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年夜饭,临时来了两个亲戚,婆婆让我和女儿去厨房吃,给他们腾位置。
我直接把桌上我带去的硬菜,全部打包带走!
澳龙、松茸、金华火腿……一桌熊孩子顿时都哭了……
01
天地良心,去婆婆家之前,我真是打算好好过个年的!
采买给七大姑八大姨的礼物,就花了两万多!
带去的食材,都是我开海鲜酒楼的老爸精心准备的,好几层冰袋包装空运过去。我们进门,邮局的快递员也同时上门,打开一看,冰都没化!
也许就是我这份心意,让婆婆觉得我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我叫安馨,北京土著。在生下女儿钰钰之前,是个外企白领。
老公杜鹏涛是我大学的学长,也是我的初恋。他是个农村孩子,靠着助学贷款完成了学业,考上了公务员。
当年我爸妈是非常反对我嫁给他的,我妈甚至扬言要和我断绝关系。
但是我意外怀孕了,加上杜鹏涛下跪恳求,我妈终于松口了。
遗憾的是,我妈没能等到女儿钰钰出生,她出车祸走了。
因为要守孝三年,所以到现在,钰钰三岁了,我和杜鹏涛都还没有办过婚礼。
我们一直住在四环外我爸买的一套小复式房子里,公婆则在农村老家跟他大哥一家一起生活。
也就是说,我跟公婆只有在他们来北京旅游的时候,短暂地见过两面。
在我的印象中,他们都是非常淳朴的农村人,特别是婆婆,吃面的时候会把汤喝得干干净净,边喝还边给钰钰讲了「一箪食,一瓢饮」的典故。
所以,这次回杜鹏涛老家,我是有心好好表现一下的。
可是事实证明,婆婆永远不可能变成亲妈,我的善意在她眼里,最后全都变成了软弱可欺。
我们是年二十九那天晚上到的,第二天一早,婆婆就用一根布带勒住额头,皱着眉头说她头疼得很,年夜饭没法儿指望她了。
然后在床上躺了一天。
杜鹏涛说她妈头疼是老毛病了,准是过年备年货累的。
我点点头却忍不住腹诽:房子一点没打扫,门框上面的蜘蛛网都还在;过年的对联和鞭炮还是杜鹏涛他哥去村口买的;就连我们昨晚睡觉盖的被子,都是她拿出棉絮来,让我们自己套的!至于年货,就是些花生瓜子之类的东西,全装在麻袋里,都没打开!
敢情他妈就是把这几只加起来都不到三十斤的麻袋背回来的时候,累的!
不过这话我没有说出来,毕竟过节嘛,我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低调为好。
早饭和午饭是我的嫂子焦霞做的,早上清汤面配咸蛋,中午臊子面配咸菜。
焦霞是个刚出二胎月子的宝妈,做饭的时候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就往下流,她刚满月的儿子就一个人在炕上哭。而她的老公、杜鹏涛的大哥杜鹏辉,以及我的公公杜长喜,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只有开饭的时候,才会神奇地准时出现在餐桌前。
不过钰钰倒很开心,觉得大锅饭很新奇好吃,比平时吃得多了。焦霞八岁的大女儿玲玲领着她满院子疯跑,两个孩子的笑声就没断。
说实话,这一切让我挺不爽的,好在杜鹏涛是个二十四孝好老公。他见我脸色不好,包揽了年夜饭除了煎炸炒烹之外的所有准备工作。
嫂子焦霞也来来回回,在一旁打了不少下手。
饶是如此,做出双份十菜一汤的年夜饭来,也让我着实累得够呛,出了一身的汗。
晚上七点,准时开席。
来吃饭的亲戚,加上我们一家三口和公婆,一共 21 个人,所以坐了两桌。
我们这桌,加上我和钰钰一共 11 个人。大圆桌挤得满满当当。
公公杜长喜举起酒杯,正要说话,院子里一阵响动,闯进来一男一女。
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黑瘦。
他们对公婆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杜鹏涛凑在我耳边翻译:「这是四表姑和四表姑父,专门来看你的!」
听了这话,我赶紧站起来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让钰钰也叫人。
钰钰很乖巧,奶声奶气跟他们打了招呼。
可这两人却像没听见我和钰钰说话一样,只是站在那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然后又打量我女儿。
四表姑换了带方言口音的普通话问我婆婆:「咋生了个丫头,不说是小子吗?」
婆婆这时已经取下了头上的布条,但勒痕还在。她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说:「他们就准备生老二了,这回准能生小子!」
这分明就是嫌弃我和钰钰!而且,还骗亲戚说我生的是儿子!
杜鹏涛的手,在桌下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里有恳求。
早就知道他们老家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想了想,大过年的,我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可能一辈子就见一次的亲戚发火。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忍住。
这时,婆婆已经站了起来,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凳子。
杜鹏涛起身说:「妈,我去隔壁借两个凳子吧!」
婆婆却一把拉住了他:「这个时辰去借东西,对邻居不好,咱不能干这样的事。」说完,她打量了我一眼,突然走过来一把抱起钰钰,塞在了我怀里。
我有些蒙了——难道是让我抱着钰钰吃饭?可是这也只腾出了一个凳子来啊!
不想婆婆的下一句话,几乎让我瞬间背过气去。她说:「大馨,我给你们拨点菜,你带着钰钰去厨房吃吧。」
我不敢置信地反问:「妈,您说什么?!」
婆婆此时已经端起了钰钰面前的碗,胡乱给她装了几筷子菜:「让你和钰钰给表姑一家腾个椅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呢?还得长辈开口!」
杜鹏涛连忙说:「妈,我带钰钰去厨房吃!大馨,你坐下好好吃。」
我瞪大眼睛问他:「为什么我的钰钰要去厨房吃饭?!」
杜鹏涛正要说话,四表姑阴阳怪气道:「鹏辉,你这媳妇不行啊,眼里怎么一点没有长辈?」
杜鹏涛涨红了脸,再次用祈求的眼神看向我。
我瞪了四表姑一眼,又问了一遍杜鹏涛:「为什么我的钰钰要去厨房吃饭?!」
杜鹏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没有没有!妈是让我带钰钰去厨房吃,这不是家里地方小,挤嘛!」
钰钰此时也察觉到了气氛有异,她紧紧趴在了我怀里。
我的火气噌噌上涨。
此时整个房间鸦雀无声,只有电视里传出遥远的欢声笑语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桌上那些我还没有把身份和面孔完全对上号的亲戚们,都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四表姑再次开口:「鹏涛啊,听说你娶了这城里媳妇,我和你姑父可是走了十多里山路,专门来吃团圆饭的。看来,你是真的降不住你这城里媳妇啊!」
一直没说话的公公杜长喜此时开口道:「安馨啊,你是不是嫌弃咱们家的条件啊?地方小,给长辈让个位置,那是应该的,你别不懂事了,快把孩子抱走,菜都要凉了!」
此时,嫂子焦霞怯怯地开口道:「弟妹做这一大桌菜辛苦得很,让她好好吃吧,我带玲玲去厨房吃。」
不料四表姑一步抢上前来,拉住了她:「小霞,你好好坐着!你是生了儿子的人,是咱们杜家的大功臣,你上桌吃饭,那是天经地义!」说完,挑衅地看向我。
我再次看向杜鹏涛,他满脸通红,看向我的眼神里,全是卑微和恳求。
求我息事宁人,带钰钰去厨房吃饭。
我又看了看桌上的那满满一大桌菜。
澳龙,我爸四点去海鲜市场挑的,三只,我做了大的两只。
黄油松茸,5A 级松茸,每一口都是一克黄金的价格。
九两的大闸蟹、五年的金华火腿、一头的黑金鲍……
再看看婆婆给钰钰夹的菜——清炒菜心、炖鱼里面的豆腐、炒鸡里面的土豆……
我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我盯着杜鹏涛:「你真打算让我的钰钰去厨房吃年夜饭?!」
杜鹏涛嗫嚅着低下了头,不敢跟我对视。
眼看他指望不上,一桌人都更安静了。只有四表姑走到我面前,伸出手点了点我的胳膊:「嫁到我们杜家,你就得守杜家的规矩!赶紧把你的赔钱货领走,别在这儿影响长辈吃饭!」
我气极反笑:「您说得真对。不过呢,这桌上的菜啊,都是我爸怕我们钰钰吃不惯这里的饭菜,专门从北京给她带来的,您既然要赶她去厨房吃饭,那这菜我也得带走!」
说完,我把钰钰塞在杜鹏涛怀里,端起装龙虾的大盘子,转身就往厨房走。
02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我端走龙虾后,又端走松茸。
然后是大闸蟹、火腿……
等我要端走那盘五花肉炖黑金鲍的时候,桌上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突然拽住盘子大哭起来:「她把我没吃过的好吃的都端走了!我要吃大鲍鱼!」
这一哭,桌上另外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也对我抹起了眼泪:「婶婶,等钰钰妹妹吃完螃蟹肉,能不能把螃蟹钳子送一只给我?」
眼看画风要变,公公杜长喜终于站起身一拍桌子:「安馨!你爸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我把盘子从小男孩手里夺回来,冲他笑笑:「我爸只教过我,教养是跟有教养的人讲的。」
杜鹏涛抱着钰钰,傻傻地望着我,嘴巴半张着。
此时,婆婆脸色铁青地也站了起来,但她还试图打圆场:「大馨,你闹够了没有?赶紧把菜端回来,你要不愿意去厨房吃,咱就挤挤吧。」
我饶有兴味地望着她:「怎么挤?」
婆婆以为我服软了,忙对着四表姑夫妇解释道:「大馨是独生女,家里宠坏了,没规没矩的,他姑、他姑父,你们多担待啊!」
四表姑冲我翻了个白眼,顺势被婆婆拉着坐在了我的座位上,而四表姑父不待婆婆招呼他,忙一屁股坐在了原本属于钰钰的座位上。
此时另一桌也传来嘀咕声:「瞎折腾,好好的菜都放凉了!」
「就是,真不知道这城里媳妇有啥好的,眼睛都长到天灵盖儿上了,眼里一点长辈没有!让这么多人瞅着她发脾气!」
「可显着她了!就生个丫头片子,也敢这么闹!」
…………
杜鹏涛这时站了起来,要接我手里的盘子:「老婆,你坐我这儿抱着钰钰吃。」
他居然也以为我服软了?!
我躲过了他的手,看着婆婆,一字一句道:「你们眼前这一大桌子菜,都是我这个没规没矩的、家里宠坏了的媳妇忙活了一整个下午做出来的!」
此言一出,桌上一个不知是姑还是婶的半老女人冲着婆婆脱口而出:「三嫂,你不说菜都是你做的吗?我这还寻思呢,你啥时候会做这些个稀罕海物了!」
婆婆的脸半青半白,低声道:「一起做的,大馨她给我打了点下手。」
当着我面撒谎,还面不改色?
我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不认识婆婆,对她的印象完全来自杜鹏涛的口述。
他口中那个任劳任怨、勤劳朴实的母亲,和眼前这个谎话连篇的老太太,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看向杜鹏涛,他再一次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深吸一口气:「妈,我要是没记错,您今天犯了头疼的老毛病,可是一天都没下床啊,连早饭和中饭都是我嫂子端到您床头伺候您吃的,您到底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做饭了?」
婆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钰钰此时奶声奶气道:「奶奶躺床上,玩了一天的手机!还让玲玲姐姐给她倒尿盆儿!」
真是我的神助攻!我给了钰钰一个赞许的眼神。
不料杜鹏涛拉着钰钰,走到我面前:「老婆,咱别闹了行吗?好好吃个年夜饭。」继而又压低声音,「给我个面子,等回北京你怎么收拾我都行……」
杜鹏涛拉着我胳膊的手颤抖着。我轻轻甩开了他的手:「我闹?是谁不让钰钰上桌吃饭的?」
「农村就这样,愚昧。咱几年也不回来一次,大馨,看咱闺女的面子,别闹了行吗?」杜鹏涛继续低声道。
「你闺女还有面子吗?我们都要被赶到厨房吃饭了!」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端着那盘黑金鲍烧五花肉,绕过了他向厨房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公公杜长喜的一声暴喝:「让她端走!别拦着她!这城里媳妇咱高攀不起!鹏涛,明天你就跟她离婚!」
03
此言一出,房间里顿时安静得连针都能掉在地上了。我这才发现,不知是谁,把电视都静音了。
几秒钟后,我听到杜鹏涛哀嚎一声:「爸,您胡说什么呢!」
我站在厨房里,双手撑住灶台,听着堂屋传出来的一片嘈杂。
有劝的、有骂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离婚?!
公公让杜鹏涛跟我离婚?!
这就是我三年来,大年小节红包礼物源源不断送给他们的公婆?!
原来,电话和视频里的那些笑脸和夸赞,都是虚与委蛇!
原来,他们根本没有把我和女儿当作一家人!
我冷笑起来。
环顾一圈,一眼看到了厨房地上的那只大冰包。那是爸爸最喜欢的一只冰包,30 升的容量,小时候去公园野炊,爸爸总是在里面装满了好吃的,冰激凌几个小时都不会化。
现在,它被放在厨房脏兮兮的地板上。
打开冰包的侧袋,我找到了几只备用的大号食品保鲜袋,正是这款冰包的配套保鲜袋。
把两层袋子套到冰包上面,我开始把之前端过来的所有食材,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冰包里。
这时,一个怯怯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妈妈……你干嘛呢?」
是钰钰,我从来没听她这么说过话。我一阵心酸,蹲下来:「钰钰不是总想吃折箩吗?妈妈这回给你做折箩吃好不好?」
钰钰疑惑道:「可姥爷说折箩不卫生,有别人的口水!」
我强忍泪水:「这次的卫生,别人没吃过!」
钰钰突然伸手抱住我:「妈妈你别伤心……」
我顿时破防,连忙抹掉眼泪。
想了想,又冲进了堂屋。
另一桌的菜,我还没端走呢!
我这人小心眼儿,刚才可是清清楚楚听到另一桌也没说我好话!
一屋子的人,见我又冲了进来,顿时齐齐闭嘴,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
婆婆和四表姑夫妇的眼神,恨不得射出子弹来。
我冷笑着端起另一桌上的龙虾盘子:「既然都要离婚了,那我做的菜,想必也入不了您各位的眼,我还是带走吧!」
杜鹏涛拉住我:「大馨,爸在气头儿上的话,不算数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冷冷道:「松手,不然扣你头上!」
杜鹏涛听话地松了手。
我又往返几趟,把我爸寄来的所有名贵食材都收进了冰包。
桌子上只剩下婆婆买的鸡鱼和一些素菜。都是些便宜货,鸡是肉鸡,鱼是土腥腥的鲤鱼——就留给他们去年年有余吧!
一桌人如痴如傻,没一个说话的。
公婆脸如黑炭。
四表姑和四表姑父,这会儿也全蔫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到厨房,撅下一只蟹钳,丢给那个抹眼泪的小男孩。
他立刻接住了:「谢谢婶婶!婶婶真好!」
这是老杜家我唯一觉得顺眼的孩子,跟杜鹏涛一样嘴甜。我冲他笑笑,转身回了我们昨晚睡觉的客房。
几秒钟后,不出所料,这个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已经传来:「你还给我!这是婶婶给我的!是我的!」
人仰马翻。
我飞快地收拾好了行李箱,原本要在晚饭后送给公婆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礼物,也都被我收回了行李箱里。
那十几条丝巾包装盒太占地方了,原本怕她们担心不是正品,我才吭哧吭哧从北京背了过来。我就把盒子拆了,只把丝巾放进了行李箱。
包装盒我故意丢了一地——四位数的丝巾,让她们自己去后悔吧!
女儿寸步不离地跟在我后面。
杜鹏涛终于也磨磨蹭蹭进来了,他反锁了门,当着女儿的面跪在了我面前:「大馨,我求你,我求你了,给我个面子!你能不能去给爸道个歉……这事儿就能翻篇了!」
让我道歉?我真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
女儿却顿时要哭:「爸爸我们走吧!他们都欺负妈妈!妈妈什么都没做错,为啥要给爷爷道歉?」
杜鹏涛揽过女儿:「钰钰你不懂……」
我打断他,拉过女儿给她穿羽绒服:「她不需要懂!杜鹏涛,道歉免谈!我现在要带钰钰走!你是要留下,还是跟我们回?」
「我……」杜鹏涛犹豫了半天。
「你想好了再说话。」我低声道。我一直向往相敬如宾,想不到竟然要靠威胁来让老公就范了,生活真是一地鸡毛,再躲着也早晚粘脚上!
过了足足一分钟,杜鹏涛一声长叹,站了起来:「我跟你走!可是,晚上路不好走,这会儿也不好借车……」
「杜鹏涛!」我再次打断他,「你到底走不走?!」
「走!」他咬咬牙,「手机给我,我现在改机票。」
「改今晚最近的!」见他终于跟我统一了战线,我忍不住鼻子奇酸,「也别借车了,租个车。村头那家不就是跑出租的吗?我来的时候看到他们家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
「那家跟妈有点矛盾……」杜鹏涛嗫嚅着。
「那正好,就租他们家的!」我给钰钰戴好帽子,把我爸的冰包还有大行李箱都递给杜鹏涛,「走吧!」
晚上八点整,我们一家三口在公公杜长喜的破口大骂声中,逃离了他家的小院。
而婆婆,正坐在堂屋的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04
我捂住钰钰的耳朵,尽量不让她听到。
第一次经历传说中的泼妇坐地,我的心真有点怦怦乱跳。
跟婆婆有仇的出租车主,早已把车停在了门口,一口一个「二哥」「二嫂」,殷勤地跑过来抢过杜鹏涛手里的冰包和箱子,似乎生怕我们反悔不走了。
他还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盒舒化奶来,递给钰钰道:「知道小妹妹没吃上饭呢,先喝个牛奶垫垫吧!」
我接过,牛奶是温热的,显然是用水浴加热过的。
那一刻,我是彻底破防了。
杜鹏涛却问:「你咋知道我闺女没吃上饭?」
司机不好意思地答道:「你们老杜家饭桌上吵架的事,你三姑婆正偷偷在网上直播呢!全村都在看,我媳妇看得饭都不吃了,说比看春晚还精彩!」
…………
两个多小时后,我们一家三口蹲在机场候机厅,就着放在长椅上的冰包,吃着折箩。
依然温热的折箩,虽然由山珍海味堆砌而成,却味同嚼蜡。
机票改到了凌晨 1 点,虽然夜航折腾人,但这个鬼地方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钰钰一边吃,一边拼命耍宝,想要让气氛活跃起来。
看着懂事的女儿,我心如刀绞。
杜鹏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大馨,咱别生气了,行吗?老公都给你出气了!」
我不想当着钰钰的面吵架,但他这么一问,我的火气顿时又冒了上来:「你怎么给我出气了?!」
「我都跟你走了啊,跟他们划清界限了!」杜鹏涛揽住我,「你说我总不能跟我爸妈、姑伯叔叔们吵架吧?我上大学他们每个人都是出过钱的,我不能让他们指着我鼻子骂我忘本啊!好老婆,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啊!回去你打我……打我好不好?要不我跪键盘,跪你新买的那个机械键盘,好不好嘛……」
离开了他爸妈家,杜鹏涛似乎已经飞速地变回了那个二十四孝好老公。我却有些恍惚,究竟那个唯唯诺诺看着我被人欺负却一言不发的他,是真实的他;还是眼前这个委屈小意儿功夫了得的他,是真实的他呢?
我再次开口,语气软了下来:「你少打我那个新键盘的主意啊!动一下我剁了你爪子!」
钰钰见状,挤到我们中间,举起小拳头打着杜鹏涛:「别等回家了,妈妈!我现在就帮你打爸爸!妈妈!钰钰给你出气!」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鹏涛见状,手伸到钰钰的肋间抓痒,父女俩笑成一团……
我盯着泡在了红烧肉汤汁里的松茸,不由想到——这要是让老爸看到,准要扼腕叹息。
猛然间我警醒过来——我这么早回去,该怎么跟老爸解释呢?
要知道,老爸对于我这第一次见公婆,可是兴兴头头地忙了小半个月……干货鲜货,从年前就到处打电话,动用了他几乎所有的供货渠道。用他的话说,就是给我「撑起十足十的面子来」。
想到这里,我猛地一拍大腿——老爸邮过来的干货,我怎么忘记要回来了呢?那两盒 50 头的大瑶柱,我一年都吃不上几次!还有那一大盒长海辽刺参,足足 250g,一拿出来就被婆婆不知道藏哪儿去了!我估计这个死老太婆都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我嘶嘶地吸着凉气——这次可赔大了!不但面子全无,还搭进去小一万的干货!
杜鹏涛紧张地看着我:「你怎么了老婆?怎么眼神都直了?你可别吓我啊!」
我再一次被他逗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起来,你妈不让我上桌吃饭,倒给我省了不少钱呢!」
说着,我从行李箱的侧面拿出一只锦盒来:「本来我想把这个送给你妈的,现在好了,我自己留着戴!」
杜鹏涛狐疑地接过盒子——里面是一只沉甸甸的素圈金手镯。他皱眉问我:「老婆,你不是说今年没给妈再买金子吗?」
过年给母亲送金首饰,是杜鹏涛他们村,孩子出人头地的标志。而且这个金子还不能自己的孩子买,必须得儿媳或者女婿买,才能格外显得出人头地来。杜鹏涛第一次跟我说他们村这个风俗的时候,我很有点匪夷所思。婚后过第一个年的时候,他自掏腰包买了金子,以我的名义邮给了他妈,我这才相信,他不是在鬼扯。
但现在我又怀疑了,他真不是在鬼扯吗?
「我骗你的啊,本来想给你妈一个惊喜的,还好你妈找我事儿找得早,这要是晚点,我镯子给出去了,你说我还往回要不?」我夺回盒子放好,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杜鹏涛的脸色却变了:「大馨,你说你没事开这种玩笑干啥啊!你要是早把这东西拿出来,估计妈也就不会为难你了……」
我听出了话音不对:「几个意思?!」
杜鹏涛低声道:「妈问了我好几次,今年你给她准备的啥金子,我说你们家买了好多海鲜干货,还有给亲戚们的礼物也花了不少钱,所以就没给她再准备金子……」
「所以你妈才找我的事儿?因为没给她金首饰,才找我的事儿?」我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
「你也知道我们村的风俗……毕竟你前两年也没回来过年还给她邮了金子,今年回来了结果没买,我妈她可能心里有落差吧……亲戚面前也不好看……」杜鹏涛幽幽地说。
「……」我看着杜鹏涛上下翻飞的嘴皮,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无比陌生。
「爸爸!奶奶想要金镯子,为啥还欺负妈妈?想要别人东西的时候,不应该对别人好吗?」钰钰歪着头,奇怪地问。
05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不想当着女儿的面说出难听的话来,只能把胸口的千万只草泥马都压了下去。
杜鹏涛跑去卫生间倒冰包里的汤汁去了,我抱着钰钰让她小睡了一会儿。
那一刻,戴着耳机听歌的我面无表情,心情却像在油锅里煎熬。
杜鹏涛到底跟谁一伙儿的?
是我和钰钰这个小家,还是他老家那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大家?
还有,他真的爱我吗?
我不由得想起了跟妈妈吵架的那个夜晚,她说得最重的一句话。
她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大馨,我觉得单靠爱情不足以支撑婚姻的幸福。婚姻是很复杂的东西,它更需要双方旗鼓相当。杜鹏涛除去外表和学历,一切条件都可以说根本不及格。靠他自己,想在北京买房扎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那么对他来说,想要留在北京,过上相对舒服的日子,找个家里条件好的本地女孩倒插门,就是最佳选择了。」
当时我面红耳赤地争辩:「鹏涛哥不是倒插门!而且,他是我的学长啊,学校里的爱情不看这些条件的。」
妈妈叹息一声:「有些人,可能是不看的,但也有些人……」
我哭了:「妈,你是不是觉得,我除了家里有钱有房,其他都配不上鹏涛哥?」
妈妈认真地看着我:「大馨,你在妈妈心里,永远是世上最好看的小姑娘。但你要是想听实话,那么你在外貌条件上面,与杜鹏涛的差距是有那么一点儿的。」
听了这话,我摔门而去。
打电话给杜鹏涛,哭得泣不成声。
他说:「家里住得不开心,不如搬出来吧,我单位宿舍另一个人回家住了,你搬过来好不好?」
于是我搬了过去。
…………
后来,我怀孕了。
杜鹏涛欣喜若狂,表示他一定要马上娶我。
他在我家门口跪了一整个星期,我妈才松了口。
我心里是知道杜鹏涛有点逼宫的意思,但我那时满心满眼都是他,他的小计谋在我看来,也是爱我的证据。
回家那晚,妈妈抱着我哭了很久。
至今我仍记得自己是如何努力掩饰马上要嫁给杜鹏涛的喜悦,好让我妈的伤心欲绝显得不那么突兀。
那是妈妈出车祸的前三天。
我真想抽死自己。
…………
回去的飞机上,我做了个梦。
梦见世界上爆发了战争,我操纵着一颗威力无穷的炸弹,在地图里查找到杜鹏涛他们村的名字,然后把红色光标移了上去。
炸弹精准地击中了他们村,白色亮光闪过,蘑菇云腾起,整个村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弹坑,一切人类的痕迹都荡然无存。
我满意地检查着自己的战果,突然发现废墟里有一只小手,还紧紧攥着蟹钳——正是我之前掰下来的那个蟹钳……
我尖叫一声惊醒过来,发现飞机正在穿越云层,而我一头的冷汗。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我发现自己的潜意识如同消融的水下冰山,在那些我极力用来框住极端想法的社会准则之后,以赤裸裸的画面将我最真实的感受描述了出来。
在我 27 年的人生中,我一直被爸妈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被弃如敝履的时刻。
我看着杜鹏涛熟睡的侧颜。这就是当年在图书馆让我惊为天人的学长,他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他博学多知,自律上进。
他是钰钰的父亲,他给了钰钰漂亮的眼睛,还有无尽的父爱。
直到流出眼泪来,我才发现自己是认认真真在考虑离婚的事。
杜鹏涛能跟他的原生家庭决裂吗?
为了我,为了钰钰。
如果他能,那么我们的缘分也许还能继续。
如果他不能,那么也许我们就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了……
大年初二,我和杜鹏涛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到了我爸家。
我爸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个时候来,开门的时候他的眼眶有点红,我一眼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摊开着七八本影集。
那一刻,我再一次想抽死自己。
在我跟着杜鹏涛跑到他们家去被嫌弃、不让上桌的时候,我自己的父亲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在北京过年……
没有了妈妈,也没有我和钰钰。
三十晚上,他是怎么过的?是在酒楼坐镇,还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老爸一向的开朗健谈,让我忘记了他鳏夫的身份,也让我忽略了他的感受。
这次也一样,他听了杜鹏涛要加班的理由后,虽然有点怀疑,但也没有当面揭穿。
为了圆这个谎,杜鹏涛跟他要好的几个同事都打了招呼。老爸如果去查证,也不会发现任何问题,因为杜鹏涛本身是要春节值班的,跟同事换了班才回的老家。
为了分散老爸的注意力,我问他:「您今天咋没去酒楼?大过年的,老板不在,您那帮徒子徒孙还不得都开小差?」
老爸摆摆手,没接茬儿:「你手机坏了,难道鹏涛的手机也坏了?那么多菜,愣是没拍一张照片儿?!别是海鲜都坏了,你们没吃都扔了吧?不对啊,海鲜就算坏了,那松茸也不可能坏了啊?还有干货呢……」
对于年夜饭没拍照给他看的事,老爸依然耿耿于怀。
我和杜鹏涛对视一眼。
大年初一,我们一家三口,吃了整整一天的折箩,上顿热完下顿热,我第一次觉得龙虾肉难以下咽。
钰钰看了看我们,也没说话。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了。
我把老爸按在沙发上,给他捶起肩膀来:「怎么会呢?就是因为太好吃了,一上来大家都疯抢,根本就来不及拍照!」
老爸有点开心,悄悄问我:「龙虾是你掌勺吧?是不是做的两吃?你婆婆一家都让你给震了吧?」
我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可不是嘛!老爸凌晨四点挑回来的澳龙,那可是在北京城最好的货头儿里拣出的货尖儿!我这手艺又是老爸亲传!龙虾一上桌,无数只手啊就瞬间给它五马分尸了,就连虾壳都让大家伙儿给嚼碎咽下去了!」
「嘿嘿!就知道贫!」老爸兴高采烈起来,「走,咱今天下馆子去!」
「又去姥爷店里吃?」钰钰叫苦不迭,她早已吃厌了老爸酒楼大厨的手艺。
「那小钰钰想吃啥?说吧,姥爷请客!」老爸毫不在意钰钰的不捧场。
「披萨!汉堡!薯条!可乐!」钰钰连忙要求平日里我不让她多吃的洋快餐。
「切!还以为你要吃啥龙肝凤髓呢!搞半天要吃外国烧饼和外国肉夹馍!还得配着外国土豆丝和外国止咳糖浆!你说说你啊,我该说你会吃还是不会吃呢?」老爸说着,还是起身穿起了外套。
等披萨的时候,杜鹏涛接了个电话,而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连老爸也看出来了,打趣他:「你那痔疮是不是没给割干净啊?」
钰钰大笑着嘘老爸:「姥爷你恶心死了!」
杜鹏涛却没笑,他双眉紧锁,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老婆,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点儿事。」
06
他一直把我带到了店外露天的地方。
我没穿外套,冻得直发抖。
他也没看出来,只是顾自叹息。
我问:「您到底有啥指示?再不说我可冻成冰棍儿啦!」
他这才看到我只穿着羊绒衫,于是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披在了我身上。
我拉好拉链,问:「是不是跟你爸妈有关?」
他抬起头:「你咋知道?」
居然猜中了,我也没了笑容:「啥事?逼你离婚?」
「怎么可能!」他讪笑道,「我爸那就是气话!他们……他们来北京了。」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双眼,「啥时候来的?!现在在哪儿?!」
「在……在咱家。」他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们怎么进……」我没说完就刹住了话头——自然是杜鹏涛把密码锁的密码告诉了他们。
他们来干什么呢?找我兴师问罪吗?
不至于吧?!
这么大气性?!
我用手把住杜鹏涛的下巴,也固定住了他四处躲闪的目光:「说!他们来干什么?!」
「我妈说……说……」这么冷的天,杜鹏涛的脸上居然出了一层油汗,他到底说了出来,「说我大哥养了他们这么多年老,该、该换我了。」
「哦……」我的大脑一时有点短路。
养老?!
这是要在北京长住?
这可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大馨,你给我点时间,半个月,不、一个星期好不好?我一准儿把他们劝回去!」杜鹏涛冰凉的手捧住我的脸,「咱们俩说好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一起面对,我答应过你,你也答应过我的,对不对?」
我还不及答言,就见我爸领着钰钰,远远走了过来。
「爸,你咋出来了?」我一头雾水。
「杜鹏涛!」老爸板着脸问他,「你爸妈是不是来北京了?」
「爸……你咋知道的?」杜鹏涛挠挠头。
「你爸妈刚才在我酒楼里打砸抢,把招牌都给砸了,小方已经报警了。」老爸面色铁青地说。
小方是酒店的经理,一个我爸用五万月薪留住的高端管理人才。他亲哥就是我爸酒楼那个辖区的派出所所长。
「什么?报警了?那我爸妈现在人呢?」杜鹏涛傻眼了。
「大馨,你跟这小子回去他们老家以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在人家村子里杀人放火了?」老爸转而问我。
「我……」我语塞了。
「奶奶不让我和妈妈上桌吃饭,还有好多人都为难妈妈,妈妈特坚强,一直忍着不哭。后来我们就提前回来了!昨天我们还吃了一整天折箩!龙虾鲍鱼折箩!」钰钰抢答道,总算是把所有她知道的秘密都抖搂出来了!
「是真的吗?」老爸重重看了我一眼。
我还不及答言,杜鹏涛忙问老爸:「爸,我爸妈人呢?」
「派出所呢啊!我说你这孩子是不是没说实话啊?你爸妈到底是农民还是黑社会啊?」
老爸是轻易不跟人红脸的人,这话很重。
杜鹏涛显然没注意听,他开始拨打他爸妈的电话,轮番打。
都没人接。
06
派出所里,我再一次见到了杜鹏涛的爸妈。
二老都背着手直挺挺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
我再仔细一看,原来二老是手都让拷到椅子背上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
杜鹏涛看了我一眼,又用埋怨的语气问他爸妈:「爸啊!妈啊!咱不都说好了吗?你们这是要干啥?是不是见儿子过得好,你们心里就不舒坦?为啥要跑去砸大馨她爸的店?」
婆婆一听这话,顿时泪眼婆娑:「鹏涛啊,爸妈来北京这么大的事儿,你媳妇别说接我们了,连个面都不露啊,儿子啊,妈这心揪着疼啊!我的儿子,我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儿子,在北京过的是什么日子,爸妈都明白了啊——是一点儿主也做不得啊!他们北京人不是礼数最多了吗?爸妈就是想问问咱亲家,公婆大老远跑来,儿媳妇躲起来不见我们,这是个什么规矩啊?」
我看了一眼老爸,他脸色青灰,紧紧咬着牙关。
杜鹏涛尴尬道:「妈您说什么呢!大馨她是身体不舒服……」
我一把推开他:「妈,首先,鹏涛根本没告诉我您要来,其次,这也不能成为你们砸我爸酒楼的理由吧?就因为我没去接站?!」
婆婆剜了我一眼:「谁砸东西了?那是你们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方经理,拦着不让我们上去找你爸,还撕巴老头子的衣服,老头子才急了的!是那个方经理先动手的!」
就在这时,方经理从里间走了出来,扬了扬手里的 U 盘:「老太太,现在这个社会,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一套可不时兴喽!」
老爸终于开口了:「方源,到底咋回事?」
方经理叹了口气:「我刚把监控证据提供给警察,他们说证据确凿,三年没跑。手机上我也备份了,您看——这老头儿一进来就把门口的两个花瓶都给推倒了!迎宾去拦,被他一把甩到地上,整个儿一土匪!我一迎上去,就被这老太太把衬衫都撕破了!」
方经理举着手机的胳膊上,横七竖八十几条血印子。
杜鹏涛听了这话,面如死灰。
老爸则看向我公婆。
婆婆老脸一红:「撕你衣服怎么了,是你不好好说话在先!」
方经理气极:「你遇到砸你店的,能好好说话?!」
杜长喜正要大骂:「你个……」
杜鹏涛低头在手机上查着什么,此时突然大喝一声:「爸!您闭嘴吧!」
杜长喜挣扎了一下:「你小子就这么跟你爹说话?我手要是没绑着,准给你两个大耳刮子!」
杜鹏涛低声道:「爸,您也知道您手绑着了?咱家庭矛盾,没有必要闹成这样的,您那臭脾气啊,真得改改了!」
杜长喜哼道:「什么家庭矛盾?马上就不是一家了!我让你离婚,你离了没有?」
老爸的脸登时变得通红:「大馨,你公公说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杜长喜得意道:「现在知道着急了?也知道你这骄横跋扈的闺女,带着个女娃二婚没人要了?」
如果不是我和方经理拉着,老爸立时就要冲上去:「你说什么呢?!」
杜鹏涛也死命拦着我爸:「爸!您别生气!我怎么会跟大馨离婚呢?我爸啊,其实他有点老年痴呆了,十月份就诊断出来了,您真别跟他一般见识,爸我求您了!」
老爸疑惑了,打量着公公:「老年痴呆?不像啊?」
杜鹏涛连连点头:「老年痴呆有好多类型的,他这种就是暴躁易怒型的……」
「小兔崽子你放什么屁呢!」杜长喜一声暴喝,「你他娘的才痴呆!老子清醒得很!今天老子把话撂这儿了——你爸妈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赶紧跟这个城里媳妇离了,你不离,我们老两口就不走!」
婆婆疑惑地问:「鹏涛啊,你爸他真痴呆了?」
杜鹏涛的焦急不像假的:「妈!您怎么也不记事儿啦?您忘了,诊断书还锁在那个红柜子里呢!」
关于红柜子,杜鹏涛跟我提过很多次,那是他们老杜家放一切贵重物品的地方,比如说——冰糖。他给我讲过十几次他小时候偷吃冰糖的事,让我觉得非常地匪夷所思,甚至怀疑他是从什么困难年代穿越过来的。
我狐疑地看着婆婆,却见她拉住杜鹏涛低声道:「孩子,在老头子跟前,咱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个吗?」
杜鹏涛也低声道:「妈,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爸闯祸了,人家要不知道他有这个病,是要让他赔钱坐牢的!」
婆婆眼神一凛:「不能吧!不就打碎两个花瓶,挠了那个方经理几把吗?」
杜鹏涛苦笑:「妈,那两个花瓶是古董,是大馨她爸老同学送的,一个就十几万!」
婆婆瞪大双眼:「啥?那么贵重的东西,他就那么大模大样摆在那儿?!」
杜鹏涛看了看我的脸色,又低声道:「妈!高档酒楼!这是牌面儿!爸这回是闯了大祸了,他这病啊不能拖了,得尽快治了!」
老爸看向我:「大馨,你公公真痴呆了?」
我看了看杜长喜,此时他的状态的确很不对劲,两只眼睛看着我们,可目光的焦点,好像在很远的地方。
我正要说话,杜长喜突然笑了起来:「我城里的儿媳妇要回来了!老七啊,城里儿媳妇!我儿子出息了啊!」
…………
此时,不用我再多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杜长喜的确很不正常。
可我还是有点疑惑。
于是,在警察过来以后,我借口去卫生间,给嫂子焦霞拨了个电话。
「大馨啊!」焦霞的语气有点乱,「你……你好着呢吧?见着爸妈了吗?」
「嫂子,咱爸,杜长喜,他得啥病了吗?」我直接问。
「没有啊,他年前才体检过,除了血脂高没啥毛病!」
「那……」我又问,「他得老年痴呆了吗?」
「啥?!」焦霞笑了,「他一天到晚打麻将比谁赢得都多,怎么可能痴呆!」
…………
挂断电话,我一阵脱力。
我居然嫁到了影帝之家?
一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影帝?
07
「安馨?!」
刚出卫生间,我的肩头就被拍了一下。
回过头,见到一个清瘦的男人,戴着眼镜,正在洗手。
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
「方……方星伟?」我没太敢认。
「嘿!还能叫出我名字来,可以啊安大馨!」方星伟擦干净手,又擦了擦鼻子,声音很欣喜,跟此时我的心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星伟是我高中的同桌,学霸一枚。看到他擦鼻子的动作和高中时一模一样,让我瞬间有些感慨时光如梭。听到他叫我高中时的绰号,更是让我恍如隔世。
「方律师!这次实在是麻烦您了!我这就送您回去吧!」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很毕恭毕敬地对方星伟道。
「您先回吧,我这儿遇到个老同学。」方星伟对他点点头。
「律师?你怎么改行了?你不是读的理论物理吗?」中年男人走后,我奇怪地问。
「嗨!理论物理就是个死胡同!我啊,硕士的时候理转文了。」方星伟又擦擦鼻子,「您这是……观光来了?」
「有人砸了我爸酒楼,我们过来处理下。」我简单地说。
「啥?大过年的安叔叔的店被砸了?谁啊这么损?」方星伟惊讶极了,「你们找律师了吗?我哥怎么没跟我说呢?」
「你哥?」我一头雾水。
「方源!安叔叔店里的方经理!你认识吧?我表哥!」他说着,就看到了方源的身影一闪而过,忙高喊一句,「哥!」
「诶……」我想要去拦,但他们已经互相看到了对方。
家丑,瞒不住了。
…………
三分钟后,方星伟和方源的交头接耳结束,方星伟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哎呀我说安馨啊,你现在怎么这么怂了?」
「……」我无言以对。
方源拉了他一下:「大伟,怎么说话呢!」
「本来就是啊!上学那阵儿,你拽着我领口给我拎起来的那气势到哪儿去了?」方星伟没有停口的意思,「你公婆还有你这个二十四孝老公,这是合起伙儿来消遣你呢!你还要和解?」
「我要和解?」我看了一眼方源。
「安叔叔好像有这个意思。」方源皱眉道,「你说你这公公,既然老年痴呆了,为啥不好好搁村里待着,跑北京瞎晃什么呢!」
「他没痴呆,装的。」我咬住嘴唇,「方星伟,这种情况是不是需要鉴定是不是老年痴呆?」
「这个咱先不论,」方星伟道,「我先问你一句话——你跟你老公的日子,还打算过下去不?打算过,咱有过的法子;不过了,咱就好好给你出口气。」
两人都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我老公他……如果不跟他农村那个家有牵扯的话,他是个很好的丈夫和父亲……」
「哦,那就是不离呗!」方星伟摸了摸下巴,「那就铁定要和解了!老年痴呆这个不好鉴定,容易扯皮拖时间,咱们就在赔偿金上面好好研究一下!一次就得让他们肉疼,再不敢造次!还要让你老公给你写保证书,保证不让他公婆还有他那些嘀里嘟噜的农村亲戚再来烦你们!」
我看着方星伟,他依然是上学时候那种有点欠欠儿的神情。一时间我还有点恍惚——不过是跟着杜鹏涛回了趟他们老家,怎么他家人就闹到这个地步了?我的生活为什么瞬间就分崩离析了?
「你看着我干啥?哦,是怕请不起我吗?放心啊,我给你个老同学的友情价——等这事儿了了,请我吃顿火锅就行!」方星伟嘻嘻哈哈道,「安大馨同学啊,人均二百就行!」
「可是我公婆要来我家长住了……」我一点儿也嬉笑不起来。
「这样,你把前因后果跟我详细说说……」方星伟也收起了嬉笑。
…………
二十分钟后,我们走回派出所的办公室。
「大馨啊,你干什么去了?打你手机也不接?」老爸把钰钰递在我怀里,「你公公得病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我看了一圈,杜家的三人都不敢跟我对视。我深吸一口气:「爸,这不是还没确诊吗?我想着大过年的咱先不说这个了,就没想到杜鹏涛他爸妈会不跟我打招呼就跑过来,他爸还犯病去咱家店里砸东西,这事儿啊,纯属事发突然!」
杜鹏涛长出了一口气,满脸堆笑道:「就是!爸,这事儿啊,就是个乌龙!都是误会,咱一家人,说开了就好了!」
「不过呢,」我继续说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我爸这店大过年的让砸了,多不吉利啊!这一年的生意都得受影响!再说,那俩花瓶,正经拍卖会上拍得的,杜鹏涛你也知道,那俩花瓶放到现在是个什么价了。」
「大馨,你什么意思啊?」杜鹏涛脸上的笑容顿时又凝固了。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赔钱啊!」我伸出五指,「至少得这个数!」
「啥?五万?」婆婆脱口而出。
「不,五十万!」我冷冷一笑。
09
「嗷——不让人活了啊!媳妇要逼死公婆了啊!」
婆婆冷不丁就是一嗓子,吓得所有人都是一抖。我相信,如果不是双手被绑限制了她的发挥,她还能玩出更多花样来。
钰钰立刻大哭起来。
「妈,您先别嚎!吓着孩子了!哎呀!大馨是气话!气话!」杜鹏涛连忙安慰了他妈几句,又把钰钰送到老爸怀里,「爸,我跟大馨说两句!」
老爸哄钰钰的空档,杜鹏涛一把将我拉到办公室外面,压低嗓音:「老婆你可别再刺激我妈了!给我个面子!我搞定我妈,你搞定你爸,行不?」
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难过:「怎么搞定?」
「能不能让你爸先把谅解书签了?」
一瞬间,我就清醒了——很显然他也知道谅解书的重要性!
刚才,经过方星伟长达 10 分钟的科普,我已经明白了不签这个谅解书,他爸大概率就得进去!
他这么问我,是要跟他爸妈统一战线来对付我跟我爸了?
那么,我的婚姻,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发抖:「杜鹏涛,你看着我眼睛——你是打算跟我过下去,还是打算听你爸的,跟我离婚?」
「老婆你胡说什么呢?!咱们不是早就约好只有丧偶,没有离婚吗?!」他急了,一把捉住我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我的手骨传来一阵疼痛:「松手!」
就在这时,方星伟走了出来,见状一把推开杜鹏涛:「你谁啊,动手动脚的干嘛?」
「你他妈谁啊?」杜鹏涛也推了他一把。
我连忙站到两人中间:「大伟,这我老公!」
「哦哦哦,杜先生是吧?」方星伟立刻举手表示误会,「我是安大馨,啊呸、安馨的高中同学,我姓方,天圆地方的方。」
「天圆地方?高中同学?您待一边儿去行吗?没个眼力见儿的!我们家的事儿,你瞎掺和什么?」杜鹏涛没好气。
「是这样的杜先生,我不止是安馨的高中同学,还是她的律师。」方星伟丝毫不怵,甚至依然保持着微笑。
「律师?」杜鹏涛难以置信地望向我,「老婆你认真的?找了个律师对付我爸?」
看到他受伤的表情,我心里还是一阵难过。但理智很快战胜了情感,我硬着心肠开口道:「没错,你想要我爸签和解书,就先赔他的损失。」
「是谅解书……」方星伟在一旁小声道。
「我爸他痴呆了啊!他不是故意的!」杜鹏涛又开始耍赖。
「是这样的,杜先生,我们现在已经认可了您关于您父亲患有老年痴呆的这一陈述,对此没有异议。也就是说,您父亲没有民事行为能力。那么他所造成的损失,将会由他的监护人,也就是您的母亲来赔偿。当然了,您也可以申请成为您父亲的监护人,但不论谁赔,都是必须赔的。」
「我不赔又能怎么样?你吓唬谁呢?」杜鹏涛双拳紧握。
「不赔的话,我们是可以申请强制执行的。您父亲名下的存款、您母亲家里的不动产、工资收入都是可以优先被用来赔偿的。」
「啥?你要逼我妈卖祖宅?」杜鹏涛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地转向我,「老婆,这……这也是你的意思?」
我别过眼睛:「你爸砸东西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砸了就得赔。」
「那……我要是就不赔呢?你们……就一直关着我爸?」
「是这样的,」方星伟接口道,「如果杜先生您同意赔偿,那安叔叔就可以给您签谅解书,咱们进入民事和解流程。如果您坚持不赔,那么我首先要对您所陈述的——您父亲患有老年痴呆这一说辞提出复议,下一步就需要您找相关机构出具鉴定报告。您也知道老年痴呆必然是伴随着脑部症状的,在 CT 中会有清晰的显示。如果真有机构出具了鉴定报告,那么我会再次申请复议,程序上可能需要好几个月。而在这个过程中,您父亲是不能被保释的。」
「他不是老年痴呆,他是有精神病!」杜鹏涛突然改口。
我吃了一惊,看向他。他怎么张口就来?
「杜先生,」方星伟从上衣胸兜里掏出一支笔样的东西,扬了扬,「您说的话,我是全程录音的,希望您慎重一些,不要信口开河。」
「你……」杜鹏涛紧紧抿住了嘴。
半晌,他红了眼圈:「老婆,你真的找了个律师来对付我?」
见我点头,他也点点头:「好!你无情,但我不能无义!不就是赔钱吗?我赔给你!你们商量好了怎么对付我,就进来谈吧!」
说完,他转身一头扎进了办公室,留下我和方星伟面面相觑。
「他……他平时不这样。」我试图解释。
方星伟一摆手:「可以理解。平时没少看你朋友圈晒老公、晒女儿。这人啊,有时候得遇到事儿了,才能知道是不是真金,禁不禁得起火炼。」
「你能看到我朋友圈?」我吃了一惊。
「当然了,大三那年加的,你不会都忘了吧?为了要你微信,我还请你们宿舍的张倩吃了一顿麻辣烫呢!」
「……」我毫无印象了,大三正是我遇到杜鹏涛那年,那一年我的眼里心里除了他,再也塞不下任何一件事。
「不是吧你真忘了?我小姑结婚,找你要安叔叔联系方式,走后门安排酒席的事儿,忘啦?」
「哦!」我终于想起来了,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
「不过安馨,我觉得你老公跟你还是有感情的。这事给他们个教训就行了。毕竟抛开你公婆的事,你们的日子还是能过好的,孩子又这么小,也没有必要闹得太过激,以免双方留下心理阴影。」方星伟有点苦口婆心。
「可是,他跟我已经不是一条心了。」我悠悠地说,一边隔窗看着杜鹏涛不知在跟他妈吵些什么。
「今天先谈赔偿的事儿吧,后面你怎么想的咱们再沟通,成不?」方星伟摆摆手,「安馨你振作一点儿!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进去吧,大家当面把所有事都摊开了谈。」
说完,他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对我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11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剑拔弩张。
在方星伟的斡旋下,谈判进行得甚至异乎寻常地顺利。
赔偿款的金额,被我爸主动降到了当年他朋友拍下花瓶的原价——19.8 万。
加上给方源的医药费,凑了个整是 20 万。
杜鹏涛也没再磨叽,当场就给我爸转了 20 万。
我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钱,家里我管钱,他每月 1 万元的工资有 4000 雷打不动地汇给他爸妈。
平时他也会搞搞副业,这部分收入我没有过问过,隔三差五他跟同事们聚餐,还有逢年过节送我点礼物什么的,都是靠他副业的收入。
我辞职带娃之后,全靠老爸每月支援 1 万元,生活品质才不至于断崖式下降。我又不论什么都想给钰钰最好的,所以几年下来,外企工作攒下的几十万几乎见底了。
20 万,也许已经掏空了他的小金库吧。
到账后,我爸的语气很温和,但话很硬:「倒也不是真缺这 20 万,就是一个态度。损坏别人东西照价赔偿,这是天经地义。小杜,你这孩子这几年怎么样,我也是有数的。你既然表态了,坚决不离婚,那么就给爸爸一个态度吧!你爸妈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婆婆听了这话,终于直着脖子叫了起来:「鹏涛啊,这家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啊!你爸妈都被他们送到局子里来了,你都被讹了 20 万了,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
「妈!您能少说两句吗?爸砸了人家东西,赔钱是应该的。但儿子真的能力有限,不能一次次地给你们搞这些善后了。儿子有心无力了。妈,您要是真想逼死儿子,那您就继续闹吧!」杜鹏涛的眼神有些涣散,他妈看着也有点儿怵,终于闭嘴了。
谅解书的流程结束后,两个警察走过来,给杜鹏涛爸妈把手铐解开了。
「大馨,你带钰钰先回咱爸家,等我回去找个酒店把我爸妈安顿好了,晚上再来接你们回家,好不?」杜鹏涛将我拉到一边,低声问。
「算了,」看着灰头土脸的他,我一阵心软,突然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火,「让你爸妈先住几天吧。你不是说一礼拜就让他们回去吗?」
「老婆……」杜鹏涛顿时红了眼眶,「那我就先领着爸妈去咱家住几天,你放心,少则三天,至多一个礼拜,我准保把他们劝回去!钰钰这两天穿的衣服我晚上就给你送过去!」杜鹏涛在我耳边说,一边还偷偷拍着胸口,似乎在保证着什么。
「不用了,钰钰在姥爷家也有衣服。那我等你消息。」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心里总觉得这事解决得太轻巧,我婆婆那个不吃一点亏的性格,不会善罢甘休。
此时我望向二人,只见公公杜长喜不知是不是入戏太深,依然保持着一副痴傻的表情。
婆婆则恨不得用眼神将我一箭穿心。
杜鹏涛写给我的保证书,揣在我上衣的口袋里,就好像一块红炭。
派出所门口,两路人分道扬镳。
一直没说话也没哭没闹的钰钰,坐在姥爷的车上,突然开口问我:「妈妈,你跟爸爸是要离婚了吗?」
「没有啊,钰钰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脱口而出。
「那为什么我们不回自己家?」钰钰显然不信我的话。
「因为……你爷爷奶奶来了,咱们家住不下啊。」
「那咱们要在姥爷家住多久?」
此言一出,正在开车的老爸也看向我。
「爸!看路!」我焦急地提醒。
…………
「大馨啊,你怎么想的呢?」
回到家吃完晚饭,哄睡了钰钰之后,老爸把我叫到了书房,递给我一杯温牛奶。
老爸的声音很低沉:「有啥想法都放心跟爸说。你做什么决定,爸都支持你。」
「爸,看你说的,哪儿就到那一步了!我就是跟鹏涛他们家人有点儿处不来。等他们走了,一切也就能恢复正常了。」我强颜微笑道。
「你觉得还能恢复正常吗?先不论小杜背着你存私房钱这事,你这么为难他爸妈,他心里能不记恨你?」
「爸,之前在他们老家,他爸妈也挺为难我的,扯平了。」
「你这孩子!爸爸希望你过得好,但这个好,不是委曲求全的好,而是坦坦荡荡的好。人这一辈子很短,爸爸总要先走一步的,不能永远护着你啊。当初你嫁给小杜的时候,爸爸不同意,就是怕出现今天这样的事。你嫁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一家人啊!」
「爸,平心而论,鹏涛他也没给我受过什么委屈,除了这次去他家。」我说服老爸的同时,似乎也在说服着自己。
老爸正要说话,杜鹏涛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很慌乱:「老婆!你快快快……快来一趟,我妈要跳楼!」
12
我那婆婆要跳楼?这又是什么新鲜花样?
「别啊,你赶紧给拦住,让换个地方再跳啊!27 楼啊,她要是跳下去了,那我爸的房子不成了凶宅了吗?」我不以为然。
「大馨!姑奶奶!别贫了,我不是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啊,她要是跳了,不但咱房子成凶宅,整个小区房价都得降!邻居们见天儿得骂街!」
「你听听!这就是你找的好媳妇!说的什么屁话!」
婆婆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字字入耳,中气十足。
「杜鹏涛,你的妈,你自己搞定,他们不走,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记住咱俩约定的时间,一礼拜。」
「大馨!你来一趟,来一趟好不好?我妈她不是吓唬我,她已经翻到护栏外面去了!」杜鹏涛的声音发着抖,「我拍照了,你快看看!」
「哦!」我挂掉电话,点开他发来的照片,顿时血压升高——婆婆果真从钰钰的房间里翻了出去,站在了那个我们从来没上去过的、不足一平方的小阳台上,手上死死抓着阳台上的那根护栏,做出了一副马上要英勇就义的表情。
「爸,您瞅瞅!那么高的窗户,我想翻出去都费劲,这老太太身手可真够矫健的啊!」我把照片拿给老爸看。
「你公公人呢?怎么也不拉着点儿?」老爸奇怪地问。
「谁知道呢,也许入戏太深了呗,还演大傻子呢!」我不以为然地说。
「你就一点儿不担心?」老爸的声音倒有点忧心忡忡。
「我婆婆那人啊,全世界的人都跳楼死光了,她也不会跳的。她就是作。真要跳楼的人啊,早不声不响就跳了,闹这么大阵仗不过是要拿捏她儿子而已。我不去,她观众少,还没那么来劲。」
我小口啜着牛奶,把手机关机了,想了想,又把老爸的手机也关机,就连钰钰的电话手表,我都把卡给拔了。
「行吧,你今天也折腾得够呛,咱都早点休息吧。」老爸看着我折腾,不紧不慢地喝掉了他的牛奶,嘴唇上留下一道白胡子,「不过,大馨啊,你要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啊,你那公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送走的!」
「我不怕!那我就天天赖在您家里,我跟钰钰两人,就能天天吃您做的好吃的喽!」
「行!一天给你做五顿!不过,你婆婆到底为啥要跳楼呢?」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我还真的忘记问了啊!」
正说话间,茶几上的固定电话居然响了起来。百密一疏啊,我居然忘了把固话的电话线拔掉!
老爸看了看我,然后摁下了免提。
「老婆,跳了。跳下去了……」杜鹏涛的声音有气无力。
「啊?!」我跟老爸异口同声。
「不是,你怎么不拦着点儿啊?叫救护车了吗?」老爸拿过电话。
「他过来拉我妈来着,脚一滑……」杜鹏涛的声音带着哭腔。
「谁拉你妈?到底谁跳楼了?」我一头雾水。
「我爸,他脚一滑,就掉下去了……我妈这会儿晕过去了,大馨,你快来吧……」
「好,等着我。」我挂断电话,跟老爸面面相觑。
「你公公掉……掉哪儿了?」老爸难以置信地挤出几个字。
「楼下吧……鹏涛还没去看。」
「别慌啊,大馨。你先等等……喂,120 吗?」老爸已经拨通了急救电话,「哦……已经派车过去了啊,好,谢谢谢谢!」
挂断电话,老爸想了想:「要不你在家看钰钰,我过去吧。万一有啥鲜血淋漓的场面,我怕你要做噩梦。」
「没事儿,爸,您看着钰钰,我过去。」
…………
我的车还没到小区门口,远远就听到了警笛声。
消防车、警车、救护车,停了一大片,路也被堵上了。
我只得把车停在路边,跑了过去。
楼下拉起了警戒线,外面是黑压压的围观群众。
我的心狂跳着。
13
一个相熟的邻居冲过来拉住我:「大馨啊,你看那人,怎么好像是从你家窗口掉出来的?」
我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我公公还没彻底掉下去,得亏衣服穿得厚,他被挂在了我家楼下 26 层的空调外机架子上,正随风飘荡呢。
在他脚底下,已经铺了个厚厚的气垫,目测至少有两米高。
我正心惊肉跳,他旁边的窗户瞬间打开,几个消防员不知拿什么钩住了他的脚,电光石火间,就给他大头朝下地拉了回去。
人群发出一阵欢呼。
我双腿发软,连忙扶住一旁的路灯,只觉得眼冒金星。
等我上楼,正遇到我公公他们出电梯。老头儿让人给绑在担架上斜立着,杜鹏涛和婆婆站在后面,两人都面无血色。
老头儿嘴里塞着东西,还在闷叫。我仔细一看,塞的是我挂在门口衣架上的真丝纱巾。
见到我,杜鹏涛挣脱开扶着婆婆的手,猛地抱住我:「老婆别怕,别怕。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我爸他就是一脚踩空了……」
到底是谁怕啊?我挣开他,问正在抬起担架的消防员:「请问您这是要带他去哪儿?」
「老爷子受到了挺大的惊吓,出现了一些过激的行为,而且可能骨折了,所以需要送去医院检查一下。」消防员小哥说完冲我一笑,我这才发现他一个眼圈乌青。
过激行为……
「大馨,家里可能比较乱,要不你先别上去了,等我回来收拾一下!」杜鹏涛挠着头。
「知道了。」我嘴上答应着,等他们一走,还是立刻上去了。
虽然杜鹏涛给我打了预防针,但房间里脏乱的程度还是超乎了我的想象。
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就好像进了贼!就连冰箱里的那两大袋冷冻牛肉,不知怎地都被拿到了茶几上,冻肉融化后的血水顺着茶几腿儿,已经洇湿了一大片地毯。
我压抑着马上要心梗的冲动,把呲儿呲儿冒冷风的窗户都关上,然后检查了一下钰钰的卧室。
两路大脚印从床单上直接到窗台上,清晰地显示出了二老跳楼前的准备活动。
深吸一口气后,我挽起袖子。
公婆的东西,我给他们悉数打包好了放在门口。
密码锁的密码还有备用密码,统统换掉。
再想从我钰钰的房间里跳楼?
门儿都没有!
做完了这两件事,我体力也消耗殆尽。瘫在沙发上准备缓一缓。
眼睛望着天花板,手无意识地顺着沙发的缝隙一摸,就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圆圈。
拿出来一看,正是我买了还没送给婆婆的手镯。
本应该在箱子里的东西,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突然间我就反应过来——是婆婆偷藏在这里的!
沿着脊椎骨,我升起一阵恶寒,连忙跑到卧室,拉开了床头柜第一层——果然,我的首饰盒子不见了。
再拉开第二层,我放在家里应急的五万元现金,也不见了!
怎么办?
我拿出电话,正要拨给老爸,突然意识到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什么事都可以哭着鼻子找爸爸的小女孩了,而老爸,也老了。
大过年的店被砸了,我不能再给他添堵了。
我打给了杜鹏涛:「我的首饰和现金呢?」
「老婆你等等啊,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说。」杜鹏涛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他才拨了回来。
「老婆你别急啊,首饰和现金都在我妈那个紫花的包里呢,你看看,一样不少。」
我扫视一圈,一眼看到了那只难看的大花包。捉着包角,里面的东西被我全倒了出来。
首饰盒不知去向,首饰跟五万现金混在花裤衩、馒头渣子、吃了一半的咸鸭蛋之类的杂物中间,我点了点,的确一样不少。
「解释一下?」我开着免提,杜鹏涛那边很安静。
「老婆,你千万别生气啊,你答应我不生气……」
「几个意思?」
「我妈她说……说你把我的钱都乱花了,还讹了我 20 万,所以……她想找补一点儿……老婆你别上火啊,我拦她了,我还跟她动手了。所以她才……才要跳楼……」
「你爸怎么样了?」
「肋骨断了三根,小腿骨裂,还有脑震荡,总之问题不大。得亏楼下的空调外机了,刚装上的时候咱还非得让人拆掉,幸亏没拆……」
「是啊,万幸。」
「老婆,发生这种事,我真的很抱歉。」杜鹏涛缓了缓,放低了声音,「以前你总说我愚孝,我还不爱听。现在看来,你说得一点儿没错。老婆,现在这种情况,我爸妈可能不能马上走了……但我也没脸让他们再住在咱爸的房子里了。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把我爸妈的东西都给送过来一趟?」
「行,定位发我。」我没多说,主要是怕自己一张嘴就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挂掉电话,我找了个跑腿小哥,加了 150 块钱,让他把我公婆的那些大包小袋都给送过去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杜鹏涛发消息给我:「辛苦老婆了,东西都收到了。老婆,求你给我点时间,我保证,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和钰钰再跟我爸妈见面了,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给我点时间。」
「行。」我只回复了一个字。
14
当晚,半是冻着半是吓着,钰钰就有点发烧。
老爸把相熟的社区医生叫到家里来给钰钰输了三天液,才好起来。
于是,我带着钰钰,顺理成章地在老爸家里蹭吃蹭喝了一个礼拜。
没跟我爸说婆婆拿我首饰的事儿,但家里的金银细软,都被我放到老爸的保险柜里了。
另一头儿,我找了两拨保洁,给我家来了个里里外外的大扫除。
钰钰的房间加装了阳台护栏;客厅的大地毯,索性换了张新的。
杜鹏涛那边儿,并没有跟我透露太多情况,只有每天晚上会给钰钰打个视频电话。
视频里的他,胡子拉碴,背景显然是在病房的走廊上。
我一句都没有多问。
没想到,又过了两天,婆婆自己摸到老爸家来了。
下午四点多,保安打电话说我「亲妈」找我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提着菜刀出去的冲动。
幸亏老爸带着钰钰出去玩了,这话让他听到了得多伤心!
我在监控里看了一眼,果然是婆婆。
吩咐保安拦住她,我撸起袖子就出了门。
「我妈已经去世了,希望你能尊重她,让她好好安息。」我压着火。
「我不说我是你亲妈,你能这么快下来吗?」婆婆理直气壮。
「找我什么事儿?」我没好气。
「你跟我们鹏涛离婚的话,你们生的那个小丫头片子,你肯定是要的了?」婆婆问。
「你说什么呢?」我惊呆了。
「问你呢,你是要,还是不要?」
「是杜鹏涛让你问我的?」
「嗯,他不好意思自己问你。」
我立刻拿出手机,拨给杜鹏涛。
关机。
「我的女儿叫杜晨钰,不是什么小丫头片子!」三三两两的邻居都远远凑了过来,我压着火。
「都说了鹏涛不好开口,才让我问的。这么护着,看来你是要她的了?」婆婆不依不饶。
「我跟鹏涛不会离婚,你这么问有意思吗?」
「我是问你万一呢?」
「万一,我自然是要女儿的。」
「这不就结了!你想要那个丫头片子,那就把你们现在住那套房子给鹏涛吧,不然,我们不会同意离婚的!」
「……」我顿时浊气上脑,正想开撕,看了看围观群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默默地数着数,硬是把火气压下去了。
数完十个数,我微笑着对旁边看热闹的保安道,「这人不是我妈,是我婆婆。她有神经病,一发病就要跳楼。下次千万别让她进来!」
「好的安小姐!我已经把她的特征录入了,A 级警戒!」保安吓出一身冷汗来,拿袖口擦着两颊,而后又呼叫同事。
四个大小伙子,才把婆婆给抬出去,而且四个人都挂彩了。
这战斗力,我自愧不如。
婆婆扒在小区的铁门外面,跳着脚还想骂我。保安队长威胁说她要报警,婆婆才悻悻离开。
只是杜鹏涛依然关机。
我试着打公公杜长喜的手机,居然接通了。
「大馨……」杜鹏涛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关机了?」
「我关机了?诶我手机呢?哎呀,我妈买水果拿我手机付款去了。是不是她不会用啊,给弄关机了!对不起啊,老婆,找不到我着急了吧?」
「你妈刚来找我了,问离婚的话,我要不要钰钰。」我开门见山。
「老婆你别听我妈胡说,我不会跟你离婚的!」杜鹏涛在电话那头咬着牙,「你甭理我妈!她说买水果去了,我还奇怪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杜鹏涛,你妈为啥一定要逼你跟我离婚?」
「因为……大馨,我不能说。」
「不能说?」
「我说了,你可能真的会跟我离婚。」
15
「怎么,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心里都有点波澜不惊了。
「老婆,你先保证我告诉你以后,你不会跟我离婚!」
「行,我保证。」我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在身后伸出三根手指,表示我说的话不算数,反正他又看不到。
我还真是好奇,杜家二老怎么就突然表现得好像我刨了他们的祖坟一样?
「老婆,我爸他……真有精神病。」
「精神病?哪种精神病啊?」
「神志不清会打人那种,俗称武疯子。不过,好多年没有犯过了,这次,纯属是你回去让他受了点刺激……」
「我怎么刺激他了?我跟他一共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爸,第二句——教养是跟有教养的人讲的。难道是这第二句刺激到他了?」
「不是……是我不小心说漏嘴了……」
「说漏嘴什么了?」
「你子宫切了的事……」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生钰钰的时候我是难产,鬼门关走了好几遭。这件事,本应该是天知地知他知我知的,哦不对,还有给我做手术的大夫知道。就连老爸,也被蒙在鼓里。
杜鹏涛怕老爸知道这事多想,这也是他维护我的一种表现。
可是,这种事怎么可能说漏嘴了呢?
「你究竟是怎么说漏嘴的?漏给谁了?」
「我属实是不小心,他们套我话,我没留神……老婆,你知道精神病可能会遗传吧?」
「你也有精神病?!」我浑身的寒毛都竖立起来——那么我的钰钰……
「不不不,不是我,是……我哥。」
「杜鹏辉?!」
「对,还有……他儿子。」
「他儿子?他那个刚满月的儿子?那么小的孩子,就算有精神病,也诊断不出来吧?」
「我妈说,那孩子跟我哥小时候一模一样,跟人没交流……看人的时候,眼神很瘆人……」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婴儿身上的味道很大,我一直以为是农村卫生习惯的原因,所以也没有仔细地去看过他。不过他哭起来的确很执着,他妈忙着的时候,他能一直哭到嗓子彻底沙哑。
「其实在这孩子之前,我嫂子还生了个儿子,只是生下来就发现是痴呆,后来孩子没满月就夭折了。我妈笃定了我哥和我嫂子生不出正常的儿子来,所以……所以他们一定要让我生个儿子,不然,他们说我们杜家这一脉就要绝后了……」
「所以,你爸妈撺掇着你跟我离婚,是为了续你们家的香火?」
「嗯……他们是这么想的。」
「那你怎么想的?」
「老婆,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就是你和钰钰。」
「那为什么在你老家,那么多人围攻我,你袖手旁观呢?」
「我……那时候还没有勇气……反抗他们。」
「现在就有了?」
「嗯,我已经想明白了。跟我过一辈子的人,是你和钰钰。我没有必要为了他们的面子,把我终身的幸福都搭上。」
「这话……怎么都不像你能说出来的啊?」
「其实……是你那个高中同学,他点醒了我。」
「方星伟?!」
「嗯,就是他。他给我打电话了。」
这个方星伟,居然做好事不留名?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我也没多问。
「我……其实我妈去我们单位闹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跟他们彻底划清界限了。」
「你妈还去你们单位闹了?闹什么?」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她让我领导命令我离婚。」
「离婚以后呢,她怎么给你安排的啊?」
「她……她让我争钰钰的抚养权,知道你肯定要钰钰,然后逼着你把……把咱爸的房子给我。」
「你们俩的密谋,就这么告诉我啦?」两个人的话互相印证了,看来杜鹏涛的确没有藏私。这个老公,还是靠谱的!
「老婆……我现在在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也是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杜鹏涛哽咽了。
「唉,我是真不知道怎么会闹成这样……满心要好好过个年,给你长长精神,结果……」
「老婆,这件事完完全全是我爸妈的错。我知道你伤心了,以后,我会用我的后半生去弥补你……」
「这话以后再说,你现在到底准备怎么办?」
「我妈她有了一个计划……等她全都告诉我以后,我再来拆招,我已经基本想好了,怎么让他们回老家去,再也不来北京了!」
「你要跟他们断绝关系?」
「差不多吧,以后估计不会再见面了。」
「你要怎么做呢?」
「到时再告诉你。老婆,我还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场大戏。」
16
打完这个电话,杜鹏涛那边儿又销声匿迹了俩礼拜。
我也没回家,还赖在老爸家。我总觉得公婆没走之前,我一个人带着钰钰住回去不太安全。
老爸可高兴了,一天到晚变着法儿给我们捣鼓吃的,还给钰钰买了只小猫。
小宠物的到来,彻底冲淡了钰钰想爸爸的心思。
就在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杜鹏涛突然打电话说,约了我和方星伟吃饭。
到地儿一看,果然是人均两百的火锅。
「就大厅吃得了,还浪费五十块钱的包厢费!」方星伟落座,跟杜鹏涛握了握手,两人似乎已经很熟稔。
「这不是咱要说的事儿,旁人听到不好嘛!」杜鹏涛笑笑。自从公婆来北京,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
「您母亲那个计划彻底制定好了?」方星伟擦着手。
「嗯,她准备明天就动手。」杜鹏涛给我递上纸巾。
「动手?干啥?」我吓了一跳。
这俩人怎么好像有啥事儿瞒着我?
「大馨,你别害怕。我妈她是准备为了老杜家的香火,牺牲自己。」
「你妈那年纪……还打算再跟你爸生一个?她……早过了更年期了吧?」我一头雾水。
「大馨,你真别害怕。我妈她是要自杀,然后……」
「自杀?又要跳楼?」
「不,她打算……激怒你,然后让你跟她动手,到时她往后一躺……她那个年纪,但凡摔着一下后脑勺儿……」
「当场去世?然后诬陷我推的?」
「对。」
「不是……这老太太什么脑回路啊?」
「这几天,她一直在酒店的床上练怎么往后倒呢!」
「这有点儿荒唐了吧?」我都快气笑了。
「大馨,你别着急,先听老杜说完。」方星伟插言。不知什么时候,他嘴里的小杜已经变成了老杜。
「行吧。那要我怎么办?不论老太太怎么激我,我就是不动手,对吧?」我摊摊手。
「大馨,你先听我说。」杜鹏涛咽了下口水,「我妈明天晚上会约你吃饭,会跟你说,是她要赔礼道歉,吃完这顿饭她就带着我爸回老家了。地方嘛,就是你爸的酒楼在五环那儿的分店。」
「什么?她还要死在我爸的分店里?这老太太什么仇啊,我挖她祖坟了?」我几乎要跳起来。
「在她眼里,无后嘛,」方星伟拉了拉嘴角,「跟挖了她祖坟也差不多了!」
「你们俩到底要我怎么配合?」
于是,两人拉着我,头碰头耳语了一番。
听完这俩的计划,我不由得刮目相看。
「您二位到底是哪个小天才,想出这么个计划来的?」
「主要是方律师,鬼才啊!」杜鹏涛竖起大拇指。
…………
第二天中午,我果然接到了婆婆的电话。
「大馨啊,都是妈不好!妈糊涂,妈眼瞎!这么好的媳妇儿,妈真不该瞎作啊!现在你爸腿也断了,妈这心里后悔啊!大馨,你放心,我明天就带着你爸回老家去,再也不来北京给你们添堵了!大馨,妈给你赔罪好不好?今晚妈请你吃饭,你一定要来!」
婆婆这番话,跟杜鹏涛预计的简直一个字都不差。我装作哽咽感动:「妈,都是一家人。都是误会……您放心,我一定准时到!」
…………
下午五点半,戴好他们给我特意准备的帽子,我跟方星伟准时来到了老爸的分店。
一桌人已经在等着我了。除了婆婆、杜鹏涛,还有杜家在北京的一个远房亲戚三表姑,论辈分是婆婆的平辈,老家那位四表姑的亲姐姐。
见我带了个男人来,三表姑顿时发难:「姐啊,怎么咱家里吃个饭,你这个媳妇就这么大摇大摆带个野男人来了?」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杜鹏涛解释道:「妈,这是我朋友小方,是个律师。他俩估计是门口碰到的。我请小方来,主要是想让他给咱们好好调解一下,啥话都说开了好。」
「妹啊,你小声点儿吧。我这媳妇可厉害着呢,这不,我都惹不起,老杜腿也断了,我们老两口儿啊,马上就要被赶回老家了!」婆婆没接茬儿,而是扭头对三表姑输出了一阵,语气很哀怨。
「不是吧姐,您这也忒惨了点儿吧!」三表姑故作惊讶。
我像约好的那样,看向杜鹏涛:「老公……」
杜鹏涛故意看了看他妈的脸色:「大馨啊,妈心里有气,你让她说两句又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
见儿子给她撑腰,婆婆顿时硬气起来:「鹏涛啊,不是我说你,你这媳妇啊,就是欠敲打!城里媳妇怎么了?生不出儿子来,还在那儿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噌地站了起来:「你骂谁呢?」
婆婆也站了起来:「就骂你了怎么着?」
此时,杜鹏涛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接着电话,就走了出去。
婆婆一脸得意:「不要脸的东西,我说你两句怎么了?你还打量着你的事儿,我们不知道呢?告诉你,全村都传遍了!你子宫没了!这辈子你也生不了儿子了!我儿子还要你,那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你们老安家,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才遇到我儿子这么个大善人!且珍惜着吧,再……诶,你干啥?你离我这么近要干啥?」
我看了一眼头顶的摄像头,然后离开座位,走到了婆婆身边。
「你再说一遍?」我盯着她,一字一句。
「干啥?你还想打人啊?」三表姑煽风点火道,「姐,甭跟她客气,照脸上招呼!」
婆婆却一把推开了我。
这是她原本的剧本——推我一把,我反推,她倒地。
不料她这一推,我立刻后仰倒地,后脑勺发出沉重的咣当一声,然后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17
听声音,绝对摔得不轻。
其实我一点儿不疼,因为这帽子是特制的,里面有个缓冲层,外面有块铁皮,所以倒地时声音巨大。
一秒钟后,方星伟就大喊了一声:「血!出血了!」
帽子里的假血浆袋破了!
婆婆围过来一看,顿时没了声音。
两百毫升血啊,效果绝对够震撼!我也是昨晚在浴室排练过的,后面清理都花了一个多钟头!
就在这时,杜鹏涛夺门而入:「大馨,你怎么了?」
他抱住我就是浮夸地一顿摇晃,如果不是强忍着,我都要笑场了。
「喂,120 吗?……对,我们这儿有个人被打晕了,流了好多血……」方星伟打出电话。
我眯起眼睛,就见婆婆和三表姑互相搀扶着,抖成了筛子。
「你们干了啥?」杜鹏涛突然放下我,冲到他们面前。
「是你妈!你妈推了你媳妇一把!给她推倒了,估计后脑勺磕着了!这……可跟我没关系啊!」三表姑慌忙解释。
「我……我就轻轻碰了她一下!妹啊……你可得给我作证啊……妹?」婆婆慌乱地四顾,三表姑却早已脚底抹油,大家看过去时,只留下她冲出门去的残影。
「这房间有监控,大家都别着急。我已经报警了,救护车也在路上了。」方星伟的声音很淡定,试了试我的鼻息,却突然变色,「怎么没气了?老杜,你快来看看?」
杜鹏涛扑到我身边,也试了试鼻息,还拿手摸了摸脖子,都没摸到颈动脉上:「老婆!老婆你别吓我!」
我的余光瞄着婆婆,此刻她面无血色地瘫坐在地上,已经吓傻了。
就在这时,120 的工作人员到了。
两男一女。女的是方星伟的老婆,也是 120 的一名急救医生。他们是调休时间,开着医院报废的 120 车辆来的,目的就是让这场戏更真实。
女医生大概检查了一下:「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直接出死亡报告吧!」
一个男医生接口:「好的,死亡时间……」
「妈!您快跟我走!」杜鹏涛突然起身,一把拉过他妈,压低了嗓音。
此时婆婆已经六神无主:「走?去哪儿?」
「跑啊!不跑等着被抓去坐牢啊?」杜鹏涛一溜烟,把他妈给拉跑了。
确定他们跑远了以后,陈经理走进来:「行了,大馨,起来吧!大冬天的,地上多凉啊!」
我这才爬了起来。
陈经理摇摇头:「你老公跟他妈打了个车跑了,之前那个什么表姑,是一路小跑坐公交车溜的!什么人呢,逃离命案现场也不舍得打个车!」
我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谢谢大家!你们每个人都是我安馨的大恩人。是我安馨后半辈子能好好过日子的大恩人。」
大家七嘴八舌地不好意思起来。
陈经理一嗓子:「得了,都洗手吧,换个包间,准备开席吧。」
…………
饭吃到一半,杜鹏涛打来电话,我开了免提:「送走了,坐的高铁。」
「那你爸呢?」
「一气儿送走了。老头儿的腿就是骨裂,纯属拿捏我呢,一听我妈杀了人,腿脚立马利索了!」
「这事儿保险吗?」陈经理还有点儿没底气。
「放心吧!」杜鹏涛沉声道,「过两天让老方给他们发函,说安馨没死,但是医药费得几十万,让他们赔!」
「那他们能赔吗?」方星伟的老婆吐吐舌头。
「不能赔,就签保证书,再也不来北京。」方星伟微笑。
拿捏了!
…………
一年过去了,又到了春节。
老爸和杜鹏涛在厨房里忙碌,我跟钰钰在贴窗花。小猫过来捣乱,拿大尾巴扫钰钰的脸,逗得她咯咯直笑。
公婆那边再也没有作妖。
杜鹏涛跟他们彻底断了联系,只是每月会打过去 1000 块。
公婆亲手签下、按了手印的保证书,就收在我家的保险箱里。
没错,经过了偷首饰事件,我也给家里安了个保险箱,密码只有我自己知道。
杜鹏涛对此毫无意见,用他的原话说,就是他有前科,现在还在观察期,他会好好表现,争取早日结束观察期。
窗外雪花飘飘,电视里传来春晚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我们家的宴席,菜也上齐了。
大家举杯,腾腾热气中,共同庆祝又一个新年的到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