂七尺男儿,魂断 SPA 店听起来不是个很风光的死法。
「若是一件常规案子,我也不会怀疑这个地方。但如果要说城市里有一个地方,不仅可以让人放松警惕,私密性和隔音效果也都不错的话,恐怕非美容院和按摩店莫属了。」
「嗯,有不受打扰的一对一环境。他一个需要久坐的程序员,没事儿来经常按个腰不奇怪。」
「当然,目前我只是怀疑,还不确定究竟是不是这里。走吧,我们先过去看一看。」
成峻提议道,方圆一公里的同类型按摩店还有好几家,得快点排除先。
「不妥。」彭北征按住了成峻的肩膀。
「咋了,这家你以前查过?」
「并没有。峻子,我跟你说,做这一行前台都贼得很,想装成普通客人套他们的话不容易。我们俩走进去也不可能直接出示警员证吧?而且我以前搜查过很多家这种按摩店,他们前台人员的流动性很高,一个在这里做一两年,后面就可能被调到另一个新店继续上班。说不定这家的前台记得我的脸,如果真像你想的那样,这里已经变成了协助替跃的贼窝,我俩贸然进去更可能会打草惊蛇。」
成峻点点头,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他当年在铜湖镇分局时也参与过两三次突击扫黄,但对于里面的门道并不算很清楚。
「这家应该是新开的,我也没去过,先到网上查查看。」
成峻心领神会,利索地打开了手机里的「大伙点评 APP」,令人沮丧的是,里面并没有太多信息。
这是一家最近新开的店,店家提供的室内图片倒是不少,但顾客的评价寥寥无几,甚至仅有的几个从行文来看像花钱顾的水军。
「还是得去调查监控。」成峻喃喃道。
随后,两人走到写字楼跟前,这栋楼的一楼主要是餐厅,二楼大多是各类商户,除了「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还有美甲店、舞蹈工作室和儿童课外培训中心。
值班室里的保安是个慵懒的老头,两人找他看了看 7 月 16 日晚上大门和电梯的监控,翻来覆去好几遍,就是没有发现孙浩锡。
「你们找的人,是去二楼的按摩店,对不?」保安问道。
「是的,我们怀疑他去了那儿。」
「嗨,民警同志,你们早说呀,去那儿的人一般走楼道。」
「楼道?是电梯旁边的楼梯吗?」
「不是,另一个楼梯。我们楼有两组电梯和楼梯。你从这里出去,左拐,走 20 米,就能看到一个货梯,已经停用了。它旁边就是一个黑灯瞎火的楼梯。跟你们说呀,这写字楼里的白领,下班时想去按个摩,但不好意思在同事面前直接按二楼,就先跑到一楼,绕过去走楼梯上去。」
保安领着两人出门到刚才所说的地方逛了一圈,确实是个昏暗僻静的地方,白天适合楼里的白领下来抽烟放风。
「保安同志,楼梯和这段小路有没有监控?」
「没有,这楼梯最多只能到二楼,再往上的门是锁着的,所以咱们也没怎么管。」
「二楼走廊的监控呢?」
「电梯门口有,走廊没有。」
两人顺着这个楼梯走到二楼,看见通往三楼的地方被上了一道铁门,大概懂了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楼梯本来是作为消防通道备用的,物业懒得管理平日里就干脆锁上了,除非火灾,永不打开。
但奈何二楼的商家租户多,客人来往密,为图方便,于是他们让物业将楼梯放开到了二楼。
推门进去便是二楼的走廊,里面也是昏暗的一片,唯有部分敞开的门内泄漏出的一点光亮,跟之前赵特派员所在的那层楼有种相似的感觉。
彭北征轻轻一跺脚,天花板上的声控灯会亮上十来秒,随后又熄灭。
——整个笔直的长廊里,只有两端的尽头各有一个窗户。想来这地方就算是白天也是黑灯瞎火的,难怪走廊里没安装摄像头。
他们轻轻走到「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门口,里面的灯光虽然明亮,但这家的门是毛玻璃材质,所以在门外只能看到一堆马赛克。
不过成峻记得 APP 上的店内环境照片,不用开门进去大概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
虽然又遇到了点瓶颈,但要证明孙浩锡是否来过这里的办法也不是没有——成峻回想到「大伙点评 APP」里的座机号码,瞬间有了灵感。他把彭北征叫到一边小声说道:
「彭队,按摩店一般都需要预约吧。我们找电信公司查一查他当天的通话记录,看是否有店家的号码。」
「确定吗,峻子,调查电话这可得找王局走审批流程。没个一两天下不来。」
通讯记录涉及公民的通信隐私,一般只有立了刑事案件经领导批准才能找电信局查询。
但成峻要的东西不多,他并不想知道孙浩锡什么短信的具体内容,只想知道他与哪些号码通过话。
「应该能特事特办,我们有特派员呢。」
「……找她或许可以一试。」
彭北征突然也想知道赵特派员的权限和能量到底有多大。
这种史无前例的反恶性替跃案件,每个小队只给这么几个人,一半还是在另一个世界,如果上面不提供一点资源支持,那可真没法干下去了。
两人回去又找到了特派员,虽已经是夜里 10 点,她仍在办公室工作。听闻他们的分析和计划,她爽快地答应了。
「没问题,顺便把那一家店号码的记录也查了吧。我来处理,你们俩今天多休息一下,养精蓄锐。」
第二天早上,电信局的报告就摆在了他们的办公桌上,从月初开始的通话记录。
「咱们的特派员果然神通广大!」成峻不禁感叹。
孙某的记录显示他的确有打过电话到「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但更让成峻在意的是这家按摩店的记录。
其中的两通电话:7 月 16 日当天的那一通是孙浩锡打进去的,而在那两天之前的 7 月 14 日按摩店向孙浩锡打出去了一通。
「这种店,座机都只有从外面打进来的,怎么会有一个打出去的?」
「可能是回拨吧,前台向客人确认预约。」
「但是你对比一下按摩店以前的记录。」成峻又把「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的座机通话记录展开,然后用荧光笔在上面标出打出去的零星两三个电话,「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打进来的。现在不论是订外卖还是找什么上门维修服务,都是用 APP 联系,不应当存在需要店家用座机主动打电话的情况。」
「嗯,有道理。」
彭北征皱着眉头仔细琢磨这份冗长的通话记录,打印的排序方式是从上到下,7 月 1 号到昨日 7 月 25 号。
「峻子,你看,昨天还有另一个打出去的号码。」他指着底部的一个陌生号码对成峻说。
「得查查这个号码主人是谁。」
两人果断下楼找了位同事帮忙查询。
从公安局的系统记录来看,这是注册在一个叫「杨驰逸」的人名下的。
杨驰逸,杨驰逸……两人默念着,试图在脑海中检索。
成峻对这个名字有几分,不知道是耳熟还是眼熟……
过了几秒之后。
「靠,这个人,不就是孙浩锡的朋友吗!峻子,你还记得 B 世界的魏振鹏发来的人际关系资料吧。」
彭北征拍桌,抢先一步道。
「我也想起来了!」
成峻掏出衣袋里的专用手机,重新读了一下魏振鹏发来的人际关系资料:
「杨驰逸,圣康市本地人,32 岁,离异。职业是前端开发工程师,有一套自己名下的房。离婚后,女儿和车被判给了前妻。和孙浩锡所属同一家公司,其他同事说两人关系不错,偶尔还一起打打台球。」
再想往上翻,发现更久之前的聊天内容已经没有了。
看来镜子 APP 的机制类似于「阅后即焚」,内容的保存期大概是两天。
不过也足够了,关键的信息成峻和彭北征几乎都会第一时间拿笔记本记下,锁在六楼办公室的抽屉里。
这是成逢山让他们养成的良好刑警职业素养: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重要证据要赶快拍照做记录留存。
「有趣……一家新开的按摩店,离他们的公司又这么远,这两兄弟一前一后都去那里,会是巧合吗?」
「不像。只是为了按摩的话,他们公司附近也不是没地方。」
圣康市有多少类似场所、在各个城区是怎么分布的,彭北征门儿清。
「杨驰逸从现在起是咱们的重点观察对象了,要盯紧。」
「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找 B 世界确认一件事情。」
「我懂,让我来说吧。」
这次换做彭北征干劲十足地打开 APP 码字——
彭北征 A:「我们注意到了孙浩锡的朋友,杨驰逸,这个人在你们那边还活着吗?」
没错,首先得确认现在的杨驰逸是否为 A 世界的「原装货」。
如果他已经被调包,那如何接近他的策略得重新制定一番,吸取之前和孙某打交道的经验。
成峻 B:「你们认为这个人有作案嫌疑?」
成峻 A:「不是,你们 B 世界的此人可能是一名潜在的替跃者,请帮忙查一下他的情况。」
魏振鹏:「几天前我们跟他当面谈过,未察觉可疑的地方。」
魏振鹏:「你们稍等。」
过了大概 10 分钟后,魏振鹏发来信息——
魏振鹏:「刚刚咱们借调查孙浩锡一案又往他们公司打了通电话,得知杨驰逸今天仍在正常上班。」
看到这里,成峻想吐槽了:刚因不明原因死了一个员工,又面临着末日倒计时,这些 B 世界的互联网公司竟然雷打不动地维持着正常运转,好似一切都没发生。
不知道该佩服他们公司的狼性文化,还是该佩服「镜子协议」的强大维稳力。
成峻 B:「话说,你们如何判断他可能替跃?」
成峻 A:「我们追踪到孙浩锡在 7 月 16 日晚可能去过『梦回曼谷泰式古法按摩』,查询电信公司后发现那家店的座机拨出过两个号码,7 月 14 日是打给孙浩锡的,前天打的是杨驰逸的。」
彭北征 A:「这不寻常,最近除了这两个号码外其余上百通电话全是打进去的,照理说按摩店不会主动联系客人。」
魏振鹏:「他从没去过那里?」
彭北征:「是的。」
魏振鹏:「给熟客打电话还能理解,但给陌生客人打的确可疑。」
成峻 A:「嗯,我怀疑这家按摩店通过电话,以优惠之类的方式引诱死者上门光临,随后在房间里将其勒死协助替跃。上一次是孙浩锡,下一个就是杨驰逸。考虑到他们的关系,很有可能是这样的情况:B 世界的杨驰逸看到孙浩锡成功替跃,也找到了其协助者,效仿同样的方式。」
彭北征 B:「让咱们厘清楚一下逻辑,你们怀疑孙浩锡死在了按摩店,然后他的朋友杨驰逸可能最近也会去那里做 SPA,所以 B 世界的这位估计也有要替跃的嫌疑,对吗?」
看到「彭北征 B」突然冒泡,还做了这么长一段走心的总结,成峻和彭北征都感到有些意外。
「彭队,你的镜像位都罕见地开尊口了,你也不能掉链子,多说点。」
「呵,要你小子提醒。」
彭北征的手指继续在键盘上飞舞着——
彭北征 A:「没错。从当时的时间来看,如果孙浩锡去了按摩店,那么他在回家之前几乎再也没有时间去任何其他地方。因此我们推断,孙浩锡 A 最有可能被搞死的地方就是那里了。这家按摩店的生意很好,孙浩锡在 14 号预订,16 号去,杨驰逸在前天预订,或许他会在今明晚也到那里。」
彭北征 B:「可是 A 世界的杨驰逸说不定只是后来孙浩锡推荐他去的而已,不一定代表 B 世界的他想替跃吧?」
成峻 B:「我赞同@成峻 A 的判断,从尸体脖子上的勒痕来看,法医不是排除了凶器是铁丝之类的细线么,如果是毛巾的话很有可能,在按摩店里人趴着的情况下,被人压着用毛巾勒死的情况。」
魏振鹏:「还有安眠药,如果凶手是女的,那就说得通了,通过下药来弥补力量差距。这家按摩店的技师,应该没有男的吧。」
成峻 A:「没有,全是女的,从网上的评论看,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泰国籍员工。」
魏振鹏:「行,那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成峻 A:「现在是上午,我们决定今晚跟踪杨驰逸,看他会不会去按摩店。如果你们世界的杨驰逸有替跃的打算,他肯定也会有所动作,所以也请你们跟着他。」
彭北征 A:「对,只要我们某一边能成功阻止都算赢。」
当然最好是 A 世界这边能顺利阻止谋杀。
因为要是 A 世界的人死了,再拽住 B 世界的镜像位不让其替跃,意义不大且十分困难。
只要有网络信号覆盖的地方,人眼睛一闭,就能完成替跃。
说到底,B 世界的三个人只是打配合的辅助角色。
这是一个在镜子一队之间越发清晰的共识。
彭北征 B:「要跟踪?老魏和峻子你们俩去吧,我还有王局交代的任务,晚上回不来局里。」
成峻 A:「你们仨没有在一起?」
成峻 B:「没有,我跟老魏在办公室里,彭队在外面执行任务。」
成峻转头用「你又脱离团队了」的嘲讽眼神盯着彭北征,彭北征也一脸无辜:
「峻子,你别这么看我。这不是要遵从领导的安排吗,可能别处真离不开『我』吧。」
「啧。」
成峻收回了鄙视的目光,继续打字——
成峻 A:「行,我们晚上保持联系。」
想来也不足为奇,就凭彭北征的业务水平,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圣康市刑警支队都想克隆几个他出来。
B 世界那边的情况,可能还要更麻烦,替跃者留下的尸体都得先假定为凶案去调查。
一旁的彭北征自己也暗自庆幸,自己所在的是 A 世界,不用像他的镜像位那样当劳模。
两人关上手机,此时已经快接近正午时分,窗外圣康市开始沐浴在 7 月下旬的炽热阳光下。
再隔几个小时,镜子一队的第一次「钳形行动」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