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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失火

我是东宫良娣,

为了给太子和太子妃当助攻,硬生生将自己折腾进了东宫。

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一双璧人终于圆满,我以为我的助攻之路从此就结束了,正打算收拾细软麻溜地滚出东宫,

谁知,太子却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阿梨,这梨园着实寂寥,给我生个孩子吧。」

(一)

「阿梨,给我生个孩子吧。」

听江湛行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吃着从岭南送来的荔枝。

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出来,我手一抖,那白生生的果肉就落在了地上。

我垂头看着那沾了灰的荔枝,心中一阵肉疼。

这皇帝忒抠门,太子府也就送了十颗来,我盘了半天才舍得吃分到的那一颗,居然就这样浪费了。

或许是我脸上的懊恼太过明显,江湛行笑着把他的那颗递给了我。

「别捡。」

我脸上一红,羞恼地剜了他一眼:「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吗!」

江湛行却笑容更揶揄了几分:

「三岁小孩应该不会捡地上的吃食,但是你,不好说。」

我龇了龇牙,特想用荔枝壳丢他。

可我不敢,毕竟他贵为东宫太子,而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良娣。

他看着我小心地享用着荔枝,这次等我吃完了,才再一次提出了诉求:

「阿梨,我说真的,这梨园着实寂寥,我们生个孩子吧。」

我嘴角抽了抽,荔枝甜腻的汁水好像瞬间变成了山西陈醋。

「太子殿下是不是搞错了,臣妾只是个小小的良娣,生孩子这事……你恐怕不应该先来找我吧。」

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我的心里却是把他骂了个底朝天。

合着我都帮他追到我的阿姊了,还得给他生个小的出来继续打下手是吧!

没错,我嫁入太子府的原因,并不是我们两情相悦。

当年我刚刚十岁,被阿姊拖出门去游玩。

可惜那什么劳什子赏花宴实在无聊,我便借口方便,偷偷跑去湖畔小亭。

比起那些没用的花,我还是更爱荷花,毕竟那大叶子做出的荷叶鸡,我一口气能干一整只!

我一边揪着荷花瓣,一边捡着人家铺路的卵石打水漂。

可我刚投出去一个,就出师不利,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我还没等反应,背后就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姑娘不去跟人吟诗作赋,偏偏学精卫鸟,在这里填湖么?」

我一愣,眯起眼不善地看向身后。

那个刚刚嘲讽了我的小子跟我年纪相仿,正持着一把折扇,冲我笑了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

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装腔作势的公子哥,如今已是初秋,还扇着那破扇子,也不怕染了风寒!

我眉头一挑,冲他脚下丢了块扁平的石头:「那你来!」

他勾了勾唇,捡起石块,腕子一翻,打了个十跳的漂亮水花,落到了对面的岸上。

我一时语塞,看着他得意的眉眼,只觉得一阵气闷。

偏偏他那张嘴还不饶人,摇摇头故意道:「不行,还是姑娘厉害,照我这么来,这辈子这湖也填不平了。」

我是谁?我可是大运朝赫赫有名的御史大夫盛宁国的二女儿!

三岁那年就敢拔了老丞相的胡子,五岁那年烤了骂我爹的将军的信鸽,七岁那年为了逃避念什么女戒,更是把太傅的书箱子丢进了臭水沟。

我爹靠着一手参人的好本事在朝堂上把人得罪了个遍,我帮他在私底下把人得罪了个遍。

我们盛家没有倒台,还得靠皇帝庇佑加上我爹在朝堂上一视同仁,谁都不肯出面当坏人,都在心里期盼着这盛御史明儿个带着闺女去祸害别人。

受了这档子气,我能善罢甘休?

才怪!

我又羞又恼地挑了半天石头,可在瞥见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后,不自觉地手腕松了劲儿。

「噗通!」

「哈哈。」

落水声和笑声同时响起。

我顿时怒火上头,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干架。

好在我的阿姊及时找到了我,阻止了我可能会让盛家灭门的行为。

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嘴臭的男人,竟然是当朝最受宠的皇长子,江湛行。

我不情愿地跟他道了歉,赶忙跟着阿姊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可从那天起,江湛行就像个牛皮糖一样,不论我跟阿姊去哪儿,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我们一年年长大,他出落成了翩翩少年,阿姊也变成了大家闺秀,而我,似乎除了个子长高了,还是那个疯癫的丫头。

他总是跟我约在初遇的荷花池旁,或是抛给我一壶好酒,或是带来一些我那个抠门清官阿爹不肯给我买的小玩意。

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斥责我疯疯癫癫不像个女娃,只会跟着我一起疯,一起逃避先生的责罚,甚至一起扮作天师,带着那群思想迂腐的村民修筑大坝,解决了水患。

虽然后来因为这事我那个参了别人一辈子的爹被人参了本,回来就把我禁了足。

可江湛行还是偷偷翻墙进来,晃了晃手中的酒坛。

或许是那晚的月色太朦胧,酒太醉人,我看着他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面容,竟然莫名觉得这个总是嘲笑我的家伙,有几分好看。

可下一秒,他的话就犹如一盆冷水,把我的那一丝丝小心思给彻底浇灭了。

他脸上带着点窘迫,轻咳了一声:「阿梨,我能时常来找你吗?我……我想听听你讲你阿姊的事情。」

我怔怔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啊。」

(二)

我的阿姊盛清雪,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姊。

她似乎完全没有继承我们盛家的顽劣基因,一直温温柔柔的,像是初冬的一场小雪,落在开满红梅的枝头。

我娘天天揪着我的耳朵让我跟阿姊学学,不然就不让我吃饭。

阿姊却总是偷偷给我塞包子,替我在外面放风,等着我吃完。

我曾经发誓,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

我看着江湛行向来沉稳的脸上难得的羞涩窘迫,心中突然有些酸涩。

这个身份尊贵的翩翩公子,大抵也算得上最好的男人了。

好到……我都有几分舍不得。

可我终究还是信守了诺言,每天都偷偷跟江湛行见面,跟他说我阿姊喜欢的东西。

虽然有时候我也会夹带着问他要些我喜欢的小物件,江湛行自然清楚,可每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渐渐地,我那位向来对公子们十分疏离的阿姊,开始同江湛行一同出现在了各个宴席。

她清冷的脸上也多了许多笑容,映在雪白的肤色上,像三月的桃花。

一对璧人,郎才女貌,我本该为他们高兴。

可越是看着,我就越不愿意再去参加那些无趣的宴会了。

倒是江湛行,还整日里寻着各种借口来拜访,让我给他出主意。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年头,江湛行被封了太子,那年我十六岁,阿姊十八岁,一道圣旨传入了御史府。

「今有盛家长女盛清雪,温婉贤淑,聪慧美丽,实有母仪天下之范,特赐婚于太子为太子妃,择日成婚。另念及盛家二女姐妹情深,特允一同入东宫为良娣,钦此——」

要不是我娘拼命压着我,我当时一定会跳起来。

这个江湛行,都要同阿姊成婚了,居然还想把我一同搭进去,继续帮他哄自己的夫人!

一时间,我的心情复杂万分。

虽然我并不想看她们夫妻二人甜甜蜜蜜,可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我,若是能嫁给他,这生……也算是值了。

于是,十里红妆,我跟阿姊嫁入了东宫。

可我知道,这气派都是阿姊的,我不过是个混入其中的菟丝子罢了。

思绪渐渐回笼,我看着他僵在脸上的笑容,抿唇呼唤道:「殿下?」

他回了回神,脸上挂着上了一抹苦笑。

「你以前……都叫我阿行的。」

我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用嬷嬷教我的话平静地开口:「尊卑有别,即便你我二人是夫妻,也是如此。当年不过是年幼不懂事罢了,太子殿下莫要翻旧账了吧。」

江湛行摇了摇头,丢下句「再议吧」,就离开了梨园。

我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我给他做细作,明明……他跟阿姊这两年举案齐眉,甚是恩爱。

而且自从入了东宫后,我总觉得我跟阿姊之间好像隔了层什么,反倒不如之前那般亲近了。

我叹了口气,让贴身丫鬟灵儿去灶房拿些点心来,祭奠我那落在地上的荔枝。

当然,点心最后也是进了我的肚子。

第二日一早,我就被一脸惊慌的灵儿摇醒了。

「主子不好了,听说、听说太子要娶西域来和亲的公主了!」

我心中一惊,噌地就跳下了床。

「你说什么!」

江湛行贵为太子,我自然知道,他不可能只有我们姐妹二人。

可若是娶了那个什么公主,出身本就不算高的阿姊,又当如何自处呢?

我让灵儿帮我套上衣服,快步赶去了书房。

江湛行果然正在里面,跟自己的心腹先生讲着什么。

见我来了,他冲先生使了个眼色,笑着站起身:「阿梨,你来做什么?」

我冷着脸,看着他那双黝黑的眸子。

「你要娶公主?」

江湛行笑容一僵,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我抿了抿唇,心底一片失望。

看他的样子,我已经明白了他的决定。

「江湛行,我当初帮你娶到我阿姊,可不是为了让你带个公主回家糟践她的!」

江湛行青着脸,一把捉住了我的腕子,那双向来沉静的眼中,透出些难得的慌张。

「阿梨,你先别跟你阿姊说,我……」

他解释的话还未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嘈杂。

大太监顺喜恭敬地立在外面,冲江湛行行礼:「太子殿下,陛下召您进宫。」

江湛行深深忘了我一眼,摘去了我匆忙赶过来时落在发上的梨花瓣。

「阿梨,等你回来,我都解释给你听。」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腾起一个念头。

等他这次回来,恐怕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三)

西域公主很快就入了东宫,那天锣鼓喧天,鞭炮的火光覆盖了整个京城,比阿姊这个正妃出嫁还要气派。

进门的第二天,我心中一直十分不安,便早早地去给阿姊请安。

可谁知还没踏进大门,我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冷笑:

「姐姐若是不会管教下人,本宫不介意帮帮你!」

清脆的鞭声响起,我心中一惊,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一个妆容明艳的女人正手持长鞭,气势汹汹地立在大堂之上。

她身上的衣衫十分奇异,又短又小不说,还露着半截蜜色的细腰。裸露的脚踝上缀着两个交错的银环,一动起来就当啷作响。

若她的对面不是我面色苍白的阿姊的话,我定觉得她是顶好看的。

「阿姊!」

我唤了一声,连忙赶了过去。

阿姊着了些脂粉,可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憔悴。

她的身后护着贴身丫鬟玉儿,那向来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此时抖得像只待宰的鹌鹑,娇嫩的小脸上横亘着明晃晃一处鞭痕,又红又肿。

我心中的怒意腾地就涌了上来。

「你发的什么疯!」

那公主眉头一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一声嗤笑。

「怎么,一个下人而已,我身为太子侧妃还打不得吗?」

阿姊脸色暗了暗,语气轻柔却坚定:「玉儿不过是拿的茶点不合你的心意,你便毁她容貌,我太子府从未这般苛责下人!」

公主勾了勾唇,一双深邃的眼窝看上去更咄咄逼人了几分。

「哦,本宫来了,这不就有了吗?」

阿姊愣了愣,咬着唇不再说话了。

她得寸进尺地双手抱臂,脸上的得意之色丝毫不掩:「本宫可没兴趣为你们这些中原小儿忍气吞声,在我们西域,一条不听话的狗,是要被绑在马上拖行示众的。」

玉儿身子猛地一抖,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我知道,她并不是在针对这个小丫鬟,她是在试探我阿姊的底线,想要折辱她罢了。

我眉头皱起,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这家伙,也就只能欺负欺负阿姊这样只会讲道理的大家闺秀。

我目光夸张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眉眼弯弯:「公主殿下,您可能是误会了,像这种两足行走的呢,在我们这叫作人。不过我向来尊重友邦文化,你在你们那是什么品种的野狗?」

话音刚落,公主那张精致的小脸,瞬间扭曲了起来。

「你骂本宫?」

我摇摇头,笑容依旧:「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呢,难不成是中原气候太过潮湿,殿下脑子里的水多了几分,所以连自己刚说过的话都记不住了?」

那公主自然娇生惯养惯了,被我说了两句,火气瞬间就涌了上来。

她扬起鞭子,凌厉的劲风瞬间向我袭来。

我用身体挡住想要将我拉开的阿姊,一把捉住了她的鞭子。

我「京城小霸王」的名号,可不是光靠勇得来的!

腕子一紧,那个外强中干的西域公主就被我拉了个踉跄。

我趁机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那张蜜色的脸蛋立刻红肿了些,我有些可惜,若是她白一些,定能显得更红点。

那说不定,江湛行还会更心疼几分。

那一巴掌用了十成力,公主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可我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冷声说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去跟太子殿下告状了。」

公主身子一僵,狠狠剜了我一眼,愤愤离去。

阿姊非常紧张,拉着我就开始喋喋不休:「梨儿,你在做什么呢!如今两国和亲,这公主我们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我摇摇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没事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被她欺负。」

安抚好阿姊,我回了房。

已是深秋,温度降下来不少,灵儿给我准备了暖锅子,一进门就邀功似的唤我去吃。

我眼睛一亮,脱了身上的斗篷,快步走了过去。

可惜那煮得软烂的萝卜刚被我夹起来,门口就传来了一声尖厉的声音。

「盛良娣,太子殿下让您去书房。」

我笑容敛起,沉着脸吩咐灵儿替我留着火,跟着公公走向了那个我最熟悉的地方。

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四)

一进门,我就看到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公主,正红着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窝在江湛行的怀里。

江湛行搂着她,脸色比那锅底灰还要黑。

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对上那双看不透的黝黑眸子。

「殿下找臣妾何事?」

啪!

他狠狠一掌拍在桌几上,厉声呵斥:「盛芊梨,你太过分了!」

我冷笑一声,面色如常:「殿下有气冲着臣妾撒好了,那桌案又有什么错呢,拍坏了,您又得心疼好久。」

江湛行就喜欢这种所谓雅致又没用的玩意,四处搜罗着,堆满了整个书房。

他的眼角抽了抽,给我使了个眼色。

正经点!

我知道他是想靠先发制人把这事混过去,可我莫名地,不想配合他。

公主哭得更凶,娇滴滴地夹着嗓子哭诉:「殿下,曲绮知道中原不比西域,可臣妾不过是责罚了个下人,盛良娣就这样欺辱臣妾,您可得给臣妾做主啊!」

嚯,这身段要是放在戏园子里演滑稽戏,我肯定次次去捧场。

我心里腹诽着,脸上却依旧板着。

江湛行柔声安抚了两句,冲我瞪了瞪眼。

「盛良娣,还不给曲侧妃道歉?」

我冷眼看着他,对着只有我们两人看得懂的暗号,心中确实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不打算护着阿姊,只打算让我们退步。

若是阿姊一定会恭顺地就坡下驴,可是他似乎忘了,我是盛宁国的女儿,天生的反骨。

「曲侧妃越矩欺辱太子妃在先,手持长鞭意图袭击我在后,我不过是回了手而已。怎么,两人打架,打赢了的就得给打输了的道歉?这是哪门子道理!」

江湛行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说,不住地给我使眼色。

我都怕再过一会,他眼珠子会飞出来。

曲绮愤恨地剜了我一眼,故作倔强地站起身,眼角含泪:「臣妾懂了,盛良娣与太子年少夫妻,太子自然会向着她一些,连责罚她都不忍。臣妾这便打道回府,草原才是臣妾的归宿!」

话音刚落,我明显看到江湛行的目光凌厉了几分。

我握了握拳,又无力地松开。

「殿下,梨儿行事冲动,冲撞了侧妃。还请殿下责罚吧。」

我终究是不愿他为难的,那便让我替他做出决定吧。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我良久,最后悠悠叹了口气。

「盛良娣行事莽撞,罚在宗祠反省一夜!」

或许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轻的惩罚了,可我还是觉得心中缺了一块什么。

我没有继续争辩,转身向门口走去。

尽管已经走出很远,我都还能感受到江湛行投在我身上的目光。

我没有回头。

小的时候被我娘罚跪是家常便饭,我并不觉得这算什么。

只是心里惦记着我那暖锅子,也不知道灵儿那个贪嘴的丫头,能不能把它留到我回去。

心中哀叹着至少来之前应该吃上两口,我转了个身,面向门口,看着挂在天上的明月。

没成亲的时候,我跟江湛行也经常坐在房顶上,喝酒赏月。

那时候我总觉得月亮像个大烧饼,看上去就很好吃。

他笑骂我粗俗,毁了这风雅之物。

可他却不知道,我只是喜欢看他给我吟诗时,那微微上扬的眉眼。

我看了半天,默默垂下了眼。

正打算偷偷眯上一小会,一股黏腻的香气就突然飘了过来。

我愣了愣,回过神来屏住呼吸时,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意识便陷入了混沌之中。

我不知道我被劫去了哪里,只是先觉得很冷,又觉得很热。

我挣扎着把我最喜欢的那件兔毛斗篷扯了下去,就在要继续脱衣时,被拥到了一个灼热的怀抱中。

好烫。

我越是拼命想要推开他,他就把我抱得越紧。

男人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微微的颤抖。

「小梨儿,别怕,我来了,别怕。」

挣扎中,我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入目的是阿姊满是泪痕的脸。

「梨儿,你醒了!」

阿姊惊喜地拥住我,眼泪从红肿的眼中流出。

我努力抬起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花。

「阿姊,别哭。」

可是她却哭得更凶了。

在她的嘴里,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姊心疼我,偷偷带了点心去找我,却在宗祠遇到了黑沉着脸的江湛行。

他手里握着我从不离身的双鱼佩,像是要将这小玩意生吞活剥。

一时间,整个太子府都喧闹了起来,四处寻我。

最后还是阿姊在冰窖里找到了我,叫江湛行将我救了出来。

太医说,再晚一些,我的手脚就废了。

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那……抓到是谁做的了吗?」

阿姊神色一僵,略略避开了我的目光。

「是……是一个桃园的宫女,殿下说可能是安插在咱们府中的细作……」

桃园,是曲绮住的地方。

我勾了勾唇,轻轻搂住了阿姊的脖子。

「阿姊,我好想回家啊。」

(五)

阿姊安慰了我几句,便去给我抓药了。

我知道她做不了什么,她自己还身不由己。

我倚在床头,呆呆地看着外面那棵巨大的梨树,思绪飘远。

一道沙哑的男声自门口传来,带着松了口气的轻松惬意。

「怎么了,冻傻了?」

我回过神来,缓缓转头。

江湛行脸上带着笑,我却能看出他眼底的疲惫。

每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都会用这个皮相来掩饰过去。

我手指绞着被角,喉头一片干涩。

「每次都是这样,你想要什么东西,就带着我一起去闯祸。到时候东西拿到了,我们被发现了,你跑得比谁都快,留我一个倒霉。」

江湛行笑了笑,轻轻揽住我的肩膀:「说得好像本太子很没良心似的,你可也没少给我下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殿下,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下次惹祸……就别带上臣妾了。」

江湛行脸上的笑容一僵,眼中透出了一抹焦急。

「梨儿,现在父皇龙体欠安,西域又在一方虎视眈眈,和亲……是不得不做的决定。我知道是曲绮害了你,可我现在还不能动她!你信我,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我当然知道,好歹我也是御史大夫的女儿。

我轻笑一声,抬起头,对上江湛行那双略带惊慌的眸子。

「可要和亲,理应优先未成婚的皇子,我怎么听说……陛下原本是打算将她许配给三皇子的呢。」

被我委婉地戳破心思,江湛行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我收回目光,看着腰上不知何时被挂上的双鱼佩。

我能理解江湛行的行为,他母家并不强势,只是个普通的妃子。能够坐上太子的位置,都是靠自己摸爬滚打一路勤学苦练赢回来的。

如今各路皇子都对着那个位子虎视眈眈,若是让其余皇子娶了这个公主,那他赢的筹码,就又少了一个。

我知道,江湛行恬淡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勃勃的野心。

可做人总归不能太贪心,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另一些。

我叹了口气,轻轻靠在他身上。

「阿行,我不想在梨园待着了,我想离开这里,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你已经娶到阿姊了,只需要好好疼她爱她便好,不需要我这个细作了。

「阿行,放我走吧。」

我正喃喃说着,就被一股大力推回了床上。

后腰磕在床板上,许是青紫了,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我错愕地看着面色阴鸷的他,不知道哪句话戳了他的不痛快。

可江湛行没给我开口询问的机会,便将我死死按在了床上,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在我的身上。

「盛芊梨,离开,你想都别想。」

他钳住我的下颌,手指缩紧:「除非,你生下我的孩子。」

那一晚,他不顾我的挣扎,粗暴地占有了我。

原来说书的都是骗人的,这种事情,一点都不令人欢愉。

我浑浑噩噩,只记得他温柔地摸着我的脸,亲吻着我柔软的耳垂。

「抱歉小梨儿,但我不后悔。」

不后悔什么,是娶了西域公主,还是……伤害了我?

我不知道,只是沉沉睡了过去。

本就身子没好利落的我,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

无数太医在我的屋子里进进出出,给我灌了很多苦得要命的药汤。

我头一遭在江湛行脸上看到那样惊慌失措的神色,他一直在冲老太医怒吼,我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等到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灵儿正肿着一双桃子似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想开口笑她,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喉头:「灵儿,我的嗓子好像还没好。」

灵儿摇了摇头,哭得更凶了。

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脸,我才意识到了什么。

我听不见了。

周遭安静得让人有些心惊,没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没有悠长的鸟鸣,就连门口那我觉得有些吵的假山流水,都安静得可怕。

我并没有哭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我笑着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那以后你可得说话慢点,不然我都看不清你的唇语了。」

灵儿不敢抬头让我看到她红肿的脸,只能拼命点了点头。

我打发她去给我拿些吃的来,自己爬下床,想要活动活动身体。

可刚刚站稳,一双坚实的手臂,就牢牢箍住了我。

我回过头,正对上江湛行情绪复杂的墨眸。

我笑了笑,心情平静得可怕。

「这下好了,殿下,我走不掉了。」

(六)

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江湛行几乎每天都来找我。

他命人添置了些笔墨纸砚在我的屋里,非要教我写字。

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找到了各种方法逃避学习,可他总是强势地把我箍在怀里,手把手地教我习字。

就这样,到了初冬,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居然也能写上完整的句子了。

可刚兴奋了没多久,我就又病了。

不管多好吃的饭菜,在我眼里都像是穿肠毒药,看上一眼就会吐个不停。

我日渐消瘦,江湛行比我还急,亲自去宫里请了最好的太医来为我诊病。

太医慎重地摸了半晌,满是褶子的老脸绽开笑意。

「恭喜殿下,良娣这是害喜啊!」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

就那么一次,居然就中了。

我看向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江湛行,突然对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没有那么排斥了。

阿姊也听说了这事,来看过我几次。

可每次看着她带着忧愁的眉眼,我都觉得心中万分愧疚。

明明……他们才是一对璧人,明明我想把最好的都给阿姊,可却阴差阳错地发生了这种事。

我拿出纸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刚学会的话语。

「没事的,阿姊你也很快会有的。」

不知为何,阿姊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曲绮也试图来骚扰我,不过江湛行很重视这个孩子,给我送了几个精壮的婆子挡在门口,她连梨园的门槛都踏不进来。

我也乐得清闲,整日里瘫在梨园跟灵儿下棋,身子都感觉舒坦了不少。

过了三月,我的害喜之症好得差不多了,肚子也渐渐鼓了起来。

正值年关,江湛行带着阿姊去宫里参加宫宴,作为一个小小的良娣,我自然只能跟灵儿一起过年。

年三十那天,灵儿从外面跑回来,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小包裹,在纸上飞快地写道:「主子,你看我给你拿来了什么?」

我兴致勃勃地打开,就看到了几个烟花爆竹。

我眼睛一亮,抛给灵儿一个赞赏的目光。

这小丫头就是伶俐,知道她主子我好什么。

我们用完了膳,坐在门口眼巴巴等到天黑,这才把那些小玩意就拿了出来。

点上火折子,那红艳艳的爆竹便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

虽然我听不到声音,可还是跟着灵儿一起捂上了耳朵,兴奋地看着那火光。

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烟花,把偌大的天空渲染得如同白昼。

我也催着灵儿把最大的一个拿了出来,点燃了,退到了门廊里。

刺目的花儿在夜空中绽开,我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火药味,莫名有些怅然。

一个温暖的怀抱突然从身后裹住了我,男人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畔,一阵阵发痒。

「这么大的肚子,还在外面玩这个。」

看着墨迹都干掉的纸条,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早知道,又没阻止,何必多此一言扫兴。

江湛行没理会我的不屑,用一张狐皮大毞把我裹了,抱回了床上。

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硬朗的眉眼上,平添了几分柔和。

看着他眼中的温柔,我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抚摸着他的眉骨。

江湛行愣了愣,眼中透出些惊喜。

我知道,他肯定觉得,我是原谅他了。

我倚在床头,沙哑地开口。

「阿行。」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是不是发对了,自从听不见之后,我渐渐就不太会说话了。

可江湛行脸上透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紧紧攒住了我的手。

「我在。」

我笑了笑,将我藏好的食匣拿了出来,里面放了些我亲手包的饺子。

江湛行细细吃了,笑话我打死了个卖盐的。

我毫不客气地捶了他。

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闹腾够了,我靠在他的身上,眼睫微垂。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发丝,说了句什么。

他大概以为我听不见,就不会懂了吧。

可我没有告诉他,我其实,早就学会了唇语。

我知道他钟情于阿姊,这句告白,许是只是气氛所致。

可我还是可耻地有几分欣喜。

我阖了阖眼,进入了梦乡。

(七)

转眼就开了春,我的肚子也足足有五月了。

阿姊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即便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也很少见到她。

那个曲绮倒是安分了不少,天天躲在房里,就是时常能听到摔东西的声音传来。

我本来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直到那天,江湛行沉着脸回了府,跟我说,他要出去一趟。

他没说要去哪里,我想,这大概也不是我能够过问的。

我只是趁着夜色给他编了个平安符,缀在他随身的佩剑上。

他吻了吻我,目光坚定:「等我回来,一切就都会好的。」

我不置可否,只是目送他出了府。

江湛行一出门,曲绮就像是被重新激活了一样,又开始闹腾了起来。

她每天都变着法地找我的麻烦,像个苍蝇一样,十分讨厌。

我当然不会留着她,每次都是当面戗回去。

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我就能乐呵一天。

灵儿给我按摩着肿胀的双腿,一张小圆脸皱成了包子。

「主子,您身上可是越发瘦了。」

我看着她的唇语,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无奈地笑了笑。

或许是这个孩子,把我的养分都吸去了吧。

说起来,这两日我确实觉得,身子越发不爽利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肚子诡异地涨了起来。

可相对地,我的四肢却越来越纤细,好像轻轻一掰,就能折断一样。

灵儿每日里想尽了办法帮我滋补,也没能把我的小身板补回来。

我倒是不在意,或许等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就能好了。

灵儿是个手巧的,给这个未出生的小家伙缝了很多小衣服。

她说不知道这娃娃是男娃还是女娃,所以每种颜色都缝了一份。

我笑她想太多,我只是希望他能平安诞生就好。

没想到,我这乌鸦嘴,真是一语成谶。

五月的那天,我突然觉得小腹一阵坠痛。

我连忙招呼来灵儿,让她帮我请太医来。

看着我身下渗出的鲜血,灵儿惊慌了神色,匆忙忙跑了出去。

我只觉得脑子渐渐发昏,像是沉在水中了一般,无法思考。

痛意渐渐侵蚀了上来,让我连呼吸都不愿意多费力气。

一股熟悉的香味似有似无地飘了过来,让我脊背发寒。

是……曲绮。

就在我要沉入水底时,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了我。

我迷茫地微微睁开眼,正看到我那许久未见的阿姊。

她还是那般好看,只是面容因为焦急有几分扭曲。

「小梨儿,别睡。」

我动了动唇,回握住了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再次清醒了过来。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阿姊还握着我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

我稍稍一动,她便醒了过来。

「小梨儿,你觉得怎么样?」

我扯了扯唇角,比划着问她要了纸笔。

「孩子呢?」

阿姊虚弱地笑了笑,替我擦去脸上的汗珠。

「被奶娘抱去喂奶了,是个女孩。」

我点点头,心中安定了不少。

「阿姊。」

我看着她,歪歪扭扭地写道,「抱歉。」

阿姊怔了怔,脸上露出了复杂的情愫。

最终她叹了口气,用炭条在纸上写了起来。

「小梨儿,我从未怪过你。」

从她嘴里,我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阿姊自幼早慧,所以在我爹娘收养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记事了。

只是因为害怕,她一直装做懵懂,可内心却总是无法像我一样尽情地跟爹娘撒娇。

爹娘似乎也害怕苛责了她,总是对我大呼小叫,对她关爱有加。

说白了,就是添了几分疏离。

阿姊苦笑着,拍了拍我的手。

「从小到大,我都非常羡慕你,能拥有爹娘的关爱,还有……太子的情。」

我愣了愣,死死咬住下唇。

什么情况,两情相悦的,明明是她和江湛行啊!

阿姊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轻轻摇了摇头。

「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才会任性了一次,求着父亲跟圣上请命让我嫁给他。没想到,就这么一次,却是大错特错。新婚当晚,他就告诉我,他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我看着阿姊眼中的艳羡,突然笑了出来。

「可是他还是没有拒绝阿姊你的好,不是吗?」

阿姊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我摇了摇头,表示我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一会。

阿姊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给我掖好被角,就转身离开了。

我裹紧被子,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双鱼佩。

那是我在给江湛行传信后,捞到的第一件礼物。

(八)

第二日,我才看到那个不过七月的孩子。

她瘦瘦小小的,身子皱巴巴,像只没毛的猴子。

说实话,我觉得她有些难看。

可莫名的,看着她的小脸,让我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我抱着她稀罕了半天,只是时间稍微久些,我就开始咳嗽了。

灵儿连忙把小猴子接了过去,喜气洋洋地跟我说:「主子,太子班师回朝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江湛行是领兵北上,剿灭了一直在我朝边境叫嚣的蛮子。

我脸色僵了僵,什么也没说。

江湛行风风光光地赶了回来,一进门,就把小猴子抱起来亲了亲。

小猴子不知是不是认生,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江湛行不知所措地把她递给灵儿,目送灵儿把她抱去给乳母,目光这才落在了我身上。

他的目光柔和,带着剥茧的粗粝指尖划过我的面庞。

「小梨儿,辛苦你了。」

我实在挤不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脑海中满是我的小猴子瘦弱的样子。

「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是吗?」

江湛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盯了我半晌,突地苦笑出声。

「小梨儿,我有的时候其实希望,你不要那么聪明。」

看着有些凌乱的字迹,我没有吭声,只是移开了目光。

江湛行揽住了我,带着血腥味的肃杀气息将我笼住。

「马上,马上就结束了。」

我看着他翕动的唇,轻轻在纸上写道:「我想去看荷花。」

江湛行脸上的笑意回笼了些,温柔地摸着我的发丝。

「好,等到六月,我就带我的小梨儿一起去看荷。」

太子大胜回朝,朝堂上瞬间风云变幻。

先是陛下突然对西域发难,说他们送来的和亲公主是细作,意图谋害皇嗣。

人证物证,条条件件,分明得像是事先安排好的局。

这些都是我听灵儿跟我八卦来的,我只知道那一晚,我被噩梦惊醒坐起身,看到的是曲绮在床边怨毒的目光。

夜色太暗,我看不清她说了什么。

只是第二日,她便三尺白绫,畏罪自尽了。

听说她死的时候双目圆睁,像是有什么不甘一般。

陛下龙颜震怒,立刻下令突袭西域。

等到同意了「友邦」借道请求的西域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国境内,早已遍布了大运朝的兵马。

结果自然不必言说。

我看着春风得意的江湛行,忍不住心中赞叹。

好一招一箭三雕。

江湛行满脸喜色地搂着我,邀功似的写道:「怎么样,我说一切都会好的吧。」

他似乎忘了,为什么我们之间只能像现在这样,费劲地用文字交流。

可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不敢问,那让人早产的异香,究竟是不是曲绮做的。

江湛行忙碌了起来,每日只有阿姊来看我。

可尽管用最好的药养着,我的身子还是一日不如一日,连下床都是奢望了。

那一天一睁眼,我就感觉到了什么。

可能,就是这天了。

我让灵儿把小猴子抱了过来,第一次给她喂了母乳。

她长开了一些,微微上挑的眉眼像极了江湛行的模样。

小没良心的,我可是揣了她七个月,居然一点都不像我。

她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小小的手死死拽着我的手指,奶娘费了好些力气才给她拽下去。

阿姊来看我,清丽的脸上挂满了悲伤。

那一刻,我是真真切切地恨上了江湛行。

他糟蹋我便罢了,为何要糟蹋我最好的阿姊。

我握着阿姊的手,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歪歪扭扭的音节。

「阿姊,我想……再看一次荷花。」

阿姊大抵是哽咽了,她的唇抖个不停,我都快读不出她的意思了。

她叫了辆马车,带着我去了我跟江湛行初见的那片荷塘。

可惜现在不过是五月,荷花都还是些花苞,没有开放。

我靠在阿姊柔软的身体上,看着那些大片大片的荷叶,勾了勾唇。

我等不到那天了。

清风掺杂着荷叶的香气吹拂在我的脸上,让我忍不住想要睡去。

隐约间,我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冲我奔了过来。

我不再留恋,匆匆忙忙地闭上眼。

就算我最后的任性吧,我不愿让他见到我最后一面。

意识渐渐抽离,我似乎又回到了七岁那年,在湖边打水漂。

这次我挑了一枚好石子,打出了完美的水花。

没有跟江湛行相见。

(九)番外

我没想到会再见到江湛行,彼时他站在我坟前,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依旧是心疼他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让我明白了一切究竟有多荒唐。

少年羞涩,到口的表白变成了让我变成帮他追阿姊的细作。

成年后夺嫡,我又一步步变作了他的棋子。

他说:「阿梨,我后悔了。」

他又说:「阿梨,回来吧。」

我看着他身上明黄的龙袍,心中却是好笑。

死人,怎么回来呢?

当年的阴差阳错,一步错,步步错,我们都回不去了。

后来,他捂着胸口咳了血。

被随行的太监搀扶走了。

我绕过藏身的大树,走到我自己的坟前。

听说江湛行如愿夺得了皇位,听说阿姊被封了皇后。

听说江湛行每年都会在我死的那日来祭奠我。

而我,自诈死之后再未从江湛行面前出现过。

不如不见。

隔着远远的人群,我看到了被江湛行和阿姊宠上天的小公主,那是我的小猴子。

如今小猴子四岁了,调皮的样子与我当年如出一辙。

(十)番外二

又是一年春,皇帝积劳成疾,终是驾崩。

据说,皇帝驾崩时候,手里唯一攥着的,是一枚有年头的双鱼玉佩。

皇帝登基以来,后宫只有皇后,二人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良娣所出的小公主。

先皇遗诏,传位公主,封四个顾命大臣佐政。

郊外荷塘边,满池荷花尚未绽放。

年轻的太后带着年幼的女皇来到这里,看着池边望着花苞发呆的女子。

「小梨儿。」

听着熟悉的声音,我从回忆中抽回思绪。

是阿姊,还有我的小猴子。

阿姊让小猴子去旁边玩,却是拉着我絮絮叨叨说着闲话。

末了,阿姊问我:「小梨儿,你还恨他吗?」

恨吗?

我笑笑:「都过去了。」

阿姊没再说话,可我看得出她眼中的悲痛。

为了我,也为了江湛行。

最终的最终,江湛行死在了荷花未来得及开放的时候,一如当年我诈死的时节。

而我们,最终也达成了我的夙愿。

生生死死,永不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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