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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光年

「33 岁,我打算嫁人了。」

顾时舟听我说完,吃饭的手都没顿:「我目前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我知道,我也没说要嫁给你。」

「你说什么……」顾时舟这才抬起头来:「何夕,你什么意思?」

我喝下最后一口红酒,将高脚杯重重地搁在餐桌上:「我的意思是,顾时舟,老娘不要你了!」

1

我跟着顾时舟时,他刚和我姐分手。

因为我姐跟别的男人开房,被他抓了个正着,我带着他去的。

邵云萱狼狈地用床单裹着身子,扯着嗓子骂我是私生女下贱货。

又怕顾时舟对邵家动手,主动提出要把我送给他。

她知道我喜欢顾时舟。

相比于我俩的心知肚明,顾时舟是最意外的一个,审视的目光从我脸上一闪而过。

邵云萱以为他看不上我,连忙强调我很干净,绝对符合他的要求。

我站在原地,像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脸颊烧灼,胸口堆满耻辱。

但是我说不出拒绝。

比起有朝一日被父亲安排去陪一个不知面目的老男人睡觉,顾时舟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按他的做派,只要他留过我,便不会再让其他乱七八糟的人糟蹋我。

当时的我还太过天真,没想到后来的某一天他会说让我去陪别的男人。

顾时舟带着我离开,随手点燃一支烟:「你愿意跟我吗?」

一个「跟」字已经很清楚了,他并不打算和我谈恋爱。

我点头:「顾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为什么是我?」

他分明有很多选择。

顾时舟垂着头吸烟,看不清神色:「因为,邵家的女儿,我必须要一个。」

2

我父亲邵庭威对于顾时舟这种「姐姐换妹妹」的要求接受的十分顺利。

他近两年的生意做的顺风顺水,全仰赖行业龙头顾氏企业,而顾时舟是顾氏总裁唯一的养子。

邵云萱算是没用了,为了利用我继续维持关系,他多年来第一次提出要把我的户口迁回邵家。

顾时舟不置可否,只是提出今晚就要我跟他走。

在场几人都愣住了,他跟邵云萱交往了三年,从来没有一起在外头过夜。

邵云萱不屑又得意地轻哼一声,大概觉得顾时舟把我看的更轻贱一些。

我却满心欢喜,胸口按捺不住地狂跳。

我七岁被病重的母亲送来了邵家,日子过的连狗都不如。

平时就像佣人一样打扫干活,住在杂物间,吃饭不能上桌,还要由着邵云萱发泄打骂。

邵庭威对此熟视无睹,只是在我十八岁时,开始给我看各种片子,美其名曰「教学」。

我一张脸憋的通红,被他掐着下巴拧过来按在桌上看。

后来邵庭威搭上了顾氏,开始全身心的和邵云萱研究怎么拿下顾时舟,我才得以松了口气。

第一次见到顾时舟时,他来家里做客,我跟着刘妈来上茶。

被他伸脚绊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泼洒出去大半。零星几点落在他裤脚,他眼眸却落在我红肿的手背上。

那里斑驳一片,还有没好的擦伤,食指指甲也脱落了一颗,看起来楚楚可怜。

邵云萱送顾时舟离开后,我去给她收拾房间,在床头柜的桌角下头发现了一张名片。

简单的三个字,顾时舟,后头是一串电话号码。

我迅速存进手机里,备注时只写了「先生」两字。

没多久,邵云萱就回来了,扯着我头发将我拽进了卧室,一把推在地上。

我将手揣进口袋里,摸索着播出了那个最新存下的电话。

然后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受着邵云萱的打骂,却第一次于麻木中生起了几分期待。

几分钟后顾时舟去而复返,说是有东西落下了,进来找了一圈没寻到,又说是记错了。

临走时随手一指让我送他,邵云萱面色微变,用眼神威胁我不要乱说话。

我跟在顾时舟身后,手脚都有些顺拐,下台阶时绊了一下,几乎扑在他后背上。

「对……对不起,顾先生……」

他微微皱眉,看我时又带着几分了然:「适当的伪装是必要的,但一味的隐忍就是懦弱,你该学着勇敢。」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还记得那晚的月色和我胸怀中的滚烫。

那大概就是我对他最初的心动。

3

顾时舟把我带了回去,但明显不是他平日里住的家。

装修精致,整洁明亮,连吊灯都透露着一股金钱的味道,唯独少了人气。

「你就住在这里,我有时间会过来。」

原来我只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只不过主人不一样罢了。

「谢谢你啊,顾先生。」

「谢什么?」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较真地问,一时间哑口无言。

「……谢谢你帮我把户口弄进了邵家,以后就算是邵庭威死了,遗产也有我一份。」

「看来你还算清醒,知道什么是最该谢的。」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听话就好。」

顾时舟走后,我随便挑了间卧室住下,将行李箱里的衣服放进衣柜,只占了一半,剩下一半仍旧装着我固执而炙热的期待。

其实我和顾时舟并不大熟。

但我一直记得他说的话,也开始试着反抗。

在某一次我把邵云萱按在桌子上,差点用刀毁了她的脸以后,邵庭威便开始约束她收敛一些。

那之后我痛快了很多,连顾时舟都说:「小何夕,你最近看起来过的还不错。」

当天是邵云萱二十八岁生日,他挽着邵云萱推杯换盏,下一秒就进了厨房来要一杯蜂蜜水。

我冲好了递给他:「都是托顾先生的福。」

「我?」

「是顾先生说,让我学着勇敢。我试了下,感觉很好。」

顾时舟垂下眼看我:「你要勇敢但是不能鲁莽,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考虑后果你是否能承担。也不是非要自己动手,你可以试着利用周围的人和事,借刀杀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我微张着嘴,不太适应他那张俊秀精致的脸说出这样阴险黑暗的话。

但是,莫名的很有说服力。

我信了也学会了,所以我利用顾时舟狠狠地打击了邵云萱,还意外得到了留在他身边的机会。

但我却没想象中开心。

顾时舟总是很忙,我很少给他打电话,只是发一些「按时吃饭」「注意天气增减衣物」之类的短信,用来提醒他我的存在。

他偶尔会回电话,说的最多的就是:「钱不够了告诉我。」

但其实我没什么能花钱的地方,且我自己也有工作,更不是那种生活奢侈的人。

所以在很多时候,我都明白,我和顾时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无法长久的。

他给过我一张卡,被我锁进床头柜里,想着等哪日他不要我了就还给他,不亏不欠的。

顾时舟不忙时会约我吃饭,我总是一口答应,哪怕天大的事,在顾时舟面前也得放下。

我不想承认我昏了头,我只是安慰自己,这是一个合格情人的职业操守。

但严格说起来,我连情人都算不上。

他从没碰过我,连手都没牵过。

4

说实话,我有些不太懂他。但我又不好直接问,这个谜团便始终挂在我心上。

直到有一天我在商场碰到了邵云萱和他的奸夫徐柯,听他们提到了顾时舟,便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徐柯家也是做生意的,但比顾氏要差的远了,按说本不该起什么心思。

但他已经得罪了顾时舟,便怂恿着邵云萱去鼓动邵庭威,两家联手对付顾时舟。

我打算将对话录下来,不料刚掏出手机就突然响了。

邵云萱转过头看到我,惊呼:「何夕!」

手机也不小心接通了,对面传来顾时舟微沉的声音:「你在哪?」

「我在……」

话没说完,手机就被徐柯抢走了,邵云萱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贱人,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我耳朵「嗡嗡」响,反手还了邵云萱一个大巴掌,比她打我的狠多了。

「被人捉奸在床丢人现眼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不敢!」

见徐柯想动手,我狠狠指着他:「我劝你最好想清楚……」

邵云萱打断我:「怎么,你以为爬上顾时舟的床我们就怕你了?再说,顾时舟的床也不好上,我花了三年都没成功。你以为,他把你当什么?」

我有一瞬间的怔忡,发现自己也没有答案。满心的郁结被人戳破,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邵云萱也会沦为我的发泄对象。

顾时舟找到我时,我还在跟邵云萱纠缠,有徐柯拉偏架,自然是我吃亏更多。

他先狠狠踹了徐柯一脚,才将我的拳头从邵云萱的头发上掰下来:「两个打一个,你俩真是有种!」

邵云萱脸色惨白,想拉徐柯又不敢:「……是她先动的手。」

「我不管是谁先动的手,但你们打何夕就等于打我,希望你们能够承担这样做的后果。」

顾时舟好像动怒了,连我也受到波及。

回家的一路上他都一言未发,进了房子关上门却突然冷了脸,径自回了卧室换衣服。

我立在空旷的客厅里,一肚子话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来!」

顾时舟换了家居服,从卧室里提着个小医药箱出来,坐在沙发上还沉着脸。

只在消毒棉签按上我嘴角,我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时,他才叹气:「既然知道痛,以后就多长个心眼,离他们远点。」

「我跟你说过,做事要先思考后果,且要善于利用身边的人和事……比如我。」

「你想对他们做什么,我可以帮你。但是何夕,你现在是我的人,你受欺负,我会觉得很没面子。」

我看着他微拧的眉毛,忽而伸手握住他停在我唇边的手指:「所以你生气,只是因为这个吗?」

顾时舟将手指抽出去,淡淡说道:「当然不只,你万一破了相,我不是亏了吗?」

这人真是的,连句关心都不肯正儿八经地说!

活该你吃亏,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且对你心心念念的大美人,你愣是把我当空气。

又想起邵云萱说的话……

顾时舟该不会真的不行吧?

我有心一试,洗完澡后便假意借着英雄救美的由头献身,果断地被拒绝了。

顾时舟按住我脱睡衣肩带的手,对裸露出的白皙肌肤和玲珑曲线不为所动。

「不用。」

「哦。」

我悻悻地住手,翻了个身背对着顾时舟。

唉,可惜了!

5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顾时舟依旧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我怀疑他力不从心,于是决定对他进行食补。

顾时舟还算喜欢我的手艺。

经常会过来吃晚饭,有应酬时会提前通知我一声,还会交代我一个人也要吃好点。

在发现我不肯听话地购买昂贵食材时,会亲自陪我去超市。

灯火通明中,我借着嘈杂的烟火气,装作不经意将手覆在他推购物车的手背上。

顾时舟僵了一瞬,没动,我又试着按牢了些。他顿了顿,反手握住了我。

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在我跟了他十个月以后,后来渐渐变得频繁,但也仅限于此。

亲吻遥遥无期,更别说本垒了。

我想起来都犯愁,结果顾时舟比我更不耐烦。

他指着桌上隔天就出现一次的秋葵和生蚝:「快一个月了,何夕,你到底想干嘛?你是非要把我搞到发情吗……」

顾时舟说着猛地仰起头,潺潺流出两管鲜红的鼻血。

我大惊,连忙抽了纸巾按上去给他止血,又见他端起手边的玛卡水要喝,赶紧夺了过来。

「这个……也别喝了……」

「不是清热解毒的凉茶吗……」顾时舟顿了顿,突然起身抓我:「何夕,你算计我啊!」

「哪有那么严重,我又不是下毒了,我就是想给你补补……」

「补个屁!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可得警惕一些。万一哪天你想要我的命了,我可是防不胜防。」

我没有挣扎,只是搂住他脖子:「不会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顾时舟停下动作,自上而下看我:「别说永远,这世间从来没有永远。」

这样的寂寥和无奈,很不像他。

我心微微一痛,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抬头吻向了他的唇。

这次顾时舟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回应。

「何夕,你对我就这么饥渴吗?」

他推开我坐到旁边,唇角勾着笑。我想陪个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是啊,他怎么可能懂我的焦虑和不安,理解我怕被随时撇开而渴望与他产生牵绊的心。

「你就当我是吧。」

我闭了闭眼,起身往房间走去,被他拉住。

「何夕,你在生气吗?」

「没有,我怎么敢?」

「我看你敢的很,还敢当着我的面说谎了,实在是很没有一个做情人的自觉。」

顾时舟掰过我的脸,对上我满脸泪痕时有一瞬间的怔忡:「你……」

「那你把我当作情人了吗,还是跟你花钱买回来放在家里好看的油画没有区别?」

他少见的沉默,似乎被我触到了什么点而竟然在认真思考了。

「当然,你难道没发现我在宠你吗?」

这下换我发愣了。

宠我是指……给我擦药,还是被动地给我亲了一下?

好吧,男人的心我不懂。

6

顾时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生气了,大半个月都不理我。

我想着准备个惊喜哄哄他,上百度查他的生日,没找到,只能去问了邵云萱。

她竟出乎意料的热心,想来是记住了上次的教训。

生日就在一周后,现在就得着手准备了,美食、装饰、氛围,一个都不能少。

期间顾时舟倒是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怕他提出要过来,所以干脆没接。

他也没再打来。

直到生日当天,蛋糕都做了一半我才突然想起来,他应该是要和家人一起的,怎么会来见我?

手下一顿,奶油掉到了桌案上。我伸手去抹,掌心刺痛,刚才从烤箱拿蛋糕胚时忘了带手套。

越想越难过,最后还是不死心地给顾时舟打了个电话,第三遍他才接。

「你……晚上过来吃饭吗?」

「不过去了,你自己吃吧。」

这次却没交代让我自己吃点好的。

我突然就有些委屈,哽着嗓子答应了一声,就打算挂电话。

顾时舟却叫住我:「声音怎么了,不舒服?」

淡淡一句话就让我的眼泪决堤了:「嗯,手烫伤了,疼。」

「你从前在邵家时干那么多粗活受那么多伤也没见你叫唤一声。何夕,你在跟我撒什么娇?」

「……我不能跟你撒娇吗?」

电话那头倏忽沉默,半晌才又开口:「可以,我晚上过去。」

结果,顾时舟只看了一眼我精心准备的气球蜡烛和蛋糕,转过身就要走。

我赶忙拉住他:「怎么了?」

他拧着眉:「我从来不过生日。」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暗叫不妙,立刻把那些东西藏起来,又整理好餐桌:「那我们就只吃饭吧,好不好……」

顾时舟又看了我一会,才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进卧室擦药,最后还缠上了纱布,松紧正合适。

我抬手看看:「你好像很熟练。」

「做的多了自然就会了。我小时候也经常受伤,没人帮我处理,就自己弄。」

「我母亲精神状况很不好,在我十岁那年自杀了。」

「所以我不过生日,生我的人已经不在了。就算在,她也从来不会给我过生日的。」

「她恨不得从没生过我,也试过很多次想杀了我,可惜我命硬,总是死不了。」

「顾先生是我母亲的一位爱慕者,为了她终身未娶,还抚养我长大。他对我很好,但我知道他只是爱我母亲,并不喜欢我。」

顾时舟苦笑一声:「所以何夕,我在这世上,其实没有一个亲人。」

我愣愣地听着,直到一只微糙的手掌抚上我脸颊,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完全无法想象表面上光芒万丈的顾时舟,竟然有这样坎坷的身世和惨淡的童年。

我在他掌心蹭了蹭眼泪:「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以后有我陪着你了,我就是你的亲人。」

「你不是一直立志要做我的情人吗?」

「都差不多……」

「生日这事是我的逆鳞,今天要是换做别人,早被我扫地出门了!」顾时舟抬眸凝着我:「恭喜你了,何夕!」

一句话像是燃起了漫天烟花,在我心头渐次绽放。

我明白他的意思,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兴奋欣喜,胸口像是过电一般又痒又麻。

他挑眉:「既然是生日,那礼物呢?」

「我就是礼物,你要吗?」

我把手放在他手上,顾时舟第一次主动将我拥进怀中,在我跟了他一年零五个月的时候。

「礼物我先收下了,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生日了,我带你出去玩,到时候再拆。」

当时的我们都没想到,这个约定差点永远落空。

7

顾时舟又忙了起来,基本上见不到人。

倒是邵庭威打电话来说顾时舟最近一直在找他的麻烦,让我帮着说说话。

在此之前,邵云萱也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徐氏的情况还更严重许多。

顾时舟是个雷厉风行的,手腕硬心又狠,徐氏很快被逼的走投无路,股价连连下跌。

老徐总打了徐柯一顿,又带着他上门赔罪,被顾时舟拒之门外。徐柯又气又恨,激奋之下竟然想要报复顾时舟!

当日我凑巧去接顾时舟下班,看到徐柯驾车疯了一样向他冲过去,示警已来不及,只好驾车直直顶了上去。

徐柯出于本能,在最后关头避开了方向。我撞到了路基上,被弹出的气囊拍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中度脑震荡,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住院两周。

顾时舟亲自在医院照顾我,几乎无微不至,温柔的不像话。

后来他说起,他爱上我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因为越冷情的人就越是无法抵御那些奋不顾身。

但当时他却只是沉着脸训我,说我莽撞不知死活。

「何夕,任何时候你都该以自身为重,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包括我。」

我烦他爱说教,他根本不明白,我爱上他就注定伴随着疼痛,心上的远胜于肉体,但我宁愿痛着也无法放弃。

「你回公司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你是为我受的伤,我应该照顾你的。」

我的心撕扯了一下:「我是自愿的,与你无关,也没有想借恩绑住你的意思……」

顾时舟顿了顿:「……对不起何夕,我说错了,其实是我想照顾你。」

真诚且细致的,让我有了被呵护的实感,尤其是他眼中的心疼,比医院最贵的药还管用。

我出院后,邵庭威又打来了电话说顾时舟确实收手了,还敷衍地表扬了下我有本事。

是因为我受伤吗?

就算要补偿也是对我,干嘛对邵庭威那个老恶棍手下留情呢?

我十分不满意,跑去质问顾时舟,他还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多少会顾念些父女之情。」

「别跟我提这些不存在的东西,我对他只有恨!」

「放心吧,邵庭威这么多年亏待过你的,我都会替你讨回来。」

顾时舟眉眼温柔,看我时不经意带上了几分宠溺,眸底却藏着隐忍的狠戾。

我听说徐柯被人打断了双腿,扔在离警察局不远的路口。徐父一病不起,徐氏也气数将尽。

顾时舟从来不是手软的人。

「真不是因为我?」

我又不死心地追问,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怎样的答案。

说是我不甘心,说不是我更不甘心,总之都是难受。

于是又摆摆手:「算了,当我没问。」

顾时舟却突然放下手里的书,坦荡地迎视我:「不是。」

「何夕,我做事有自己的计划和目的,并且很难被动摇。如果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

「但是我有必须要做的事,为了成功,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话语掷地有声,似乎不是为了向我坦白,而是为了说服他自己。

我轻轻抚上他紧皱的眉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时舟,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明知他不相信永远,我还是要说,因为除此之外,我再没有任何办法表达我的喜欢。

但是顾时舟,好像根本不在乎。

8

我生日那天,顾时舟带我登上了游轮,还特意准备了烟花秀,在零点准时升起,绚烂如画。

他从画中走来,捧着一束洁白的栀子花:「何夕,这花送给你,许愿吧。」

我闭上眼,在心里默默祈愿身边之人能陪伴我余生的每一个生日。

然后侧过头亲吻顾时舟,还大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今天我生日,寿星最大。」

「所以可以为所欲为?」

「颤抖吧男人,你危险了!」

顾时舟低笑:「我曾走过无数个危险的瞬间,从没害怕过。后来才知道,是有的人出现太迟。」

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又好像明白,便没再多问,只是牵住他的手。

陈峰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顾时舟看到他很是意外,但欣喜更多。

老顾总上个月身体抱恙,他的那些侄子外甥都想借机上位,搞得顾氏一派乌烟瘴气。

陈峰是顾氏的元老级客户,最近却对续约事宜十分消极,对顾时舟也是避而不见,多半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文章。

眼下不期而遇,顾时舟自然是想多谈几句合作的事,陈峰却打的一手好太极,根本不接茬。

倒是眼睛在我身上转了几轮,目光如蛇信般黏腻,让我浑身不适。

顾时舟的心情显然更不好,半夜里还听到他打火机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就听到他给助理打电话,命令对方调查是谁在和陈峰接触。

助理不知说了什么,他烦躁地踱步,挂断电话后叫我起床,眼下有圈浅淡的乌青。

「不好意思啊何夕,咱们可能得提前回去了。」

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他勉强笑了一下,去了洗手间洗漱,再出来时又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顾时舟。

双人之旅就此夭折,我拖着行李回了公寓,顾时舟则直接去了公司。

之后几天都没回来。

我给他打电话他很少接,接了也说不了几句话;我怕他忙的吃不好睡不好,想去给他送饭见他一面,又被他一口回绝了。

才想起,我似乎没有合适的身份。

有那么一瞬间,我又冒出了那种念头——我和这家里的盆栽、油画、顶灯都没什么不同,只能在家等着顾时舟回来看一看摸一摸。

从早到晚或者遥遥无期。

渐渐地,我的心也如同这所大房子一般越来越空。

直到那一个深夜,顾时舟回来了。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奔向他,本想借由他的怀抱和体温去抚慰一下多日的惶惶不安。

却被他两句话就将一颗真心击的粉碎,悉数落入滚滚尘埃里。

「陈总说他很喜欢你,要不你就去陪陪他吧。」

9

顾时舟看似询问的语气,犹如一把匕首直直刺进我心脏。

我终究逃不过被送人的命运,被母亲,被邵庭威,如今被顾时舟。

明明我早就习惯了,却为何如此痛彻心扉?

原来,是顾时舟把我宠坏了啊!

他不经意间给出的温柔,让我生出了错觉,也许我是可以珍贵可以幸福的。

如此说来,他比邵庭威更可恶,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摧毁。

心底的悲凉和不甘翻涌而上,滋生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三天后,顾时舟的助理联系了我。

我到了以后才发现是顾氏旗下的酒店,顾氏某家子公司正在这里办推广会,好不热闹。

陈峰必定是贵宾之一吧,房卡都是顶级总统套房的。

我随手放进包里,又确认般摸了摸手边的小型摄像机和防身电棍。

等到夜里一点,陈总才被人搀扶着送回来,醉醺醺的,眼里满是露骨的欲望,狞笑着向我扑来。

我伸手去拿包,却摸了个空,好像是陈峰那个高瘦的男性秘书拿走了,多半就是为了防偷拍。

沉重的男性身体却像山一样向我压下来,我瞬间慌了神,拼命挣扎。

「嘭」的一声,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

顾时舟几步迈进来推翻了陈峰,将我扯起来护在身后。

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笑语,其中似乎还有邵庭威的声音,来人不少。

陈峰也听到了,狠狠瞪了顾时舟一眼就出了门,低声跟外头的人解释自己喝多拿错了房卡。

我松了一口气,才发现手掌还被顾时舟握着,用力抽回来:「顾先生,这是你自己搞砸的,与我无关,所以我可以走了吧?我们的关系也到此终止吧。」

明明是很清淡的话,顾时舟却似乎受到了重击,身体都晃了一下。

「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愣住,竟然一时答不上来。

说他是我的金主吧,我没花过他的钱;说是床伴吧,也没上过床。

情侣,又实在不配。

一念及此,我才发现我的心,比他舍弃我时更痛。

因为我这一场热烈而深切的心动,终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和关系去安放。

胸口的疼痛撕扯着我的神经,屈辱、委屈、怨恨……全部化成了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你问我?在践踏了我的真心和自尊后,还想听我说是我自作多情了,一切都不怪你是吗?」

「好啊!那我现在说完了,你让我走啊!」

顾时舟如梦初醒,伸手拦住往外跑的我:「你要去哪?」

「无所谓,就算是回到邵家,被邵庭威出卖也比你更让我容易接受一些!」

「不会了……」他突然一把抱住我:「今天过后,再也不会有人打你的主意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这样纠缠一点也不像你啊顾时舟,怎么,是因为没睡过我不甘心吗?那现在就来啊!」

我用力推开他,开始胡乱脱衣服,动作带着自虐般的粗鲁。

顾时舟看着我,脸色迅速苍白,忽然转身跑进洗手间,继而传出干呕的声音。

很快,浴室响起水声,将一切声响都覆盖,包括顾时舟的呼吸声。

10

猝不及防的,我就这样得知了顾时舟的秘密。准确地说,是他母亲的秘密。

我进浴室时,顾时舟正躺在地板上,就着水流机械地来回揉搓自己的手臂和身体。

衬衫领口大开,锁骨向下靠近胸口两寸的地方有一条食指长的刀疤……

「其实,我母亲年轻时被人下药迷奸过,那个畜生把她当做发泄工具,用完就随便丢了,而后,她经历了此生最大的噩梦。」

「陌生的脸孔,一个,两个,三个人。」

「后来她怀了我,想流产又出了意外,不得已只能把我生出来,却把我看作她的耻辱和污点。」

「我六岁那年,她甚至想用水果刀捅死我,我躲的快,只划了一道口子。她被鲜血刺激到,又哭着抱我去了医院,跪在地上求医生救我。」

「那时她的精神状况就很不好了。她觉得自己脏,可又频繁地出去跟不同的男人上床,回家后就脱的一丝不挂洗澡,疯了一样的洗,经常把自己洗出伤来。」

「她还会拉着我,被我死死按在她怀里一起洗,说我也脏……有两次,我差点被她按在水里呛死。」

顾时舟似乎又回忆起了那种窒息感,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伸手摸到了我的衣角,攥进手里。

「我曾以为我这辈子都不需要一个自己的女人,逢场作戏罢了,没有谁是我不能舍弃的。」

「后来我发现自己对你动了心,但又无法确认,所以我打算试一试。」

「果然,我输了。」

「房间是我准备的,酒店也在我掌控之中,但我还是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冲了过去。」

「何夕,我必须承认我利用了你,但我真的没想过把你给别人。」

我沉默地听着,惊心于这些悲惨的旧事,却除了同情和唏嘘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情绪。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博取同情还是想让我原谅你?」

「都不是。你可以不原谅我,但你走不了。何夕,你说过会永远在我身边的。」

但其实他比谁都明白,那些承诺只是给从前的顾时舟。当时的他不屑一顾,如今却又迫切地想要找回。

我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顾时舟,却如同被他传染一般,开始同清醒的那半个我撕扯。

第二天商圈里就已经传开了,说顾时舟「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多半是要做顾太太了。

连邵庭威都特意打来电话恭喜我,说以后再也没人敢骂我是私生女了。

两年前邵庭威给我迁了户籍,广而告之了我邵家二小姐的身份。

但明里暗里嘲讽我的还是不计其数,我只当听不见,邵庭威也懒得管。

没想到最后把这事放在心上的,竟然只有顾时舟。

我又想起顾时舟的母亲,便向邵庭威打听。他也不甚了解,还叮嘱我不准多事。

就连顾时舟也迅速恢复如常,似乎当夜那个失态的他,只是我的错觉。

由此也可见,他是一个多么有忍耐力和克制力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都很可怕,因为他们连自己都不爱。

顾时舟开始每天按时回家,会抽出一切时间陪我,忍受我的冷脸,并且会主动跟我分享他的过去和心事。

他就像是一个蚌,终于对着我敞开了内里的软肉,却完全不在乎我是否会给他两刀。

这样的顾时舟像极了从前的我。

「何夕,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他问我时,我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闻言闭上眼睛装睡。

他并不拆穿我,只是把我抱回了卧室,放下时说了一句:「你慢慢考虑。何夕,我可以等你。」

顾时舟啊顾时舟,你从前可曾想过你也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

我暗自好笑,眼角却无声滑下泪水,不知是为谁。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有意在逃避。他也不催促,只是渐渐变得沉默。

也是在那个时候,邵庭威开始频繁地打电话给我。

他之前为了报复顾时舟上次的刁难,偷偷使坏,被发现了。最近顾时舟腾出手来,又开始对付他。

不光是邵氏,连他的一些旧事也被盯上了,只能让我帮他向顾时舟求情。

我自然是拒绝了,他疯了一样的破口大骂,被我拉进了黑名单。

直到之后的某一天,邵庭威扔给我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上面显示,邵庭威和顾时舟有 99.999% 的概率为亲生父子。

11

在看到报告的几分钟里,我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而后我胸腹中突然涌上严重的不适感。

像有一只大手从我咽喉塞进去,捏着我的心脏往外揪,撕扯的疼痛感,伴着令人作呕的恶心。

我起身推开邵庭威,踉跄着跑进卫生间,抱着马桶一阵干呕,眼眶憋的又酸又疼。

难怪顾时舟说,邵家的女儿他必须要一个,难怪他从来不碰邵云萱和我……

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或者说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邵庭威。

果然,邵庭威立刻面如土色:「何夕……你该不会是怀了顾时舟的……」

语声戛然而止,他踹了一脚卫生间的门,不断揪着自己的头发:「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毕竟在他以为,顾时舟早就把他的两个女儿都睡了,而我们却都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我胸口一阵翻搅,想起之前某次顾时舟醉酒后曾对我动过一次欲念,就那么一次。

他贴在我颈侧亲吻,气息灼热呼吸急促,眼见着就要失控,最后关头却生生停了下来。

那嘴唇和手掌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我脸侧,立刻就让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我心里又觉得无比痛快,甚至发出诡异难听的笑声,通过镜子看到自己扭曲的脸。

我并不打算告诉邵庭威我和顾时舟什么都没有,我也想让他痛苦,让他抓心挠肝!

因为他除了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以外,还是个可耻的强奸犯。

有个年轻的女子,人生尚未展开就被他残忍摧毁,一生煎熬,最终含恨离去。

这就是他的报应!

邵庭威听我提到了顾时舟的母亲,便去查了查,结果翻出了自己的恶行,自然也明白了很多事。

「他一直都在利用你,你却那么护着他,要不是你不肯帮我,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蠢货!」

我狠狠闭上眼,是啊,没错,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其实上个礼拜邵庭威找过我。

他和顾时舟最近在竞标一块地皮,想要我帮他留意这边的进展,必要情况下要做点手脚。

他这两年生意开始走下坡路,这个项目是他起死回生的关键,也是他反击的机会。

被我拒绝后他走投无路,只能冒险发起了集资。

「何夕,事到如今,你只能帮我,否则顾时舟目的达到后抛弃你,你连家都没有了。」

我沉默地听着邵庭威说话,胸口被各种情绪撕扯的生疼,于纷乱思绪中又想起顾时舟。

他昨天竟然第一次下厨给我做了一餐饭。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做饭了,后来我到了养父家,却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我依旧保持着从前的很多习惯,凡事都亲力亲为,只是不再下厨做饭……」

「那会让我想起儿时饿肚子的无助和凄凉,也没有了要一起吃饭的人。」

「但是我现在有你了,何夕,我再也不是一个人。」

……

我还是没有答应邵庭威,而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了顾时舟。

但他还是让我失望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也不想知道,你以后别再问了。」

我转过头,牙齿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被我狠狠抹掉。

以后吗?我们再也没有以后了。

我答应了邵庭威,但不是为了帮他,而是我对顾时舟的报复。

他欺骗了我,那我也出卖他一次,就算互不相欠了。

顾时舟见到我来公司有些意外,但心情明显很好。

我只说了一句没人给送咖啡,他就笑呵呵地亲自去给我泡了,还知道我不加奶,要两块糖。

找到标书后,我迅速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邵庭威,然后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那杯咖啡,终究是一口没喝。

当天晚上,顾时舟没回来。

连续三天都没有回来,第四天我听到了风声,说顾氏参与的竞标活动出了问题,警方已经介入调查。

而这期间,邵庭威的手机一直都打不通。

我直觉是出了问题,赶紧收拾行李打算离开,刚开门,就被顾时舟堵了个正着。

他面色阴沉,眼中满是沉滞的怒恨:「何夕,你逃的太迟了。」

我被他拽回来扔在沙发上,手肘磕在茶几上钻心的疼,我却直视着他笑得疯癫又挑衅。

「是我做的,怎么样?你不也一直在欺骗我利用我吗,你以为你自己什么好东西!果然都是邵庭威的种啊,咱们不过彼此彼此,你说是吧,哥哥?」

后两个字我几乎咬牙切齿,似乎嚼的不是字,而是我的心,否则我怎么会这么痛!

12

我的嘶吼过后,屋内陷入一片死寂,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许久之后,顾时舟脱力一般靠在墙上,叹息:「何夕,原来你从没真正相信过我。」

「我和邵庭威没有任何关系。那份鉴定报告我动过手脚,就是为了让他以为拿到了可以威胁我的第二张底牌。」

「而第一张,是你。」

顾时舟在几年前终于查出当年害她母亲的首恶就是邵庭威,于是开始了他的计划。

先是答应了邵云萱的追求,而后又把我留在身边,再安排他看到从陈总手里救走我那一幕,让他以为我是顾时舟的软肋,从而有恃无恐。

做事激进草率,被顾时舟抓住破绽反击,又一脚踏进了预设好的新陷阱——项目竞标。

而后在听说他正在调查母亲的身份时,顾时舟便做了假的亲子鉴定让他以为拿到了把柄。

再做出假的标书,等着公司里邵庭威的人上钩,最后让他输掉竞标,一败涂地。

现在警方正在对邵庭威非法集资、商业诈骗以及商业间谍等问题进行调查。

……

顾时舟站在远处看我,整个人平静了很多,似乎退去了愤怒,只余下失望和嘲讽。

「只是何夕,我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那个人会是你!」

「我没骗你,我确实不知道我亲生父亲是谁,或许是某个不具名的流浪汉,我也因此受尽嘲讽。但从你来到我身边,我竟然开始庆幸,我是谁的儿子都无所谓,幸好不是邵庭威的。」

「但你在我和你父亲之间,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我。」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眼眶酸痛却干涸,嗓子像被掐住一般开不了口去辩解。

顾时舟就那样看了我很久,最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一瞬间,我整个人颓然地瘫在地上,胸口中有什么瞬间支离破碎。

是我和顾时舟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他没有再回来,也没说要赶我出去,似乎已经把我遗忘了,或者打算遗忘。

我环顾着房子里的一切,才发现我和顾时舟共同走过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曾留下过如此深刻的印记,而我已经三十岁了。

不再年轻不再勇敢,甚至不再想去爱一个人了。

两天后,我被警察带回去接受调查。

邵庭威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把我供了出来。

但其实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既不知道他和顾时舟之间的各种博弈,也不想亲口说出自己的愚蠢。

只是沉默地坐着,放弃一切也放弃自己,有种扭曲的解脱感。

最后还是顾时舟救了我。

他以卸任所有职务退出顾氏为代价,换来了顾氏董事会对我的不再追究。

在我背叛了他以后,顾时舟却又放弃一切救了我。

13

我不知道我的一生有多少个三年,但我在顾时舟身上已经用掉了三个。

默默喜欢着他的三年,在他身边的那三年,以及如今即将走完的三年。

当年顾时舟把我从警局接回了家,又为了做了一顿饭,然后让我收拾东西离开。

他全程都很平静,甚至连语气都无甚波澜,我却第一次觉得他如此遥远难以触碰。

比当年意气风发的他和卑微怯懦的我,距离更远。

至少那时的我们,没有隔着这些互相伤害。

顾时舟从一开始要对付的就只是邵庭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我是一样的目的。

最终他成功地把邵庭威送进了监狱,给母亲赎了罪,也为我讨回了曾被践踏的尊严。

他没有食言,也不曾真正让我受到伤害,而我却给了他致命一击,让他变得一无所有,连顾氏名下的房子都全部还了回去。

我得知这一切时是在一个月后,在房产中介碰到了他。

他相中了一套不大的两居室,正打算跟着中介去看看房子。

「我能不能一起去?」

中介为难地看着顾时舟,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整个下午,顾时舟在认真地看房子,我在认真地看他。

瘦了不少,双颊都有些凹陷,眼下有浅淡的乌青,依旧穿着挺拔的西装,但是却没打领带。

似乎没变,又好像变了。

尤其是对我,也没了那些激烈的情绪,只余空洞的陌生和距离感。

这比他怪我骂我,更让我难受。

如果说有人曾经无限接近过最真实又温柔的顾时舟,那一定是我,而我却亲手弄丢了他。

就在一切即将结束,在幸福唾手可得的时候。

我是如此的不甘心,尤其是看到这样的顾时舟。

像是失去了耀眼光芒和运行轨迹的行星,我一边惋惜,一边又卑鄙地肖想他或许可以坠入我怀里。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过露骨了,顾时舟和我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不用这样看我,我没你想象的过的那么不好,只是想换个环境而已。」

「……巧了,我也是,这个房子很合我的心意。」

「可惜只有一套。」

顾时舟先到先得,已经付了押金。我试探着问:「那我能不能跟你合租?」

「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合住。」

「那之前我们不也一起住过?」

「可我没把你当租客……」

但现在是了。

再也没有其他合适的身份。

我看着他漠然的侧脸,心头犹如针刺一般,细密而绵长的疼痛。

忽然就冒出一腔孤勇:「顾时舟,你之前问我说要不要做你女朋友,我一直还没有答复你。」

顾时舟离去的脚步没停:「不需要了。那个问题的前提已经不存在了。」

我颓然地放开手,泪水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摊水迹,莫名其妙的图形也能看出主人的悲伤。

后来我想办法租到了顾时舟楼上的房子,为了制造见面的机会,故意弄坏过电源、假装忘关水龙头往他家渗水、半夜开着音响跳舞……

在我第三次去他家拿掉下去的衣服时,顾时舟把我拦在门外:「何夕,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掐了掐手指:「我想追你,可以吗?」

眼见他皱起了眉毛,又赶紧加了一句:「你接不接受是你的权利,但我也有我的自由吧。」

「随你。」

从那天以后,我就把暗戳戳变成了明目张胆。

等在门口陪他晨跑、跟在他身后去超市购物、雷打不动的爱心早餐。

顾时舟对早餐这个事反应是最大的:「你真的不用这样来回跑,很麻烦,我自己家有饭。」

「那饭和饭能一样吗?」

「怎么,你做的饭里有金子?」

「算是吧,有我闪闪发光的爱意。」

他被我的土味情话噎了一下,我赶紧把牛奶递过去:「你看,你这不就需要我的照顾。」

「要是没有你在,我也不会噎住。」

我讪讪地闭上嘴,怕他再开口就是让我以后不要再来了。

「明天换个早餐吧,这星期都吃了三次荷包蛋了。」

我愣了愣,使劲点头,眼角却忍不住发酸。

守得云开见月明,真的好难。

但这如狼似虎的世道,更难!

某一日我买好了食材打算去找顾时舟吃晚饭时,看到他送一位高挑美貌的女子出来。

女子眼中有我熟悉的光,我看的心惊,不知为何突然就不敢过去了。

默默地转身回了家,饭也没心情做,躺在床上发呆。

起身时头有点昏沉,去了浴室洗澡,被热气一蒸更晕了,「扑通」一声摔了好大一跤。

很快响起了敲门声,我扶着墙站起来,裹了条浴巾就去开门。

顾时舟站在门外,面色有些焦急:「我……今天没听到你放练瑜伽的音乐,以为你不在家,刚才听到声响,还以为……你家进贼了。」

然后呢,专程上来给贼敲门?顾时舟还真是一点都不会撒谎!

明明关注着我也关心我却不承认,不知道是在骗我还是骗自己。

我胸口像是被撒了一把盐,又涩又疼的,撇着嘴伸出手:「顾时舟,我摔了一跤,屁股疼……」

他快步进屋去给我拿了一件大衣出来穿上,然后一把背起我:「去医院。」

我伏在他背上,犹豫了好久才问:「顾时舟,那个女生是喜欢你吗?」

他身体微微一僵:「是。」

「你也会讨厌她追你吗?」

「不会,那是她的自由。」

还学会用我的话来堵我的嘴了,我心口憋闷,凑到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顾时舟猛地瑟缩,手掌将我抓的更紧:「安分一点。」

「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会觉得后悔吗或者有些遗憾……」

「何夕,摔一跤死不了人的,况且还只是摔到屁股。」

「但我还头晕、恶心、浑身无力,感觉不是很妙,也打不起精神,还总想着要是能不吃不喝一直睡下去就好了。顾时舟,你说我是不是得抑郁症了,时间久了会不会冒出自杀的念头啊?」

「你又想怎么样?」

「我想做你女朋友,我们在一起吧。」

「如果我不答应呢?」

「……不知道,我可能会忧郁致死吧……」

我随口瞎扯,顾时舟不说话,我又看不到他的表情,一颗心越来越沉。

等到电梯门打开时,他忽然低低地「嗯」了一声,隐在机械的摩擦声中听不大真切。

我心头一跳,搂紧他脖子,听到自己声音都在颤抖:「那你可不能反悔了,我会一辈子赖着你的。」

亲口说过的一辈子,到如今不过才三年,却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14

没有什么预兆和准备,就是很平常的一顿晚餐。

我做了他最喜欢吃的糖醋鱼,夹一块放进他碗里,然后放下筷子看着他发顶。

「33 岁,我打算嫁人了。」

顾时舟听我说完,吃饭的手都没顿:「我目前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我知道,我也没说要嫁给你。」

「你说什么……何夕,你什么意思?」

我喝下最后一口红酒,将高脚杯重重地搁在餐桌上:「我的意思是,顾时舟,老娘不要你了!」

顾时舟怔了怔,手上夹的米饭掉进碗里,目光迅速冷了下来。

「曾经你说会永远在我身边,结果你放弃了我。后来你又说会一辈子赖着我,如今你又不要了。」

「何夕,你总是食言。」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眼中露出浓重的嘲讽:「我早该知道是这样。」

我微张着嘴,心底满是疲倦:「那你呢,你真的有想过和我共度一生吗?」

三年了,从顾时舟答应我以后,我就搬下来和他一起住了,两人也算朝夕相对,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后来才发现是少了亲密和信任。

顾时舟从来不会跟我发脾气,但他也很少亲近我,总是温和而克制的。像一个旁观着者,始终徘徊在我的世界之外。

而我却那样渴望和他拥有一个家,和他的名字出现在一个户口本上,而后有一天,那里会再加上一个小人。

只有婚姻关系的牵绊才能够给我保障,才能让我放下心来。

我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他,他却总是避开。。

一次次的落空,将我为他找的「工作太忙」、「事业心重」、「只是还没做好准备」等理由一个个都用光。

终于,我发现再也找不到借口安慰自己了。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顾时舟发现了,也会关心我也会抽时间陪伴我,但他实在太忙了。

他重新创业并不容易,应酬极多,经常半夜才回来,我很少会打电话也不会去过问。

这就是我的信任和尊重。

但顾时舟有一次喝多了,在我帮他擦脸时突然抓住我的手:「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不问我去了哪见了谁,不问我几点回家?」

我以为他是在发酒疯,于是哄孩子一样哄他:「因为我要听你的话啊,你不想我问我就不问。」

他看了我好久,翻过身低喃:「没有不想……」

那是他唯一一次喝醉,我听人说心情不好才容易醉,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和我生活的还算开心。

直到某次夜里我听到他和老顾总打电话,对方似乎还是想让他回去,他拒绝了。

「我现在一切都渐渐步入正轨了,我的能力您知道,我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我知道周氏集团对我的事业会有很大助益,但是周氏的千金还是算了吧,我配不上她的青睐。」

「是,目前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顾时舟唇角的笑淡了些:「她爸是她爸,不关她的事。」

我站在顾时舟卧室门外,顷刻从头凉到脚。是啊,他怎么可能愿意做邵庭威的女婿呢?

大概想起来都会觉得膈应吧。

还有那个周氏千金,也比我更适合他,至少能让他不用再这么累……

这些念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终于决定放弃了。

但顾时舟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少见的逃避,早出晚归,完美避开了和我碰面的时间。

我想他大概是有些舍不得我,但也仅此而已。

这种情绪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我开始着手找房子,一点一点收拾自己的东西,将整理好的都暂时摆放在卧室的走廊里。

顾时舟来来回回经过,从没说过什么。

这天半夜,我突然被重物倒地的声音吵醒,穿上鞋出去看,顾时舟正在费劲的把那些箱子往他屋里搬。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他站都站不稳,和箱子一起倒在地上,然后爬起来,再去推。

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回去,藏起来……何夕,何夕就走不了了……」

当自己是牛郎呢,藏起仙女的霓裳就能将人留住了?

我眼眶发酸:「顾时舟你干什么呢?」

他背影骤然一顿,突然一把将我扛进了他房间扔在床上,反锁住门。

「把你藏起来也是一样的,你比箱子好搬多了……」

直到他逼近,我才发现他的双眼已经通红,眸底闪动着我从未见过的痛苦和疯狂。

「何夕,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碰你吗?因为我在给你反悔的机会。」

「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后悔,毕竟我早就不是从前的顾时舟了。」

「我变得普通、忙碌,跟所有人一样蝇营狗苟,为了赚钱去跟别人做小伏低……何夕,你爱这样的我吗?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确定。」

「但是你想在我身边,我就答应你,又想着有朝一日你想离开了,我就放你走。」

顾时舟忽然俯下身子抱住我:「我一直以为我很理智,但当你真的要走时我才发现我做不到。」

「刚才我在酒吧,看着形形色色的漂亮男女缠绵亲密,心想你若是哪日跟别的男人那样,我……我大概会发疯!」

「就像现在……」

他说着就开始撕扯我的衣服,又钳住我的双手将我按住,灼热的吻已落在我光裸的后背。

如火焰一般,一下一个烙印,烫的我心都颤抖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纵容顾时舟这样做,他醒来后一定会后悔地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变成邵庭威那样的人!

我用力挣脱出一只手,艰难摸索到床头的水杯,刚要举起时,身上的人却突然停住了。

喘着粗气自言自语:「不可以,不可以强迫何夕,她要走,就该干净地走……」

那大概是顾时舟最后仅存的理智了,而后翻倒在我身侧,沉沉睡去。

我抬起食指缓缓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想起我曾经也这样做过一次。

当时我说:「顾时舟,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那或许是他此生第一次相信承诺,所以记得很深;就像我可能是他爱的第一个人,于是纠结、困惑、苦痛而不舍。

但是不要紧,我还有漫长余生可以把承诺变成现实。

15

33 岁,我决定嫁给顾时舟了。

如果不顺利,44 岁,我还是要嫁给顾时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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