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考试开始。」
「倒数第一名,取消考试资格。」
「破坏考场秩序,取消考试资格。」
「偷看,抄袭或有意让他人抄袭者,取消考试资格。」
1.
那是刚刚高考完的下午,我们在教室开完 party,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
「期末考试即将开始,请同学们做好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考试。每轮考试的倒数第一名,将会被取消考试资格。」
什么鬼啊?
不都已经高考完了吗?
怎么还有期末考试?
教室里收拾的同学们愣了一下。
「是恶作剧吧?」霸凌姐朝吵不耐烦道,「谁这么无聊?毕业了还搞这些恶作剧?」
「倒数第一还要被取消考试资格?太可笑了。照这么说,江明高中三年都不用考试了!」小混混李琛揶揄着看了一眼永远牢牢把握着倒数第一宝位的江明。
倒数第一排的睡神江明没理会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睡得很安详。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是恶作剧罢了。
同学们又恢复了原来的动作。
「下面宣读考场纪律——」
冰冷的女声自顾自地响起。
「一、考生在考试信号发出后必须进入考场并按规定位置就座,不得随意变动。」
「二、不得损害考场秩序,破坏考场公物。」
「三……」
「砰——」富二代陈东忍无可忍,「啪」的一声将他的魅紫色 iPhone 14 Pro Max 扔向了广播,「老子还要去英国度假,谁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呲——」
考场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电流声,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是一千个指甲在摩擦着黑板,又仿佛是一千只蚊子在你的耳畔嗡鸣。
「考生陈东,违反考试纪律第二条,取消考试资格。」
冰冷的女声响起。
「取消考试资格。」
……
「取消考试资格。」
……
「取消考试资格。」
……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电流声戛然而止。
陈东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身上冒出浓浓的白烟,空气中传来混杂着一种怪异肉香的焦糊味。
白烟之下,是一张完全焦黑的脸。
「啊——」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死人了,死人了!救命啊!」闺蜜蒋惜和胡莉吓得跪在地上,向后门移去。
「砰砰砰——」
她们剧烈地拍打着房门,而门仿佛被锁死了,纹丝不动。
「窗户,窗户……」霸凌姐回过神来,赶忙去拉窗户,然而,窗户也被封得死死的,一丝风也透不进。
整个教室陷入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
「三、不准夹带,偷看,抄袭或有意让他人抄袭,不准接传答案或者交换答卷;不准交头接耳,左顾右盼。」
广播继续播放,但几乎没人理会,人们疯了一样地去摇晃门和窗户,希望获得哪怕一点的缝隙。
这根本不可能。
我们没人能出去。
我看向陈东僵直的尸体。
这个考试能随意地决定人的生死,困住我们又有什么难的?
「别弄了!出不去的!」我大喊道,「如果你们把门和窗户弄坏了,那就是破坏考场公物——你们也想死吗?!」
嘈杂的教室安静下来,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四、考生在考试开始后必须保持安静,考试时严格遵守考试时间,考试中途不得离场,考试结束时方可交卷,不得提前离开考场。违规者,取消考试资格。」
……
沉默半晌。
大家回到了座位。
「下面考试开始。」
「本轮考试科目为——数学。」
2.
「考试结束。」
「明早宣读考试结果,下午进行第二轮考试。」
书桌上的试卷凭空消失——收卷了。
「呜呜呜……」教室的后排传来一阵哭声,胆小的胖妹徐涵已然吓得泣不成声,「会死吗?我们真的会死吗?」
「不会吧……只要,只要我们不考倒数第一就可以了。」蒋惜害怕地拉住胡莉的手,「我们还想一起毕业旅行呢,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
「可这个考试究竟要进行多少轮呢?」徐涵哭道,「每一轮都要有一个倒数第一的话,我们总会轮到的啊……」
「烦死了!」霸凌姐一拍桌子,「别吵吵了行不行?!所有人都得死!这个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得死!只要有人,就永远有倒数第一!」
朝吵说得没错。
只要有人,就永远有倒数第一。哪怕你挺到了最后一轮,参加了最后一场考试,在这个考试里,你是唯一的考生。那么,你是第一,也是,倒数第一。
而倒数第一,必须死。
此题无解。
死亡是注定的,只不过看谁能多熬几轮罢了。
我叹了口气,看向教室里的学生。
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是班级的前六名,许甜甜,路远,齐名,苏瑞,胡凯,几乎每个人都霸占了一科状元,他们虽然存在着竞争,但关系不错,大概是因为好学生之间的惺惺相惜。
其中还有一个超级大学霸,林涛。次次年级第一,如果不出意料,今年高考状元非他莫属。
他们应该会挺到最后几轮。
而林涛,应该会挺到最后。
第二排的是闺蜜组,蒋惜和胡莉,学习不太好,现在正抱在一起大哭,估计挺过的轮次不会多。
第三排的是霸凌姐和胖妹,这两人的成绩比闺蜜组稍好一点,估计比他们能多活几轮。
第四排的是混混三人组,这三个人的成绩和江明不相上下,可能稍微运气好点,能多蒙对几个题。
倒数第二排,是我,成绩中等偏上,活到几轮是个未知。
最后一排的是江明,能活一轮算他命大,能活两轮算是老天眷顾……再多,就不敢想了。
我叹了口气。
现在班里,刨去陈东,还剩十五人,本来,高考结束,大家都沉浸在未知的欢愉和终于可以轻松的欣喜中,期待着美好人生的蓝图在徐徐展开,可现在,满打满算,我们,最多最多,也只能活十五天。
——一眼可见的死亡。
有什么破解之法?
我们真的只能坐着等死吗?
我用力地敲敲脑袋。
「咯吱——」门开了。
江明吹着气球,看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走了出去。
「门……」胡莉惊愕地看着他,「门开了?」
几乎同时地,所有人涌到了门口。
而门前的景象,却令所有人大惊失色。
原本干净整洁的走廊此刻正被滚滚的黑烟笼罩,除了几步外的厕所亮着灯外,根本无处落脚,无处寻找。
像一片茫茫的大海,海上是浓浓的海雾。我们坐在船上,很小的一只苇船,漫无目的,又无处可去。
没人敢出去。
江明回来了。
所有人用一种看着将死之人的眼光看着他,充满了怜悯与同情。
江明给气球打了个结,无所谓地往地下一抛。
「不让外出的规则只在考试开始后,现在考试结束,自然无所谓。」
群众一涌而出。
片刻后,教室又回归平静。
几乎所有人都拿出了本来准备一辈子也不会再看的笔记,试卷翻看。趁着考试还没开始,疯狂地掠取知识,希望能知道多一点,再多一点。
就连平时对学习嗤之以鼻的几个小混混都拿出了课本,目不转睛地看着。
除了,江明。
这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伴着沉沉升起的月色,似乎又在准备昏睡。
「江明。」我一时无语,拿着书本走过去。
「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不喜欢你。」江明头也没抬,我的脸色唰地漫上一层红晕。
是的,我在高考前几天跟他表白。
毫无疑问,被拒绝了。
「不是说这个……」在那一刻我真的想把书往他脸上一拍,他的死活干我屁事?
但随即冷静下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这个王八蛋我喜欢了三年。
「你不应该学会习吗?现在的分数关系着你的生死。」
「无所谓,反正都得死。早死晚死……」江明打了个哈欠,「你以为这里的谁能活着出去?」
他说的是对的。
没人能活着出去。
「那也得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说,「你至少不能这么自暴自弃。」
倒数第一,江明,死亡仿佛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这时,他忽然抬起头:「我不会死。」
「什么?」我惊愕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他眯了眯眼,「至少在这一轮,我不会死。」
「考试,是公平的。」
他留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趴在桌子上,很快打响了呼噜。
莫名其妙。
我气个半死,觉得自讨没趣,回到了座位上。
第二天的阳光升起,那个冰冷的女声又突兀地出现在教室。
「下面宣布本场考试结果……」
「第一名,林涛,150 分。」
毫无意外。
「第二名,许甜甜,148 分。」
也在意料之中。
……
「第七名,季好,120 分。」
我长舒了一口气,幸好,不是最后一名。
可是,江明,我转头看向江明,他仍无所谓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数学是他那一堆矮子成绩里面的将军,这一轮,大概不会是最后一名。
我这么想着。
「第十二名,江明,59 分。」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但那三位混混兄弟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第十三名,胡鹏,56 分。」
「第十四名,赵斌,40 分。」
「第十五名,李琛,39 分。」
一分之差。
李琛的脸色变得青紫。
「本场考试的最后一名是——李琛。李琛同学,取消考试资格。」
「不!!!!!」李琛疯了一般地拽着赵斌的胳膊,「斌哥,斌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放手!你放手!」赵斌显得很恐惧,疯一样地推着李琛。
多年的兄弟情荡然无存。
「斌哥,斌哥——救救我!救救我!」李琛惶然的双眼死死盯着赵斌。
「呲——」
又是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声。
「李琛同学,取消考试资格。」
「李琛同学,取消考试资格。」
「李琛同学,取消考试资格。」
那具尸体到死都紧拽着赵斌的袖子不放,焦黑的尸体仍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半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衣袖,双眼大睁,面色惊恐。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赵斌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白烟在空中忽上忽下,那具焦黑的骸骨被悠起来又狠狠磕在地上,地上留下一些浓黑色的焦炭碎屑。
「赵斌……」胡鹏试着安抚赵斌的情绪,但赵斌无动于衷,动作的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突然,那具焦黑的尸体被猛地抛出,狠狠地撞在黑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李琛的尸体脱臼了。
赵斌的胳膊上,剩下了一双手臂。
一双到死都紧抓不放的炭黑色手臂。
「啊!!!!」
沉寂的教室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
赵斌疯了。
3.
第二轮考试如期举行。
「下面开始考试,本轮考试科目为语文。」
疯疯癫癫的赵斌嘴唇苍白地在座位上哆嗦,最终交了白卷。
而江明则以 8 分的高分拿下了倒数第二,免于一死。
「呲——」
电流声响起。
教室里又多了一具焦黑色的尸体,这具尸体的手臂上,还留着上一个死人紧抓不放的手臂。
江明。
我扭头看他。
这小子运气还真是好,两轮了还没凉凉。
此时,江明正无聊地翻弄着教室里剩下的没来得及装饰的气球,一会吹起一个,然后往边上一扔。
兴致真好。
我冷笑一声。
「咱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到头来不都得死吗?」
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我抬眼一看,是胖妹。
胖妹揉着衣服下摆,看样子很为难,「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咱们大家都活下来的。大家都是朝夕相处的同学,我不想再看见人死了……」
话到最后,竟然有些哽咽。
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事情。
有没有什么办法……
能让大家都免于一死?
我努力回想着考试的各条规则、纪律……
「期末考试即将开始,请同学们做好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考试。每轮考试的倒数第一名,将会被取消考试资格。」
倒数第一名……
取消考试资格……
等等。
灵光一闪,我站起来,
「有一个办法,可能有些冒险。但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
胖妹抬起头:「什么办法?」
「大家都交白卷。」
我一字一句道。
「什么?你疯了?」
霸凌姐很惊讶,鲜红的嘴唇大张。
「你没看见交白卷是什么下场吗?交白卷就是零分,就铁定是最后一名!赵斌就是这么死的,你没看见吗?!」
「不。」我摇摇头,「我们大家都交白卷,那么就都是零分。这样我们的成绩一样……」
「或许就不符合规则中说的『最后一名』的限定?」胖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对。」我点点头。
这个方法很冒险。
也可能只是我过分解读,在玩文字游戏。
但却是目前形势下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我们大家可以试试,不然都得死。就算成功到了最后一轮,也还得死。」
「可问题就在于,」江明转了转笔,「有没有人愿意陪你冒这个险。」
「试错了的结果可是死啊。」许甜甜这时候抬头,他们学霸六人已经坐在了一起,仿佛自动结成了小组。
他们当然不会这么早就面临着生存危机,前面还有我们几个垫背的,自然不会愿意冒这个风险。
火没烧到眉毛上,没人愿意冒险,更何况是,有关生死的冒险。
我决定以身犯险:「我愿意试,有没有别人愿意和我一起?」
只要再找一个人。
哪怕是两个人,只要突破「最后一人」的限制,就都有可能免于一死。
可是无人响应。
「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变卦?」一直沉默的胡莉突然开口,「万一你说让我们考零分,你自己又答题了呢?」
「那死的不就是我们了吗?」
什么?!
「对啊对啊……」
附和声此起彼伏。
「谁知道你是真的想试,还是只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我一时哽住,这些……不都是我一起同窗三年的同学吗?
我自以为的,关系不错的同学。
「抱歉了好好。」胖妹这时候眼神也躲躲闪闪,「这个方法太冒险了,我不敢试。」
胡斌没有理会我们任何一个人,只是愣愣地坐着,仿佛在思考什么。
最后的希望落在了江明身上。
我看向江明。
「我当然可以跟你试。」江明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折射出太阳的光亮,「只不过——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
你小子这一轮恐怕就要死了,还想到哪一轮去试?
都是怕死的借口罢了。
我脸色一沉。
怪我看错了人。
「别忘了我说过,」江明突然拉住我,「考试,是公平的。」
又是这个莫名其妙的话。
有病。
我一把甩开他,回到了座位。
3:59
还有一分钟考试。
每一个人都如坐针毡,像等待审判。
「我想到了!」胡斌突然站起来,吓我一机灵。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反射出奇异的欣喜的光亮,「还有一个办法。」
「考试马上要开始了,你在这里发什么神经?」班长路远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倒数第一也是有成绩的,零分也是分。」胡斌猛地回头,那眼神仿佛嗜血的野兽,看得人心里发毛,「可是如果,我们没有成绩呢?」
「你们发现没有,他的卷子是按照在座的人发的。赵斌和李琛死了,他们的桌子上就没有了卷子,那么,如果我们不在场,就也不会有卷子!就不会有成绩!」胡斌突然大笑起来,「没有成绩,就没有分数!就没有倒数第一!就不会有人死!」
他猛地拉开门,屋外的黑气四溢,张牙舞爪,仿佛要涌进屋子里来,吞噬掉所有人。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他的状态已然癫狂。
林涛抬起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砰——」
胡斌关上了门,离开了考场。
「下面开始考试,本轮考试科目,英语。」
这一轮死的,会是谁?
我摇了摇头,努力聚精会神,开始答题。
四周很安静,只有笔尖与纸接触的沙沙声和钟表转过的「滴答」声。
突然,前面传来「啪」的一声,我抬起头,看见了蒋惜正捂着肚子摔倒在地。
她蜷缩着身子,神情异常痛苦,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层层冷汗。
——怎么回事?
「药……」她痛苦地张开手,「有没有药?」
无人应答。
蒋惜的肠胃很不好,尤其爱犯胃病,这个节骨眼上,也真是够不幸了。
我抬头看了看钟表。
4:30。
刚开始半个小时!
她要怎么忍?
除非——中断考试,去拿药。
可这就意味着——放弃考试资格。
结果就只能——死。
「考试结束。」
「明天上午将会宣布考试结果,下午进行第四轮考试。」
「砰——」
教室门打开,胡斌精神焕发地回来了。
「看到了吗?我没事!」胡斌露出骇人的笑容,「你们这群傻 x,不跟我出去!」
没事?
我微微挑起眉,莫非,缺考,是可行的?
「行不行等到明天宣判的时候才能知道。」许明扔起一个紫色的气球,冷笑道。
「要是有事我还能活着回来?早死在外面了!你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好……」胡斌搓着手,神情激动,仿佛正回忆着什么美梦。
「外面不是有黑烟吗?」我皱皱眉,那么大的黑烟,方向都辨认不了,他能到哪儿去?
「黑烟?」胡斌微一蹙眉,随即展开,「那黑烟早就散了!整个学校都可以随便走!」
「别听他胡说!我刚刚出去,外面还是漆黑的。」学委齐名冷笑了一声,「这人疯了,估计在说瞎话呢!」
「放你妈的屁!」胡斌一拍桌子。
「谁知道你在外面究竟看见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还有,」齐名推了推眼镜,声音骤沉,「谁知道回来的是不是真的你。」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大家不由自主都向后撤了几步。
「砰——」蒋惜恼火地一掀桌子,打断了争执,桌子上的东西抖落一地。
蒋惜还是选择了中断考试。
闺蜜胡莉双眼通红,一边捡起散落的东西,一边走过去安慰她:「惜惜,别难过……我们下辈子,下辈子还做好姐妹……」
「啪——」
很清脆的一声。
蒋惜抡圆了胳膊,一巴掌狠狠打在胡莉脸上。
「是你干的对吗?」蒋惜含着泪,脸色仍然显示出病态的苍白,「你知道我对牛奶过敏,所以今天早上在我的咖啡里加了牛奶对吗?你还骗我说是加糖加多了……你要不要脸!」
胡莉捂着脸,被打的那右边脸已然有了红肿的迹象,「你说什么啊惜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害你……」
「你放屁!」蒋惜将胡莉猛地一推,站了起来,嘴唇颤抖,「从早到晚,接触过我的杯子的人只有你!知道我对什么过敏的人也只有你!除了你能害我,还有谁?!」
胡莉垂下头,仿佛是在抽泣。
这种压抑的环境,属实是要把人逼疯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随着生死而瓦解。
我站起来,想去安慰安慰这一对曾经好得像是连体婴儿一样的好闺蜜。
「是我啊……」
胡莉缓缓抬起头,卸下了好姐妹的伪装,此刻眼神狠厉而得意。
什么?!
我愣在原地。
「是我给你的咖啡里倒了牛奶。」
「是我,想要你死。」
胡莉的笑容瘆人而刻薄。
「可是为什么?」猜想得证,蒋惜却并没有半点高兴的迹象,反而痛苦不堪,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为什么要害我?!」
「因为我恨你。」胡莉一秒停下笑容,眼神冰冷,「我恨你,抢走了林涛。」
林涛听到这话,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继而又看向了笔记。
蒋惜和林涛?
他们两个,我怎么没听说过?
几乎所有人都和我有同样的疑惑,包括蒋惜。
「林涛?」蒋惜纳闷地看向林涛,「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胡莉一手扶额,嘴角抽搐,「就在昨天,你去厕所的时候,林涛偷偷在你的数学练习册里夹了张纸条。我拿出来看,上面是,我喜欢你。」
「什么?」蒋惜气得站都站不稳,「这件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就因为这个,连我们三年的闺蜜情都不要了是吗?!你就因为这个,所以发了疯地想置我于死地是吗?!」
「是啊……」
胡莉的表情扭曲,「我恨你啊……我才不要和你当什么好闺蜜,都是狗屁!你永远比我优秀,比我长得好看,比我学习好,比我受欢迎……我什么都不如你!在你面前,我永远低人一等!就连林涛……我喜欢了三年的林涛……你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抢去。我恨死你了啊,蒋惜。」
「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蒋惜痛苦地蹲下身,抱住头。
「是啊。」胡莉走过去,语气带着蛊惑,「你知道的,英语,是我最差的学科。你在这一轮死了,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你不是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为了最好的朋友而死,不是很好吗?」
没有人再说话。
「下面宣布本场考试结果……」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答案显而易见。
「第十一名,江明,39 分。」
这小子是撞的哪门子大运。
「第十二名,蒋惜,15 分。」
蒋惜平静地站了起来,看着胡莉,胡莉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
「同时,考生蒋惜,违反考试纪律第四条,取消考试资格。」
「你应该再看一看那本练习册的。」蒋惜平静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呲——」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
教室内冒起滚滚浓烟。
这回的白烟极其浓重,我被熏得无法睁眼。
电流声停止时,眼前已空空无物。
蒋惜连尸体也没剩下。
是触犯了两条规则的缘故吧。
我看向胡莉,胡莉仍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狗屁闺蜜情。
「呲——」
电流仿佛突然短路。
「考生胡斌,无故缺考,取消考试资格。」
惊惧再一次爆发。
「什么?」胡斌勃然大怒,「你们没说!」
「你好好读读考场纪律第一条。」林涛转头看他,声音很冷,「考生在考试信号发出后必须进入考场并按规定位置就座,不得随意变动。」
「隐含条件就是,不得缺考。」
「你违规了。」
「呲——」
电流声照例响起。
上一秒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具焦尸。
「愚蠢。」林涛冷哼一声。
我看向窗外,暮色沉沉,荒诞的景象。
我这样想。
4.
很平和的一个中午,懒洋洋的阳光洒下来,照出金色的一片。
每天的中午晚上,桌子上都会随机出现一些事物。
有时候是面包,有时候是米饭。
今天是面包,红豆馅面包,我拿起来,咬了一口。
「喂。」
江明拿着笔记本走到了我旁边。
这人居然会主动来找我。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没理他,接着看书。
「这回怎么没来催我看书?」
他在我身边坐下,亮晶晶的双眼眯起来,似是在示好。
「离我远点。」
我挪了挪椅子,刻意保持了距离。
「还生气呢?」
江明尴尬地笑了下。
我头也没抬,狠狠咬下一大口。
「好了,别生气了。」
江明捂住我的书,神情认真。
「我那天,真的不是因为怕死。」
「那是因为什么?」
我没好气地抬眼。
「先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你都没发现,咱们班已经分成了三个小组吗?」
「蒋惜死了,胡莉成了弃婴,一个人。」
「朝吵和何悦——」
我指了指角落里的霸凌姐和胖妹,她俩凑到一块,胖妹卑躬屈膝地给朝吵倒着水。
「还有,第一排那几个。」我指了指学霸六人组,「他们是绝不会有事的。本来就学习好,又凑成了学习小组。估计会挺到最后吧。」
「嗯。」江明认认真真地听着,继而问,「胡莉一个人不算组,还有一个组呢?」
我看了看他,他那双仿佛永远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一眨不眨,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还剩谁你不会自己算啊?」我一时无语,「人家都争分夺秒学习呢,就你在这儿跟我讨论想法。」
「考试——」江明突然一把合上我的书,「不考这个。」
这人真是有病。
我看他精神也出问题了。
我伸手去抢,「你疯了?你不学习别拉着我。」
「你就不想问问我考什么?」
江明拿着书本耀武扬威。
我瞪他一眼。
「不过——」,江明忽然眨了眨眼,神情坚定。
「叮——」很轻的一声响。
林涛抱着书本从我们身后走过,掉落了一根笔。
「大学霸,你的笔。」
江明从地下捡起,冲着林涛晃了晃。
「谢谢。」
林涛伸出手指,从江明手中拿过,拉开笔袋,将笔装了回去。
江明瞥了眼林涛,压低声音:「你好好想想,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能活到现在这轮?」
「你真以为我能一次又一次顺利过关都是天上掉馅饼?」
一瞬间,我真的有些动摇。
他真的是靠运气吗?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江明抱着我的笔记本,认真道。
「那六个人——」江明指了指第一排那几位,「可不是一个小组。」
「下面开始考试。」
「本轮考试科目为——物理。」
我物理学得一般,不过也不至于考试垫底。
只是——江明,他为什么那么笃定我们一定会活到最后?
还有,他在这三轮中都能侥幸逃脱,真的都是巧合吗?
他说他是有方法的,但现在不能说,会是什么意思?
他昨天说的,「考试,是公平的。」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的身上一下子笼上了滚滚的疑团,而这些疑团又和这场诡异出现却能轻易决定生死的考试相关,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啊——」
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我笔下一颤。
但紧接着,我发现,那不是一声,而是五声——
有男有女。
是学霸六人组!
除了林涛。
「我的笔迹,我的笔迹——怎么消失了?!」许甜甜抱着头大喊。
「我的也没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考试结束。」
试卷消失了,带着正在消散的文字。
许甜甜,路远,齐名,苏瑞,胡凯……
他们是本可能会留到最后的人。
怎么会,怎么会——
崩溃的哭嚎将天空染成了凄然的血色。
怎么会这么巧?
这次又发生了意外?
……
江明,又会平安了。
这本是我一直祈祷的事。
可现在,却显得那么地苍白而无力。
江明所谓的方法——难道是找一个又一个的替死鬼吗?
我不由得响起他之前的一次又一次逃脱,每一次都出乎意料,每一次都近乎荒谬的幸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那和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
和这场把人命做游戏的死亡考试又有什么区别?!
「江明。」我走到他的身边,觉得是时候问问他了。
他抬起脸,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白皙的皮肤,毛茸茸的头发,仿佛永远含情般的一双桃花眼,高挺的鼻梁,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一张多么温和无害的脸。
——一个我喜欢了三年的人。
他会是杀人凶手吗?
我鼓起勇气,声音微微发颤:「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江明微微勾起嘴角,「不过我能告诉你,这次的凶手,不是我。」
「是林涛。」
「林涛——为什么?」
学霸六人组中只有他的笔迹是正常的,这很奇怪。
但我又实在想不到他的动机——他的成绩那么好,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稳拿年级第一,他何必冒这种风险?等着考试慢慢遴选,最后剩下的人也就是他。
「他是第一,又不是全科第一。」江明看着我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你仔细想想,他虽然每科成绩都能名列前茅,但不是每一科都能拿到第一的。」
「而我们的考试,考的是单科成绩。」
「在单科成绩上,除了数学,他没有一科绝对优势。而其他人,却是除了数学以外的每轮科目的单科状元。」
「他敢赌吗?」
「最后一科——一定考数学。」
我瞬间通体冰凉。
几乎每天,每一轮的考试,都在见证着,欺骗,背叛,阴谋和自相残杀。
「那你呢……」
「你跟这个考试,又有什么关系?」
我看着他,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
「我跟这个考试没有关系,我只是,知道这场考试的规则。」
许明摇摇头。
「规则?」
「对。」许明没有直接回答,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知道『考试』意味着什么吗?」
一瞬间的恍神,我没有回答。
「我们之前的十八年,一直活在『考试』这个系统条件下,不停地学习、考试,学习、考试。小时候老师也常说,考试就是在检验一段时间内的学习成果,这没错吧?」许明接着说。
我点点头。
「可你不觉得这次的考试太奇怪了吗?小时候的每一次考试都有固定的范围,教材,我们有章可循,有规可导。」
「高中三年的知识,不就是我们的考察范围?高中课本不就是教材?」
我感到摸不着头脑。
「不。那些不是。」江明摇摇头,「那些是我们来参加考试前的东西,是我们被纳入这个考试之前的东西。」
「就像高考考的是高中教材而不是初中教材,中考考的是初中课本而不是小学。」
我的心陡然一惊。
好像隐隐约约地,窥见了不可告人的冰山一角。
「我之前一直在说,考试,是公平的。」
「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柱一点一点弥漫全身。
「考试,是初中生和初中生考,高中生和高中生考,一年级和一年级考,而六年级和六年级考。你不可能让一个小学生去做高考题,也不可能让一个高三生去做小学竞赛,这是降维打击,太欺负人了。」
「但你发没发现,如果以学习成绩为衡量标准,那么我们来之前的身份,并不公平。」
「那些学霸之于我们,太强大了。」
「我是板上钉钉的倒数第一,而有人也是板上钉钉的正数第一。这对我而言并不公平,如果以此来作为考试的衡量标准的话,我,是必死局。」
「所以,成绩,并不是这场考试的考察目标。」
「人性。」
「人性才是。」
月亮已经升上来了,清冷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笼罩下一片阴影。
这让我觉得陌生。
「你好好想想,有什么人是因为成绩不好而死的。」
「刚刚那轮的五人学霸,他们有谁成绩不好?可是笔变成了可擦,笔迹消失,会被取消考试资格。」
「上一轮的蒋惜,是被她闺蜜胡莉下了毒,没考完卷子,也被取消了考试资格。」
「还有胡斌,自作聪明,结果也没有……」
「够了。」
我打断他,双腿发抖。
他说的话足够可信。
可我不愿相信。
这世界真是这样的黑。
「那第一轮的李琛呢?李琛不是因为数学太差而被淘汰的吗?」
江明眯起眼,眼中的灯光若隐若现,「你真以为他是因为数学太差而被淘汰的?那你想想,他死之前为什么一直拽着赵斌不放?赵斌为什么会对他的死反应那么大,甚至疯了?」
「你想到的那个试错方法,也有人想到了。」
「那个人,是赵斌。」
「他告诉李琛一起蒙选择题蒙 C,然后他们两个并列倒数第一可能就不符合最后一名的限制。」
「可他在最后关头改了题。」
「他杀死了自己的兄弟。」
短暂的寂静,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所以你明白了吗?第一天我们来时它宣读的考试纪律才是我们的考纲,违反纪律的人,就是对于考试内容掌握不够的人;而能够熟练运用这个规则纪律的,才是这个考试中真正的「学霸」。」
「而这个规则规定的,就是——不要成为那个被取消资格的人。」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成为,而是不成为——我们不能成为最后一名。」
「换言之,必须有别人成为最后一名。」
「所以,谁更没有底线,谁更能背叛、欺骗、下黑手,让除他之外的人成为那个『没有考试资格的人』,谁就能赢得考试。」
「没有谁能手不沾血地出去,没有人。」
「这就是这场考试的目的——人性。」
我蹲在地上,痛哭失声。
前方的黑板旁挂了四个大字——
信任。
牺牲。
像是个笑话。
5.
审判如期降临。
这才刚刚考过四轮,教室里却只剩下了六个人。
从一开始的十六人,到现在的六个人。
仅仅过了四天。
而昨天的一场,就死去了五人。
我闭了闭眼。
这场人性测试下,我还能活几天呢。
江明,江明还能活多久呢。
而此刻,江明正没心没肺地给教室布置气球——「今天是我的生日,没办法庆祝,自己给自己找点仪式感啦。」
他这么说。
随他去吧。
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
何悦走过来,原本可爱的圆脸已经饿瘦了一圈,面颊上的红润也已褪去,现在,显得苍白而消瘦。
「能不能帮帮我?」
「我不想死。」
「我知道化学和生物是你的强项,你能不能教教我?我真的不想死。」
可是,考试,不考这个啊。
我想告诉她,但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
何必呢。
白添一份堵罢了。
还不如稀里糊涂地死,总比带着怨恨亲眼看着朋友背叛的好。
看着我的沉默,何悦会错了意,她很着急似的,快要哭了——
「好好,你知道的,这一轮我肯定会死。」
「化学和生物是朝吵的弱项,她死了,也一定会拖我下水,或者,拉我当替死鬼!你教教我,也教教她吧……」
「没准,没准……我们能比胡莉考得高呢。」
胡莉,胡莉还坐在座位上,看起来神色坦然。
心理素质真好。
也对,亲手杀死自己闺蜜的人,心理素质能差吗?
「好。」我拿出笔记本,「我帮你。」
「这是笔记,你好好看吧。」
「有什么不会的再问我。」
「谢谢,谢谢……」
何悦抱着我的笔记本连连鞠躬,看起来真挚又诚恳。
何悦,可能是这个班里仅存的还抱有一些善良的人了吧。
这么想着,我提醒道:
「对了。注意看好你的个人物品,别让别人碰,也别离开自己的视线。」
「好……」可能是被这些话吓到了,何悦的声音微微发颤。
「朝吵,过来看吧。」
何悦冲那边挥了挥手,朝吵似乎现在还保留着大姐大的做派,一脸不情愿地过来了。
——这一轮,死的,会是谁呢?
林涛,胡莉,何悦,朝吵,他们之中,会有人下手吗?
「考试开始——」
「本轮考试科目为——化学。」
风扇呜呜地转动着,夏天一点一点地来了。
我聚精会神地开始了答题。
在考试前,我特意将自己的桌子,笔袋,食物都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这些轮的考试几乎消磨掉我对于这些三年同窗的所有信赖。
「啪——」
很轻很轻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我的桌子上。
我抬起头。
——一张纸团。
是小抄。
我一瞬间寒毛耸立——
「考场规则第三条——不准夹带、偷看、抄袭或有意让他人抄袭,不准接传答案或者交换试卷;不准交头接耳,左顾右盼。」
谁给我扔的纸团?!
谁想让我死?!
抄袭、抄袭……
死亡的恐慌笼罩了我的全身。
这一轮要死的人——是我吗?
「砰——」
突然,气球炸裂。
一个接一个。
「砰砰砰砰!!!!」
随之而来的,还有漫天的水花,四溅仿佛雨滴。
教室里仿佛下了一场大雨。
——怎么回事?
眼前的考卷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水模糊遮住,纸张变得软烂——根本无法作答。
——难道是想同归于尽?
「警报警报:考场内出现突发状况,试卷损毁,无法考试,本轮考试终止。」
「警报警报:考场内出现突发状况,试卷损毁,无法考试,本轮考试终止。」
「警报警报:考场内出现突发状况,试卷损毁,无法考试,本轮考试终止。」
考试终止?!
那这个「作弊」——还算数吗?
试卷消失了。
右前方的何悦的背影颤抖如筛糠。
刚刚那个纸团——是从右前方扔来的。
「何悦!」我一把抓起她的袖口,「是你扔的纸团?!」
「对不起,对不起……」何悦浑身都在颤抖,嘴唇青白,「我太害怕了,我太害怕了……」
「你想杀我?」
虽然见证了那么多次的背叛。
但真正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仍觉猝不及防。
「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刚才那场『雨』——这轮考试死的人就是我?我在考试前一秒都还在帮你讲题?!」
「雨」——
我忽然一怔。
那场「雨」是怎么回事?
我仰头看去,教室的风扇上挂着气球的残骸,软趴趴的几片彩色。
——是江明。
「江明……」
我扭头看向最后一排——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这人又睡了。
我顾不上和何悦争辩,急忙跑了过去。
「江明!」
我摇醒他。
「你这是破坏考场公物,是违规,你会死的啊!你疯了?!」
「公物?」江明睡眼惺忪,「我破坏什么公物了?」
「你……」
我一时哑然。
装傻充愣?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破坏公物了?」江明轻笑了一声,「气球,气球是在考试的时候爆的。我那个时候老老实实做题,这可和我没关系。」
「我说过的,规则,只在考试时成立。」
「我安装气球的时间,没有考试。」
「而气球的爆炸——纯属意外,与我无关。」
我愣在原地。
「江明!」
一个尖利的女声。
朝吵「砰砰砰」连着推倒了好几个桌椅走了过来,「我知道你是倒数第一,根本活不成,可现在,我们都跟着你没了试卷——你自己死,要拉我们所有人陪葬吗?!」
「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江明掏掏耳朵,一脸不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纸团,是你扔给何悦的吧?」
「你胡说什么?」朝吵一愣,可发抖的嘴唇仍暴露出了内心的惶恐。
「别狡辩了。」江明冷笑一声,「那张纸团现在还在季好的桌子上——不如我们去对对笔迹?」
朝吵顿时哑然在地。
「你知道这一轮自己活不成了,就想拉何悦下水,然后何悦害怕,又把纸团扔给了季好。」
「——你这是给自己拉了几个人陪葬?」
朝吵双手紧握,涂满红色唇彩的嘴唇微张,以前的伶牙俐齿此时却只字不能言。
「不对不对。」江明忽然想到,「还漏说了一点。」
「这个纸团,之前你本打算塞到季好的笔袋里的吧?可没想到她防备心那么重,还提醒了何悦。」
「你让何悦来找季好问题,就是这个目的吧。」
「你——」朝吵紧紧抓着手,出言反击,「满口胡言!」
「你这个倒数第一能一直活到现在谁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有什么猫腻?你能一直活到现在又能有什么光彩?谁信你每回都是天上掉馅饼撞大运!」
「是啊。」江明微眯着眼,「我能活到现在,都是拜你们所赐。」
「如果你们都安安稳稳答题,没人下绊子——我第一轮就死了。」
风吹林梢,沙沙作响。
「不过这一轮,你要感谢我。」
「如果不是我,你在这一轮作弊——必死无疑。」
「是我救了你,你能多活一天。」
阳光投下一片阴影。
第二天的上午,广播如期而至。
「因昨日考场事故,考试中断,本轮考试不记录分数。」
「因昨日考场事故,考试中断,本轮考试不记录分数。」
「因昨日考场事故,考试中断,本轮考试不记录分数。」
江明真的没事。
听到这个消息,意料中的欣喜和庆幸没有到来。
反而是忧虑和恐惧,不知不觉地,渗透进了我的皮肤。
江明……
他太会利用规则了。
第一次的上厕所也好。
这一次的安装气球也好。
都准确地察觉到了规则中的潜台词和漏洞——从而全身而退。
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地风平浪静,毫不担心,胜券在握。
了解规则,掌握规则,利用规则,甚至是玩弄规则!
太游刃有余了。
而能够玩弄这场死亡考试规则的——
会是什么人呢?
我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起昨日夜晚他和我说话时的神态。
认真。
坚定。
夹杂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激动。
「考试开始。」
第六轮考试开始了。
「本轮考试科目为——生物。」
我坐到了一个离朝吵和何悦最远的地方。
这一轮,死的人,会是谁?
「啊——」
突然,教室里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我抬头,却看见何悦正站在朝吵的桌前。
——这是在考试,考试的时候走动是违规的!
何悦——她是在做什么?!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滴落。
——何悦的手里,正拿着一把刀。
朝吵紧紧捂住肚子上的伤口,鲜血透过她的衣服,透过她的手指,不可抑制地汩汩涌出。
「何悦!你他妈疯了吗?!」
「我没疯,我没疯……」
何悦的目光闪露出嗜血的快感,那张原本温和可爱甚至软弱的脸上呈现出可怖的狰狞。
「我受不了了,我早就受不了了!这种日子,我受够了!」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被你欺负,压迫,像个奴才一样地使唤!从小学到高中——我怎么就绕不开你呢!每天都在帮你倒水,打饭,写作业,背黑锅,还要忍受你的冷眼,嘲笑和作弄!你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
「就连死——都要拉着我不放吗?!」
「就连死——你也要拖我下水吗?!」
「何悦……」
朝吵仿佛是想再说些什么来挽回,可已经于事无补了。
「好啊。既然都要死的话……」何悦的眼神闪出凶光,「那我为什么不死得体面一点,有尊严一点呢?」
「刺啦——」
何悦高高扬起刀,狠狠向身下之人刺去。
一刀……
两刀……
三刀……
看样子似乎是要将朝吵剁成肉泥解恨。
「呼——」
看着地上不成人形的一摊血肉,何悦愉悦地笑了起来。
「不够啊。」
「只死一个人,不够啊。」
6.
何悦已经彻底陷入了杀人的癫狂,此时双唇颤动,双目龇裂,高高绑起的马尾现在蓬乱成一团,洁白的校服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鲜血。
远远看来,不知是人,还是鬼。
「只杀一个人,怎么能够呢?」何悦握着刀缓缓地转了过来,「既然已经杀了人,多杀几个,也没问题吧。」
「既然都是要死的,那么早死几天,也无妨吧。」
「咯咯咯咯……」
一阵宛如刀尖滑过喉咙般的尖笑。
何悦拿着那把银亮亮的剪刀,缓缓地走向离她最近的胡莉。
「呲——」
「啦——」
是刀子捅进又捅出的声音。
「当啷。」
刀子掉落在血泊中。
何悦脱力的手缓缓放下,胸口渗出了大片大片的鲜血。
紧接着,「扑通」一声,倒在血泊里。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了进来,林涛站在光影里,神色平静。
他的手里,也拿着一把滴血的刀。
「真是烦人……没看见大家都在考试吗?」
「当啷。」
很轻的一声。
林涛把刀扔在了血泊里,无所谓地抽了张纸,一根一根地擦着手指。
「我这是维护考场秩序啊——能算作弊吗?」
他歪起头,嘴角诡异地抽动了一下。
规则的漏洞……
又被找到了。
「考试结束。」
林涛……
高挑而清瘦的少年,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课本。
没人能看出这人上一秒面无改色地杀了人。
上一轮的胖妹……
上上轮的许甜甜、路远、齐名、苏瑞、胡凯……
还有再上一轮的蒋惜——
之前的他们,抛开胡莉这个暗恋者,可以算是毫无交集。
他怎么会喜欢她?
或者说,他怎么会在那个时间段喜欢她,然后去表白?
还用的是老掉牙的情书,特意挑了一个本人不在的时间,然后恰好被胡莉看到?
——这无疑是埋了个雷,埋了个「致死」的雷。
林涛……
太危险了。
「下面宣布考试结果——」
「呲——」
「呲——」
两声电流响,朝吵和何悦的尸体又经受了一次电击,僵直的尸体变得焦黑。
黑色的尸体,暗红色的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林涛果然没有死。
「别担心。」
江明仍显得十分坦然,拍了拍我的肩。
我几乎已经对于活着不抱有希望了。
林涛,这个高智商犯罪分子。
胡莉,这个是连朝夕相处的闺蜜都敢杀的人。
我能玩过谁啊?
不如祈祷自己死得体面一点。
「哎。」我叹了口气,几乎是万念俱灰,「我们还能活多久呢?」
「我不是说了吗?」江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泡泡糖,一边吹一边说,「相信我,我们都不会死。」
「你看看林涛和胡莉,你是觉得我们比他们更狠更残忍,还是更聪明更会利用规则?」
我捂着脸,下一轮的考试,究竟会发生什么呢,我不敢想。
「第一条,我不敢确定。」江明笑了下,伸出两根手指,「但是第二条——可就不一定了。」
江明,也是一个会利用规则的人啊。
我骤然惊醒。
「没有谁能手不沾血地出去,没有人。」
脑海中突然响起这句话。
——这一次,我们,要动手吗?
内心的良知与求生的渴望在扭打、争执、难分胜负。
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江明淡淡瞥了眼我的座位,然后仿佛猜想被证实般,笑了。
「不用我们做选择。」
「已经有人替你选了。」
「你看看你的书包。」
我一愣,连忙翻开书包——英语书、语文笔记、化学笔记、物理笔记、生物笔记……
独独少了数学笔记。
我们已经完全考完了一轮,而我们第一轮的第一个科目,考的是——数学。
所以……
下一轮的考试科目,是数学。
「有人又在自作聪明了。」
江明冷笑着看着前排的胡莉。
女生鬼鬼祟祟地掏出一本笔记,左看右看,开始聚精会神地学习。
我定睛一看——粉白色的封面,五颜六色的索引贴。
——那不就是我的那本数学笔记吗?!
——她想干什么?!
我差一点大喊出声,却被江明拉了回来。
「别着急,这一轮的倒数第一,又有人选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耸耸肩——又不打算解释了。
这故弄玄虚的坏毛病究竟是跟谁学的?
我无语极了,瞥他一眼。
算了,没有数学笔记,谁说我不一定能歼灭敌军?
「那林涛呢?」
「高智商犯罪分子。」
「你跟他怎么玩?」
江明转转手腕,漫不经心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只要是人,就一定有缺点。」
「而缺点,都是自己暴露的。」
「别紧张,会有办法的。」
长长的睫毛笼罩下一片阴影,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但那一刻的他,好像真的在——
享受,对,享受游戏。
「大不了鱼死网破嘛。」他的语气变得轻快——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学渣样。
「在找到对策前,我还可以用气球跟他拖一拖。」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教室后面的几个鼓大的彩色气球。
在这个布满血腥杀戮和尸体的考场。
这种喜气洋洋的近乎幼稚的东西的出现显得十分滑稽。
我一时不知如何评价。
「下面开始考试——」
太阳西斜,考试又开始了。
「本轮考试科目为——物理。」
物理?!
不应该考数学吗?!
怎么会突然变换科目?!
不对,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规则里从来没有说,第二轮的考试顺序,一定和第一轮一样!
而且,出于考试的公平性而言,考试的科目,不能被预测到!否则,考生的身份就并不公平!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轮气球爆炸的考试没有继续考化学而考了物理的原因!
考试的科目,绝不能被预测!
或者,换一种角度,考试的科目并不重要,规则,才是考点,人性,才是考点。
可是……
我皱起眉。
胡莉已经符合了人性之恶,且恶行累累,这一次,又为什么会面临「取消考试资格」的威胁呢?
头疼起来,我想不明白。
胡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试卷,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遍又一遍。
「考试结束。」
试卷消失了。
胡莉跌坐在地。
「不对啊,第一轮明明考的就是数学,我们考完了所有科目,不应该,不应该重新开始吗?」
「规则里从来没有说,考试科目的顺序是固定的。」江明冷冷扫了她一眼,「这只是你自作聪明以为的规律。」
「或者说,你的好同学,林涛,骗了你。」
胡莉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林涛,仿佛想在他的眼中找到一丝一毫的辩解与否定,「不,不可能的……」
考试前,我明明问过他,这一轮的科目,是数学啊。
他也明明肯定地告诉我,是的,是数学。
可林涛的回答让她彻底失望——
「连这种东西都推测不出来的,不配考试。」
林涛甚至连眼都没有抬。
「我,我……」羞愤和被背叛的痛苦让她失了理智,胡莉几乎是爬到了林涛脚下,拽着他的裤腿,目光似有火喷出,「我可是为了你,连我最好的闺蜜蒋惜都杀了!」
「你不是跟我说,如果没有她,你一定会和我在一起吗?!你不是说,只要我们都能挺到最后,就和我在一起吗?!那为什么你现在又要骗我!你现在要这么对我,置我于死地?!」
「呵。」林涛冷笑一声,语气轻蔑,「你那是为我而杀吗?」
「你那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自己的妒忌,自己的恨。」
「我可是年级第一,我是高考状元,我永远都会赢——而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本来就该死!」
林涛一把抽回脚。
胡莉没有再说话,绝望,绝望……
他终于也明白了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绝望。
她保持着那种可怜的、别扭的、近乎扭曲的趴姿一动不动。
像是昆虫破茧。
她是那层留下来的茧。
第二天的宣判照样来临。
胡莉仍趴在地上,像是死了。
「第四名,胡莉,5 分。」
「本轮考试的最后一名是——胡莉。」
「考生胡莉,取消考试资格。」
突然,胡莉从地上跳起来。
「书……」
「书……」
她僵硬的四肢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像疯了一样地跑去自己的座位——
「书——数学书!」
「数学书呢?!」
「数学书在哪?!!!!!」
「考生胡莉,取消考试资格。」
「考生胡莉,取消考试资格。」
「考生胡莉,取消考试资格。」
「呲——」
电流声响起。
一切定格在了胡莉拿出数学书的一刻。
她半跪在地上,脖子努力向前伸着,脑袋几乎要扎进书本去。
——她是在找什么呢?
——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刻,究竟想要看到什么?
我带着这样的疑问走了过去。
白烟滚滚。
她焦黑的手指死死扒着课本——桃红色爱心书皮包裹着的课本。
那是蒋惜的课本。
我费了好大力气掰开她的手指。
课本上也留下了烧灼过的焦黑痕迹,炭黑色的圆洞,突兀地乍现在洁白的书页上。
——她是在找什么呢?
我翻开了扉页。
蒋惜、胡莉——很娟秀的字体。
中间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胡莉很想离开这个背叛与血腥的考场。
想回到那些青涩的、单纯的、洁白的时光。
她在时光深处回头望,会看见什么呢。
会看见校园的郁郁葱葱的树。
会看见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红色塑胶操场。
会看见粉红色的晚霞下奔腾而肆意的青春。
会看见一个人吧。
不是那个偷偷看的遥不可及的少年。
是一个永远都陪在她身边的女孩。
说要一起去毕业旅行的,爱喝咖啡的,永远好看的女孩。
在我每一个能回忆起的瞬间,都有你存在。
虽然友谊里掺杂着我不为人知的嫉妒与酸涩,可那都不重要了。
最后一刻的我,想见你。
很想见你。
只想见你。
可也是我,亲手送走了你。
——你说那么爱喝咖啡的人会分不清牛奶和糖吗?
已经很晚了。
死于背叛。
死于遗憾。
不会再有毕业旅行。
7.
何悦死了,考试继续。
江明又吹鼓了好几个气球,漫不经心地挂在风扇上。
——对待林涛,他也没办法吗?
我缓缓地回到座位——今天发的是米饭,配了一只鱼。
听说死刑犯临刑前总要吃鱼的。
这考试还真是会玩黑色幽默。
也不能因为不吉利就和自己的肚子作对吧。
我冷哼一声,用筷子夹起一片油亮亮的鱼块,咬了下去。
反正这次考试是不会死了。
以后,再说吧。
「林大学霸。」
江明挂完了气球,坐到了座位上,跷着个二郎腿,看起来还是很轻松。
「考虑不考虑合作啊?」
「就剩下三个人了,早死晚死也就三天的事。」
「不如拼一把,咱们都交白卷怎么样啊?等到我俩都死了,可就没人跟你试了,到那个时候,不就必死无疑了吗?」
「呵。」林涛冷笑了一下,薄薄的镜片反射出阳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神,「我还以为你很懂规则呢,上回安装气球可让我有点惊讶,想不到,现在也穷途末路了,想用那个蠢女人的招数一起死。」
我一时无语,说话就说话,人身攻击算怎么回事?
「这场上就剩下咱们仨了,怎么用招也不行了,大家都很谨慎。还不如拼一把呢。」江明转着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所谓,反正我一定会到最后一轮的。」林涛摊了摊手,表示没这个商量的余地。
「到了最后一轮又能怎么样啊?到头来不还是个死。」江明接着道。
「死?」林涛的头诡异地扭了一个角度,「死——重要吗?」
「我是第一,就足够了。」
「不管在什么考试,用的是什么规则——我都会是第一,永远。」
「我会堂堂正正地拿到第一名的——合作,没得商量。」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江明嗤笑了一声:「堂堂正正?林大学霸你还真会用词啊——你要是堂堂正正,怎么不敢把那五个留到最后?」
林涛的脸色明显一僵。
「你也就是对着我俩,知道我俩学习成绩差,所以可以堂堂正正不需要用什么脑子了。」
「呵。」林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继而神色回归平静,「无所谓你们怎么想。」
江明的脸色黑了下来,转着笔的速度越来越快。
「只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两个蠢货,几乎没有怎么运用过规则,却能活到现在?」林涛皱起眉,仿佛很嫌恶似的。
「其他人都在算计、欺骗、背叛,忙里忙外、焦头烂额然后把自己搭进去了——你们两个却坐山观虎斗,一直挺到了现在,关系却好像越来越好了,太荒谬了!这个考试的机制还是有问题的,最好主考官,不,制定考试程序的人出来——这种浑水摸鱼的人怎么可以留到现在?这种蠢货怎么配做我的对手?!」
「你也觉得很荒谬是吧。」江明的嘴角忽然浮现一丝笑意,「是啊,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就能挺进决赛?每一次都能精准地卡位在倒数第二——为什么?你好好想想。」
「到了最后一轮,死的人是谁?谁又会成为第一?这不好说。」
林涛的脸色忽然一僵,然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骗谁呢?现在威胁不成来换心理战了?呵,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随你怎么想。最后的第一可不一定保证绝对是你。」
这两人在这儿绕来绕去说什么呢?!
根本听不懂!
教室里仿佛放置了一个屏障,将我这种智商平平的凡人隔绝在外。
反正……
相信江明就对了。
我看向江明——这人一晃一晃地靠在椅子背上,很轻松地吹起了口哨。
看样子,应该是想到方法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
「你想到办法了?」我很惊喜地走了过去。
「嗯。」江明胜券在握地点点头,「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缺点。」
「而缺点,都是自己暴露的。」
「下面开始考试——」
「本场考试科目为——数学。」
风扇呼呼转着,气球应声而爆。
「砰砰砰砰——」
警报声如约响起。
「警报警报:考场内出现突发状况,试卷损毁,无法考试,本轮考试终止。」
「警报警报:考场内出现突发状况,试卷损毁,无法考试,本轮考试终止。」
「警报警报:考场内出现突发状况,试卷损毁,无法考试,本轮考试终止。」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考试终止,试卷消失在空气中。
江明从地上捡起几个气球皮,熟练地吹鼓然后灌满水,打个结然后扔在地上。
灌满了水的气球在地上沉重地跳动了两下,然后停住。
「林大学霸,你现在满可以继续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林涛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蔑地牵起嘴角:「你的气球,也不剩多少了吧。每轮考试损耗得很多,你还能支撑几轮呢?」
「让我猜猜……」林涛伸出手指,「一、二、三……」
手指在地上所剩无几的可怜的气球皮上掠过。
「只有八个了啊。」林涛轻松地笑起来,笑声爽朗,「最多还能弄两轮了吧,也就是说——你的好同学季好,也就只能活两天了。」
听到我的名字,我忽然一愣。
——这两人的交锋怎么又提到我了啊?
——还有,林涛以前不一直蠢货、蠢女人地说我吗?这回怎么突然变了大名?改变战术了?变成阴阳怪气了?
不对不对。
我敲敲头。
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
为什么他要说我,只能活两天了。
我抬头看向江明,江明仍旧在打着气球,吊儿郎当的模样。
但手上的结总是崩了又开。
——怎么回事?!
我内心骤然升起一股不安。
看见我的表情,林涛很得意,然后缓缓地拿出了一个笔记本——
「你还没告诉你的好同学吧,你,是不会死的。」
江明抬起眼,眼色阴冷。
「因为你是——保送生。」
「啪——」
气球爆了。
很大的一声响,仿若我内心得以垒砌的堤坝,轰然倒塌。
保。
送。
生。
这三个字宛若三块巨大的陨石,毫无遮掩将我狠狠击穿。
——保送生?
——什么意思?
林涛笑得张扬,我狠狠摇了摇头。
——别信他的话!
——他一定是在挑拨!
——挑拨我和江明的关系!
可是江明,江明……
江明只是保持原有的姿势,恍若无事地将气球吹了又吹,可手上的结却怎么也系不上。
气球瘪下去,又鼓起来。
瘪下去,又鼓起来。
「保送生……」
颤抖着的,我看着江明,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什么意思?」
看到这一幕,林涛开怀大笑,「我来告诉你吧,保送生,是什么意思。」
「我早该想到的啊……考试,为了升学,升学的方式又不止一种,那么,有普通的考生,也会有——保送生。」
「而保送的原因——」
他捻出一张薄薄的纸片。
「是这个。」
林涛盯着纸片看了好一会,摩挲了下下巴,「唔……一道很难的数学题啊。」
「原来你是通过竞赛保送的。」
——别信他的话!
他就是在挑拨!
我摇着脑袋,似要清空这人所有的话。
江明攥着拳头,胳膊上青筋暴起。
「至于你——」林涛的目光扫向我,「能活到现在纯属这小子善心大发,想帮你。」
「只不过啊,这人帮人也不帮到底,送佛也不送到西,信任中还要掺杂点隐瞒……」
「哎呀,真可怜。」林涛忽然叹了口气,仿佛是真的怜悯般摇摇头,「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女人真可怜。」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胡说!」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挑拨我俩的关系你算老几?不就是看见自己出不去了所以……」
他猛一转头,神情激动:「你怎么还做着和他一起走的美梦呢!他能走!你走不了!我们,我们都得死!像那些家伙一样,被烧焦成黑炭——我们永远出不去!而他……也只有他!才不被考试的规则所限,只有他才能活着出去!」
「你放屁——」
「砰——」
江明忽然蹿出去,像只爆裂的猛兽,一把揪住林涛的领口。
「你从哪儿发现的?」
这句话将我对他所有的辩解都打回原形。
我握着书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刚才费力辩解的我好像一个小丑。
原来,保送生,是真的啊。
那之前——都是骗我的吗?
骗我说,相信我,我们都不会死。
骗我说,考试,考的是人性。
骗我说,所有人都是有缺点的,他永远有方法带我出去。
他知道方法,可是谁都没有说。
「都怪你自己不小心,这么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是怕人偷?」林涛的眼镜飞了出去,但仍看好戏地接着说着,「但谁让你睡觉睡得那么死?像个死猪似的——我从你兜里拿出来你都没感觉。」
「也就是那傻女人相信你,谁知道你找了什么借口把她糊弄住。不对,反正她也不会对你起疑心,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黏着你,却连这个都没发现。」
「她活到现在你确实起了主要功劳。可是,如果你真想她活着,怎么不把这个给他呢?」林涛嘁了一声,很不屑似的,「承认吧,你只是想自己活。」
江明一向很会辩解的,他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啊。
如果想我死,为什么要救我。
如果想我活,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明明,一直都知道正确答案的啊。
江明低着头,只是死死地拽着林涛,脖子上青筋绷起,一言不发。
墙上的时钟指向 3:50。
还有十分钟就要考试了。
江明的眼睛因愤怒而涨红,有点像一只小兔子。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高一,我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被班主任抓成典型,狠狠骂了一顿然后扔到教室外面罚站。
玻璃心的我低着头,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止都止不住。
罚站常驻军的江明当时就站在我的旁边。
那天的阳光很暗,走廊也仿佛长长得没有尽头。
他就那样伸出手,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抬起眼,看见一双明亮的,仿佛含着一汪清水的双眼。
好好看的眼睛啊。
我这样想。
「别哭了,眼睛哭得和小兔子似的。」他半开玩笑地安慰道,笑出一颗小虎牙。
音色清亮,像溪水流过。
好好看的人啊。
我接着想。
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喜欢上他的吧。
然后喜欢了,三年。
直到今天。
想到那天我忽然很开心又难过,那些纯白得像泉水一样清透的回忆一直笼罩着我,我看着江明:
「江明。」
我轻唤了一声。
他抬起头。
「江明。」
我又唤了一声。
他垂下眼。
「江明……」
我说不出什么话,喃喃自语到最后竟然哽咽。
江明沉默地起身。
他一直很清晰地存在于我的记忆里,现在却好像,变得有些模糊。
8.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场考试了。
这场考试因为气球的爆裂而终止。
预料到的事,我们三个都很平静。
林涛拿走了江明的保送题目,奋笔疾书,上课下课,分秒必争。
想来江明也已经做出了这个题目,要不然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我苦笑了一下。
最后死的那个人,可能就只是我了。
我没有去找江明,同样,他也没有来找我。
没有分毫的辩解或者阐释。
他也没有来跟我说:
「相信我,我们都能活。」
这种谎话也不再说了。
是啊,伪装都撕掉了,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江明,真的能做出那道题吗?
我看着昼夜伏桌笔耕不辍的林涛,内心隐隐升起了一股忧虑。
林涛,年级第一都做着这么费劲的题目,江明,是怎么在我们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在短短七天内做了出来的?
不过很快,这就不是我所忧虑的重点了。
因为,气球,用完了。
就像林涛所说的那样,「你们的气球,没剩多少了。」艰难地挺过三场考试后,教室里再没有其他的气球。
这时我不禁想,江明,究竟是为我拖延时间求生,还是在为林涛拖延时间做题呢?
三天过去,林涛的题,不知道做出来没有。
不过没关系,我的死,还能给他一天时间。
「下面开始考试——」
「本场考试科目为——化学。」
考试的科目已经不重要了。
我懒懒散散地答着题,心里觉得写一封遗书比较好,就又编起了遗书。
「亲爱的妈妈,不要为我难过,卷入这场考试,也实在非我本意,能够苟活至今,已属上天之大恩惠……」
突然,一根笔滑落在地。
考场很安静。
这个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我的注意。
掉笔的人,是林涛。
我看过去。
僵直的背影,僵直的头——颤抖的手。
怎么回事?
「笔……没有油了。」
仿佛是喃喃自语,林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下的试卷。
油亮的黑色在第五题戛然而止。
林涛疯了一般地扒着笔袋,一根一根地拿出来,一根一根粗暴地在卷子上刻划,不像是拿着笔,更像是拿刀。
一道一道。
凹陷的。
无色的。
刻痕。
没有任何意义。
林涛精疲力竭地将笔一扫,颓然地躺在木椅上,眼中依然是深深的疑虑。
「怎么可能呢,我的笔袋……」
「怎么可能呢,根本没有人碰过……」
「我一直好好看着的,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林涛绞尽脑汁也无法得出真相。
他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这样一个精密,小心,谨慎,处心积虑又处处为营的人究竟是败在了哪里?!
墙上的时钟毫无怜悯地走过一节又一节。
日光变化着,转移着,挟带着林涛的影子缓缓游走。
日光旋转间,林涛恍然大悟:
「哦,是我自己做的啊……」
「我自己……用光了所有的墨水。」
他这时苦笑着摇了摇头。
「保送题……」
「保送的是我的命啊。」
「考试结束。」
试卷消失,而林涛的双眼焦点也随即消散在了空中。
「原来……」
良久,他干涩的喉咙缓缓发声。
「根本没有什么保送生。」
「江明。」
他扭过脸,一张脸痛苦而癫狂地扭在一起。
「你骗我的啊。」
江明毫不在意,吹了吹眼前的碎发。
「没人骗你,你自作聪明。」
「太聪明了也不好,林大学霸。」
「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害人终害己啊。」
语音错差间,我了然,看着江明。
「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缺点。」
「而缺点,都是自己暴露的。」
他早就告诉我了。
本轮的解答方案。
「江明,你真是厉害。」
「我输了。」
林涛此时竟显得没有那么锋芒毕露。
有一些……温顺。
这个词冒出来的时候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居然会用「温顺」这个词形容害死了数位同窗的心狠手辣的凶手?
「谢谢。」
江明淡淡凝视着他。
「不过……我们,是同类。」
林涛的眼中闪出垂死前的一点光亮。
「能在死前找到同类,也不算太差。」
江明没有说话,许久,摇了摇头:
「我跟你,不是同类。」
「你是没有心的。」
「而我,我是有心的。」
滴滴答答,光影旋转。
「我确实是失败地度过了很多年,一直被人踩在脚底,一直被所有人看不起。」
「而现在,居然在这个死亡考试中找到了久违的成就感。」
「这种高高在上,玩弄规则于手掌间的感觉真的很好,看着所有人因为一些简单的已知而痛苦和困惑也真的不错。」
「我理解你了。作为一个学霸,有多么多么爽。」
「看着别人被踩在脚下,有多么多么爽。」
「但我们就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我不可能对朝夕相处的同窗下手。为了名利,为了快感,将杀戮的屠刀伸向朝夕相处的同窗。即使我疯狂地迷恋着那种掌控的快感,但我最终还是守住了底线。」
「所以我并没有出手。仿佛是近乎划水般地活到了现在。」
「没想到,阴差阳错,让你怀疑了我的身份特殊。」
「这张保送书,是我的最后一次尝试,如果你不想着弄死我,那你也会幸免于难。」
「可惜啊……」
江明长叹一声。
「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
「我把生命看得比权力更重要。」
电声嗞啦作响,林涛死于终轮之前。
勉强给他算个三甲吧。
他那么看重名次。
不知道他死亡的那一刻,有没有一丝的悔过。
现在,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了两人。
我,和江明。
因为上一轮的怀疑,现在的局面十分尴尬,主要原因还是我,我没有坚持着相信江明,而他还是救了我。
我想了半天的开场白,还是决定先道歉。
「江明……」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谨慎地看着他的态度,看起来比较平和,应该没生气吧?
「对不起!」
我鞠了一躬,拿出一张早就打好草稿的小纸条,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始朗读。
「啪。」
他抬起头,伸手捂住。
「没跟你事先说,是我的错。」
我愣了,看着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双琥珀色的双眼直直地看过来,阳光在他眼中打转。
「对不起。」
「这话应该我先说。」
他一转手,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是想做戏做得真实点的,为了让林涛信。他那么聪明,我怕我跟你串通了他会看出来。所以连你一起骗了……」
看着他突然而来地认真解释,我也慌了神。
「所以特意找了一个超级超级难的题,我料定他肯定会去做,而且做不出来决不罢休。」
「可是要知道,资源,是有限的。不论是时间资源,还是物资储备,都是有限制的。同样,他的笔,也不是一直有墨的。」
「所以最后他就,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解释得很认真。
很恳切。
「对不起啊,让你难过了。」
他为什么要和我解释这些,我难过又关他什么事。
心里好像有一个猜想被隐隐证实。
我几乎感觉自己在做梦。
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喜欢过我最纯白无瑕的那段岁月。
喜欢过很多很多快乐的时刻,细碎的片刻。
而他,好像,也有一点点地在意我。
在意我的生死。
在意我的感受。
「不是一点点……」
「是很在意。」
他仿佛突然有了读心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可能是吊桥效应。」
「可我现在敢打包票的是,我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出去,看见你难过的时候我比你更难过。」
「就在刚刚,我忽然很讨厌很讨厌林涛,因为他让我们之间生了缝隙,因为他的缘故,你好像并不高兴。」
我是不是也被这个鬼考试弄疯了?
神志不清,精神失常?
「如果我们没办法一起走到最后,那我也希望,是你活着出去。」
「啪。」
意识回神,我捂上他的嘴。
「呸呸呸……」
他笑着看我,眼神温柔而清澈。
我只感觉脸红得发烫,要把自己烫熟了,我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那我可就真要疯了。
「我们都能出去的。」
许久,我憋出这么一句。
虽然我很清楚,已经走到尽头了。
还有什么办法呢?
除我们之外的人都死了。
想到的办法也都用光了。
但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怕死了。
如果考试的尽头就是死局,那我也比别人幸运一点。
无一意外地,之前的所有人,都死于背叛,欺骗,懊悔,痛苦和挣扎。
可我的死却是心甘情愿。
死在和爱人敞开心扉的后一天。
没有背叛,只有拯救。
我比别人都要幸运啊。
所以,我说:
「江明,你还记得第二轮答应过我的话吗?」
「你说,可以陪我试,但不是现在。」
「现在,到了那个时候了吗?」
江明看着我,笑了。
「到了。」
「都选 C 好不好啊?」
我说。
「好。」
江明点点头,看着我的眼神一眨不眨。
我忽然又不想死了。
这一刻过分美好。
我想永远停住。
如果说我真有这么一瞬想留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考试,那一定是现在。
可是明天啊,总要来的。
最后一场考试,就到了。
「下面开始考试——」
「本轮考试科目为——英语。」
笔唰唰落下。
我很快涂完了答题卡。
都选 C。
很容易的。
望着天空一闪而过的飞鸟,我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一切,就要结束了。
滴答滴答,时针缓慢地移动。
结束了。
我改了试卷,在最后关头。
我擦掉了所有的答案。
如果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出去,我希望是你。
谁知道呢,最后一个人会不会死。
喜欢是什么啊,喜欢代表着什么。
大概就是,为了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为了一个近乎无谓的希望,我也愿意,它是降临在你的头上,即使代价是生命。
「考试结束。」
出人意料地,电流声刺啦刺啦作响,然后又附加了一句话:
「期末考试,正式结束。」
「恭喜考生季好,江明,通过考试。」
「通过考试。」
「通过考试。」
「通过考试。」
我愣在原地。
结束了?
很恍然地,考试,结束了。
我回头看向江明。
——我们,通关了?
没来得及四目相对。
只听「唰」的一声。
一瞬间,时空交错,斗转星移。
醒来时,我已躺在了家里的床上。
「季好!就算是高考完了也不能这么赖床啊!十二点了还不起?!」
母亲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回来了?
漏了墙皮的天花板,空气中熟悉的薰衣草香,粉红色的被套和缺了耳朵的棕色小熊。
——这是我的家。
我的卧室。
我的世界。
我——回到正常世界了?
一瞬间,我竟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想要,大哭一场。
是做了一场梦吗?
不然我怎么可能回来?
可这个梦,怎么这么真实?
母亲气急败坏地推开门,看见我还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像傻了一样,气不打一处来。
——「季好!」
我这才仿佛彻底回神。
「妈!!!」
我从床上一跳而起,抱住了她。
母亲的头发花白了不少,身子也没有从前那般有力,抱上去像是在抱一块很松软的海绵。
这块海绵正在吸饱水。
将我的泪和痛,将那个噩梦中日夜不眠的担忧和恐惧——全盘吸收。
我好久没有和母亲认真地拥抱了。
生死之后才知道平常生活的可贵。
我哇地大哭。
哭声震耳欲聋。
母亲呆愣在地,不知所言。
「这孩子……」
怒气被我莫名其妙的哭泣打断,母亲手足无措起来。
「叮」的一声。
一条短信打破了这片刻的温存。
「季好妈妈,您好。我是季好的班主任陈老师,昨天孩子们在教室召开毕业晚会,回去以后有几个孩子出了车祸生死未卜。如果您有空的话麻烦立刻来一下 xx 路派出所……」
看到这条消息,母亲的脸色唰地变白。
我这天早上的异常举动仿佛得到了无言的解释。
她摸摸我的头:
「回来了啊,我的好好。」
没有耽搁地,我们去了派出所。
——那个死亡考试,并不是梦。
林涛,许甜甜,路远……
都是在死亡考试死去的人。
也没有能活着回到现实社会。
警察问话,我摇头表示一概不知。
我要说我们参加了个死亡考试,他们都是在那儿死的,估计这警察还要把我拉进精神病院去。
「季女士,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你真的没有一点印象了吗?」
年轻的小警察看着我。
我摇摇头,我的记忆只剩下那个考试,血腥而可怖。
小警察也感到破案无门,看着卷宗长长地叹了口气。
忽然,「吱呀」一声。
门,推开了。
一个高挑而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穿着红色的棒球服,干净的小白鞋,插着兜,打着哈欠,柔顺的黑发被风吹起,桃花眼微眯着,没睡醒的样子。
江明。
他也出来了。
他看见我,轻笑了一下。
「好好,好久不见。」
我的脸唰地红了,干吗啊,把一句打招呼的话说得暧昧得像老情人多年又相逢。
「也没有好久不见,昨天明明刚见过……」
我低声嘟囔着。
「嗯。」他沉声应着,「这个世界的我们,好久不见。」
草。
说得怎么这么宿命感的浪漫?
我捂住脸,耳朵红得发烫。
还没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摇摇头,唤起一些理智。
「不过我们为什么——」
话音未落,门,又开了。
而这回进来的人,却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
很漂亮的一张脸,柔顺的黑发,纤细的身形。
轻盈地走进,抻了抻厚重的裙摆。
——是蒋惜!
我惊愕地大张着嘴巴。
蒋惜不是在第三场考试中就死了吗?
她怎么还活着!
「季好?」
「江明?」
蒋惜看到我们,也一愣。
「想不到是你们活到了最后。」
虽然这话很对,但听起来多少有点扫兴。
「你不是死了吗?」
一时情商下线,我问出了这句话。
幸好这里嘈乱,没人听,不然……
确实是怪吓人的。
「是啊……」
蒋惜坐到了我身边,没有对我的冒失提问而生气,反而接着我的话说。
「我也以为我死了。」
「可谁知道呢,我回来了。」
她耸了耸肩,接着道:
「一开始我以为可能是做了个梦,可谁知道,今天下午接到个短信——其他人,都死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蒋惜,我和江明。
我们三个,为什么活着回来了?
希望寄托在了江明身上。
江明轻笑了一下,「看吧。每回的解释环节都是我。」
他微靠着椅背,两条长腿叠在一起。
「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活下来的,会是我们两个。」
「直到看到蒋惜,我忽然明白了。」
「信赖。」
「牺牲。」
「这是一直贴在我们教室前的四个大字。」
「那不是什么反讽——那是最终的通关秘籍。」
「我们都想错了。」
江明也改了答案。
最终的考试里,一决胜负的终极考试,却只收获了两份近乎挑衅的零分试卷。
信赖和牺牲。
这是我们在最后一场考试的回答。
我们,通过了。
而蒋惜,明明知道胡莉是放了牛奶,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信任,她相信闺蜜不会害她,选择了牺牲,就算是真的要死,那就是我吧。
于是,她喝下了那个装了牛奶的咖啡。
在那轮考试中,她不是违规考试的人。
她是,通过考试的人。
最先通过考试的人。
考试挑选的,都是一对又一对关系亲密的好友。
蒋惜和胡莉。
学霸六人组。
混混三人团。
表面上看起来还不错的朝吵和胖妹。
以及,看起来最不着边际的,完全靠我单恋维系的我和江明。
多可笑呢。
最终活下来的,偏偏就是最不合规的我和江明。
它希望见证人性的善,却只检测出了人性的恶。
一次又一次的自私自利,一次又一次的背叛阴谋。
考场变成了一个兽性的杀戮场。
或许吧,这场死亡考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是人性,实在经不起考验。
「极致的人性之恶,或许能帮你赢得一场又一场的比赛;但极致的人性之善,才能帮你真正地结束考试,重获新生。」
门外骄阳似火。
夏天正在燥热的泥土中萌发。
夏天,快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