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继父让我回家相亲，威胁我不去就别想迁走户口。
我笑了，其实早在一年前，我就把户口迁到了我妈头上。
「你要不要翻一下你的户口本，看看我的那一页上盖的什么章？」
（一）
我来到 C 城时，还在读小学。
在此之前，我只是个没有父母陪伴，寄养在姨家里的流鼻涕小孩。
终于在我读小学三年级这年，我妈将我接到了身边，她让我叫这家副食店老板爸爸。
我看她很期待地看着我，再看看男人并不魁梧却显得和蔼的面庞，乖乖叫出了声。
两人露出满意的笑，从此开启了一家三口的生活。
我妈和我继父轮流守店，副食店就开在我家楼下，房子是老小区，人际关系混乱，时常能听见互相对骂的声音。
我妈和我说，我只需要好好读书就行，搬到这里都是为了我读书，城市里的教育资源比农村好很多。
她要我一定要给她争口气。
但城市中学习的东西，和农村实在是大不一样，我从前是碰都没有碰过英语这样东西的。
别的孩子轻轻松松九十几分的时候，我还停留在七十几分。
偏偏我自尊心重，每次回家路上都边走边哭。
我妈没怪我，商量着给我报了个英语补习班，只是多少钱，她从来都是折半给我继父说。
然后我继父会叹口气，好言好语：「这也不能怪她，那农村里不学这些，能考及格就不错了。」
「就是这个数学成绩，怎么也那么不好？」他拿起我八十多分的试卷，嘴里念叨，「我屋老大以前读小学门门都是九十。」
即便是再不聪明的小孩，也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嫌弃。
我妈没说话，也反驳不了，因为我的笨。
后来一年冬天，我妈给我买了一只兔子，就是公园里那种雪白雪白的。
我很喜欢它，因为我也属兔子，我家住在老小区的顶楼，所以我继父在楼顶上修了个简单小屋，在上面养花养草，我找了个围栏，把我的小兔子养在楼顶。
每次一到放假的时候，我都会很勤快地早起，去市场上买那些叔叔阿姨不要的莴笋叶子，买一周的量，然后每天早上上学都会比往常起得更早。
我怕饿着它。
我还给它洗澡，我妈吓我说兔子洗了澡会死，我抱着它不肯松手，直到一整天下来它都没事。
那年的一个夏日，下了一整天的雨，回家后，我没能找到它。
我继父和我说，雨下得太大，小兔子冲破栏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可明明我早上上学的时候，它都好好的。
直到许多年后，他开玩笑地说，那天中午的午餐就是我的小兔子。
说它长得太胖了，和我一样，再养就亏了，没有必要。
也许是我真的记仇，致使我始终忘不了这件事。
（二）
读到六年级，继父心心念念的老大回来了。
她长得和继父一样瘦小，眼里却是一样的高高在上。
至于为什么那时候我就这样觉得，大概就是继父时常挂在嘴边的，你们农村，你们农村人……她也一样。
她说她要结婚，和她相恋十年的男朋友，还说自己怀孕了。
继父当场就气得不行，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缓过气，还是我妈给他递水。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自己的小房间了，一开始老大还和我睡一个房间，但是那床本来就小。
一旦「越界」，她就会毫不留情地一脚踹过来。
晚上她不睡，摆弄着我见过没碰过的电脑，一晚上「啪嗒啪嗒」，第二天我还要小心翼翼翻过去上学。
要是不小心碰到她，她也会用力不耐烦地恨我一眼。
端茶送水更是常态，上厕所关灯都要叫我的名字。
后来我鼓起勇气，在床头上用毛笔写了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结果被她买了各种墙贴掩盖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让我滚出去。
我害怕到不敢告诉我妈，更不用说和我继父抱怨了。
说到底，我比她自己都希望她反抗成功，赶紧嫁出去。
那时候，我经常想，我妈说，她改嫁是希望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更好的教育，可是我真心觉得，这个家是不是完整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没有家。
成长过程中为数不多的温情和快乐，都来自书里。
比起许多当妈妈的，我妈好得多，我喜欢漫画也好，言情小说也好，历史文学也罢，她都会给我买，只要我说。
我知道她不容易，因为自从他们两个习惯这种生活方式后，继父便把店里绝大多数的事情推给我妈做。
为了我读书的学费，她很少松一口气。
所以我也很少问她要钱买书，要么每天早饭五块钱省一点，一周就能买一本，要么周末去新华文轩，找一个角落，坐一整个下午。
读到我中学时期，已经满满一书柜的书了。
我考了一个不错的初中，但是继父说，读书在哪都是一样的，只要愿意读，哪里都可以。
其实我虽然小，也知道他不过是不愿意给我交那两千块钱的跨校费，希望我就在片区内的烂学校读。至于读不读得出来，那可以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问他：「姐姐也是这样的吗？」
他说是的。
我想笑，我在房间里翻到过老大的作文本，写的是一个不错的初中的名字，反正绝对不是我读的这个学校。
我乖巧地点头，笑着说：「好，那我就读这里。」
我总会让你知道，人和人究竟还是不同的，即便我的学校不如你女儿，你女儿也永远不如我。
（三）
读初中没多久，老大流产了。
我妈说，她对她照顾够多了，吃饭洗衣服，哪样都伺候了，都说了让她晚上不要熬夜，人家就是不听。
但得益于这个孩子，我继父让步了，他同意了这桩婚事。
婚事谈成的当天，老大的婆婆还拉着她的手说：「你也是不小心，怎么孩子就掉了？」
语气关心，仿佛之前两家因为彩礼争得不可开交的事情没有一样。
我在一边安安静静吃着东西，听见老大说：「那没办法，我妈早死了，我又不懂这些。」
然后一派母慈子孝。
我妈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刚想说什么，却被我继父狠狠瞪了一眼。
我妈咂咂嘴，终究还是没说话。
当天晚上他们就吵了一架，我坐在房间里写作业，吵闹声不绝于耳，但我早已习惯。
老大终究结婚了，只是男方家庭条件不算太好，加上又不努力，以至于两人在一起近十年，也没能攒下我们这个三线小城的首付。
为了顺利结婚，我继父出钱又出力。
也得益于这次吵架，我妈终于醒悟，哭着问我，我们是不是该自己买一套房子。
我初一，面对我妈的眼泪也只能无措，回答她：「反正有没有我爸，你都要守店，为什么不能守自己的。」
「反正赚钱给钱的都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一起？」
她似乎看出了我隐藏许久的不开心，说道：「话是这样说，可你爸对你还是不错的。」
我不说话，也不想反驳。
这些年来我早已清楚我妈是个什么样的脾气，吃苦受累，嘴硬心软。
可能在她眼里，给我吃给我穿，就算是对我好了。
「随便你吧，那你就别和我哭。」可我烦了。
我妈说我心冷，一点也不心疼她，不懂她有多难。
我永远都像闷葫芦似的不说话。
读烂学校有一个好处，就是无论如何，我都能考个看似极好的成绩。
因为矮个里面我也能算高个。
我继父这时候极其喜欢参加我的家长会，因为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若是没进步，也读不到什么好高中，我数学不好，班主任劝我去他那里补习。
补课费不贵，每周周末去，一学期下来也才三百。
可就这点，他也不愿意给，一听到要给钱，就变了脸色，最后还是我妈骗他，说老师看我好学，不收我钱。
读完初二，我顺利分到火箭班。当时年级人不多，加上我班级不好，以至于和我同班的同学，可以说是一个也没有。
他听闻这件事，觉得脸上有光，和我说过好几次，要好好感谢我的班主任，说只有这种老师才是有良心的好老师。
（四）
初一初二期间，我妈的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新开的烧烤水果店在周围有很不错的口碑。学习之余，我也会经常帮忙，很快就攒下不少钱。
然后我妈终于聪明了一回，又问我姨她们借了一点，当年地震后有一段时间，房价都不算太贵，于是她偷偷在市中心，瞒着我继父，买下了一个老小区的二手房。
老大结婚后，一直没再能怀上孩子，两边家庭给他们凑了房子首付，还有一辆车，可他们始终没有经济来源。
不知道她怎么和我继父说的，我继父就开始天天在我妈面前说，让我妈把烧烤水果店让给老大。
他说：「反正已经有一个副食店了，还不够你守？」
「孩子现在家里很困难，你帮帮忙又怎么了？你现在守你的店，我守我的店，哪里像两口子？」
「老二现在马上初三了，正是要紧的时候，你一天就只知道钱钱钱。」
瞧他说得，多关心我似的。
我分班后，班里都是学习成绩好而且相互熟识的同学，我不认识他们，也不太喜欢和人搭话。
加上我本来英语成绩就不好，能跟上进度就已算不容易。基本上每周，我的英语作业都比人多上好几倍。周六补课回来，光写英语作业，我就能写到凌晨一两点。
他回家早，吃完饭就会坐在沙发上，看他喜欢的抗战片。声音震耳欲聋，我还不敢说什么。
只有我妈收店回来了，会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等我写完作业再睡觉。
我刚开始不习惯时，边写边哭，我妈也坐在客厅，边哭边看着我。
可我又不是小说里的天才，即便这样努力，也只能勉强算班级的中游，有时考得不好，我继父连家长会都不愿意去开，他说我学习不努力，说我粗心大意，说我丢人。
但他依然有脸，为了老大说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为了我。
结果不出意外，他们大获全胜，我妈事后给我讲：「她们家确实现在不容易，房贷还不上，那个烧烤店也累，反正房子已经买了，就给他们吧。」
她们家是不容易，我心里暗暗说道，养了两个啃老啃得没完的，怎么可能容易？
老大回来那一年，家里托关系给她找了个营业厅的工作，人家嫌累，干了二十多天就不做了，回家躺着。
后来有一年，家里把副食店给她做了一个月。她货卖完人就跑不见了，连货带利，用得干干净净。这样的人，家里能容易才有问题。
但我不说，因为这两年我妈确实很累，房子买了看看笑话也无妨。
至少现在我妈和我是好人，我恶心恶心她还不容易？
所以那段时间，我隔三差五就跑过去，要么拿拿水果，要么要吃烤串，我继父想着我妈做了让步，觉得这点无所谓，所以每次我都说他让我来的。
以至于老大的婆婆，每次见我就皱眉头。
（五）
中考那段时间，我妈看我压力大，经常劝我：「没关系，别太累，妈妈知道你很努力了，别逼自己。」
我面上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我知道她心疼我，但我更知道，摆在我眼前的选择并不多，尽力读好书，是我现在的最优选。
中考结束，我以勉强超十分的成绩，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
那些百年名校是轮不上我了，但即使这个结果，也已经让我足够惊喜。
我继父当然也很高兴，因为我比他给我定下的目标高中，还要好许多，那段时间他逢人就说，没白为我花那么多精力。
到了报名的时候，也是一大早就把我叫上，同排队的叔叔阿姨各种炫耀。因为原本初中就不好，所以还真一次壁都没碰。
也是这段时间，老大又一次，卖空货物跑了，就给我妈和继父留了个空架子，货款连着利润，一个不剩下。
我继父之前心疼她的话，现在都成了笑话。
我倒是很开心，我妈这个人最心软，旁人说两句什么，就开始体谅，只有多吃几次亏，她才会知道有的人从头到尾都不值得。
这店最后没开了，因为我妈死活不愿意再进货再做，骂我继父骂了好几个月。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我们高中是要求学生住校的，我再也不用天天回家了，只有周六会回家住一晚。
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我继父不知道得了什么毛病，开始手脚不老实。
每次我放学回家，他都会笑嘻嘻地问我想吃什么，然后极其自然地走过我身边，装作极其自然地拍我的屁股。
我有时预判到会不着痕迹地躲开，心里却恶心透了这人。
后来我问我妈这件事，她说她没想过他居然是个这么龌龊的人，所以当时以为和我说打屁股，只是父女间的亲密行为。
可我心里清楚，他从来没对老大说过这句话，做过这件事。
一个人在外人面前伪装得再好，也掩饰不了他原本是个人渣的事实。
我姨、我舅舅，乃至小区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都说我继父是一个如何如何热心肠的人，都说我以后读完书，有了好工作，一定要好好回报他。
我都是点头，说：「那当然了。」
他当然人好了，只是日子不是你们在过而已。
（六）
读了高中的我，也始终没觉醒成一个智商超高的主角。
高一考得最好的成绩，也不过全班第六，我们班还是普通班，可能我唯一比起别人付出得多的，就是时间了。
我早就看清自己的水平了，努力努力，也许还能上个一本，什么 985、211 的梦，我从来不做，毕竟我不是天赋型选手。
高二分文理，我选了理科。
我继父在家骂了我很久，他觉得女孩子应该学文科，何况我小时候得了那么多作文奖，学文科以后考个师范多好。
但我就是不听，我喜欢简单明了的死答案，他觉得我不适合，我就偏偏要适合。
高二后，我基本上每天是寝室第一个醒的，醒了就会换好衣服插上耳机，听着英语听力洗漱，一个人去吃早饭，然后提前到班，背记单词，课间提前写完作业，晚自习就做额外的练习。
得益于我的初中英语老师，我的英语再也没有差过。
高二和高三，在许多同学眼里，我一鸣惊人，整整霸占了两年的全班第一，我就像一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拦在了他们面前。
后来我同学都说，我高一没有高二高三成绩好，是因为我更适合理科。
高考结束，我很不意外地达到了目标。也许是这些年的磨难让我心态极好，我没有像许多人一样紧张，反而觉得解脱，甚至还考到了比平时还好一些的成绩。
我继父说，我最好读个师范或者医学院，以后工作稳定，嫁人人家也喜欢。
可我不是宠物，不是一朵花，非要得到别人的垂怜，我这么努力地活着，是为了让我自己喜欢。
我妈也说，当老师好，稳定还有假期。
但我都没听，当老师？当医生？岂非我一毕业，就要我再回到这里？若是以后我想离开，他是不是随便搅一搅、闹一闹就能用我的工作威胁我？
小时候我没办法反抗，也不能逃跑，不代表以后也不能。
最后，我被一所 211 高校录取了，我继父得知我没听他的话，黑脸了很久。
即便在我的升学宴上，也是各种骂我不听话，周围的叔叔阿姨都在说我考上 211 就已经很不容易，他还在骂我找不到好工作。
但我面不改色，依然笑着和叔叔阿姨们聊天。
（七）
读大学期间，我似乎得到了难得的自由，加上我原本就不打算再进一步的学习，所以再也不像高中那样努力。
除了正常学习外，我开始去找各种办法赚钱。
不管是微商，还是写作，甚至游戏代肝、帮人写作业、辅导小孩学习，我全都尝试过。
大学每年的暑假，我都会拿着这笔钱，和我的朋友出去走一走。可直到这时候，我也只是才得到自己假想的自由而已。
比起我其他室友，我估计是最不爱回家的一个，即便是有长假，如果不是必要，我也会找各种理由不回家。
因为老大孩子出生后，把户口上在我继父头上的问题，我妈和他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
因为在我妈眼里，十几年来，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而老大的行为，无疑是在为以后的「财产战争」打好基础。
我和我妈说：「你不会觉得，我爸这样的人，会给我留一个子吧？」
我妈却不甘心极了：「这么多年来，我觉得我做得够好了，而且从你读大学后，他觉得自己到了退休的年纪，再也没帮过我一次，整个店里都是我在操心。」
「结果现在，人家觉得你贪图他的钱。」
从前我看那些电视剧里，为了一点骨气便放弃物质的人，我总觉得人家傻，不理解，但是当时，我是这样和我妈说的。
「那就什么都不要吧，妈，你放心，以后我们都会有的。」那些不曾在男人身上得到的物质条件，我都会努力给你。
我妈沉默了许久，开口道：「幺儿，你是不是很讨厌你爸爸？」
我「嗯」了一声，说：「要不，等我大学毕业，你们就离婚吧，你和我住在一起就好，我努力赚钱，总比他好得多。」
但她的声音又迟疑了，过了一会和我说：「哎呀，你妈年纪大了，这么多年了，他也不是没有优点。」
我的火气一下窜到脑门，用少有严肃生气的语气对她说：「那你就别和我说！别和我抱怨！别恶心我！」
挂掉电话的下一秒，我又开始后悔，害怕她会难过，可又不想就这样妥协，只能暗自安慰自己，不对我妈这样说，她永远都是这样糊涂。
后来没过多久，大概是读大二的下半学期，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妈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伤了脚。
刚好当时撞上期末考试，等我回到家，她都已经做好手术好几天了。
我每天都会做好饭给我妈送去，陪她一起吃饭。我继父一直说，就是点小问题，哪里需要一直陪着。
他和老大基本没来过医院，隔壁床的老太太和我聊天时说，还以为我妈身边没个人照顾，原来是我在读书。
这样好几天后，老大终于来了，她两手空空，说了几句客套话。
然后就将话题转移到我身上。
她说：「你姐夫有个侄儿，在当兵，多好的一个小伙子的，才 27 岁，你要不要了解一下？」
我摇摇头，说：「我还在读书，不着急。」
是不是个好小伙子我不知道，但我才 19 岁，需要操心这些事情吗？
（八）
她脸色瞬间不好看了，但还是强撑着笑意给我看照片。
我头也不抬，更别说看一眼照片。
我继父走进来，说：「这男娃家条件多好的，不喜欢也可以先加个微信聊一下啊，那万一聊着聊着就有意思了也好。」
「不用，我还小，不急，而且我不用微信。」我还是拒绝，心里丝毫不相信他们能给我介绍什么好玩意。
这么多年耳濡目染，我再蠢也知道，靠别人是永远靠不住的，何况是和他们有亲戚关系的人。
老大恼羞成怒，说道：「要不是你考个正儿八经的大学，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你哦，我不是看你和我一家人，要和你说这些？」
「人家男娃在当兵，要不是没空，早就有女朋友了。」
我听他们吵吵嚷嚷，只觉得心烦，不客气地说道：「轮不到我就算了啊，你晚点结婚倒是可以轮到你。」
她和我继父同时黑了脸，开始骂我如何如何不知好歹。
由于声音太大，被赶来的护士骂了一顿才消停。
我妈大概也看出他们打的什么算盘，说道：「你看病人空着手来，怕是不对劲哦？」
继父被我堵话，余怒未消，说道：「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一天到晚刁钻得不行，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这才好笑呢，她生病、娃儿满月酒，我哪次没给钱？现在我生病了，让她给我买点东西很过分？」我妈毫不示弱，说道。
「他们现在房贷车贷不容易，我们帮不到就算了，你还想问她要钱？」他表情怒极了，好像我妈要了十万八万一样，「我看你就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我听得好笑，略带乖巧地说：「那对啊，那为啥爸爸你不去找活干接济姐姐呢？她现在那么不容易了。」
「我现在还在读书，我妈每年要给我学费生活费，爸爸你又不出钱，应该有好多钱的。」
他被我怼得没话说，说：「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读点书就会回来和我扯！」
我妈捏紧了我的手，想要我少说点，但我一点也不怕，迎上他要杀人似的目光，说：「哦，好嘛，我又是小孩了，给我介绍对象你咋不觉得我是小孩？」
他想对我动手，但是看了看病房里其他看戏的病人，最后还是拉着老大气呼呼地走了。
我以为他们一走，我妈又会开始说我怎么怎么不应该。
没想到，她开口说：「我和你爸前段时间就离婚了。」
「楼上那户姓付的，那家女的和我吵架，找她老公儿子三个人把我打了一顿，他就在旁边看着，过路的人看不下去了都还报警，警察来了，他居然劝我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喊我算了。」
「你说这叫什么男人？」
我愣住，气得发抖，就要哭出来：「你怎么不和我说？」
她见我气成这样，拉住我的手，摇摇头说：「没事的，都过去了，现在你还在读大学，还需要用钱，店我不能不守，等你读完书就好了。」
旁边的老太太看了这场戏很久，开口说道：「别靠男人，都靠不住，靠自己比什么都好。」
（九）
后来大三开学后，我开始认真利用课余时间写作，一开始并不见成效，整整一两年，都没起什么水花。
大学毕业后，我在 M 市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工资四千，因为有销售性质，我又是个能说还会察言观色的，基本上能将自己的工资稳在六千多。
我每天依然保持着大学期间的写作习惯，也是这一年，我终于迎来了丰收期。
稿费加工资，已经能让我的收入稳定过万，我这人打小被人欺负怕了，所以向来不爱花钱。
不过半年，我就已经存下不少钱，我旁敲侧击，和我妈说了好几次，让她不要再做副食店了，但她总不听，说要给我攒点钱买房子。
这么多年下来，她得出的最大结论就是，一定要在我结婚前，给我留好退路。
可我也心疼她，副食店就在我继父楼下，两人即便离婚了，也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牵扯不清。
我催促了接近半年，她才做出了一点行动：把自己的户口给迁到了原来偷偷买的房子那边。
至于我的户口，则是没动，因为要本人去才行。
我继父这时候时常打电话来关心我，要我注意天气，多穿衣服，好吃好喝。
我也会听话说好。
他问我工资怎么样，我便敷衍回答：「不多，三四千，我还要给房租，存不到什么钱。」
然后又是长篇大论我为什么当初不读师范和医学院。
虚与委蛇了大半年后，我偷偷请假，回到了另一边房子，然后乖乖巧巧地和他打电话，说：「爸爸，我身份证丢了，你把户口本寄给我用一下吧，不然今年过年我没有身份证坐不了高铁。」
他很高兴，说：「好好好，明天我给你妈，让她给你寄。」
当天晚上，我妈就把户口本带回来给我，然后问我：「你以后买房或者结婚了，你再转不是一样的吗？」
我说：「不一样，我买房结婚，一样都不想让他知道。」
一旦我妈不再做副食店，两人隔远了，难保人家不对你有防备，现在就是最好的。
然后我妈突然和我说：「你爸说，让我把店交给老大做。」
虽然我一直以来，都希望我妈能够退休远离我继父，但是用这种方法把店丢了，我是怎么都不愿意。
见我皱眉不悦，她解释说：「老大她公公啊，得了癌症了，晚期，现在躺医院里等死呢，她老公又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叫什么美尼尔氏。」
「说是人好端端就会昏迷过去那种，反正不能正常工作了，所以你爸和我商量，让我把店交给老大做，让我和他好好过日子。」
「说是每个月给我拿五百块钱，给他做饭就行」
我气笑了：「他那种人怎么过日子？还比你大那么多，你赶着伺候他吗？而且五百块钱，你信不信你要伺候他全家？保姆还不止这么点的。」
我妈连忙拍拍我的背，说：「你别着急，妈妈没答应，就是既然他提出来了，我要是不给，他肯定天天来我面前说。」
「前两天还和我说，要是不想和他一起了，也不要守店了，还叫我滚。」
听我妈没答应，我才舒了一口气，耐心道：「没事，我不是在家？我来解决，你别怕也别说话，都听我的，我明天把户口转了慢慢来。」
他还觉得我是当年的我，所以才能这样大胆地威胁我妈，可我早就不是了。
（十）
隔天去办转户，由于我准备充分，所以很是顺利，不到半小时就当场打印了出来。
我继父户口本上我那一页，被打上了「迁出注销」几个大字。
拿到户口本没超过十分钟，我就打通继父的电话，说道：「爸爸，我听说姐姐想要妈的店，是吧？」
电话那头的人连忙说：「对啊，你姐姐现在多困难的，我觉得你现在都工作了，也不用你妈妈那么累了，所以让你妈和我一起过，把店给你姐多好的。」
「都是一家人，相互帮忙渡过难关才对啊。」
「哦，这样啊。」我假装没听到他后面那一节话，说，「这样的话，我明天回来帮我妈点货吧，你让姐姐把货款结清就把店给她了。」
「毕竟你们两个现在离婚了，我妈想一个人过，我总不能做她的主啊，我明天请假回来，慢慢商量。」
察觉他还想说什么，我利索地挂了电话：「我这还有事哈，明天中午回来请你们吃饭。」
他想说什么我还不清楚？不就是多难多难，我们一家人，货款能不能不给，我连机会都不会给他。
他以前不总说，遇到困难的事情要靠自己解决吗？我和我妈靠了那么多年自己，现在又和他们成了一家人了？
第二天接近中午，我装作风尘仆仆地回到家，见继父和老大还没到，直接就帮我妈把门关了，开始在仓库里点货。
过了一会儿，已经接近下午的样子。
我继父在仓库门口探头，说：「我以为你下午到呢，中午饭我都吃了。」
「要不就现在谈？」他说得随意，「你姐姐现在忙，我们仨说就行了。」
我笑着说：「没事，我这会儿带我妈去外面吃就行，下午差不多把货点完，晚上找姐姐一起谈？」
他听完我这话，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什么，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自找没趣地离开了。
我妈安静了半天，突然笑了，对我说：「你长大了，再也不怕他了。」
晚上，我们约在一家熟悉的火锅店。
老大端起酒杯，对我妈说：「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算是不错，之前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过去的事情，就当它过去了，来，妈，我敬你一杯。」
我妈没说话，只跟着喝酒。
菜上完后，我说道：「今天下午呢，我和妈把屋里的货都点了一遍，都按成本价算的，货款大概两万九的样子，因为有烟那些。」
他俩听到这个数字，表情就有点挂不住。
但不等他俩开口，我继续说：「我妈现在也是退休的年纪了，我是支持她的，但是爸爸你也知道，她退休工资哪有你高，我现在也没赚好多钱，肯定还是要有几万块钱给我妈兜底啊。」
「你们不想要货也没啥，现在这些烟呐，只要是真的，也好卖，问题不大。」
「按我妈的意思呢，货款结了，店就给姐姐，不然货打出去也是一样的。但是她是觉得好歹和你这么多年，所以想就按成本价给姐姐了。」
话说到这里，他要是再得寸进尺，就是不要脸了。
（十一）
「但是你姐夫现在又生病了，他爸还在医院，家里还有个儿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叹了口气，还想商量的语气。
我也假装面露难色：「唉，但是我妈也难啊，她一个月退休工资才一千多，总要留点啊，不然她以后生病了怎么办？」
「那人老了，生病很正常，我现在工资又不高，我也害怕啊。」
他又继续说了几句，见我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最后只能妥协。
我把下午清货的单子递了过去，说道：「你们可以挨着点，我下午都算过的，还有就是如果要这个店，最好这个月就说清楚。」
「不然的话，烟草公司开烟要是断一个星期，有的烟可就开不到了。」
继父连忙点头，说明白。
思考了一下，我继续说：「那就这样吧，这个月已经要月底了，我专门请假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早解决了早好。」
见我态度坚决，说的话他也没法反驳，他只好点头答应，说两天内一定算清。
吃完饭回到家，已经十一二点，洗漱完后，他突然又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过来。
我刚洗完头坐在客厅，就听见两个人的吵闹声。
他先是说我妈如何如何忘恩负义，怎么怎么把我培养得多好，现在他得病了，家里不好过了，我妈就把他甩了。
可笑我妈和他离婚那会儿，他可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我只能说一声报应。
说培养我，说得好像我从小到大花他多少钱，我妈在家里躺着享福一样。
然后他继续说，我妈最近穿得多好多好，一天一个花样，一定是找好了下家，到时候直接找个富二代住大房子。
真是笑死，也许在他这样的男人眼里，女人是不能自己赚钱吧。就像他之前骂我，读那么多书，也没找到多有用的工作，还不如听他话早点结婚，好歹现在还年轻。
结果呢，他十几年给我妈买的衣服，还抵不上我一星期买得多。
讽刺了我妈半天，最后开口说：「那个两万九，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你要不等等，先把店给她，之后再慢慢还给你？」
我翻了个白眼，没见过求人之前先把人骂一顿的，然后努力给我妈使眼色。
我妈说：「随便你，反正你这个月给多少钱，我给你留多少货就对了，我卖东西这么多年，想把货打出去渠道多得很！」然后反手挂了电话。
我在旁边为我妈的硬气鼓掌。
完事她笑着和我说：「他当和我还是一家人？我还等他还钱？等货款结完了我就把他拉黑，一天说些话太恶心人了！」
「对对对，我妈说得对！」我夸奖的声音就没停下来过。
她拉着我的手，说：「妈妈这些年，其实还是存了点钱，到时候你想买房子，就给妈妈说。」
我也终于愿意给她说真话：「我其实这段时间已经存了点钱了，但是你一直和我爸那边牵扯，我都没敢和你说。」
「不然我哪有那个勇气那么硬气嘛。」
（十二）
早在回家前，我就做好了打算，要是我妈脑门不清楚，我就会把自己的工资和存款瞒得死死的，但是我妈愿意听我的，我就说出来让她安心。
我甚至还去问了我学法律的朋友，关于我继父赡养费的问题。
朋友说会根据当地的消费水平和经济情况来确定，但是一般不会太高，几百块到一千左右。
我想了一下，他现在一个月养老金三千多，怎么也落不到生活困难的地步，当然这三千管他自己没问题，管不管得了他女儿一家，我可就不知道了，也不该我管。
我要和他慢慢疏远，等我妈事情解决干净，不出意外，以后我就会永远「在外地」了。
看我妈不吃这套，月末他还是东拼西凑把钱交到了我妈手里，加上我妈之前的存款，我给她添满了十万，存了定期。
走之前，我还在家里电脑上给我妈下了好多小游戏，教会了我妈在电脑上打麻将。
然后我妈就过上了白天外面打，晚上家里打，一人吃一人喝一人逍遥，想要什么给我说的养老生活。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我接到我继父的电话。
他问我，我妈为什么一直电话打不通。
我打哈哈敷衍他说：「不知道，可能我妈换号码了吧。」
他没继续问，反而问我谈恋爱没有。
我说没有，现在没心情。
他继续追问：「那你现在好多钱一个月？存钱没有哦？」
「没有啊，疫情公司效益不好，每个月四五千吧，我还要租房子，存不了多少。」我回答。
接着他沉默了半晌，最后和我说：「爸爸的意思呢，是觉得你这个工作本来也赚不到好多钱，早点回来结婚，还要轻松些。」
「你看你每个月一千多的房租，回家都不用给房租的，学历呢也好，早点嫁人哪里不好呢？」
这是图穷匕见了，先前说的话都是为了这句铺垫。
「我有房子？爸爸你房子不都给姐姐了吗？」这一年我虽然不怎么回家，但八卦可是没少在我妈那里听。
老大的公公癌症晚期，躺在医院里等死，婆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我继父要每天给老大做饭带娃，出力就算了，还得出钱，补贴她一家。
他被我这句话讽刺得吐不出一个字，最后生了气，说道：「你现在大了，我管不了你，反正我给你说，这回过年你记着回来相亲！」
我顺口就回答：「没空，过年就几天假期，我回来吃顿饭就没有了。」而且也不是去你那里吃饭。
「你不回来，你别忘了你那个户口还在我这，你信不信我给你下了？」他威胁道。
我差点就没忍住笑出声来，说道：「咋了？你是想要彩礼钱吗？你让老大重新嫁一次就有了嘛，反正第一次屁都没要到。」
好言好语不听，非要恶心我，也别怪我气死他。
「哎呀，我真的没见过，又想把别人卖了，还要威胁别人的人。」我丝毫不受影响，早就料到了他这样气急败坏的反应，「还有，你要不要翻一下，你户口本我那一页盖的什么章？」
（十三）
他听了我这话，应该很快就去翻了户口本，然后看到了「迁出注销」四个大字。
接着电话那头，开始不停地用各种肮脏下流的语言骂我，说我和我妈一样不要脸，忘恩负义。
我稍微把电话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
等到声音小点了，我才说话：「你去销户嘛，我求求你去。」
「说老实话，我从小到大花了你多少钱，你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我说道，「你养的人是什么样子，你心里也应该有数，唉，爸，你以前经常给我说，人呐，坏事做多了是有报应的。」
「我读书多，小时候不信这些，现在看你们，我还是信了。」
「你要是好好的，我也不得这样嘛，非要时不时来显一下洋相。」
他在电话那头一直说要告我，他把我养大，我就该养他，就该给他拿钱，他说嫁人就该嫁人。
我也叹了口气，说：「你去嘛，你看法院怎么判吧，反正我不给起诉费，我工资就那么点，你要是好好说话，我每年存点钱还给你点。」
「你去告你的，我还不信法院非要我嫁人，把彩礼钱给你用，哪个法律规定这样我才要去告它！」
他气得在电话那头气得喘粗气，却插不了一句嘴
「你可要把你身体养好，不然爸爸你要是不在了，老大哪有养老金用呢？」
「也不对，你不在了，房子人家说不定就可以卖了，有钱说不定过得还要好点。」
我则像是被解除了封印，一刻也不停嘴，仿佛积攒多年的恶气在心里发泄不完一般，最后狠狠按下挂电话的键。
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后，我呆了半分钟，然后极为平静地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又打电话给我妈。
我妈接通电话，传来「欢乐麻将」的声音，语气还很激动，和我说：「幺儿你先别说话，我这把清一色要赢十几万的豆子，等一哈。」
我「嗯」了一声，说不出地想笑又想哭。
过了一小会，她带着雀跃的声音说：「我发觉我今天手气好好，白天赢了一百多，晚上电脑上还一直赢。」
「那好啊，下次回家喊我妈给我报销车费。」我玩笑道。
她也答应得干脆，接着问我：「啥事你晚上给我打电话？」
我眉毛微微一挑，语气柔和地问道：「他没再来找你哦？」
我妈立马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说道：「没有，他又不知道我住哪，而且离了这么多年了，又不是没有合法手续。」
「他找你了？」
我这才放心，说道：「嗯，不过没事，我给他骂了一顿哈哈哈哈。」
「对了妈，今年过年要不我们俩就出去旅游吧？反正我不想回去，也不想走亲戚。」
她立马同意，说好。
我问她想去哪。
她说：「去 S 省吧，你爸爸没去世时，我们就在那里打工，我想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