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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年还命

 1

大舅去世那天晚上,家里出现了许多蛇缠绕在大舅的冰棺上。

家人吓一跳,找来的神婆却说,这是龙缠棺,是好事,但我外婆似乎不那么认为。

90 岁的外婆看见了蛇,默默的回到屋内,拿出一个写着「白甲粮官」牌位,烧香祭拜。

我从未见过那个牌位,更不知道「白甲粮官」到底是何方神圣。

直到两年后,我定亲前一月,也是我过生日那晚,我们全家聚会,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妈在兄妹六人中排老小,是小幺妹,和外婆关系最亲近,家宴结束后,我和我妈就在外婆家住了下来。

凌晨我听到响声,以为是外婆起早练功,没在意,继续睡,但又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迷迷糊糊的起床,看见外婆佝偻着身子,在院子里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动作趴在的上,旁边放着布包,像是在叩拜着什么。

她的跟前摆着一个奇怪的椭圆形木雕,周围是六根蜡烛。

我听到的声音,就是从外婆的嘴里发出来的。

外婆的声音透着一股子邪性,一会儿是她自己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另一个古怪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我怎么也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难道外婆中邪了,我心里震惊,赶紧去喊我妈,我妈醒后,阻止我:「别打扰她!快回去,快回去!」

我躲在屋子里从窗户看见外婆站起来,收起木雕和蜡烛,转身朝外走。

我很奇怪,就想知道外婆到底要去哪,我妈喝止了我,让我别管,外婆会回来的。

显然外婆不止一次有过如此怪异的行径。

我带着满肚子疑惑,一直熬到了天亮,等外婆回来一直追问昨晚外婆的诡异举动。

外婆被我缠得实在没办法,说:「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江边。」

清晨 5 点,外婆就来喊我,并让我背上羊头、杀好的鸡鸭等祭品。

今天的外婆打扮得十分精致,还提着竹篮子,上面盖着一块红布,用小石子压着,防止红布被风吹跑。

我问外婆:「去江边干什么?」

外婆这次回答得很干脆:「去拜祭。」

 

2

既然去拜祭,那拜祭谁呢?外公吗?

江边风很大,但外婆却站得很稳。

她带着我来到了一棵槐树下,我看见了坍塌成一堆的石块。

外婆说:「把石块垒起来。」

我没有多问,照做,垒完后,一身的汗。

然后,外婆把竹篮子放下,打开红布,拿出香来,一根一根的插在江边的河滩上,里外三圈,正好把石碓围了起来。

之后我也把身上背着的一个羊头,鸭子之类的贡品摆了上来。

之后我跟着外婆跪坐在石碓前面。

外婆嘴里开始念叨,声音和我在晚上听到的一样。

「闭上眼睛。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睁开。

我一一遵从,更没有打扰,外婆对我很好,跟我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姨兄弟姊妹当中,外婆跟我最亲,我猜测她似乎内心有个信仰的「神灵」这些都是虚幻的精神寄托,我可以不信,但我尊敬外婆。

随着外婆的声音,江边刮起了大风,跟着我耳边传来哗啦的水声,还有一股子撕拉的声音,一股子腥风扑鼻而来,我几乎要忍不住睁开眼睛。

但外婆的手这时候拍了我后背一下,我又忍住了。

也就是两三分钟时间,随着外婆提醒我睁开眼。

却吓了一跳,眼前的贡品居然不翼而飞了,而且跟前的路面还拖着一条湿漉漉的水迹。

这是什么情况?我倒抽一口凉气。

我有一肚子疑问。

但外婆不想说。

被我问得急了,她来了句:「如果以后我不能来了,你就来,但应该不需要你来的。」

这话没头没脑,等我妈接走外婆后,我就忍不住缠着二舅问他知道不知道外婆到底在祭拜什么。

二舅说,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还是听已去世大舅讲的。

接着就跟我说了下外婆尘封多年的一段往事。

外婆姓许讳彩凤,外曾祖父许讳景源,年轻时父女二人组成许家班唱淮海戏,后来兵荒马乱,就剩外曾祖父和外婆两人,打算渡江到江南混口饭吃。

那时候过江没桥,交通工具就是船。

撑船的船老大常年在江边风吹日晒,皮肤黝黑,腰上挂着蛇篓和铜管烟袋锅。

过江要等人多了再过,因为江里头有东西,会把船顶翻,人多了,阳气足,压得住。

入乡随俗,到了江边就得守江边的规矩,到了船头就得守船头的规矩,外婆和外曾祖父就在江边找了一种专门服务等待渡江旅人的船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多天,没事的时候,外婆就和外曾祖父到江边给船工唱淮海戏。

外婆年轻漂亮,唱的是刀马旦,会点功夫,一出场就博得连连喝彩,因此十多天里基本上也没闲下来,还赚了几顿饭钱。

终于,过江的人凑得差不多了,起锚,船锚刚收好,就打江北来了个白胡子老头,也要过江,白胡子老头上了船后,船也离了码头。

船老大让老人妇女孩子到船舱里头去,年轻男人们留下来帮把手。

外婆会功夫,底盘稳,不输男人,硬要留在甲板上帮帮忙,一眼看见只白老鼠,外婆本能一脚踢过去,老鼠撞在船舱板上,掉下来,跟着被外婆一脚踩死。

二舅讲到这里,忽然说:「你外婆祭拜的可能是老鼠吧!」

 

3

「祭拜老鼠?」我忽然想起生日那晚外婆跟着一只灰毛老鼠出去的情景。

二舅说:「我也不确定,你外婆从来不说,但是她非常忌讳老鼠这是事实。」

我笑了出来,「外婆踩死了老鼠,就年年到江边来祭拜?没必要吧?」

二舅说:「谁知道呢,反正你外婆和你外公结婚后,年年来祭拜,从未断过!」

回去后,我心神不宁,忍不住去翻找整理大舅遗物,还真意外翻到一个破旧的日记本。

日记本是用 1984 年的报纸包的皮子,报纸早已发黄。

记日记的人应该是外婆,但日记本上都是繁体字,又是手写,错误很多,认不全,只能认出大概。

日记本上记录的就是二舅所说的外婆踩死白毛老鼠一事,但还有后续。

当年,船老大见外婆踢死了白毛老鼠,脸「唰」得就冷了下来。

船老大说:「鼠不过江天下荒,你踢死的是龙王爷麾下的『白甲粮官』,就是得罪了龙王爷,我们这一船的人都得为你陪葬,现在船刚到江心,得把你扔到江里给龙王爷赔不是!」

读到这里,我终于明白外婆祭拜的「白甲粮官」到底是什么了。

当时外婆也以为就是只白毛老鼠,谁知道外婆一脚捅了篓子。

原本船上的旅人也没想那么多,听船老大那么一说,都责怪外婆踢死了什么「白甲粮官」,要把外婆扔到江里。

那时候外婆才 16 岁,年轻丫头哪懂得这个,听说自己要被扔到滔滔长江里,吓得脸色煞白。

外曾祖父慌忙跪下来道歉求饶,但没一点作用。

那年头到处都在打仗,人心冷漠,外曾祖父把头磕破了,也没人理会,甚至有人为自保要动手。

自古有个规矩,也算是个忌讳,『船夫不打白毛鼠』,船上的老鼠是碰不得的。

外婆当时也跟着跪下来求饶,外曾祖父问除了投江,还有没有其他补救的办法,毕竟踢死老鼠也不是女儿本意,当时那情况,谁见了那白毛老鼠都会来上一脚。

船老大说:「没法子,谁让你摊上这事了呢,别连累我们,投江吧。」

我读到这里,心里一咯噔。

想着白发苍苍、身材佝偻的外婆,她年轻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船上的人都怕会遭连累,嚷嚷着要把外婆扔进水里,外曾祖父求饶无果,眼睁睁看着外婆被人推进了水里,外曾祖父眼一黑,具体谁推的也看清。

外婆刚一落水就没了头,这时候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像条鱼似的一头扎进水里,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把外婆提溜了上来。

原来船肚子下有吸劲,人一靠近船,就会不由自主的被船底吸过去,外婆落水之后,被吸到了船底下,就被年轻人救了上来,后来这年轻人就是我外公了。

外婆是唱戏的,有独特呼吸法,就是拖长音,对肺活量有着极高的要求,外婆在水下也没受多少罪,上来后,吐出一团水来,没事。

那年轻人对外婆是有救命之恩呐!外婆对他连番磕头感谢!

人都已经投过江,龙王爷不收,可能是饶恕了外婆的罪过,那些冷漠的人也不好再逼迫,外曾祖父经过这一惊一吓,落下了病根,没几年就归了西。

看到这里,我心脏砰砰跳,若非这本日记,我真不知道外婆还有这么一段「险死还生」的经历。

 

4

接下来日记内容更离奇。

船平安到了南岸,所有人下船,唯独不见那白胡子老头。

船老大也奇怪,回头进船舱就寻找,掀开甲板一看,哟嚯!白胡子老头没了影,但是船舱内盘着条拳头粗细的大白蛇!

当时船客刚下船没走多远,一听动静都回头看,听说白胡子老头是大白蛇,都很惊恐。蛇过江而化龙,白蛇本身没能力渡江,得靠人力,渡江后就化龙。

碰到这种离奇的事,理论上该磕头祷告,船老大却干了件让人膛目结舌的事。

他腰上挂着蛇篓和烟袋锅,本身副业就是捕蛇的,见船舱内有条大白蛇,他第一时间抓起旁边的鱼叉戳了白蛇。

财帛动人心,那蛇胆能换多少小黄鱼哇!

蛇大鳞化甲,鱼叉自然戳不死蛇,却给他带来一辈子的噩梦。

那年头,人能活着就不容易,兵荒马乱的,金条比白蛇化龙这事更重要。

我算是明白了外婆的意思,船老大要钱不要命。

龙行雨,虎行风。

那时候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间乌云密布,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

船老大当时浑身发抖,但他没想放过那条大蛇。

他不能容忍外婆踩死了「白甲粮官」,也不能允许蛇胆从手里溜走,一鱼叉下去,大蛇带了伤,吐出一团烟雾,迷了船老大的眼,等烟雾散了,蛇不见了。

外婆上岸后又给那年轻人磕头,留了名姓和老家住址给了他,给外公后来寻找外婆留下了条件,外婆的意思很明显: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若是有缘,他日必相见。

那是外婆第一次把心给了一个男人。

年轻人是带着丧的,身上有白事,不能耽误,要不然也就和外婆同行了。

和未来的外公分开之后,外婆和外曾祖父怕遇见坏人,不走大路,哪偏僻走哪,结果又碰见了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的出现让外婆十分震惊。

但外婆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鬼门关走上一圈,心突然就透了,有些事看得比以前明白,回过味来后也就不再害怕。

白胡子老头胳膊带血,对外婆说:「你踩死了白甲粮官,得偿命。」

外婆尽管不再害怕,但也想多陪伴外曾祖父几年,另外心有所属,肯定不想死,就问他:「踩死白甲粮官不是我的本意,能不能饶我一命,再说,我已经投过江。」

老头说:「就因为你投了江,死过一次,所以我不为难你,以后你嫁人生子,不管婆家还是娘家,两头子孙但凡出现属鼠者,必须送一个到水下当粮官。」

日记到这里结束。

我读到这里,心想活人如何去水下当粮官?这说白了,不就是让属鼠的直系子孙,去送死嘛!

我终于找到外婆忌讳老鼠的原因,我也明白了外婆在江边祭拜的根本不是老鼠,而是龙王。

 

5

外婆在 18 岁乙卯兔年辛未月庚申日,也就是 1939 年农历六月初六那天嫁给了救她一命的外公,这个日子外婆记得很清楚,这是她新婚的日子,外婆婚后陆续生六个子女,全都避开鼠年。

我妈是 1951 年出生,是小幺妹,在 1984 年 33 岁时生了我,我属鼠!!

白胡子老头所说的去江里当白甲粮官的属鼠的人,就是我!

怪不得我出生之后,外婆对我要比对其他姨兄弟姊妹要更加亲近,原来我的出生,对外婆而言,有着特殊意义。

我心里十分不安,拿着日记本去问外婆:「这日记里写的是真的吗?」

外婆看见了这个日记本,眼睛里放出光来,支开三姨等人,和我说:「我踩死了白甲粮官,龙王给了我赎罪的机会,家族里不能出现属鼠的,但老天爷把你送给你妈,你妈总不能不要呀,好歹是条命!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也是我的命。」

我也知道,我妈 33 岁才怀上我,是因为我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好不容易怀了我,我妈又怎么舍得打掉?

「家里不出现属鼠的子孙,就平安无事,出现属鼠的,那就要还白甲粮官的命,这个恩怨可以延迟一代又一代,但永不会消除。」外婆的声音像咒语一样,钻进了我的脑海里。

这故事本身就很玄乎,难道大蛇真能盯外婆一辈子?

不可能的。

外婆抚摸着我的头,说:「既然你拿到了日记本,就知道了这件事,外婆之前不说,是怕你担心,现在你不要怕,外婆替你想好对策了。」

原来外婆这些年一直一个人殚精竭虑的思考应对『龙王』的责难,除了大舅之外,其他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既然外婆想好了对策,我稍微安心了些,又问外婆:「外婆啊,那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外婆可能是躺得时间长了,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继续跟我说。

外婆和外公分开之后第二年,就因为外曾祖父的身体原因回到了苏北。

那时候抗日战争已爆发一年多,多事之秋,苏南苏北来来回回不容易,外婆回到苏北,就没离开,一直在等那个人。

外曾祖父回到苏北没多久,因在船上受过极大惊吓,又因奔波劳累,积劳成疾,后一命呜呼。

1938 年四月某天,年轻的外公根据外婆当年给的地址和名字,找到了外婆家。成婚后,外婆和外公每一年都到江边去祭拜柳仙及白甲粮官,风风雨雨几十年,从未间断过。

「穷时烧香祷告,富时三牲祭祀,年年都去,从未断过。但不管穷和富,不管是只烧香还是有三牲,都要在江边垒石块。」外婆说到这里,思绪好像飞到了过去。

外婆垒的石块是垒成一个直径大约一米、半米高的石碓圈,在石碓圈周围插上香,里外围成三圈。就是我之前和外婆去垒的那个样子。

石块垒好后,外婆念经,过一会就有白蛇出现,围着石碓的香外围饶一圈,外婆说这个仪式叫「请蛇」。

请蛇之后是「送蛇」,就是把香拔了,倒过来插进原来的位置,蛇如果走了,那是龙王爷又一次饶恕了外婆的罪过,外婆说如果蛇没走,那她也就回不来了。

外婆把这些事写成了日记,其实就是一个回忆,防止她死后后人忘记,触犯「龙王」。

大舅死后,忘了把日记本传下来,阴差阳错又被我翻到。

外婆靠「请蛇」方法一直为当年踢死龙王爷麾下白甲粮官的过错而赎罪,虽然后半生慢性病缠身,但却落个过九大寿,奇怪不?

外婆说尽管年年祭拜,但这事没完,必须和龙王爷做彻底了结,否则龙王爷会向我索命。

自从我心里开始信了外婆的故事,语气就变了,问外婆的声音都在颤抖:「外婆,不就是踩死一只白毛老鼠吗?龙王爷至于抓着这件事不放吗?要盯着我们家好几代人?」

外婆说:「天作孽有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你看这太平盛世,就是你刚才那个问题的因果。」

 

6

外婆又说:「踢死白甲粮官是我的错。龙王爷受了我一生的香火祭拜,才留我到现在,我一死龙王爷就取你的命,如今我也知道百岁大关难过,我被人推进江里再被你外公救起的那一刻,生死就看透了。」

这些年,外婆年年到江边祭拜,换来了三代人的平安,三代人当中也没有出现属鼠的。

三姨看上了一位属鼠的,被外婆硬生生拆散,这也导致三姨对外婆意见极大。

后来家里人也知道外婆忌讳属鼠的,每逢鼠年春节,我们家要比别人家放更多「拖地响」,放完了还要烧香祷告,原先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规矩和别人家不一样,现在明白了。

就像外婆当年死过一回一样,心一下子就通透了很多,不再畏惧生死,但却畏惧神灵。

老话说,头顶三尺有神明,这话自古就有,传了几千年未消失,自有其道理。

外婆看着我,露出慈祥的笑容,她伸出瘦得只剩一层褐色皮肤的枯手,在我的头上摸了摸,「峰呀,和唐家丫头好好过日子,正好今年是庚子鼠年,这事外婆就替你做个彻底了结。」

外婆替我了结?

怎么了结?

外婆 92 岁,30 年前的事她都未必记得清楚,更别提 1937 年的事。

漫长的岁月带走了外婆许多回忆,但却没带走外婆的心结。

外婆睡得早起得也早,不管春夏秋冬,早晨 5 点准时起床,这是她当年唱淮海戏刀马旦养成的习惯,要早起练功。

我想外婆的过九大寿不是龙王爷为了那个因果替外婆保的寿,而是外婆年轻时候唱刀马旦,有武术底子,才有那么好的身体素质。

我妈和外婆母女连心,觉得外婆要出事,当天晚上没回来,依然在外婆家住了下来。

我送我妈和外婆回去之后,自己再赶回来休息。

回来之后梳洗睡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的我,被我爸摇醒了。

「怎么了?」我睡眼惺忪的问。

我爸说:「你外婆投江了!」

 

7

我吓得一机灵,瞬间睡意全无,看看时间,早晨六点。

我迅速穿好衣服和我爸赶到了外婆家,外婆已经不见了,我妈满身是水的在家里哭,一边哭一边烧纸,一边说凌晨发生的事。

外婆像往常一样早起,之后收拾收拾出了门,六点外婆都没回来。

我妈察觉不对,到外婆卧室看,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她到江边寻找,江水打湿了我妈的衣服,但没找见外婆。

我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外婆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替我和龙王爷做了了结吗?

这个方式太残酷了。

我一个劲的说这不可能,我不相信,但我妈说:「你外婆拄拐离家的时候,我看见她身上盘着一条白蛇!」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大声的问,这是我第一次冲我妈大吼。

「她睡不着,只说出去转转,谁想到……!」

我妈没想那么多,我们谁都没想那么多,我也没想到,我爸也是,二舅三姨他们更没想到。

外婆的遗体也没找到,长江那么大,去哪里找?

后来我爸悄悄的跟我说,外婆可能是抱着石头沉到了江底。

外婆是真去江里给龙王爷当粮官去了。

外婆投了江,等于跟我换了命,龙王爷果然讲究,没有为难我,实际上如果外婆不投江的话,龙王爷真会来吗?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没有找到外婆遗体,丧事只能用衣服和照片代替,现在已经不能土葬了,就用外婆生前最最喜欢的一套衣服烧了,放在骨灰盒里,和外公的坟合二为一。

因外婆去世,原定那年十月结婚的计划也搁浅,家里有白事,红事推后一年,为外婆守孝,这是规矩。

婚结不成,尽管我的未婚妻唐娟知道是因为我外婆去世,但我的父母还是要和我一起,带上礼物,到唐娟家里赔个不是,两家人面对面的把事情摆在桌面上讲清楚。

打算等来年再挑个好日子,我和唐娟再结婚。

可是我和我父母到了唐娟家里的时候,见唐娟父母满脸焦急。俩人脸色苍白,来回踱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再一问,他们从前天半夜起,就没见唐娟人影,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了。

我这准岳母就差直接报警了。但岳父还是有定力,想着等我们到了一起想办法,如果真报警,他的餐馆可能得黄。

唐娟能去哪呢?她知道我今天要来呀。

我问唐娟爸爸:「叔叔,唐娟不见之前,有没有跟您说过什么?」

唐娟爸爸仔细回忆,一拍大腿:「糟糕,难道是去蛇庙了?」

 

8

唐家附近有个历经多年的蛇庙,说是蛇庙,其实就是当年的龙王庙,后来逐渐荒废,小时候唐娟经常去那附近玩。

我不由多想,立即赶去蛇庙,路上仔细问唐娟爸爸,他才说了件令我极其震惊且难以接受的事。

唐娟家的祖上可能就是那位撑船的船老大。

当年船老大因为贪心想得那蛇胆,叉伤了那条大白蛇,又知道打蛇不打七寸,后患无穷,当年他见大蛇吐了一口烟雾跑了,也后怕。

故事讲到这里,肯定有人好奇:既然船老大伤了那条蛇,那条蛇当时为什么不回去报仇呢?

这个问题唐娟爸爸是这么回答的。

他说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捕蛇人的身上都带着烟袋油,就是烟袋抽得时间长了,里面的烟油,不管什么蛇都怕。

后来我咨询我抽大烟袋的爷爷,蛇在百米之外就能闻到烟袋油的味道,会避而远之。具体是真是假,我没做过实验,不好下结论。

那位船老大事后担惊受怕了一辈子,临终了有两件事未了,一个是当年逼迫外婆跳江,想和外婆道歉了结当年恩怨。

可惜他到死前也没找到外婆,或者就没找过,倒是这一次两家结亲让我探明了根源。

第二件事是他去世前一段时间曾经连续做梦,梦见大白蛇要报一叉之仇,但大蛇一直没来。

我认为,不是大蛇没来,它肯定用了其他报复的方法,并不一定非要船老大死,还有比死更惨的。

船老大死前传下捕蛇家规,但又不能断了家族捕蛇手艺,因为家里的人还得靠捕蛇这门手艺活着。

他规定家里人捕蛇时,「捕单不捕双,遇群取其一」。

什么意思呢?就是遇见两条蛇在一起的,那是要产蛋的,不要碰。

遇见一群的,只捉一条。

靠着这条规矩,他家三代下来也算相安无事。

没想到到了唐娟爸爸这里,规矩被破坏,真出了大事。

唐娟家经济条件不错,听唐娟说过,她家几十年前就在长江里捕一种黑眉锦蛇。

这种蛇无毒,但个头很大,有个通俗的名字:家蛇。

因为它药食兼用,所以值钱。

子承父业,捕蛇这门手艺在唐家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到唐娟爸爸这一代,就成了搞海运,家里有大小船只数艘,很有钱。

二十年前海运这口饭不好吃,唐娟爸爸脑子活络,搞起了野味餐馆,还弄了一条小木船靠在岸边,里面养了不少珍惜物种,部分是非法养殖,其中就有蛇。

有了外婆的事之后,再听到蛇这个字,我就觉得膈应。

唐娟爸爸野味餐馆生意兴隆,朋友带朋友,老客带新客,餐馆火了起来,钱是赚到了,但怪事也在他身上发生。

他先是身上起了「腰缠火龙」,看了中医,中医说这是蛇胆疮,不能让它在腰间「接头」,赶紧开中药给他回来熬着吃,但没用。

唐娟爸爸慌了,腰缠火龙实在疼,觉得中医见效慢,又去看西医。

西医开了一大堆的药,回来吃了几天,可是蛇胆疮就要接头,也没效果。

唐娟知道她爸爸得了腰缠火龙,脸色就不好看,似乎很怕这病。

中西医都不行,唐娟爸爸着急也没办法,之后,他在夜里就连续做梦。

唐娟爸爸每一次都梦见一条大白蛇,跟他说同样的话,大意是:「你坏了规矩,捕蛇吃蛇,断子绝孙,必须献祭,才能赎罪。」

唐娟爸爸被大白蛇的噩梦惊扰,实在忍不住,就跟唐娟说了怪梦,唐娟爸爸说,唐娟当时听完表情很怪。

说完,唐娟爸爸就继续闭着眼睛强入睡。

他祖上是捕蛇的,在梦里见到蛇,不是怪事,但也是怪事。

平时梦到无所谓,开野味餐馆的,手上都见过血,不足为奇,但这回不一样,因为他感觉自己也要死了。

「也许是那个梦,我告诉了唐娟。唐娟才去找蛇庙!」唐叔叔不停的扇自己的耳光。

后来我专门问了我本家三叔,他乡村医生,腰缠火龙到底是不是蛇胆疮,三叔给了肯定的回答:「是,更科学的说法,叫带状疱疹。」

迷信的人总有迷信的规矩,身上起了带状疱疹,吃药打针都不管用,这事就变得邪门。

我本来就对蛇没好感,唐娟爸爸继续往下说的时候,我冷汗都流了下来。

9

那天下半夜,唐娟爸爸忍不住起来去找止疼药,到堂屋时,看见唐娟屋子门开着,睡衣换下来整齐的叠在床上,看来是出了门。

本来没觉得奇怪,但唐娟爸爸仔细一想,不对,立即把唐娟妈妈喊起来,再去找时,已经找不到唐娟。

此时我们正好赶到蛇庙,一看,唐娟果然在。

蛇庙大概修建于明末,具体时间没人说得清楚,五几年的时候还有道士,后来没香火,道士就走了,庙就空了下来。

唐娟的神情不太自然,我喊她回去,她的态度很坚决,不让我们靠近。唐娟妈妈痛哭着问到底怎么了,但是唐娟就是不说。

我上前,说了许多哄她的话,她才流着泪跟我说了她的事。

原来,唐娟也连续做梦,梦见自己躺在一个奇怪的石头平台上,身上万蛇缠绕。

其中一条大白蛇盯着她,口吐人言,说唐家肆意杀蛇,加上多年前结怨,近期将迎来灭门惨祸。

唯有牺牲献祭双蛇双纪之人,才有一线生机。

唐娟醒来不信,但离奇的是,最近每次来到蛇庙,她就会遇蛇,不是一条,而是几十条。

这些蛇五花八门,也不伤她,只是在她周边游走环绕,盯着她,唐娟从小常见蛇,倒是不怕蛇,但被这么多蛇环绕,多少也觉得诡异。

当时我想,大蛇为什么要找唐娟呢,为什么不直接找她爸爸呢?

因为是她爸爸开的野味餐馆,吃的人也不是唐娟,没有理由让唐娟去献祭。

后来我才明白,唐娟是 1989 年蛇年生,今年是 2013 年蛇年,正好 24 岁,是「双蛇双纪」。

什么是双蛇双纪?

蛇年出生蛇年死,叫「双蛇」,十二年为一纪,两纪二十四年,叫「双纪」,合起来,就叫「双蛇双纪」。

她家祖上船老大当年叉伤了蛇,蛇并没有直接报复,但却盯上了唐家。

船老大预感不妙,因此立下了补蛇规矩,以此换取和柳仙和平相处的红线,让唐家相安无事多年。

直到唐娟爸爸捕杀了太多的蛇,坏了船老大当初定的规矩,快绝了柳仙的后,新仇旧怨这才一起爆发,惹来柳仙的报复。

就好像我一样,我属鼠,若不是我外婆替我换了命,我现在或许也被沉到了江底。

而唐娟没有那么好运,没有人替她换命。

「你跟我回家,所有的事,我来扛!」我冲着唐娟大喊。

唐娟带着泪,柔情的看着我,说:「没用的,我答应了它,逃不掉。」

她跪了下来,冲父母磕头,说感谢父母养育之恩。

唐娟来的时候藏了刀,拿出来在自己的手腕上抹了一下,手腕上有动脉,血压很高,刀一割,血飙了一尺来高!

唐娟把血洒在了地上,不停的给父母磕头。

她父母要冲过去,唐娟就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磕完了头,才冲我说:「袁峰,今生做不了夫妻,来世再结良缘。」她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奋力的朝我扔过来。

我接住,戒指上还带着她的血。

我外婆的死,是因为我不在身边所以无法阻止她投江。

但唐娟就在我眼前,我不允许外婆的事在我身上重演,不能亲眼看着自己的未婚妻死在我面前。

不顾一切,我冲了过去,还未到跟前,唐娟反身冲进了蛇庙里。

10

眼前的一幕让我目眦欲裂,只见庙内供奉的石台上,唐娟躺着,身上缠着无数条蛇。

我带着从爷爷那借来的烟袋锅不顾一切冲上去,万蛇闻着烟油味,四散而去,只有唐娟昏迷不醒。

我肉眼能看到唐娟的身上,有着密密麻麻的伤口,那是万蛇啮咬留下的。

我迅速把唐娟背了出来,第一时间送到了医院抢救,但生死未知。

你说冥冥之中有些事是相通的吗?

我觉得是的。

外婆踩死了白甲粮官,还了债,唐娟家坏了捕蛇的规矩,也还了债。这就是因果,都是相通的。

唐娟终究还是没能抢救回来,她在抢救室里,我们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医生出来后,传达给我们唐娟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去还债了,当年叉蛇,蛇年还命。」

她只说完这一句,便撒手人寰。

唐娟一死,困扰唐叔叔几天几夜的腰缠火龙,一夜康复!

两家商量好后,唐娟穿着她即将和我结婚所穿的红色礼服,躺在冰棺里,皮肤雪白。

唐娟爸妈哭得撕心裂肺,她又是我未婚妻,我们相爱多年,我心里更难受,但是我哭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可能是我怕,又恨,又茫然。

但我和唐娟的感情还在,我们阴阳相隔,结不了婚,我就把她最后扔给我的戒指放在了首饰盒里,尘封起来。

每当想起唐娟,就拿出来看看,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哭。

我爸妈常听见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哭,从未打扰过我,外婆刚过世,知道那种超越爱情的绝恋最让人难以割舍。

后来,唐叔叔家的野味餐馆也关了门,搬了家,换了手机号,从此杳无音信。

2019 年,是唐娟死后第六年,我 35 岁,依然未能从唐娟的影子下走出来。

但在父母「逼迫」下,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她和唐娟长得不像,但举手投足,有唐娟的影子。

结婚当晚,我决定把唐娟的事告诉她,我爱唐娟,忘不掉。

我想请妻子允许我的心里留唐娟的位置,虽然对妻子来说不公平,但我至少要做到坦白。

我先把外婆讲的故事对妻子讲了一遍,我没有添加任何渲染,然后把唐娟的事也讲了,听故事的妻子很平静。

原本我是想把故事在和妻子刚认识的时候讲给她听,但我没有那个勇气,我不是怕妻子离我而去,而是不敢将伤疤示人。

当我要把藏了多年的戒指拿出来时,有只白毛老鼠,出现在了我们的婚房内。

自从外婆死后,我家就严防老鼠,尽管住的是单元楼,可心里总感觉有老鼠会来。

白毛老鼠的出现,让我十分害怕,故事和现实再一次有了交集,让我感觉如同还停留在外婆的故事当中。

 

尾声

白毛老鼠出现后,爬上了梳妆台,找到了首饰盒。

我很好奇,它到底要做什么。

我也不敢去打它,因为外婆的事让我对老鼠有了很强的抗拒心理。

它用嘴叼开了首饰盒。

妻子看着也直发愣:「袁峰,它要做什么?」

妻子原本只是在平静的听着我的故事,我知道她不相信,因为我当时也不相信外婆所讲的事。但是现在妻子看见白毛老鼠之后,和我当初一样,半信半疑。

「我也不知道,她好像是在找什么。」

妻子问我:「那它在找什么?」

我没有回答。

随后,我们看见这只硕大无比的白毛老鼠咬开了首饰盒,从里面叼出了我放了六年、打算戴在唐娟手上的结婚戒指。

起初这只白毛老鼠的出现是让我害怕,现在我是害怕加震惊。

这个戒指原本被我藏在了阁楼上,今晚我特别拿出来放在首饰盒里,打算和妻子坦白过去,它是怎么知道戒指在首饰盒里的?

它看见了吗?

它把戒指叼出来之后,放在梳妆台上,冲着我吱吱叫。

我头发都竖了起来!

哦!

我豁然明白了唐娟说的话,她弥留时说过,她去还债了,原来她真的去当了白甲粮官。

这只白毛老鼠就是唐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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