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以瘦为美的祁京,那徐家少爷可谓是胖得实在。
人道徐家少爷行过之处皆是寸草不生,毕竟那一脚下去,这地面儿实的愣是叫蚯蚓费个半年劲儿也探不出脑袋来,而若是赶了巧,徐家少爷心情好唤他那胖丫鬟丑丫一块儿出门溜溜,甭说别的,「二胖」光是搁那祁京大街一站,得消个大半日整街的百姓才能疏通了。
然这不过是笑谈,祁京上下谁人不知徐家富贵,单论财力乃祁京十大商户之首,是以虽是暗地嚼舌,明面儿上却是不敢招惹的,迎面瞧见了还得避让三分。
杂七烩八的传言不要钱般隔三差五地往丑丫的耳缝里钻,丑丫早已是闻多不怪,蹲在少爷身旁卖力地打着扇,丑丫袖角胡乱擦了下额角自正午起就冒个没完的汗珠,扭头看了眼同样狼狈的少爷细声问道:「少爷,许小姐怎么还不来啊?」
「急什么!」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折扇,徐景毅斜她一眼,「把花儿给我捧好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小爷我唯你是问!」
忙将手中蔫了大半的花儿摆正,又蹲了一阵,丑丫看了看头顶毒辣的日头:「少爷,你不累吗?」
「小爷为爱献身,怕什么累?!你要是累了就自己滚回去!」说罢却是偏头瞪了她一眼,满脸写着「你要是敢答应你就死定了」的吃人表情。
「那怎么行啊少爷!」
听她这样说,徐景毅肉脸顿时得意般微颤了颤,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丑丫一声打断:「丑丫要是真从这儿滚下去,就算滚到府前也停不下来的!少爷和丑丫都是重中之重的人才,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说着,丑丫试探性地往身后的斜坡看了一眼,吓得将圆润的身子往前缩了缩,没有注意到徐景毅那张黑成锅底的肉脸。
一把掐上丑丫的后颈,徐景毅咬牙切齿:「丑丫,依小爷看,你离呆子不远了!」
「少爷!你已经够胖了,还骂自己是呆子做什么?!」
「……」说实在的现在他真的很想把她从这里扔下去。
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图,丑丫缩着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少爷,你扔不动的,祁京里的人都说你第一胖,丑丫和你并列第一……」
他恨不得现在就有一把刀把这人捅个透心凉!
「少爷!」丑丫忽然激动地用她那厚如熊掌的手谋杀般一把拍在他的背上,若非他肉厚,徐景毅毫不怀疑自己会把一条命交待在这里!
忍无可忍,徐景毅怒喝一声:「丑丫!」
「许小姐来了!」
「什么!?」立马站起身,却因蹲了太久,徐景毅顿感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不由向后倒去,然而下一瞬,他就感到自己落入了宽厚而温暖的怀抱中。
「少爷!你没事吧!?」
抬头见是丑丫,徐景毅顿时脸都黑了一层,一把挣开她后就要往竹林外许小姐的方向走。
「少爷!」
一下将他拽住,丑丫还没说话就见徐景毅绷着张肉脸回头怒瞪她:「松手!」
「可……」
「住嘴!」紧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可你花儿还没拿呢……
看着徐景毅伟岸中透着三分别扭的背影,丑丫撇了撇嘴,到底还是乖乖地蹲回去等着。
许小姐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来这古佛寺祈福,而每回,徐景毅都会让丑丫陪在身边在这古佛寺门口的竹林角落里蹲守着,等时机一到就上去表白。
不过这都没什么,最让丑丫期待的是少爷每次表白失败后,都会带她去下馆子以表慰藉,也不知道这回又会去哪儿吃顿好的……
就在丑丫还在那儿遐想着美味难耐地咽口水时,这厢带着一肚子怒气的徐景毅在踏出竹林的那刻方才清醒过来。
看了眼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又看了看后头不远处即便是一灌厚草丛也遮挡不住丑丫那肥壮的身躯,徐景毅恨恨一咬牙,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往前头许小姐的方向走。
回头看了眼身后逐渐接近的身影,山茶低声提醒许妍冰:「小姐,又是那徐公子……」
闻言,许妍冰淡淡朝身后瞥了一眼,见又是徐景毅单独一人,她眸底立时便冻了层冰渣子:「别管他。」
等徐景毅出来的时候,丑丫果然瞧见他一副霜打茄子般无精打采的模样。
「少爷!」丑丫立马迎上前。
「嗯……走了。」看她一眼,徐景毅忽然顿了脚步,随后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声色凉凉道,「丑丫,你很高兴?」
「当然——不是了少爷!丑丫可难过了!对!丑丫现在难过死了!」
嘴角抽了抽,徐景毅却没精力再和她争辩,转头幽幽叹了口气:「许小姐说,她不喜欢胖的……」
「对啊少爷,这个丑丫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吗?」
「那你还说她喜欢诗词?结果本少爷还没背出几句就被她身边的丫鬟赶出来了!」
「那少爷背了什么?」
「就那首『春眠不觉晓』……」
看了看被自己踩在脚下「嘎吱」一声响的枯叶,丑丫没吭声。
徐景毅不屑地哼哼一声,嘲讽道:「亏你还说你以前是许小姐的贴身丫鬟,结果还不是不靠谱得很!想来是小爷我错信了你!」
……哦。
「从明日起本少爷要减肥!」察觉到丑丫不信任的目光,徐景毅清了清嗓子,「今日小爷最后带你下一次馆子,日后可没机会了!」
「哦,好的少爷。」
「诶!你这是什么表情?」
……
二人一路拌着嘴,大半个时辰后,终是到了祁京最好的饭馆里坐下。
待徐景毅十分阔气地将菜单上最贵的菜一一点过之后,丑丫忽然听见隔壁桌传来了一阵饱含恶意的嬉笑声。
料想又有讨厌的人在嘴碎,丑丫悄悄瞥了眼桌对面的少爷一眼,见他满脸淡定,丑丫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敬佩起自家少爷八风不动的本事来。
少爷不愧是整个祁京的舆论中心,脸皮果然不是一般的厚!
丑丫内心感慨一句,看着徐景毅低声赞道:「少爷,旁边那桌没长眼的正在说你坏话你都不生气,果真是心宽体胖啊!」
「什么心宽体胖?」皱眉略不满地看她一眼,随后,徐景毅却是舒展了眉目一脸轻松,「回头叫我爹断了他们布庄的料子,看他们还有没有心情在这里多嘴。」
「……」哦,原来这仇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啊。
心中又是暗暗感慨了一通,丑丫吃好后就朝对面的少爷道:「少爷你慢慢吃,丑丫先去楼下掌柜的那儿结个账。」
「嗯,去吧。」
结完账正要上楼,丑丫却迎面撞上了刚才隔壁桌那几个嘴碎的人。
丑丫的小心脏顿觉不太美妙,刚想装作视而不见从他们身边经过,却被为首那人一把拦下了。
然而,不知是那人是手太短还是什么缘故,这一拦只拦住了丑丫的手臂。
见状,丑丫就学着自家少爷的模样淡定地看了眼他的手,半点没放在眼里地直接略过要走。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一样的目中无人。」
「……」嘿,说的没错。
被她这般傲慢无礼的态度激怒了,为首那人便冲身后的小厮使了个脸色。那小厮见状登时会意,冲上前狠推了丑丫一把!
——没推动。
为首那人当即怒瞪了小厮一眼,见自家小厮讪讪地收回手,只对着丑丫鼻孔朝天讽笑道:「倒是叫马某小看了,以为只那姓徐的胖,没想到养出来的一条狗还更胜一筹!」
吼哟!骂她是狗可以,但骂她家少爷那可是找死!
无论如何,这话终于成功引起了丑丫的注意。丑丫猛一回头,盯着那『马某』一阵打量,用少爷平时最气人的表情冲他一哂:「少爷是胖不错,但他就算再胖也不是你这种眼睛小嘴巴大除了腿毛长什么都短还长得像窜天猴的小人配说的!」
「你!」马栋天险些因这番话背过气去,一咬牙,瞪着丑丫面上的那道疤痕,他只觉眼前这丑女越发碍眼起来。
衣袖一挥,马栋天一声令下:「来人!给我打!都给我狠狠地打!」
二楼,徐景毅等了好一阵也没见丑丫回来已有些奇怪,起身走到门口时听见楼下一阵大动静后不由皱起眉,可还没等他迈步往下走,徐景毅就听见了丑丫的吼声:「打狗也要看主人!等我少爷下来,信不信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到这里,徐景毅将刚要迈下的步子默默收了回来。
可就在徐景毅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震得连带二楼的地面都似乎颤了几颤。
这才不敢耽搁,徐景毅连忙撩起衣袍往下赶,等到了楼下,一眼就瞧见了那坐在地上一脸迷蒙的丑丫,至于被她结结实实坐在身下的
——是已经晕过去的马栋天。
(2)
大街上人头攒动,丑丫艰难地避开人群紧跟在徐景毅身边,看着他拿着各色小吃吃好喝好的样子,丑丫一时不知是什么心情。
好半晌,丑丫终是犹豫着开口:「少爷,刚才……丑丫真的不是故意的……」
见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地大吃大喝,丑丫不由进一步解释道:「是他们先骂少爷,丑丫气不过回了一嘴,那个姓马的就让人打我,之后又是他们当中有人绊了我一脚,一个没留神我才……」
「你做得很好。」
「我……啊?」
「我说,你做得很好。」偏头看她一眼,徐景毅满眼写着肯定,还奖励般往她手里塞了根糖葫芦,「那个马栋天小爷看不惯很久了,今个儿你坐断了他一条腿和一只胳膊,就是帮小爷我出了口恶气!回头小爷少不了要赏你的!」
「可丑丫害得少爷你赔了银子……」
「嘁!小爷我差那点儿银子吗?更何况,小爷的快乐可是千金难买!」
「这样啊……」丑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真怪惊喜的。
待回了府中,丑丫还一度有些担心那马栋天找上门来,却在苦等了几日后都没听见动静,这才不由松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又到了十五,丑丫一早来寻少爷却发现少爷竟还和前些日子一般在后院又跑又跳,半点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少爷,今儿不下馆子了吗?」
「下什么馆子?」愣了一瞬后徐景毅立时反应过来,瞪着丑丫的那双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丑丫!」
院中又是一如既往的鸡飞狗跳,几圈下来,二人皆是累得脚步虚浮气喘吁吁。
见自家少爷一扫帚就要抽到她背上,丑丫连忙抬手一挡:「少爷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吗?!」
高高扬起的扫帚顿时卸了力,徐景毅沮丧得像只斗败的公鸡:「这我自然记得。」
见他那肉乎乎却又洒满汗珠的侧脸,丑丫心中一动:「少爷,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丑丫去给你做份猪脑花儿吧?」
想到那猪脑花儿的滋味,徐景毅顿觉腹中饥饿感如火烧火燎般袭来。抿唇咽了咽口水,徐景毅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拖着脚下笨重的铁球转身回到后院去了。
看来小姐一定是对少爷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要不然怎么会连他最爱的猪脑花儿都哄不好了呢?
垂头看了眼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那支扫帚后,丑丫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可就在这样高强度少吃喝的训练状态下,虽说是成功瘦了一小圈,但没过多久,徐景毅就受不住晕倒在了后院里。
徐景毅自小就没了生母,又是徐家独子,打小就被徐家上下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着长大。等听说了儿子减肥昏倒的消息,徐家老爷急得快马加鞭自商行那儿赶了回来,而一回来,徐老爷头一个就找丑丫上堂问话。
「能把少爷饿成这样,你这个贴身婢女是怎么伺候的少爷?!」
「回老爷,一日三顿,一顿三大碗,九菜一汤。」
「……当真?若真是如此,少爷怎会饿晕过去?!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要我徐家怎么办!?」
「老爷放心,少爷得您真传,没那么容易饿死的。」
「……」
一顿审问下来,丑丫便身心俱疲地回了住处,换了身衣裳后才慢条斯理地往少爷的院子里走。
待进了徐景毅的屋子,丑丫就瞧见仍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自家少爷。
哪有什么一日三顿九菜一汤?这段日子少爷吃了多少苦她是最清楚的,那些不过是少爷让她对老爷打的幌子罢了。
苦笑一声,丑丫帮徐景毅掖好被角,就这么静静伏在他枕边守了一整夜。
次日徐景毅醒时,乍一瞧见身侧多了个人不免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是丑丫时,徐景毅顿时起了捉弄的心思,一拍她的后背大唬了一声。
后背一阵钝痛,丑丫皱眉「嘶」了声,一睁眼就瞧见自家少爷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丑丫一惊,正要起身手腕却被徐景毅一把抓住,衣袖被他一把揭开,大大小小的青紫伤痕一时间尽数暴露在外,险些刺痛了徐景毅的眼。
面色骤然阴沉,徐景毅黑眸中闪烁着怒意,开口时嗓音却是嘶哑至极:「我爹叫人打的?」
见她不吭声,徐景毅心中怒意翻滚间夹杂着不可抑制的烦躁,他将身上盖着的薄被一掀:「我去和他说。」
刚一下床,徐景毅就感到还蹲在地上的丑丫急忙伸手一把将他拽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徐景毅面色略有些不耐地低下头,却在看清丑丫面上神情的那一瞬,他的动作霎时僵住了。
少女其实生了副不错的容貌,却因比同龄少女面上多了些嫩肉而添了几分笨拙的意味,她右侧面庞上虽因早些年的伤留下了细细长长的浅色疤痕,但因此刻瞪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她那颗颗饱满却晶莹的泪珠接连顺着她白皙的颊边滚落,好似将她那疤痕淡化柔和了不少,神情无助又哀求地将他望着,猫儿似的,直叫人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不得已缴械投降,徐景毅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好好好,我不去说,你先起来,地上凉。」
哽咽一声,丑丫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道:「那,那少爷先答应丑丫一件事。」
无奈一笑,徐景毅柔声道:「你说。」
「以后少爷不能再不吃饭!」嘴唇轻颤,丑丫声音又隐隐带了哭腔,「不能,不能再像昨天那样吓唬丑丫了!」
对上少女倔强又委屈的视线,徐景毅心脏不知为何跳得有些快,喉头微微发紧,徐景毅终是俯身蹲到她面前,屈指轻轻刮了下她微微泛红的小鼻子:「好,少爷都依丑丫。」
破涕为笑,丑丫刚要站起身,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可是伤得太严重?!」
「不是……」胡乱抹了把脸,丑丫笑得腼腆,「蹲太久,腿麻了。」
「……」
被她这来来回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好容易将她扶起身,徐景毅又看了看她手臂上的伤痕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白跟了你少爷我这么久了,被打了不知道反抗打回去吗?!」
心虚地避过他的审视,丑丫嘿嘿傻笑:「少爷不要责怪丑丫才好。」
这「不要责怪」为何意,等徐景毅换了身衣物出了自个儿院子后,去正堂的路上,瞧见一个个瘸手瘸脚满脸挂彩的小厮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扭头看了眼身后规矩老实站着的丑丫,徐景毅默默地想——
受教了。
(3)
日子狗啃包子似的过得飞快,转眼间便过了一年。
而这一年里头,丑丫觉得,自家少爷一定是看不惯她在边上游手好闲的样子,所以每次减肥时说什么也得带上她一道领悟痛的真谛。
不过话说回来,在徐景毅日复一日的坚持下,他如今的身材倒是浓缩得恰到好处。
至于丑丫,在这一年不懈的减肥事业下,竟也一改起初的敦厚模样,平添了几分俏丽。
某天,偶然发觉自己脸盘子小了一圈的丑丫也是意外,臭美地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到最后没忍住给自己换了身亮眼的衣裳,还动手扎了个好看的发型。
这一折腾就去了大半个时辰,早在院子里跑步的徐景毅迟迟没等来人,以为丑丫是又想要偷懒,徐景毅哼哼一声,撸了袖子就想要去拉人。
丑丫就是这时候进了院子。
「少爷!你看丑丫这身打扮好看吗?」
乍听这欢快的声音,徐景毅还没反应过来,不料回头的那瞬,那撞入眼帘的一身嫩绿,险些令他晃了眼。
又见丑丫看着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徐景毅脸热的同时脑子也是一热,下意识就回了一嘴:
「好、好看什么好看!成日的正事不干,就知道偷懒!」
见他梗着脖子跟个战斗鸡似的,丑丫觉得没意思:「总归少爷也知道丑丫现在想偷懒了,那丑丫今儿个就不和少爷练了。」
徐景毅见她扭头就走,瞪着眼脱口而出:「穿成这一身还想上哪儿去!」
他说完也后知后觉感到言辞有些不妥,索性恼羞成怒:「敢偷懒小爷就扣你月俸!」
竟然拿她的命做要挟!
一怒之下,丑丫失去理智,什么也顾不上了,几步上前就要和徐景毅理论,却不料这身衣裳好看是好看,可显然要比往日的衣裳更繁琐些,冷不丁脚下一绊,迎面对上站在原地双眼逐渐瞪大的徐景毅,丑丫一下将毫无防备的他撞翻在地,唇瓣更是好巧不巧轻擦过他的脸颊。
二人俱是一愣,徐景毅反应过来后心脏更是砰砰乱跳,却见丑丫一脸淡定,他心头莫名就不爽快起来:
「还不快起来?!」
丑丫「哦」了声,可不知怎的脚下一打滑,又摔了回去。
「……」
窘迫之际,徐景毅又听丑丫开口:「少爷,你心怎么跳的那么大声,害得丑丫的心也跟着跳了。」
徐景毅面上由红转绿再转黑:「不会说话就闭嘴!」
「哦……」
徐景毅面色难看地站起身,可等瞥见丑丫亦是通红的面色后,徐景毅只觉胸中郁结之气顿扫,看着她挑眉笑得有些痞气:「还以为多厉害呢,不过亲了一下脸就红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少爷你懂个屁!」瞪他一眼,丑丫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屁都不懂!」
视线紧跟着她飞跑出去的身影,待那身影消失后,徐景毅双手抱胸轻「啧」了声。
这死丫头,真是欠收拾。
别扭了好些天,等丑丫决定不计前嫌主动舀了碗猪脑花儿去后院找少爷时,丑丫就听见了一个令她又惊又喜的消息。
「少爷要去参加今年的蹴鞠大赛?!」
「不错,本少爷如今已经瘦下,像这种出风头的场合怎能少得了小爷我!」
看着徐景毅脚下服服帖帖的蹴鞠,丑丫觉得有门儿:「行!少爷若是赢了,就带丑丫下馆子去!」
见她不仅不闹别扭了还这般看好自己,徐景毅顿时心情大好,没忍住又将心头的计划同丑丫说了:「那是自然!前两日小爷已差人往许小姐那儿递了观赛帖,待小爷我在这蹴鞠赛中拔得头筹,就拿金牌现场向许小姐告白,到时……」
「少爷还没放弃?!」
「怎可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她打断,徐景毅难得肃了神色,「本少爷早说过早晚都要追求到许小姐,又岂是那种光说不做始乱终弃的伪君子?!」
嘴唇抿了抿,丑丫几次想说什么,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自去年那次被拒之后,他分明就没再去寻过许小姐,甚至都鲜少出门,却不料竟是从未想放弃过。
也是,怪不得这般坚持着要减肥还成天背那些酸诗滥词,也不知是要膈应谁……
徐景毅说的嘴唇都有些发干,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那碗清蒸猪脑花儿,舔了舔唇伸手就要接:「猪脑花给我的吧,正好本少爷也有些饿了……」
「谁说是给你的了?」一把拍开他伸来的手,丑丫瞪他一眼扭头就走,「要吃自己舀去!」
「诶你这死丫头!」见她头也不回,徐景毅干瞪眼,「小爷我就是太惯着你了!」
嘁!翻了个白眼,丑丫没好气地想,还谁惯着谁了?
(4)
大赛当日天还蒙蒙亮,丑丫就被徐景毅自温暖的被窝里一把揪了出来。
「还睡?不下馆子了?」
「什么?下馆子!?」着急忙慌地下了床,等意识到今日是徐景毅比赛的日子后,丑丫这才屏心静气不慌不忙,在徐景毅的眼皮子底下重新躺了回去,语气慵懒又随意,「少爷加油,丑丫在府上等少爷胜利归来……」
「……」
最终,丑丫还是不得已顶着两黑眼圈随少爷去了赛场。
在观众席上挑了个不显眼的位子坐下,丑丫忍不住闭眼又眯了会儿,再睁眼时正好瞧见换了身衣裳出来的徐景毅,不由呆了呆。
二十出头的男子正是风华最盛的时候,更何况是五官姣好还瘦下来的徐景毅。他此时一袭白色蝠纹劲装镶流云金丝滚边,墨发用一条朱红色发带高高束起,身姿颀长,踏着金色日光大步走来,端的是肆意潇洒意气风发,一下夺走了在场无数人的目光。
「那位是哪家的公子?怎么先前没见过?」
「不知为何看着竟和徐家那位有些相似……」
「怎么可……你别说好像还真是!」
「难不成真是徐家少爷?!他原竟生得这般俊俏!」
「……」
听着周边无数人的唏嘘声,丑丫忽觉扬眉吐气,正想同向她这处走来的少爷说些什么,不成想徐景毅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连眼神儿都没给她留一个。
「少爷……」
刚想出声唤住他,却见徐景毅已然到了后排的位子,此刻正同许家小姐许妍冰笑些什么,神情温柔得恨不得掐出水来。
冷眼看着徐景毅的侧脸,等徐景毅同许妍冰叙完旧过来,丑丫鞋面儿一伸,差点儿没把飘飘然还未回神的徐景毅绊了个狗啃泥。
没等徐景毅回过味儿来训斥自己,丑丫就先一步阴阳怪气道:「少爷怎么走路不看路?行事这般莽撞当心出师不利啊……」
恨不得将丑丫的脸盯出个洞来,好半晌,许是顾忌许家小姐正看着这里,徐景毅咬牙血吞:「劳你费心!」
「客气啥。」
深吸几口气,徐景毅怒极反笑,以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出声警告:「死丫头,有种你给小爷等着!」
「少爷慢走。」
成功将徐景毅气走,看着徐景毅怒气冲冲的背影,丑丫自嘲一笑,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赛场上身着和徐景毅同款,却是红衣劲装的马栋天正和一个小厮低声说着什么。
眉头一皱,丑丫心道,虽然她很想少爷输,但也没道理让少爷被这帮小人坑啊!
等马栋天暗搓搓地同那小厮嘀咕完令那小厮退下后,丑丫见没人注意便起身跟了上去。
却是没瞧见右后方的观赛场上,一道目光正跟随着她,直至她的身影消失。
这期间,丑丫一个没留神将人跟丢了,好在运气不错,寻了一圈后,迎面叫她碰上了已然换了身白色劲装的小厮。
那小厮见她登时吓了一跳,转身想溜就先一步被丑丫一下提住了后衣领。
挣了几下没挣开,那小厮见丑丫力道这般大也有些慌了:「你,你做什么?!放、放开!」
「想让我放开你可以,你先把衣裳给我脱了!」说罢又忍不住补充,「这么好看的衣裳穿你身上还真是糟蹋了!」
那小厮闻言脸色一白,片刻后却是转转眼珠,颤着声道:「我,我脱……你先松开我!」
等松开他,丑丫果见那小厮撒开脚丫子就要跑。轻蔑一笑,丑丫心道自个儿好歹被少爷磋磨了一年,这一身力气也不是白练的!是以毫不费力的,丑丫就一把将人捞了回来。
「既然你自己不肯脱,那我就只好亲自帮帮你了。」
另一边徐景毅刚比胜一场就想着治丑丫一治,结果视线转了几圈都没见着个人影。看了眼对面瞪着自己满脸愤恨的马栋天,徐景毅疑惑间又有些担忧,想了想便起身去寻,却不想正巧便撞上了强行「扒衣」这幕。
几乎是一瞬间气血上涌,徐景毅当即爆喝一声:「死丫头!」
「少爷?!」见是徐景毅,丑丫不由奇了,手上力道却是没减半分,「你不是踢蹴鞠去了吗?」
徐景毅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生气,但此刻他只觉胸口堵得又胀又痛,只恨不能将眼前这两人撕了:「我若是没来,你和他还想做什么?!」
「丑丫还能和他做什么?」皱眉思索片刻,丑丫顿时恍然,猛一把将手中的人丢开后便一脸震惊地看着徐景毅道,「少爷,你脑子里净装猪脑花儿吗?!」
默然看了眼地上已然晕死过去的小厮,徐景毅就知丑丫着实没吝啬力气。
心下莫名一松,徐景毅面上却依旧绷着:「本少爷刚比完一场累得慌,你身为丫鬟不在本少爷身边服侍也便罢了,竟还跑来这处与人、与人……丑丫,你简直太叫本少爷失望了!」
言罢便甩手大步离去,独留丑丫一人在原地一头雾水。
兀自发了会儿呆,瞥了眼仍在地上躺着的小厮后方欲离开,丑丫便被身后一人给叫住了。
「春芍姐姐。」
太久没被人这样唤过,丑丫反应过来后先是一愣,回头看去时,果然瞧见许妍冰的贴身丫鬟山茶。
丑丫也不知怎的,视线从她白净的面上扫过后,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她随着步子轻动的裙摆上。
山茶生得的确好看,鹅蛋脸杏仁眼,红唇一点微微上翘,许是随了主人,如今就连走路也是轻缓的,更别提那窈窕的身材,便是简单站在那里也依旧楚楚动人。
说到底,总要好过她一个破了相的胖丫头。
想着,丑丫嗤笑一声:「你不看着自家小姐,跑来这四处乱转干什么?」
山茶面色不变,看着她笑着夸赞:「春芍姐姐,我和小姐刚才在后头看见你时,险些认不出你来了呢!」
「哦?」丑丫淡淡道:「看来你和你家小姐近来眼神不大好。」
她说着视线一转,又是一下将地上正装死的小厮单手提了起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毕竟我和你也没什么可聊的。」
说罢也不顾山茶究竟是什么反应,丑丫拎着人就走了。
她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的那刻,山茶就收了面上的笑。她皱着眉匆匆原路返回,找到了在场上静等的许妍冰。
「小姐。」山茶俯身,凑到她耳畔悄声回禀了方才所见的一切。
「依山茶看,小姐大可不必担心了。」
许妍冰垂眸细细听着,却是沉默许久。
「我知道了……多谢你。」
另一边,将那小厮五花大绑后随意丢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丑丫想到少爷先前的计划,又想到他同许妍冰站在一起的画面,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自个儿先一步回了府。
不管怎么说,有许妍冰在,少爷到时怎么也没可能顾及上自己,那她还凑上去算个什么事?
而徐景毅那头却是时不时往观赛场上扫了几圈,可等他都已如愿在这赛事上夺得位次,也都没能瞧见丑丫的半分影子。
徐景毅脸色控制不住地越发阴沉,正当他取了金牌就要到方才的地方去寻人,耳边忽而传来一道温柔的叫唤声。
下意识便将手中的金牌往怀中一塞,徐景毅反应过来时自己也是一愣,但很快恢复过来,回头时已换上了一副笑面孔:「许小姐唤徐某有事?」
将他细微的动作落入眼中,许妍冰微微一笑,神色温柔得似月下荷塘的睡莲,轻柔飘渺:
「明日便是初一,妍冰记得往日徐少爷和妍冰一样都有到古佛寺上香的习惯,既如此若是方便,徐少爷明日可愿同妍冰一道前往?」
这若换作之前,徐景毅约莫得当即应下并欣喜上好一阵时日,可如今却不知为何,他却觉着自己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定是那说话不算话的死丫头搅了他的好心情!
越想越觉着是这么个理儿,徐景毅于是笑着应下:「能与小姐同行,是徐某的荣幸。」
这一夜,丑丫久违地做了个噩梦。
梦中是古佛寺前的那道陡峭矮崖,她竭力奔逃,却是不慎脚下一空,紧接着,无边的黑暗便席卷而来……
这以后又是偌大的府宅门前,她泪眼朦胧,试图抓住许妍冰的手,却被对方冷冷挥开。
她苦苦哀求,可那从来温声细语的小姐,像是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竟当着一众新丫鬟的面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我所有的苦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还要跟来?你滚!我不需要你这样貌丑命硬的丫头!」
猛然惊醒,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丑丫缓缓撑着手坐起身,无意间便触到早已湿了一片的头枕,回忆起梦中场景,她仍是一阵心悸。
等意识终于回笼,丑丫掀开被褥就要下床倒杯水喝,可还未等她走到桌边,余光忽然瞥见门外的一抹黑影。
瞳孔骤缩,想到院中早已睡下的徐景毅,丑丫紧盯着那黑影的同时心下顿时一紧,屏息悄声靠近门边,见那黑影仍是静立不动,丑丫猛一拉开房门就将人一下制住!
手脚并用,将来人的手脚死锁在门面儿上,丑丫大吼道:「大胆小贼!你姑奶奶的地盘儿你也敢闯,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丑丫!你给我好好看看这究竟是谁的地盘儿?!」
「少爷!?」立时收了力道,丑丫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是皱眉,「少爷有事找丑丫?」
「没事儿小爷就不能来?!」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徐景毅揉了揉险些被她捏碎的手腕咬牙切齿,「丑丫,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今日没我的吩咐竟敢就这么擅自回府?!」
莫名有些头疼,丑丫按了按眉心:「少爷若是为此要罚丑丫,那便明日再来吧,丑丫今日实在有些倦了……」
倦了?什么倦了!有了新欢连他这个少爷都不屑应付了?!
想到自己今夜来此处的目的,又看着她这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徐景毅险些暴走:「死丫头!今夜你若是不给本少爷一个满意的解释,你就休想将本少爷打发走!」
丑丫瞪着他:「那少爷想要什么解释?」
「自然是——」轻咳一声,徐景毅冲她扬扬下巴,「总之,你就是得给本少爷一个解释!」
「少爷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一听这话,徐景毅登时像只炸毛的公鸡,「我没听错吧!你说我无理取闹!?」
「是的少爷,你没听错。」无视徐景毅吃人的目光,丑丫径自转身回了屋后就「砰」一下把门关上。
「少爷慢走,丑丫就不送了。」
恨不得将那门盯出个洞来,徐景毅一把掏出袖中的金牌就要扔,但终究是没舍得,反复几次后,徐景毅到底还是转身大步离去。
好容易才得的!他才不要扔!
这死丫头!白瞎了他的金牌!
(5)
徐景毅赴约随许妍冰去了趟古佛寺后,二人又一同到祁京中顶有名气的一家茶馆里听了会儿戏。
听着楼下「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徐景毅觉得无聊。
若是与丑丫一道出来,那死丫头定是要缠着自己下馆子的。
想到这里,徐景毅不由感到好笑,而正当他沉浸于自己的想象之中时,对面的许妍冰便开口了:
「方才在古佛寺,妍冰若是没看错,徐少爷似是求了个平安符?」
这才回过神,徐景毅微微收敛了笑意:「是求了一个。」
「可是寂无大师那求得的?」见徐景毅点头,许妍冰眸底一亮,试探道:「徐少爷可否给妍冰开开眼?」
徐景毅顿了顿,随即颌首,掏了袖中的平安福递给她。
「徐少爷当真是好运气。」许妍冰掩扇一笑,「我仰慕寂无大师已久,奈何运气不佳,像这样的平安福,如何都没能求来一个。」
见她眼神落在那平安福上爱不释手的模样,徐景毅默了默,旋即开口:「我花了五两银子买的。」
「……」
场面就这么诡异的静默一阵。徐景毅越发不自在起来,等硬着头皮找许妍冰要回平安福,他只稍坐一阵,就寻了个由头匆匆忙忙告辞了。
待他走后良久,原一言不发的许妍冰却是笑了。
自从她嫁到林员外府上,又几经坎坷成了个人人唾弃的寡妇后,就鲜少发自内心的笑过了。
站在一旁目睹一切的山茶不由疑惑问道:「小姐,你今日为何突然愿意同那徐少爷出来?」
「山茶。」许妍冰默然片刻,望向天边渐被暖光破开的云层缓缓道:
「你说,天是不是也该放晴了?」
「丑丫没听错吧?少爷要把这东西给我?」
看着徐景毅递来的金牌,丑丫十分不配合地皱着脸:「不会是许小姐不要所以少爷嫌它占位子就随手丢给丑丫的吧……」
徐景毅:「……」
「哦!我知道了!」一拍脑门儿,丑丫不可置信地瞪着徐景毅,「定是这奖牌不是真金,而少爷早料到丑丫迟早会将它拿去当了换银子,所以就在这儿等看着丑丫的笑话……少爷真是好心机!」
「……」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徐景毅觉着自己这一腔好意尽数喂了狗。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徐景毅皮笑肉不笑:「死丫头,本少爷这金牌送你可不是给你拿去换银子的,日后少不得要到你房里检查损没损坏丢没丢,若是被本少爷发现这金牌出了个什么好歹——
「本少爷就酌情扣你的月俸!」
「……」丑丫不想听。
见她不舒坦,徐景毅就舒坦了。松开揪着她耳朵的手,徐景毅又从怀中掏出个平安符一并塞进她手里:「本少爷可是历经了千难万险才将这玩意儿送到你手里的,你可得给我仔细藏好了!」
看着手中被揉得皱巴巴的平安符,丑丫怔了怔,随后默默地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满意地点点头,徐景毅土豪似的一挥手:「明日小爷就带你下馆子去!」
「少爷今日约会失败了?」
「……不是说好了本少爷赢了比赛就带你下馆子去的吗!」说到这里,徐景毅微微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地上下打量着她,「呵,本少爷倒是忘了,某些人就知道说话不算话,怎么可能和本少爷一样拥有重诺这样的高尚品质……」
「……」
依着自家少爷矫情的要求,翌日丑丫出门前不得已将平安符折了折穿了根绳子显摆似的系在腰间。
迈出房门的那刻,想到自个儿房里那跟个牌位似的高高挂着的金牌,丑丫顿感一阵肌无力。
但转念想想马上就要去下馆子了,丑丫那略感憋闷的情绪终于还是被满腹期待一扫而空。
——直到她和徐景毅在路上遇到了许妍冰。
这遇上了倒没什么,糟的是还对上眼儿了,这会儿要不上前行个礼请个安,「没大没小」的高帽子说什么也得往她头上招呼。
不过,要换平日丑丫才不怕这些,可现下……
没好气看了眼身侧的徐景毅,果然瞧见他正跟许妍冰点头问好。
硬着头皮跟着徐景毅一道上前,丑丫便听许妍冰开口道:「徐少爷,既然有缘相遇,不妨一道叙上一叙?」
闻言,丑丫的脸色瞬间便垮了下来,低头瞪着徐景毅的织锦靿靴,恨不得能将之盯出个洞来。
然而,维持着那略有些僵硬笑容的徐景毅此刻也是十分为难,纠结之际,便忽然瞧见了自不远处跑来的一个小厮。
那小厮面色焦灼,赶来后便急匆匆地同许妍冰身后的山茶说了些什么。
山茶听罢眉头亦是一皱,又问了几句便上前低声将事情一一同许妍冰说了。
期间,丑丫猝不妨将「许嘉钰」、「赌场」几个字听进了耳朵里。
眉头微挑,就在丑丫以为许妍冰就要离开时,自家少爷已经开口了:「许小姐可是有事要处理?」
挥手唤山茶退下,许妍冰摇头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丫鬟去处理便可……倒是徐少爷要去何处?」
言下之意,是想赖着不走了。
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许妍冰一眼,可一抬眼,丑丫就对上了许妍冰怔怔望着自己的视线。
几乎是在视线相撞的瞬间,丑丫便移开了目光,沉默着再次垂下了头。
不对!她为什么要心虚?
想着,丑丫一抬脑袋还顺带挺了挺腰杆子。
只是这之后三人成行绕了大半日,好吃的到底没吃着,是以一回府,丑丫就顿时蔫了大半。
偏头看了眼同样没什么精神的徐景毅,丑丫稀奇道:「少爷,你不是吧?」
「什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徐景毅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不满地冲她扬扬下巴,「小爷是走得累了!怎么?不行?」
「少爷为什么执意要追求许小姐?」
这话问得徐景毅一愣。
片刻后,徐景毅不自在地清了清嗓:「自然是因为喜欢……」
丑丫还有什么可说的,她无话可说。
丑丫看着自家少爷那副傻样,禁不住冷嘲热讽:「那丑丫就祝少爷心想事成,早日抱得美人归!」
这话按理说没错,可从丑丫嘴里说出来,徐景毅莫名听得别扭。
另外,他似乎……也不是因为喜欢。
只不过他其实也有些忘了,自己为什么非要追求许妍冰不可。
几日后,等徐景毅再次带着丑丫下馆子出了点意外后,他才幡然醒悟——
他那是,有病啊!
(6)
丑丫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马栋天也可以有那么多戏份。
看着一帮将她和少爷团团围住的小厮,丑丫由衷想到——
早知道她就不陪少爷来下馆子了。
她早前坐断了他一条腿,只听闻她和少爷减肥的那一年里,马栋天也搁府里养了一年,谁知道这会儿她和少爷瘦身成功,这人也重出江湖了。
前不久的蹴鞠大赛里,他更是当着全京城公子小姐的面输给了徐景毅,眼下一看就是来报复的。
就在丑丫默默思考着稍后往外头哪条路跑合适时,她身前的徐景毅先一步开口了:
「马栋天,你府上那点破布庄子是不想要了吗?」
马栋天一双鼠目大小的眼眯了眯,皮笑肉不笑道:「徐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今日来,只不过是想替你教训教训你身后这个没大没小的丫鬟的。」
丑丫心头一突,当即拉住徐景毅的衣袖进谗言:「少爷,他这是拐着弯儿的骂你一无是处呢!」
徐景毅:「……胡说!」
丑丫:「他这话说的是少爷您连个丫鬟都管不好,满打满算下来,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见徐景毅一眼瞪过来,马栋天面色微变,意味深长道:「这丫头倒是伶牙俐嘴,只不过,倘若当初马某再坚持些将她收做丫鬟,她眼下只怕是帮着马某骂徐少爷您了。」
丑丫乍听觉得他说的没毛病,可细细一品才发觉……什么叫再坚持些把她收做丫鬟?她过去压根不认得这人好吗?他也配?
至于徐景毅,一联想到丑丫替人骂自己的场面,他就颇觉得不是滋味,不过,什么叫他马栋天再坚持坚持就能把丑丫收做丫鬟了?他也配?
马栋天眼睁睁瞧着两人面色复杂地打量着自己,最后还都不约而同对他露出嗤笑的表情……
高深莫测的样子再也端不住了,马栋天拍案而起,当即怒吼一声:
「都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小爷看谁敢动她!」
徐景毅一声高喝,惹得一帮小厮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马栋天对此早有预料,有意讥讽他:「不过一个破了相的丫鬟,徐少爷竟也要护着?莫不是你看上她了?」
周遭是一片哄笑声,注意到自家少爷微变的脸色,丑丫突然觉得一阵脸热,在马栋天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当场揪住了他的衣领就往死里揍!
场面当即一片混乱,徐景毅愣神也不过片刻,见对方的人就要伸手去拽丑丫,只冲着店里还没来得及跑干净的客人高喊一声:
「在场的但凡有谁愿意做小爷的打手,每人赏金十两!」
「十两?!」
「我!这位少爷!我愿意!」
「我、我也愿意……」
一时间形势陡转,一刻钟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马栋天终于忍不住咆哮:
「什么玩意儿!?又丑又泼辣,半点不像个女人!」
丑丫听罢也不生气,只嗤笑一声回道:「要不然祁京里的人怎么都说马少爷您是不长眼的东西呢?」
「……」
将马栋天一波人揍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跑出店里,丑丫和徐景毅各自摸了摸挂了彩的一张脸,对视一眼后,难得的双双无言。
「少爷,刚那马某说的什么意思?」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徐景毅看了看丑丫犹豫片刻,还是解释了。
原来徐景毅和那马栋天是早互看不顺的,屁大点年纪的时候,是马栋天先搞起了小团体,背地说尽徐景毅的坏话,惹得徐景毅怒不可遏,二人一见面都分外眼红,数次当街撞上便大打出手。
奈何二老在生意上多有合作,小辈的事更没心情去管,导致二人矛盾从未化解,积怨久了,更是谁也不让谁,铁了心的搞攀比。
数年前,马栋天偶然看上了出落的亭亭玉立的许妍冰,便同徐景毅夸下海口,说自己定然要比徐景毅更能得美人芳心。
还是小胖子的徐景毅自然不肯输给一个比自己矮上一截的丑八怪,说什么也要先对方一步把人追到手。
只可惜许妍冰自然看不上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十六岁那年,许家更是收了富甲一方的林员外的聘礼,将姑娘嫁出去了。
夸张的是,许妍冰成婚当晚,徐景毅和马栋天二人还比起谁更痴情起来,身边的小厮为了应景,甚至当场烧起了纸钱……
丑丫:「……」
后来许妍冰成了寡妇,徐景毅意外捡到失足坠下矮崖的丑丫,一听她说自己曾是许妍冰的贴身丫鬟,当即将她收在身边,得意洋洋地享受着来自马栋天嫉妒的眼神。
却不知那是马栋天刻意演给他看的,他巴不得徐景毅冲动之下迎娶个失贞的寡妇进门丢人现眼!
是以又是一年下来,唯徐景毅一人还深陷痴情人设无法自拔,只是追求到最后,反倒差点忘了最初为什么追求起许小姐来了。
也是先前丑丫问自己,令他禁不住思索数日下来,加之今日乍见了马栋天受了提点,徐景毅才恍然回神。
理清来龙去脉后,徐景毅算是彻底没了先前追逐许妍冰的热情。
他也是昏了头了,过去都在和马栋天那小人争个什么?简直拉低了他的格局!
还有,那马栋天方才胡说八道什么呢?他怎么可能会看上……看上……
暗暗看了眼同样沉思的丑丫,徐景毅顿了顿,不知为何联想到那日她穿着一身嫩绿,笑着问自己「好看吗」的样子……
听徐景毅解释了一通下来,丑丫一言难尽地瞥了他一眼,心说一声难怪。
她跟了徐景毅近两年,看多了他一根筋追求许妍冰的样子,可事实上疑惑更多,毕竟当年许妍冰分明到了适嫁的年龄,她那时也还在许家,却根本没听说过有什么徐家和马家上门提亲的事。
原来全是闹着玩儿呢!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声。
竟是许妍冰如今的贴身婢女山茶。
「徐少爷!春芍姐姐!求你们帮帮忙!」
心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丑丫立时皱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是小姐!小姐她……她快被老爷打死了!」
(7)
丑丫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还会回到许府。
踏入许府的那瞬,无数的过往潮水般将她包围。顷刻之间,那些或笑或痛或喜或悲的回忆一一袭来,勒得她几近窒息。
「老爷今日一回府便让人将小姐带上堂,怒斥小姐如今还与徐公子有牵扯丢他的颜面,可你我都知道小姐与徐公子分明清清白白,我见老爷似要动家法便偷偷跑出来寻徐公子作证,可……」
身边的山茶还在解释,可没过多久,丑丫就听正堂那处一声几乎要刺破人耳膜的尖叫声便先一步传来。
「你的心思怎么这般歹毒!连你弟弟的生死都可以不顾!我,我打死你个伤风败俗的不孝女!」
丑丫匆匆赶过去时,就见那似乎有自己大腿粗的棍子就要打在许妍冰的身上,她当即大喝一声:
「住手!」
瞳孔猛地一缩,许妍冰震惊地回过头,就见丑丫正背着光站在正堂门口,一下遮住了大半照进来的日光。
许老爷动作一顿,待认出是丑丫后,他登时怒声喊道:「是你?你个贱婢还敢回来?!」
「自然还是得回来的,毕竟您还没死不是,丑丫说什么也得在您死前多看您几眼,以全了这些年来的恩情。」
「你!」山羊胡子被震得抖啊抖,许老爷气极,登时爆喝一声道,「打!都给我打!」
「慢着!」身后徐景毅的声音适时响起。
一见是徐景毅,许老爷怔了怔,可他如今急火攻心,忍了忍依旧是没好气道:「这是许府的家事,徐少爷还是少管为妙!」
徐景毅虽说是混惯了,可好歹也跟了自家父亲数年,装起架子来也不是一般的唬人。
他负手笑笑,看向许老爷意味深长道:「这许府的家事我自然管不得,可若是不慎闹出了人命……我父亲旧友王氏,乃朝廷三品骁骑参领,我一个小辈打小受他教导,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还是知晓的。」
至于哪个王氏……他说有就有!
见二人僵持着,丑丫也不顾许老爷吃人的目光,大着胆子上前就将人扶起来。
许妍冰一愣:「春芍……」
「许小姐,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微微睁大了双眼,许妍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眼前一片湿润,泪水到底不受控制地簌簌往下落。
她忽然悲哀地意识到,纵使光阴几度辗转,也再不会有人比她的春芍更真心待她。
许多年前,丑丫还不叫丑丫,她是许妍冰的贴身丫鬟许春芍,自小便随同许妍冰一道长大。
那时的丑丫虽说胖乎乎的贪吃,可生性活泼聪明伶俐,是以很得小姐许妍冰的喜欢。
只是小姐许妍冰虽然也生得美,但许父许母却因此将她视为发财的机会,总想方设法地将漂亮的女儿给祁京中的富贵人家相看。
是以很快,许父就收了祁京大贾林员外的聘礼,要许妍冰嫁与五十有四的林员外做填房。
怎么也想不到自家父亲会如此势利绝情,成亲前夜,万念俱灰的许妍冰便想着以死明志,不料未遂,反倒在额角永久留了块耻辱的印记。
便是这时,丑丫便主动站了出来,说愿意替许妍冰嫁过去。
许父许母面上应了,可实则是想着将丑丫作为许妍冰嫁出去后附送的通房,以借此从中再捞一笔给儿子许嘉钰日后娶妻用。
而得之此事的许妍冰哭着大骂了丑丫一通,而丑丫就只是静静地受着,没有半句怨言。
「只要小姐不弃,春芍此生都愿为小姐当牛做马。」
可大婚当夜,许妍冰却想方设法将丑丫药晕了。
而等丑丫醒来,她便发觉自己正被一辆马车送出祁京。
几乎是立刻便想清了前因后果,丑丫当即调转马车就匆匆往回赶。
可造化弄人,赶回祁京的那夜雷雨交加,丑丫坐在马车中,不慎坠落了矮崖。
那矮崖下有诸多枝叶茂盛的树干做缓冲,最底下更有柔软的草丛做挡,丑丫侥幸留了一命,可终是被荆棘划破脸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痊愈的疤痕。
随后,她就被偶然路过的徐景毅救下了。
丑丫伤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林员外府上找许妍冰。
可丑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是连她一面也见不上,每当她到那府门前,便会有小厮上前赶跑她。
她就这么坚持跑了近半年,却也只有偶尔能远远瞧见许妍冰一面。
偶然有一日她到了府门前,瞧见的却是一片醒目的白。
是那林员外过世了。
林员外一走,他原先的亲属一夜之间就都化成了贪婪的饿狼,分食着府上的财物,更以许妍冰晦气为由将她赶出府去。
连她的亲生父母都嫌她晦气,她的日子煎熬,更不想丑丫跟着她受苦,是以狠下心当着一众丫鬟的面给了她一巴掌。
从那以后,丑丫就再没来过。
她几次三番地允许徐景毅的接近,也是因为想借机看丑丫一眼。
便是后来见她瘦了,也担心是不是徐景毅待她不好。
好在不是,她活得很好。
满足于这样的日子,只可惜,她的弟弟许嘉钰被人砍断了手脚。
自己亲生父母最疼爱的宝贝儿子嗜赌成瘾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上次许嘉钰惹了麻烦出事她也是知道的,可她根本就不想管这个从小就自私自利和她几乎毫不相干的弟弟。
看着许父借口将所有的错归结到自己的身上,许妍冰早已习惯,她面无表情,甚至想过就这样死去。
可令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丑丫还会为她站出来。
她就站在那里,逆光而来却又自带光芒,眼底熊熊燃烧着的热烈与生机——
一如当年。
(8)
这段日子,丑丫发觉徐景毅似乎有些奇怪。
像是刻意躲着她似的,每次遥遥看见他时,他都在打量着她,片刻后摇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栽了栽了……」
丑丫:「……少爷不舒服?」
对上她那双乌黑澄净的眼睛,徐景毅摸了摸自己突然跳的飞快的心,点头:
「一看见你就不舒服。」
丑丫:「……」哦。
好容易这态度有些改观,丑丫于是又发觉了一件顶了不得的事。
「少爷不减肥了?」
而面对丑丫的每日一问,当事人徐景毅又是上下打量她一圈耳根子不知为何又一次微微泛红后,便一如既往固执地摇头:「不减了。」
「少爷不怕许小姐不喜欢?」
「不……你呢?喜欢瘦的?」
「我还好。」嚼着手中徐景毅塞给她的零食,丑丫含糊不清道,「不过丑丫觉得少爷身为男子还是别疏于锻炼的好……」
于是次日一早,丑丫久违的在后院里瞧见了和过去一样跑跑跳跳的徐景毅。
关键是这回,徐景毅非但没把她拉下水,还好吃好喝的将她供着,这殷勤的举动终于让丑丫发现了端倪。
「少爷。」几番犹豫,丑丫看着面前殷切为她端茶送水的徐景毅,越发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你别装了,别以为丑丫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无非是养肥她,好做他的衬托!
无奈看她一眼,徐景毅用贼温柔的眼神说着忒狠的话:
「丑丫,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嘿,真正的少爷回来了!
而自那天之后,少爷突然便早出晚归起来。时常在府中找不着人,丑丫不由得就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那么早揭穿少爷了,这不,八成是恼羞成怒跑去偷偷下馆子去了,独留她一个人在府里辛酸度日。
看着桌上各色的零食和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丑丫幽幽叹了口气。
这日徐景毅从外头回来,就见丑丫靠着他那张最爱的镶绿宝石金丝绒躺椅,正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
听见动静,只简单一抬头和他打了个招呼:「少爷回来了?」
徐景毅瞧着她渐圆润回去的脸盘子,有些好笑。
这丫头,胆子也是被他养得越来越肥了。
「丫头。」他突然正色唤了她一声,「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吗?」
丑丫懵了一瞬,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少爷,你脑子被门夹了?」
徐景毅:「……就问你想不想!」
丑丫嘿嘿一笑:「这我得考虑考虑,谁知道凤凰能不能快活过山鸡呢!」
「你说一声想,我现在就让人炖一锅八珍汤过来。」
「得嘞!」
祁京徐家少爷徐景毅娶了自家那出了名的胖丫头。
大婚当日整个祁京上下无人不知,只因那场婚宴大摆,连带整个祁京的酒楼生意接连爆满七天,叫人真正见识了祁京首富的大手笔。
对这场婚事可议论的地方实在太多,而议论的无非还是那些人,是以当事人徐景毅并没有将这些话听进耳朵里。
毕竟这闲话是别人说的,至于这日子吗,却是自己过的。
某日,徐景毅揽着逐渐显怀的丑丫在院子里散步,突然想起什么道:
「当初不明白,如今觉得那马栋天也是匹好马,若不是他,我倒还真没觉得自己能看上你这个混丫头。」
丑丫瞪他一眼:「马上要当糟老头子的人了,说话还没个正经!」
徐景毅:「……」
默默瞪了还没现世的孩子一眼,徐景毅这才说起正事:「许小姐寄了信过来,说是如今已经游历到了西安……」
两个月前,许妍冰终是彻底和许府断了关系,提了包袱四处游历去了。
当然,各项所需的银钱便全由徐景毅赞助。
毕竟人都把丫头卖给他了。
而不等徐景毅说完,丑丫就急急打断他:「信在哪儿呢我看看!」
见她眼神都亮了,徐景毅酸酸道:「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过你相公我……」
丑丫眼神暧昧地掐了他腰间一把:「甭说了,今晚来我房间!」
眸光骤亮,徐景毅再无抱怨,然后当晚……他就给丑丫揉了一晚上的腿。
看着捂着被子睡得正香的丑丫,徐景毅咬牙切齿。
这臭丫头,又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