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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蔷

师父带回来一个小师妹。

小师妹和每个同门相处得都很好,除了我。

所以我侥幸从仙魔战场上活着回来时,迎接我的,是所有人冷然的目光。

小师妹哭得梨花带雨,她说,大师姐同魔族有勾结。

啧,我救了她的命,她却要杀了我。

1.

浮空山,清净峰。

「我救了你的命,你却恩将仇报。」

我浑身是血地望着小师妹司言言,神色灼灼。

司言言像是被我的目光烫到了一样,迅速地扭转过头去:「师姐,你与魔族勾结,是我亲眼见到的。」

「眼睛是会蒙骗人的,勾结魔族乃是重罪,请你拿出切实可靠的证据来。」我强撑着开口,只觉得浑身很痛,却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一分怯意。

从同门冷然的眸中,我其实能够看到自己的样子。

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状态很是不好。

可我不敢倒下,也不能倒下。

因为浮空山,早就不是谢红蔷能够全身心依赖的浮空山了。

从小师妹上浮空山拜师的那一刻起。

四个月前,师父震泽君下山降妖除魔时,从妖魔口中救出了小师妹司言言。

她说她是孤女,师父震泽君便把她带回到了山上。

司言言性情温婉柔弱,长相更是清新脱俗,不出十几天,便俘获了浮空山男女老少的心。

只是司言言,似乎并不怎么喜欢我。

一开始是弟子们之间的切磋比试,我明明收了力,司言言却硬生生往我的天裂刀刀刃上撞了过去。

师父大怒,罚了我一月禁闭。

等我从禁闭中出来,和我定下婚约的大师兄苏宴升,在众目睽睽之下拦住我要退婚。

苏宴升身长玉立,嘴里的话却是难得一见的刻薄。

他说:「观海苏氏世代名门,不可能娶一个恶意伤害同门的女子。」

我仿佛是第一天认识苏宴升一样,惊讶地看着他。

同苏宴升青梅竹马,十几年来在浮空山的同门情谊,我原以为他知道我是什么人。

司言言一来,便迷了他的眼,惑了他的心。

这样一个瞎眼瞎心的男人,又如何是我谢红蔷的良配?

于是我握紧了腰侧的长刀,只冷淡地说:「第一,你苏宴升同我认识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第二,退婚可以,但,是我谢红蔷不喜欢你了。」

那纸泛着淡淡灵气的婚约,最终被我撕碎了扔到了苏宴升脸上。

可能是我神色太过于吓人,围观的同门,最后都没有说什么。

除了小师弟修玉檀。

修玉檀当时就站在围观的人群里,他冷哼一声,俊秀的脸上全然是对我这个师姐的不屑:「有些人的嘴真是硬,做了恶事还那么理直气壮。」

我骤然回身。

本来溢出的泪光被我硬生生憋了回去。

脸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修玉檀,我语调格外明朗,言辞却极不客气:「有人身负妖魔血脉都能厚着脸皮无耻之尤地活在浮空山,我又凭什么不能嘴硬?」

这话戳中了修玉檀的软肋,他的脸色开始逐渐苍白。

妖魔和人的混血儿出身,是他永远的痛。

昔日我怜惜他的处境,便以师姐的身份,严厉禁止其余弟子们讨论他的血脉。

今日他口出狂言,就别怪我拿话踩他踩出血来。

然后我便被打了一巴掌,重重地摔倒在地,呕出血来。

动手的是突然出现的师父震泽君,他的脸上余怒未消:「司言言说你欺压同门,我本是不信,现在看来,你真是太猖狂了。」

心一下子冷了下去。

我踉踉跄跄地离开众人,头也不回。

欺压同门,好一个欺压同门。

我本是孤儿,父母都丧命在妖魔之口,是师父震泽君从天而降救了我。

那之后我成了师父的第二个徒弟。

师父说,红蔷,你作为师姐,应该多照料同门。

他救了我的命,又收留了我,对我有授业之恩。

我合该听师父的话。

苏宴升出身修仙世家,睡浮空山的被褥睡不习惯,是我拿上攒了几个月的弟子份例,给他买了绵软的厚实被褥。

修玉檀是人魔混血,村民们要拿他祭天的时候,也是我冒着风险,从熊熊大火里把他拖出来带到浮空山上的。

至于平日里别的同门师弟妹,我更是悉心教导。

就连小师妹司言言,初上山的时候,我就送了她一件珍贵灵器。

如今,倒是我谢红蔷当了恶女。

真真儿是可笑之极。

那日之后,心灰意冷的我便想着离开浮空山这件事。

昔年把浮空山当成家,是因为有我敬爱的师父,同我有婚约在身的师兄,依赖我的小师弟。

我是真心实意地把他们当作亲人。

只是如今,他们都成了司言言的亲人,不再是我的亲人。

所以,我有修为在身,天下之大,哪儿又不能成为家呢?

面对着我的离开,师父犹豫了一下,似是想要张嘴挽留,可随后他脸上一僵,另一句话飘进了我的耳朵:「离开可以,但要为浮空山做最后一件事。」

师父说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要替浮空山,与同门一起,前往妖魔战场上作战一年。

我答应了。

和我一起的同门几乎都死在了这场堪称惨烈的战役之中。

可在血肉横飞、瘴气弥漫的妖魔战场上,我侥幸活了下来,甚至顺手救了被妖魔团团围住的司言言。

代价是,身上的三处贯穿伤。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身上的伤传来阵阵疼痛。

可抵不过心里一阵阵冒出来的凉气。

明明全程身在大后方预备队,压根不曾参与仙魔大战的司言言,此时此刻却信誓旦旦地指责我同魔族勾结。

若我还不明白这是针对我的毒计,那我真是白在修真界活了那么多年。

司言言要的不是师父的怜爱,师兄师弟的爱慕,同门们的喜欢。

而是我谢红蔷的命。

飞速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我没有再在所有人面前,同司言言打这场无谓的嘴仗。

而是握紧了刀,一步一步地退到了戒律堂门口。

随后,我就动用起全身所有的灵力,跨出戒律堂门槛,疯狂地向后山跑去。

浮空山后山上的悬崖高达千丈,底下则是颜色相当艳丽的瘴气。

一旦落入此地,即使是修仙者,也会尸骨无存。

只是我年幼时喜欢到处瞎窜,知道悬崖下有一个岔路很多的山洞,可以通过这个山洞离开浮空山。

先跑路,再想办法自证清白。

我是这样想的。

只是当我真的从后山悬崖上纵身一跃而下的时候,背心处却传来了巨大的痛楚。

一根透明的光箭,洞穿了我的胸口。

扭脸回身,司言言站在悬崖之上,冲我扬了扬手里的淡红色长弓,脸上表情格外俏皮。

我重重地摔进了瘴气之中,脑海里最后的回忆,便是司言言的这句话了。

她的笑容依旧如花树堆雪,宛如清扬,口型却是——

「谢红蔷,你去死吧。」

2.

山崖下有树枝,勉强缓解了我下坠的冲击力。

饶是如此,摔落在地时,我也被自上而下的力冲击到五内俱焚,连续喷了好几口血出来。

本就在仙魔战场上受了重伤,这下伤上加伤,乐子大了起来。

然而,最致命的伤不是这些,是胸口那个完全无法愈合,仍在淅淅沥沥滴血的大洞。

我打开储物袋,胡乱找出一把止血丹药硬吞下去,伸手欲要拔掉光箭,手却穿过了箭支。

是什么样的神器才能够束光成箭?

让我这样的金丹期修士都拔不出来?

我本欲再挣扎一下,一股瘴气被吸入体内,登时加重了伤势,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就这样结束了么?

巨大的委屈,让我的眼睛迅速分泌出泪水。

作为一个师姐,我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什么师父、师兄、师弟、同门……他们每个人都不相信我?

强撑着的意识开始涣散起来。

万籁俱寂中,我却意外地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极为轻微,却如惊雷般炸响在我心里。

勉力睁开双眼,我看到了一双缀着明珠的红色绣花鞋。

女子身穿正红宫装,面上笼着一层同色薄纱,乌发用一支正红色山茶花钗高高盘起,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如同黑玛瑙一般透亮。

她腰杆笔直地站在离我不远处,虽然仅仅露出半张脸,但铺天盖地五颜六色的瘴气却压不住那花容月貌。

「重伤加瘴毒,你快死了。」女子口吻温和地冲我说这件客观事实。

我缓缓地爬到了她的脚下,抬起满是血污的一张脸望着她:「是啊……所以……求求你救我。」

「你能交易给我什么?」女子缓缓地蹲下身来,红裙在我身旁迤逦出艳痕。

我勉强摸索出储物袋,放在了她脚边。

「不够。」女子灵力十分高强,探了探储物袋里面之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咬了咬牙,又忍受着筋脉俱断的痛苦,将自己祭炼多年的本命长刀天裂祭出给女子看。

「这刀有点意思……但还不够,」女子伸出修长十指摸了摸天裂刀,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但依旧是摇了摇头。

沉吟了一下,她突然问我:「你可有婚约在身?」

我无端端想起苏宴升,惨笑一声:「没有。」

女子掏出一块绣着山茶花的帕子,细细地擦掉了我脸上的血污,看清楚我的五官之后,她眼神一亮:「这样,小姑娘,你当我道侣,我救你一命,如何?」

「好。」我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只有活下去,才能洗刷自己的冤屈,也只有活下去,才能跟司言言找回场子,为我自己报仇雪恨。

记忆的最后,就是女子弯腰伸手,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芍药的香气铺天盖地,甚至压过了我身上的血腥味。

我放心大胆地昏死在了她怀里。

再睁眼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面的石床上,浑身被密密麻麻的绷带裹了起来。

漆黑如墨的衣袖在我面前拂过,男修露出一张年轻英俊且冷漠的脸,黑眸沉沉的俯瞰了我一眼,然后他开口,话音却不是冲着我,而是山洞之外的地方:「琴妄语,你的道侣醒了。」

我的双眸骤然瞪大,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在浮空山藏书阁里看到的各派天才弟子资料。

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剑宗琴妄语么?

琴妄语天生剑骨,曾经是剑宗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但后来剑宗出了个处处与他作对的小师弟,抢了他号称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未婚妻。

这还不算,小师弟还同琴妄语打了个赌,输的人终生不得用剑,且只能以女装现世。

那场比剑,琴妄语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小师弟。

再之后,便是琴妄语自愿退出剑宗的消息了。

剑宗离浮空山数千里之遥,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琴妄语会躲在浮空山后山崖底,还顺手救了我一命。

黑衣冷漠男修又喊了一声,琴妄语没有应声出现,反而山洞外面窜进来一个面容娇俏的蓝衣小姑娘。

小姑娘面容精致,神情活泼,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冲着我相当自来熟地笑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我叫叶盈,是个炼丹师,旁边这位冰块脸叫做鹤衔枝,是个符修。」

好家伙,这两位更是重量级。

叶盈是个散修,曾经是赫赫有名的修真界第一炼丹师,无数人求她一枚丹药而不得。

直到她把丹药炼成毒药,治死了观海苏氏的老祖为止。

我跳崖之前,叶盈的通缉令后面,跟着足足八位数灵石的悬赏。

鹤衔枝则是著名符修门派天机门的外门首席弟子,本来前途无量,直到某天他拿着自己新做的符纸试验威力,不慎把天机门门派祖坟给炸了。

嗯,他的悬赏令数额,甚至比起叶盈还多一些。

这样的三个人,再加上被小师妹一口咬定勾引魔族的我。

不禁令人感叹,我们浮空山后山悬崖之下,真是什么卧龙凤雏都有啊。

我还没有感叹完,嘴就被叶盈生猛地掰开,两颗黑褐色的丹药入口即化,咂巴了一下味道,居然还算可以。

只是联想起叶盈毒死化神期老祖的光辉事迹,我顿时有些瞳孔地震。

妹子,你给了我吃了啥?

「这是治伤的,」叶盈立刻看懂了我的表情,出言解释道,「你是女装癖的道侣,我和冰块脸被追杀时,女装癖收留了我俩,我俩都欠女装癖一个人情,不可能把你怎么样的。」

「确实。」鹤衔枝话不多,但冲着我点了点头,释放了自己的善意。

我这才放下心来,开口冲着两人自我介绍:「我叫谢红蔷。」

「是红墙碧瓦的红墙么?」叶盈问道。

「是满架蔷薇一院香的蔷。」清朗的声音插进来。

琴妄语红裙翩然地进来了,摘下面纱的他容色摄人,额上微微带汗,宛如山茶含露,又似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

若不是知道他是男的,我甚至以为这是哪里来的神仙妃子下凡,给我们这肉体凡胎开眼界来了。

「谢红蔷,浮空山弃徒,」琴妄语摇了摇手里一支新鲜的红色山茶花,「被逐出师门的理由要听吗?」

我冷笑一声,心里对自己现在的罪名大概有数:「无非是构陷同门,私通魔族。」

琴妄语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摇了摇头:「我觉得你不是这种人。」

「所有人都觉得是。」叶盈的药起作用了,我感觉一股热流从下腹处逸散到全身上下,浑身上下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痂。

「我说你不是,那你就不是。」琴妄语提着山茶花枝,笑容明丽。

一丝剑气从花枝上溢出,实力差距所带来的威压,让山洞里所有人都乖乖闭上了嘴。

随后琴妄语就对着叶盈嘱咐道:「把小谢的伤养好,我预感自己快要突破了,要带她回剑宗找场子。」

我唔唔了两声。

琴妄语挑了挑眉,收回了那丝锋锐无比的剑气:「你有什么话说?」

「找场子那是另外的价钱。」我得到自由之后立刻开口。

剑修本来就比起同阶修士要强,更重要的是,面前的琴妄语修为就比我高。

叶盈和鹤衔枝实力也不弱,属于修仙界有头有脸的强者。

三个人加在一起,琴妄语还要拉上我找场子。

那么剑宗该是怎么样的龙潭虎穴。

我是答应了琴妄语当他一次道侣,但不代表就会为琴妄语打生打死。

不过做修士么,与天争命蛮正常的。

所以如果有足够的好处,就,也不是不行。

琴妄语也曾经是剑宗的第一天才,因此很快就想明白了我想要什么,他侧了侧头看着我:「你想要我帮你澄清名声?」

「不止如此,我还想拜托你帮忙查清司言言身上的隐秘。」我皱着眉头。

躺在山洞里,复盘在浮空山的遭遇,我这才反应过来此事的不同寻常。

十几年的相处,就算同门们都不理解我谢红蔷的人品,最起码师父震泽君也是懂的,可他为什么也信了司言言的话?

更何况,那把能够射出光箭的淡红色长弓,绝对不是司言言这种筑基期修士能够驾驭得住的武器。

她身上疑点太多,由不得我不怀疑。

琴妄语拉起我的手,同我轻轻击掌,眉目宛然:「好的呀,成交。」

待到琴妄语走了,叶盈这才凑上来,语调活泼:「小谢姐姐,你记得运转丹田,这样药力会渗透得更快,你也会好得更快。」

然后她扯了扯鹤衔枝的衣袖:「冰块脸,我们走。」

鹤衔枝对着别人都是一片冷寂的神色,唯独对着语笑嫣然的叶盈生不起气来,叶盈一拉他袖口,他就乖乖地和她走了。

临走之前,他双手十指连动,衣袖里振出无数符箓,密密麻麻的白光从符箓中溢出,结成一个银色的符阵:「这个符阵用来保护你的安全。」

不止如此,还束缚了我的行动,让我无法在伤好之后跑路。

「有什么事情可以传音叫我和冰块脸,我们两个人就住在隔壁山洞。」叶盈扯着鹤衔枝的袖口,笑着回身看我。

修真界的符阵出入皆需要口令,而这口令只有符修本人知道。

我念及此,开口追问鹤衔枝:「口令是什么?」

鹤衔枝冲我微微颔首,然而微微发红的耳尖依旧暴露了他害羞的内心。

「用吾一生,护汝娇俏。」

我面无表情地瘫在床上闭上眼,连声再见都不想跟这两个人说。

别问为什么,这辈子我谢红蔷还没有被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地拍过。

鹤衔枝和叶盈,也算是给我开了个大眼。

3.

叶盈不愧于自己曾经的名声,在她的药效下,我身上的伤很快就好了起来。

确认我彻底康复之后,琴妄语把所有人叫了过来,开了个四人会议。

他红裙迤逦,宝髻松松挽就,坐在石桌前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那支从不离身的山茶花,看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幅人比花娇的样子。

前提是,得忽视他的性别。

「剑宗附近有个秘境,叫做香积秘境,百年才会开得一次,且只允许低阶与中阶修士进入,里面传承秘宝不在少数,因此,每个修真界的年轻弟子都趋之若鹜。」

琴妄语一边摆弄着他手里的红山茶一边开口。

叶盈与鹤衔枝对视一眼,我则是低下头来。

这事儿浮空山也接到了邀请函,苏宴升和修玉檀肯定会去,就是不知道司言言会不会出现在那里了。

以她的手段心机,定然是能缠着别人带她去。

到时候遇到了她,我能控制住自己,不冲上去撕开她的假面吗?

「诸位都没什么意见吧?没有意见的话,填上邀请函的名字,我们今天就出发去剑宗附近等着。」琴妄语从怀里掏出三张灵光闪现的邀请函,一一递给了我们。

叶盈极为信任琴妄语,接过邀请函后,毫不犹豫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鹤衔枝沉吟了一下,皱了皱眉,看到叶盈填上了自己的名字,轻轻叹了口气,也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可是花大价钱从拍卖会上买来的邀请函,你不填,我可是要伤心的。」

琴妄语看到其余两个人都顺从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略带委屈地看着我,双眸间波光盈盈。

「浮空山定会通缉我,一道去怕给你们惹上麻烦。」

我抿了抿嘴唇。

想要去澄清自己的罪名,顺便调查司言言。

但是我怕被人认出来,连累琴妄语完不成自己的正事。

「这倒也没啥,」琴妄语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套绣着青竹叶的白衣:「你穿我这件男装,扮成我的道侣即可。」

「至于被拆穿,放心,在座的每一个人,身上恩怨都比你重。」

「我们既可以共享衣柜,也可以共享仇杀。」

我毫不犹豫地拿起笔,在邀请函上端端正正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既然带头的大哥都表明了自己能为小弟们兜住。

那小弟们自然乐得跟着大哥搞事情。

见我填了,琴妄语带着众人走出了山洞,伸手一扬,将自己手中的山茶花扔了出去,双手掐诀。

随后,淡褐色的枝干迎风而长,自从纠结缠绕,变戏法一样变出一艘小舟,舟上皆是无数红色山茶,花瓣玲珑剔透,花蕊色泽金黄。

茶花香气萦绕在四个人身上,自动隔绝了浮空山悬崖下经久不散的瘴气。

琴妄语在脸上挂好了红色面纱,率先踏上了这艘漂亮的小舟。

叶盈和鹤衔枝也随之走上了小舟。

琴妄语望向还在犹豫的我,忽地轻笑一声,灵力延伸,将我从山洞前面的空地上,轻柔地抓到了他身边。

猝不及防之下被那么一拉一抓,我登时有些立足不稳,差点向琴妄语怀里倒去。

好在修为还在,身子一个摇晃,便在小舟之上站稳了。

琴妄语挂着面纱,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操纵着飞舟,腾空而起,朝着剑宗方向疾驰而去。

抵达剑宗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剑宗百年一次的香积秘境开启,山脚下的小镇聚集的都是前来碰运气的修士,连街边的茶棚都有打地铺的散修,人群熙熙攘攘,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但琴妄语在没有打赌输掉堕落成女装癖之前,是剑宗难得一遇的天才弟子,虽然已经从剑宗隐退,可是昔日人脉还在。

他嘴唇轻轻嗡动之后,一个身穿着剑宗外门服饰的弟子很快出现在了几个人眼前,七拐八拐地带我们来到一个精致的小院面前,又沉默地退下。

刚落了脚,院外就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也不知道大师姐怎么样了,我很担心她。」

不是冤家不聚头,司言言果然来到了剑宗。

并且,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听口气,修玉檀和苏宴升应该也在。

「师妹,不要为了叛徒伤心。」修玉檀的声音也传到了我耳朵边。

真是可笑呢。

修玉檀的母亲当初不幸被魔族凌辱后生下了他,村民们把他视作不祥,在他母亲死后想要顺手烧死他。

是我救了他,也是我亲自把他带上了浮空山。

然后我在他心里,便成了故意伤害同门的恶女。

到头来还落了叛徒二字作为评价。

「好了,不要再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就死了吧。」

听到这个声音,我如坠冰窟。

是苏宴升。

原来,就连他也觉得,我这个人是无关紧要的么?

垂下眼眸,想起在浮空山上,司言言对我的构陷,我轻轻把右手覆在了天裂刀刀柄上,心中几乎按捺不住杀意,眼睛边缘逐渐开始泛红。

修士眼眶泛红,是堕魔的表现。

我,我竟为了司言言和浮空山上那档子事情,生出了心魔?

在惶恐愤怒惊惧等种种情感混杂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极强极为尖锐的剑意瞬间驱散了我心中的杀意。

「信我,」琴妄语的声息在我耳边吞吐,带着三分无端的温热,「等我了结了剑宗的恩怨,换回男装,就调查此事,还你一个清白。」

「在此之前,少安毋躁。」

院外,司言言娇柔而带点妩媚的声音渐渐远去。

院内,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着我,生怕我出一点差错。

率先打破这股沉默的是叶盈,她抬手丢给我一颗龙眼大小的绿色丹药:「清心丹,可驱逐心魔,不够再问我要。」

鹤衔枝面露同情,却也没说话。

倒是站在我身边的琴妄语叹了口气,伸出修长的手拍了拍我的头:「究竟是在浮空山上,受了多少委屈?」

我强行忍住眼泪,抬头望向琴妄语:「你在剑宗受了多少委屈,我便在浮空山上受了多少委屈。」

琴妄语一愣,眼睫垂了下去,昔日明媚的脸上,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抱歉,不该提起你伤心事的。」我见琴妄语情绪不好,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于是冲着他真心实意地道歉。

琴妄语却摇了摇头,一丝剑意从他身上溢出:「两天后秘境开启,修真界几乎所有势力的年轻一代,都会齐聚秘境,我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向剑宗现任首席弟子讨回场子来。」

「若是我赢了,连同你的,叶盈的,鹤衔枝的冤屈,都会有一个申诉的口子。」

我并不知道叶盈和鹤衔枝有什么冤屈,闻言不由得看了看他们两个人。

叶盈脸上热情娇俏的笑容,缓缓地消失了:「我曾是修真界最有名的医修,直到治死赵家那个化神期老祖为止。」

这事儿我知道,叶盈就是因为这件事,几乎为正道所不容。

叶盈闭了闭眼睛,苦笑不已:「医修只能行医,不能杀人,这是千百年间的铁律,违者人人得而诛之。」

「可我还是把续命的灵丹做成了毙命的毒丹,你知道为什么吗?」

「修士修为越高,寿命越长,化神期修士若是不能突破,总共会有千载寿命。」

「苏家那个老祖,活了约摸九百五十年,都无法突破境界,眼见寿命将尽,他竟然想出用凡人心脏来续命的邪法。」

我倒退一步,内心惊讶极了。

观海苏氏是修真界四大世家之一,极为有名。

有名到我曾经的师兄和前未婚夫苏宴升,即使是旁支,偶尔也会提起观海苏氏。

言辞里都是敬佩和羡慕。

「苏家上下都知道,可是他们觉得,化神期的老祖能够再庇护他们几年是好事,所以他们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修真界很多医修们,都收了苏家的灵石,暗中替他们用人心炼续命的药。」

叶盈伸出手掌,放在阳光下,一边望着自己的指尖,一边轻轻地诉说着自己的过去。

「所有人觉得,一群凡人而已,被挖出心脏来供奉老祖,是这群凡人的荣幸。」

「但是我觉得,观海苏氏该死。」

「受到邀请,得知真相,用已经被挖出来的心脏,炼制了一味毒药,干脆利落地毒死了苏氏老祖。」

「这前前后后,拢共没超过十个时辰。」

叶盈言辞里,尽是对自己实力的认可。

「那天晚上,看到老祖七窍流血地暴毙在我面前,我心里痛快极了。」

她说着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似笑似哭:「虽被悬赏,虽被革除医修的身份,但我……」

鹤衔枝轻轻地把哽咽的叶盈拥到了怀里,然后向着我耸耸肩:「我的故事比起叶盈还短。」

「天机门分内门外门,内门都是一些有靠山的长老弟子,外门则是从凡人中挑选有灵根的孩童,自小纳入外门培养。」

「我是外门弟子,偏生有一些画符天赋,也喜欢研究符阵,很快就得到了大批的资源倾注。」「这些资源内门的弟子都看不上,但能够更加专心地研究符阵,还是让我欣喜若狂。」

「可惜我的师父对我说,某个有靠山的内门弟子想要升长老,缺乏门派贡献值,需要一个符阵。」

「当时我手里刚好有那么一个新研究的杀伤性符阵,师父让我把署名权交给那人。」

「这个符阵变成他的作品之后,他升了长老,自己吃肉,我可以跟着喝口汤。」

「这一切听上去都是美事,只是不巧,在那人洋洋得意地接过我手中符阵的时候,我不慎开启了它。」

「所以那人和他的靠山当场没了。」

「除此之外,天机门也被炸塌了半边,门中藏书阁和门派祖坟都在那场爆炸中灰飞烟灭。」

一口气说完,鹤衔枝毫无罪恶感地冲着我和琴妄语耸了耸肩,叹息着说:「我也不想的。」

听了两个小伙伴的往事,我沉默了一下。

我本以为外面的大势力或许比起浮空山更公平一些。

却原来,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的。

「一个始终想当众揭露世家拿人心入药血腥事实的医修,一个出身小镇勤勤恳恳做题却被侵占科研成果的符修,一个被绿茶婊夺走师父师兄师弟还泼了大盆脏水的刀修。」

「再加一个我,四个人简直是绝配,」琴妄语笑嘻嘻地说,「这样的故事,就算玛丽苏了一点,也别有一番韵味呢。」

「那你呢?你的故事呢?」我望向琴妄语。

他回头,冲着我微微一笑,笑容风华绝代:「强者的故事,总是要压轴的时候才揭晓啊,阿蔷,你急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被琴妄语那张脸晃花了眼,还是因为他用最轻松的口气,轻巧揭过了自己的过去。

抑或是「阿蔷」二字,在琴妄语的唇齿间辗转而出的声线,过于缠绵暧昧了些。

所以我当场愣在了原地。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琴妄语的那席裙裾,已然消失在了院中。

4.

安心修炼了没有两天,这天清晨,琴妄语叩响了我的房门:「香积秘境要开启了。」

除了琴妄语依旧是一袭红衣手持山茶之外,我们都在脸上做了些掩饰,成功地挤到了人群之中,望着秘境前面临时搭起的高台。

刚望向高台,我就听到了一阵喧哗。

作为东道主的剑宗长老们携亲传弟子,来到了秘境口前。

打头的那个弟子,约摸二十四五年纪,面容明俊,脸带三分斯文笑意,同各大门派的弟子谈笑风生。

「剑宗首席越清溪,」叶盈戳了我一肘子,用很微妙的神色在琴妄语和越清溪身上打转,「琴妄语之所以从天才弟子成为女装癖,这个人得负九成责任。」

「不是还有个修真界第一美人掺杂在其中么,她人呢?」我听叶盈那么一说,看戏的心也起了,干脆伸长了脖子朝着剑宗弟子队伍里瞅了瞅,还是没有发现。

「自从和越清溪成婚之后,文舒月就极少出现在人前了。」叶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琴妄语,见对方只是眯着眼睛打量越清溪,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悄声在我耳畔说。

过不一会儿,浮空山众人也入了场,几家门派的弟子言笑晏晏,一边交流,一边等待着香积秘境的开启。

司言言今日穿了件好看的鹅黄色裙裾,她向来擅长交际,加上样貌清丽,实力在女修中还算可以,很快地同剑宗的弟子们也相谈甚欢。

我正皱着眉头,琴妄语一个闪身,也跳到了剑宗为欢迎各大门派而搭建的高台上。

越清溪注意到了他:「足下是哪个门派的弟子?若是散修,请在台下观礼。」

琴妄语嗤笑一声,伸手掀开了脸上笼罩着的面纱,成功地让整个高台上寂静了那么一瞬。

曾经的少年天才,如今的绝世美人。

琴妄语这三个字,本身就足以构成一段传奇。

越清溪看清楚了眼前之人是琴妄语,登时脸色大变:「是你?你居然没死?」

琴妄语不接他的茬,只是以手中山茶花枝作剑,冲着越清溪面门而去。

他一边进攻,一边朗声说道:「师弟,小师妹今日为何没有同你一起出现?」

我眉头微微一皱,叶盈却兴奋不已,低声跟我说:「这种两男争一女的修罗场都能被我们遇到,这趟香积秘境,哪怕是没有什么收获,也算是值了。」

我下意识地否决了叶盈的这段话。

不知道是女人的直觉还是对于琴妄语的了解,我都不觉得琴妄语此时此刻提起文舒月是真正的关心她,反而有点像是要抖搂出来当年旧事的意味。

和琴妄语以花枝做剑的从容不同,越清溪听到琴妄语提起文舒月的时候,表情变得异常凶狠。

多年在仙魔战场上混迹,我对越清溪这种表情并不陌生,很多实力比较弱的修士遇到强悍魔族时候,脸上都会出现这种表情。

凶狠的表情既是为了掩饰慌张和害怕,又是为了给自己鼓气壮胆,还有三分恐吓对手的成分在。

真正实力强悍的修士,在动手时脸上不会出现如此狰狞凶狠的表情,因为他们是一击必杀的。

例如此刻的琴妄语。

原本不算什么神兵的山茶花枝,被琴妄语灌注了大量灵力之后,格挡越清溪的剑锋时,竟然发出了金铁交鸣的声音!

越清溪在他的攻击下,虽然不断将体内灵力化为剑气,但也支撑得很是艰难。

几个回合不到,琴妄语就攻其不备,欺身而上,以山茶花枝连续斩击越清溪的左腹,在他的白袍上豁出几道森然血口。

越清溪踉踉跄跄后退,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滴滴答答地落在高台上。

寂静无声中,司言言上前挡住了越清溪,她红着眼眶望着琴妄语,声音颤抖:「你怎么能在秘境开启之前伤害同门?」

又来了。

又是同样的招数。

又是相同的配方。

我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正准备冲上高台和司言言决一死战,叶盈就死死地拉住了我。

回头望去,叶盈一脸的叹息,只是这叹息不是冲着琴妄语去的,而是冲着司言言去的:「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女装癖当年的辉煌战绩……」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叶盈的话,就看到台上的琴妄语笑嘻嘻地收起了山茶枝条,红唇轻启:「剑宗的家务事,你算什么身份?你插什么嘴?」

「知道前因还是了解后果你就轻易开口,这就是浮空山的教养?我心想名门正派最起码应该有个仙子的样子吧?你师父震泽君教你大人说话小孩插嘴了?」

「为别人出头好玩吧?没玩过吧?是不是特有正义感觉自己特伟大?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敢出头?你替他出头,那么他的过错你来承担吗?」

一通狂风暴雨的反问句,把司言言问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她脸上挂不住了,就要捂着脸逃离现场,没想到琴妄语的山茶花枝径直飞起,拦住了司言言的去路。

随后琴妄语指着被他打了个半残的越清溪,对着所有人说道:「越清溪同魔族勾结,我有证据和证人。」

剑宗一片哗然,几个长老震惊不已地看向琴妄语。

一个看上去心直口快的长老,吃惊地问道:「证人是谁?」

戴着幕笠的袅娜女子,身背长剑,从人群中挤出来,缓缓地踏上了高台:「是我。」

叶盈低低地惊呼一声:「是文舒月,我之前去剑宗给人问诊时,听到过她的声音。」

文舒月摘下幕笠,露出精致的面容,她浑身上下都透着矜贵傲然,好似神话传说中不染纤尘的谪仙。

如果没有左脸上的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就更配得上第一美人的名号了。

「你还活着?」越清溪见到道侣出现在高台之上,吃惊不已。

文舒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脸上表情几近疯魔,眼底怒火熊熊燃烧,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你动手杀我的时候,没想到我有可能活着向你索命么?」

此言一出,高台上下顿时一片哗然。

文舒月神情极为疯魔,嘴上条理却是非常清晰,为我们勾勒出了一副剑宗当年的旧事。

当初,剑宗宗主捡回来一个身负剑骨的孤儿天才少年,悉心栽培,并打算将自己的独女嫁给少年。

女孩也曾经对少年心存爱慕,只是女子于情爱一事,向来是心性敏锐的。

她察觉大师兄似乎对自己的情谊更像是兄妹而不是情侣后,心思便也冷淡了下来。

后来门派中又进了一个小师弟,小师弟生得虽然并没有大师兄好看,但相比沉默寡言只会练剑的师兄来说,小师弟会说话,会逗趣儿,会讲山门外的新鲜故事,很快就将少女的一颗芳心,系在了自己身上。

少女被心上人哄得昏了头,在剑宗大比之前,利用师兄对她的不设防,想办法抽了师兄的剑骨。

我听到这儿,握着叶盈的手骤然一紧。

剑骨向来是寄生在剑修体内的,被活生生地抽出来,便是凡人中的凌迟,也不过如此了。

琴妄语,你当年,你当年在剑宗到底吃了多少苦?

小师弟将剑骨融入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在宗门大比中大放异彩,将昔日风光无限的大师兄踩在了脚下,完成了人生的逆袭,甚至于通过赌注,逼迫大师兄此后只得以女装示人。

剑宗宗主并非是没有眼力见之人,自然而然看出了小师弟身上的异常。

然而一边是视若珍宝的独生女儿和已经和剑骨融为一体的新晋天才,一边是境界已经跌落至大不如前的首徒……

琴妄语就这样,被「自愿」地退出了剑宗。

容貌迤逦的少年,背负着剔骨之痛和几处贯穿剑伤,在大雪的天气里,顶着众人同情遗憾的目光,离开了山门。

但故事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少女对于师兄隐秘的愧疚,随着婚期的临近也逐渐被消磨殆尽,她天真地以为,她的幸福触手可得。

文舒月的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下颌,打湿了衣衫领口。

泣不成声。

「可惜人跟人到底是不同的,他就算拿了我的剑骨,天赋也不如我,」琴妄语耸了耸肩,毫不客气地点评了越清溪的水平,「在嫉妒与自卑的双重作用下,他开始勾结魔族,用邪法修炼,这事儿让文舒月这个枕边人撞破。直到这时,文舒月还想着要如何包庇他,只可惜他却单方面以为文舒月要告发他,于是在轮到剑宗防守仙魔战场的时候,对着自己昔日的恩师与爱侣,痛下杀手。」

「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各位长老明鉴,」琴妄语十分敷衍地向着几个剑宗长老拱了拱手,然后转向越清溪,「我的剑骨,你现在有空的话,还我一下?」

越清溪勉强抬起头,声音破碎中蕴含着三分恨意:「你做梦!」

他的话音刚落,高台上便出现了一具泛着诡异黑光的傀儡,朝着琴妄语嘶吼攻去。

这下子,谁都相信越清溪勾结魔族了。

因为这具傀儡,打眼看去,是由数十个修士被利器切割后,挑挑拣拣,拿着碎肉拼凑而成的。

而傀儡的头颅,正是昔日剑宗牺牲在仙魔战场前线的一个长老。

面对气息极为恐怖的傀儡,琴妄语不慌不忙地抽出山茶花枝,甚至抽空冲着台下焦急不已的我嫣然一笑:「看好了,这招叫做——」

下一秒,山茶花枝上的花朵层层叠叠,全部绽放,嫣红的花瓣从枝头新绽,蕴含着寸寸剑意,热烈而密集地炸开。

「满堂花醉三千客!」

明灭的剑影与花瓣齐齐暗淡下来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台上。

越清溪浑身是血,恍若是遭受了凌迟一样,他没有在意自身的伤,也没有在意被剑气切割成齑粉的傀儡,而是似哭似笑地喃喃道:「你竟然……你竟然……」

琴妄语缓缓地解下腰间的裙裾,露出红裙下雪白的剑宗弟子服饰。

换回男装的琴妄语身姿颀长挺拔,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小半张皎洁的侧脸,眼眸雾沉沉的,神色疏离而藏锋,笑起来的时候宛如秋夜满月高悬,将所有锋利的剑意一并收拢,只余月色侵染,清辉满地。

而比他男装更让人震惊的是他嘴里的话。

琴妄语不疾不徐地露出微笑:「不好意思,我半步大乘了。」

半步大乘指的是化神后期大圆满,距离大乘半步之遥,距离渡劫飞升也只有一阶半,老一辈修士有如此境界的人都不多,更何况是青年修士。

想必过了今日,消息传扬出去,琴妄语便是修真界实打实的青年一代第一人了。

全场哗然中,琴妄语像是抓死狗一样地将地上的越清溪抓起来,并指如刀地在对方脊背上开了个口子,然后一寸一寸地,把赤红色的剑骨拔了出来。

这一幕仿佛用刀锋镌刻在了所有人的心头,永生永世无法抹去。

越清溪惨嚎着满地打滚,文舒月望了琴妄语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抽出背后的剑。

一剑枭首。

随后文舒月冲着剑宗诸人道:「我识人不明,为小人哄骗,不惜残害师门,连累父亲惨死,本该万死赎罪,奈何大仇未报,真相未明,因而苟活于世。」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小剑形状的令牌,递给了琴妄语:「父亲临终前遗言,由琴师兄来做剑宗宗主,并将这柄剑令给了我。」

然后她缓缓地冲着琴妄语跪了下去:「大仇已报,遗言已明,请宗主按照门规处置弟子。」

琴妄语伸手接了剑令,并不避让文舒月的跪拜:「念你年纪尚小,受人蒙骗后又极力弥补,饶你一命,罚你去仙魔战场前线苦役五十年,将功赎罪,你可服气?」

仙魔战场的苦役不好做,前线修士不够需要冒风险上战场当炮灰,后勤修士那边供应跟不上需要滴精血催熟作物,基本上只有有罪之人才会被发配去干这个。

但是一想起文舒月对于琴妄语的所作所为,我对她的境遇就没有半分同情了。

文舒月点头:「弟子心服口服。」

琴妄语回身望向其余的剑宗弟子和长老们:「你们可曾服气?」

他早年间在剑宗的威压还在,再加上如今的修为,其余长老们对视一眼,派人把文舒月押了下去,就算是默认了琴妄语执掌剑宗。

不出意外的话,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但是在修真界,不出意外是不可能的。

琴妄语转身面向浮空山众人,严格来说,他直勾勾地盯着司言言:「越清溪勾结魔族,你替他说话,是不是你也有部分嫌疑啊?」

面对这样的指责,司言言泫然欲泣:「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胡说。」

修玉檀正要开口,却被苏宴升拉了回去。

剑宗总体实力比起浮空山强上许多,再加上浮空山这边不占理,修玉檀跳脚只会被琴妄语抓住把柄大加责难。

苏宴升心知肚明,在我的冷眼中,他上前一步,冲着琴妄语低头行礼:「师妹不懂事,请琴宗主别见怪。」

琴妄语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不过如此。」

不知道这句话是冲着司言言,还是冲着苏宴升。

不过无论是冲着谁说的,剑宗琴宗主嘴比剑利这件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我正胡思乱想,天空中突然出现一道裂痕,让人心旷神怡的花香从裂缝中传来。

香积秘境开启了。

5.

秘境刚刚开启,琴妄语就在我耳边施展了千里传音:「你先和叶盈他们在秘境里面探索,我这边安顿一下剑宗弟子。」

我看了一眼叶盈和鹤衔枝,确认三个人都收到了琴妄语的传音后,这才齐齐进入秘境。

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只见得自己站在一片草原上,夜幕四合,天上高悬一轮圆月,更远处是影影绰绰的山脉。

再看身边,与我距离极近的叶盈与鹤衔枝都消失了,至于琴妄语和剑宗弟子,更是不见踪影。

这便是秘境之力将我和小伙伴们打散了。

我正分析着现下的处境,胸口心窝的地方突然一热。

抬眸望去,冥冥之中,远处的山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我。

是机缘?还是陷阱?

修行之人与天争命,遇到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应该去看一看的。

我传音给琴妄语,大体地说了说自己的方位与周边环境,还有打算探索远处山脉的想法。

传完音后,我站在原地等着琴妄语他们的消息,可不知道为什么,琴妄语一直没有回话。

再传音给叶盈和鹤衔枝,同样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应。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想起三个人都是修真界成名已久的青年精英,理论上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便抽出天裂刀,在树上刻了一个记号,往远方的山脉行去。

草原上驭刀低空飞行还算不是很起眼,操纵着天裂刀朝着山脉方向飞了接近一夜,终于遇到了一片树林。

只是这片树林似乎并不简单。

风掠过树叶和地面上的枯叶时,会露出隐藏在其中的累累白骨。

略作休息,我收好天裂刀,从怀中取出一张鹤衔枝给的预警符箓,谨慎地在树林里开始徒步跋涉。

走了约摸数十里路,听到前方隐隐约约有动静,我连忙撕开一张隐身符箓凑近过去,却听到了司言言的声音。

和平时的娇娇软软不同,司言言此时的声音带着六分冷意,话里话外都是责备的态度:「还是没有找到谢红蔷这贱人么?」

挑拨我与师门的关系,诬陷我勾结魔族,在我逃离浮空山的时候射我一箭差点要了我的命还不够,到了秘境这种能够增长修为拥有奇遇的地方,还要坚持寻找我的下落顺便骂上两句。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能够让她这样仇视我?

我一边暗地里吐槽,一边悄无声息地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屏息潜伏到声音的附近开始偷听。

「回禀大人,属下已经搜遍了浮空山后山悬崖下,只找到了一个疑似谢红蔷养伤的山洞,并未寻到她的踪迹。」修玉檀的声音响起,让我吃了一惊。

大人?他管司言言叫大人?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掉这句话,便听到司言言的怒斥声和修玉檀的惨叫声一起响起:「废物,要不是潜伏在修真界还需要你……谁?」

糟糕,暴露了。

我毫不犹豫,两张烟雾符阵甩出,扭身就往树林深处窜。

身后传来「嗖」的一声。

是司言言那支诡异的光箭!

我在这种有形状却没有质地的箭支底下吃过大亏,瞳孔紧缩的同时,伸手召出天裂刀,踩上去异常快捷地低空掠过树冠,此时也顾不上林木深处有什么危险了,先跑了再说。

我逃命的速度很快,但司言言射出来的光箭也不遑多让,一人一箭一前一后地追逐着,飞出了接近六十里地的时候,光箭距离我后心窝也不过十多米左右。

眼见光箭锐利的箭头离我那么近,我赶紧操纵着天裂刀横移,结果那光箭似是有灵性,和我一起横移,死咬着我不放。

我无奈之下,收起天裂刀,急速向地面下坠,落地之后往前狂奔。

光箭没有那么灵活,重重地扎在了离我不远处的地面上,引起了地面的剧烈震荡。

我见状毫不犹豫地催生灵气,快速上飞,升空后转向,向山脉所在的北方飞掠,余光中看到光箭经历过一次地面攻击后,体型小了许多,但仍然紧紧咬死在我身后。

追逐之间眼看着即将抵达山脉,我心头略松。

这支光箭攻击一次会削弱一部分,倘若是进了山脉,我完全可以根据复杂的地形来消磨它,以此达到脱身的目的。

这个时候,异变突生。

掠过山脉脚下的一处水潭时,一个硕大的黑色龙头钻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前一黑,只感觉到周围到处都是黏腻的液体。

短暂的惊诧之后,我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在我和司言言射出的光箭相互追逐的时候,处于水潭中的黑龙暴起突袭,趁我不备的时候将我吞入腹中。

正当我思考着如何从黑龙腹内脱身的时候,黑龙的身体开始剧烈扭动,想必是失去了目标的光箭射中了黑龙。

但我随即就感受到了天旋地转,大头朝下地栽进了黑龙的胃液里。

很显然,那黑龙被射中之后,仍然在快速地移动,如果这条龙回水潭,我在他胃里应该会保持着正常体位。

可我一头栽进了它的胃液里,那就证明黑龙是向着上方山脉处飞的。

在龙肚子里没有什么平衡可言,七荤八素的我异常艰难地判断完局势,整个人懵逼不已。

目前为止,好处是摆脱了阴魂不散的司言言,甚至已经偷听到了她的一部分机密。

坏处是,嗯,怎么能从黑龙肚子里出来呢?

我半个身子浸泡在又腥又臭的胃液里,艰难地调动灵气,试图召唤出天裂刀来割穿黑龙肚腹,结果灵气刚调动到一半,就感受到了一股轰然巨响和强大的冲击力,以及森森的凉意。

睁眼之后,是一片碧波荡漾清澈无比的水面。

不远处则趴着奄奄一息的黑龙。

它被司言言的光箭扎中了七寸的位置,而我,调动灵力的时候被它强行吐出来,灵力在体内暴走紊乱。

鲜血染红了湖面,一人一龙都凄惨无比。

我又往湖面吐出了一口积压的淤血,这才感觉胸口处的烦闷少了许多。

小心翼翼地望向黑龙七寸处插着的光箭,我游到了它的旁边,正要帮它处理伤口,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蔷,没有用了。」

与此同时,黑龙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我默然。

龙与蛇一样,致命的弱点都在七寸处,司言言那只光箭诡异至极,并无实体,极难拔出。

我中的那一箭,是由琴妄语用深厚灵力硬生生逼出来的,我实力不如琴妄语,加之又受了点伤,压根就没办法把黑龙七寸处的光箭逼出体外。

光箭拔不出来,伤口便愈合不了。

射中要害加上大量失血,这条黑龙怕是今日就要陨落于此了。

只是,黑龙是怎么知道我是谢红蔷的?

「你认识我?」我见黑龙试图背负着我上岸,皱了皱眉,从储物袋里捞出一大把叶盈给的伤药,塞到了它的嘴里,「你现在很虚弱,不要乱动。」

黑龙没有听,背负着我迅速上岸,只在湖中留下了一滩醒目刺眼的血水:「蔷,我曾经许诺过要一辈子保护你,怎么样,我做到了吧?」

我下意识地认为黑龙认错了人,把我和那个叫「蔷」的女子混为了一谈,但如今黑龙快要死了,为了安慰它,我便没有开口否认自己不是「蔷」,而是沉声对它说:「你做得很好。」

听到夸奖,黑龙巨大的龙头上,露出了三分得意的神情。

我见它到了这种地步,依旧惦记着那个叫「蔷」的女子,心里略有些悲伤,还想再拿一些伤药给它喂下,却发现储物袋已经空了。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找伤药。」我拔腿就走,在附近寻觅可以止血的草药。

黑龙的眼睛半睁半闭:「去最高峰,那里有一切的答案……」

我忙着找草药,没有继续和黑龙交谈,好不容易找齐了草药,把那几株草药递到了黑龙的嘴边:「吃药。」

黑龙没有动弹。

「快点儿,吃药。」我情急之下,推了黑龙一把。

黑龙把头一歪,一颗绣球大小的龙珠从它颌下滴溜溜地滚到了我的脚边。

龙类下颌处都有一块逆鳞保护着自己的龙珠。

龙珠落,则巨龙死。

我放下了手里的几株止血草药,默默地捡起了龙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胸口烦闷无比,又咳嗽了几下,又是一口血被我吐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莫名地亲近这条黑龙,它死了,我内心深处,感受到了无比的悲伤和压抑。

冷静下来后,我捏了个清洁诀给自己,从储物袋里面摸索出一把铁锹,花了一点时间,给黑龙挖了一个长约十六丈宽约三丈的坑,正儿八经地将它下葬。

湖泊处和最高峰还有一段距离,下葬了黑龙之后,我抱着龙珠,开始往最高峰攀爬。

黑龙生前说,一切的答案都在最高峰里。

是什么答案呢?

是关于司言言的,还是关于那个名叫「蔷」的女子的,还是关于我的?

抑或是,三者都有呢?

从司言言拜入浮空山山门到现在,真相和我隔着一层柔曼的轻纱。

现在,到了这层轻纱即将被戳破的时候了。

6.

山脉上不知道有什么禁制,我连续提了四五次灵气都没能聚气起飞,只得老老实实抱着龙珠,攀住山岩往上攀爬。

这片山脉高度不低,越往上爬积雪越厚,遮住了岩石,为了避免摔下去,我不得不一边攀爬一边停下来拨开积雪,判断山岩是否牢固。

好不容易攀爬到了顶峰,四下一片白茫茫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我眯起眼睛,仔细寻觅了半天,才发现雪地里有几滴暗红色的鲜血,山顶温度太低,血滴下来之后并没有渗透到雪地里,反而被冻住后,凝固在了积雪上面,像极了某种宝石。

循着血迹逐步排查,果不其然,在顶峰的背阴处,我找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外面的雪地里并没有脚印,但想起外面已经凝结的血迹,我取出天裂刀,慢慢靠近。

正当我靠近山洞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春雷般的怒斥,听声音像是个年轻女子:「不想死的话,就快滚!」

不知为何,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越往上攀爬,冥冥之中的召唤感越强,到了山洞门口的时候,胸口处的灵力运行得比平时要快上三倍,灵力激荡得我满脸通红。

所以,哪怕是神秘女子呵斥着让我滚,我也毫不犹豫地踏进了这个山洞。

甫一进去,极为清晰的威压瞬间冲着我袭击而来,神秘女子默不作声地出拳冲着我胸口心脏处而去,招数相当凌厉狠辣。

危急时刻,我灵气上涌,冒险发狠,分出少少一部分灵气护住心脉,置神秘女子攻向我胸口处的重拳不顾,提气聚于掌心,猛攻对方面门。

即使是同时动手,也有快慢之分,神秘女子到底比我慢了一步,被我一掌拍飞,重重地跌倒在山洞深处,生死不知。

当然,虽抢先打倒女子,我此时的情况却乐观不到哪儿去,那女子的一拳没有伤到我的心脉,却震断了我一根肋骨。

喷出一口鲜血后,我下意识地把手摸向储物袋,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来,黑龙被司言言一箭重伤的时候,我把所有疗伤药物都倒进它嘴里了。

苦笑一声,我从储物袋里掏出根妖魔的筋,勉强把被我打昏的神秘女子捆了起来。

威胁消失,这才以灵力包裹住肋骨处的断骨,沁润修复伤势。

待一切做好之后,我摸出储物袋里的火折子点燃,照亮了黑漆漆的山洞,这才看清神秘女子长什么样子。

然后被吓了一大跳。

她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更像是越清溪反扑琴妄语的那具傀儡一样,是被拼接缝合出来的。

她下半身已经兽化,像是某类妖魔的角爪,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碎不堪,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是大片大片黑色鳞片,尾椎骨上,生长着像豹子一样的尾巴。

但这些不足以让经历过仙魔战场的我恐惧。

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是,这怪异女子的脸。

尽管蓬头乱发,尽管脸上有四道深可见骨的旧伤,尽管脸上沾满了黑灰,可无论是五官走势还是神情姿态。

她与我,几乎一模一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

我用手推了推这女子,然而她并没有苏醒,于是我只得放弃,掏出一颗比起火折子明度高很多的夜明珠,试图寻觅到山洞里能证明女子身份的线索。

眼睛熟悉了山洞里的亮度后,我这才发现,墙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壁画。

第一幅是一个巫女打扮的漂亮女子,倚靠在一株高大的树底下,树上怒放着红花,在这幅壁画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十六年,香积国,天女蔷与琴木。」

琴木是上古神树之一,如今修真界早已不见它的踪迹,再加上这个巫女的打扮和天女的称呼,我猜这可能是一个上古部落或者国度的故事。

第二幅是天女蔷降伏了偷吃牲畜的小黑龙,而她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跪拜着的人。

我再三观察了黑龙的样子,终于确认,那个为了保护我而被司言言一箭射死的黑龙,就是天女蔷当年降伏的那条小黑龙。

少年子弟江湖老。

人总是会老的,龙也是。

壁画已经过了许多许多年,老到分不清主人是谁的黑龙,也已经被我亲手埋葬。

我有些感伤地望向第三幅壁画,然后眉头一皱。

第三幅壁画上是一小团黑气,黑气过处,百草不生,人和牲畜红了眼睛,开始变异,互相撕咬残杀。

第四幅画则是天女蔷想方设法封印了黑气,代价是自身的死亡。

我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所有壁画。

天女蔷是巫女兼领袖,在上古人妖并行的时代,她带着自己的部落族人东征西讨,在琴木神树底下,建立了香积国。

香积国建立后不久,突然出现了一股魔气,侵染了她的很多部落族人。

眼看着大好国家变成了地狱,天女蔷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化去魔灾,最后用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画了符阵,封印住了魔气。

代价是,自己身死。

千年之后,魔气还是从封印中逃了出来,魔气侵染了更多的人与兽,把人变成了魔,把兽变成了妖,大地上生灵涂炭,血流漂杵。

尽管此时香积国早已不复存在,但天女蔷仍然被后世的人族唤醒,掺和进了第一次仙魔大战,重新与魔族战斗。

壁画上是天女蔷战斗的英姿。

在她的身前,是无数妖魔,在她的身后,是渺小的百姓。

在战斗中,她断了腿,疗伤的药又用完了。

于是她斩掉了妖魔的腿,和自己的身躯结合在了一起,继续阻拦妖魔。

被妖魔的血侵染多了,她自己也变成了妖魔一样的存在。

她的神志逐渐疯癫,逐渐渴望新鲜人类的血肉,逐渐从当初最最美艳的巫女,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妖魔被天女蔷再度封印,这时候的她,已经快要失去清明了,于是她将黑龙撵到山下的潭水中,恳求自己的知己,神树琴木单独开辟秘境,封印了自己。

琴木封印了天女蔷,自己也静静地枯死。

天女蔷倚在香积秘境的山洞里,看着枯死的琴木,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外面,是欣欣向荣的人间。

里面,是阴冷漆黑的山洞。

她用自己的全部,点亮了人族的前路。

秘境即将关闭前,天女蔷抽出自己仅剩的、没有被侵染的分身,把它送了出去。

「重新做人吧。如果能够遇到琴木,替我转告一句,谢谢他。」

她用山洞里的矿石颜料,认认真真地写下最后的祝福。

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转身迅速拨开了神秘女子的上衣,待看清楚她左肩处的蔷薇纹身后,如遭雷击。

这纹身,我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师父震泽君曾经说过,捡到我的时候,是个大雨如瀑的天气,我的左肩处纹着一朵红色的蔷薇,而襁褓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大部分字迹都已经模糊,唯独一个谢字,清晰可见。

于是震泽君为我起名。

谢红蔷。

难怪黑龙开口叫我「蔷」,难怪司言言百般针对我。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

谢红蔷就是天女蔷。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正在这时,被我捆在地上的天女蔷转醒,她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下光亮,在看清楚我的脸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笑容既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半魔模样而狰狞,又因为我的出现而温和。

「该守的东西,该行的路,我都已经守完了,行完了。」

「终于不用再熬下去了。」

天女蔷的身上逐渐弥漫出层层叠叠的金色光点,向着我溢去。

记忆,灵力,战斗意志……

曾经的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和她,逐渐融为一体。

再睁眼时,我听到了琴妄语的传音:「你还好么,现在在哪儿,需要我帮忙么?」

「不需要,我即将渡劫飞升了。」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琴妄语,听到这句话也震惊无比:「你怎么做到的?」

我没有搭理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琴妄语,而是扭头望向山洞深处,那棵早已枯死的琴木,想起当年琴木在枯死之前的絮叨。

它说:「可惜我是树,只能在后方当一个无足轻重的辅助。」

它说:「眼睁睁地看着蔷受伤,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很不好。」

它说:「我如果做人,就要做天下无敌的剑修,这样就可以挡在所有人面前,好好保护蔷了。」

它说:「蔷,你像太阳一样让人暖洋洋的,我,我很喜欢你,等到第二世再相遇,你可不可以喜欢一下我啊?」

不复人形的天女蔷缩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轻轻弯起眉眼:「好。」

倘若花有再开,倘若人有重逢。

愿与你时时常见面,同行同坐,同饮霞浆。

同伴清风明月,同一志、同见天光。

同相会,同访道,同唱满庭芳。

多年以后的谢红蔷站在已经枯死的琴木前,心情极好地笑了出来。

原来是你。

原来你真的到了人间。

太阳强烈,水波温柔,热情而又明艳的。

人间。

好久不见,琴妄语。

7.

「来秘境最高处的山脉,有提升实力的东西,安置好剑宗弟子,我在最高峰等你。」我挥手解开山脉内的禁制,在秘境内铺开强大的神识,锁定住琴妄语,又传了一句音。

在等待琴妄语来的时候,我下了最高峰,来到了埋葬黑龙的地方,伸手重新挖开泥土,默默地将龙珠也埋了回去。

在我还是天女蔷的时候,它就是我的坐骑,随着我同魔族作战,浴血不退。

随后则是多年的等待。

在我成为谢红蔷,实力不足被追杀的时候,它果断把我吞入腹中,替我挨了司言言那致命的一箭。

我没有认出它来,可它还记得我。

龙珠是一条龙最重要的东西,其中蕴藏着巨量的灵气,一般的龙类濒临死亡之前,都会把龙珠想方设法地吞下,以延续自己的第二世生命。

但黑龙没有。

它觉得我现在实力不足,想让我快速地恢复当年的境界,从而拥有和魔族一战的能力。

为此它甚至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第二世。

「你是不是傻?没有那颗龙珠,我照样能杀掉所有魔族!」想通了黑龙未曾吞下龙珠的动机,我站在坟包面前怒斥。

黑龙不是条好龙,在我还是天女蔷时,它兴风作浪,吞吃牲畜,称王称霸;被我抓到降伏之后,又立刻投降,贪生怕死,谄媚得很;成为了我的坐骑之后,又天天嚷嚷着吃好喝好,不给肉就罢工。

还时不时盯着部落里年轻女孩的大腿看,看也就算了,口水还滴在我的裙角上。

这些是它真实的一面,兽类大多数如此,即使龙也有自己的本性。

但黑龙也会违逆龙类的本性。

它明知道对抗魔族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但仍然和我一起上战场,有段时间我被魔族群殴得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它也没有看菜下碟,而是一直不离不弃地守护着我。

没有它的保护,我甚至等不到爬上最高峰就会死在司言言箭下。

它不是人,但它对我很好,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我没有再想下去,也并不敢再想下去。

我怕自己忍不住号啕大哭,而过度的悲伤会冲淡一个人的杀意。

我需要这股杀意去对付司言言。

「等过几天,过几天我把她的头砍下来血祭你。」耳边传来了一些动静,想必是琴妄语已经到了山脚下,我又看了一眼新立的坟包,面无表情地冲着最高峰的方向飞去。

到了最高峰稍等了差不多十五滴水的工夫,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御剑而来,停在了我的不远处。

琴妄语下了剑,而我打量着他。

不知是不是雪色的缘故,琴忘语的脸颊似乎也染上了层微光,有一种不真实的清俊,他缓步向我走来,衣袂翻飞间,犹如残月照树,冷中别有一番犀利在。

但这番犀利,在见到我后顿时都消融干净了。

「阿蔷阿蔷,你找到了什么?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琴妄语眼巴巴地盯着我,语气里带上了三分不自觉的撒娇。

我侧着脸看他,想起我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时候,他也是一边努力摇晃着自己的树枝,一边冲着我嚷嚷:「阿蔷阿蔷你又受伤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心肠骤然软了一瞬,像是有根小羽毛在我心间挠啊挠的。

带着琴妄语来到了山洞门口时,他突然捂住胸口,皱起了长眉:「心跳得好快,灵力几乎在经脉里暴走,这里的东西,绝对和我有关系。」

确实和你有关系,你虽也有了第二世,但你的树芯,却留在了山洞里,并未被你取走。

我没有开口提示,只是静静地跟着琴妄语一步一步走进山洞深处,看着他把手鬼使神差地向枯死的琴木伸去。

下一秒,山洞里似乎有漫天星辰炸裂开来。

天地间夹杂着木香的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琴妄语的身上,在如此巨大的力量下,他很快突破了大乘期,气势又从大乘初期,跳跃到大乘中期,攀升到大乘后期,突破到渡劫初期,堪堪停在渡劫中期。

在光芒尽散之前,琴妄语拼命地扭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他的眼底明明含着泪水,嘴角却微微上钩,流露出清冷的笑意。

我看懂了他的意思,含笑点头,轻轻开口:「是我。」

许久,琴妄语才从光中走了出来。

他开口冲着我,轻描淡写地说:「人间的太阳也好远,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艰难,可我还是想试试,怎么做人。」

我冲着琴妄语伸出手去,温热的肤感令我清醒无比,侧过脸去,心中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一句:「呐,太阳被你抓住了。」

8.

叶盈匆忙地吞吃两枚避水的丹药,缩在湖底,在冰冷的水中浸泡着,寒意丝丝缕缕地入骨,并不好受。

可叶盈别无选择,她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因为在湖边开满格桑花的花丛里,站着容颜秀美,神情柔软的司言言。

「这位师姐跟着我那么久,为何我邀你一起同行,你却不敢出来呢?」司言言语调和神态都十分柔软,奈何眼底深处并无半分笑意。

叶盈娇俏的脸上并无波动,甚至抬手又吞服了一枚避水丹药,让自己能在湖中停留的时间更加长些。

她心中暗恨自己行事莽撞,低估了司言言的实力,以为她只是个没有什么杀伤力,靠抱着师兄师弟们的大腿混迹于修仙界,心机都用在讨好男人上面的小姑娘。

所以在树林中看到孤身一人似乎在寻觅着什么的司言言时,叶盈悄无声息地吞下敛息的丹药,默默跟了上去。

若是能够抓到眼前这个少女的把柄,说不定小谢在浮空山受的冤屈就能洗清。

叶盈是那么想的,也是那么做的。

然后她就栽了。

跟着本以为是猎物的司言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对方就忽然消失了,叶盈一惊之下愣住,还未缓过神来,身后就传来了势大力沉的一拳,当场把她从潜伏的树冠处击落。

既定的猎物忽然转换成了猎人,叶盈喷出一口血来,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她是医修,并不擅长与人争斗,于是迅速咬破自己藏在嘴里的疾行丹药,身形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弹射出去。

司言言见她逃离,脸色微微动容,眼神里流露出欣喜而又危险的气息,温温柔柔地说:「既然来了,为何不留下陪我玩玩?」

叶盈哪敢回应,司言言的身法诡异,速度比起吃下疾行丹药的她还快上那么几分,她右眼余光一花,竟是司言言的拳风重重地戳向自己的后腰处。

一旦这一拳打实,明年的今日想必就是自己的忌日!

叶盈心中寒意森森,生死刹那,她甩出两张鹤衔枝送她的符阵,略略阻挡住了司言言的身形,随后胡乱吞了一把疾行丹药,靠着燃烧药力而速度暴涨,这才暂时逃脱了司言言的追踪。

然而四滴水的工夫,司言言就摆脱了符阵,又是死死地咬在叶盈身后,双方一逃一追,很快就将叶盈逼入了湖底。

眼见着敌人避无可避,司言言心情明显是相当愉悦,干脆径直站在湖边的格桑花花丛里,以玩弄猎物的口吻与她说话。

叶盈咬了咬唇,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发射信号找小伙伴们救命。

冰块脸攻击手段过于单一,明显是打不过司言言的,小谢曾经在她手底下受过伤,应该也不行,只能找女装癖来了。

念及此,叶盈立刻找到鹤衔枝留给她杀伤力最强的符阵,调动灵力包裹住符阵就往站在岸边的司言言脸上扔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湖水,往左边逃逸的同时,向天空中扔了一颗信号弹。

七滴水之后,叶盈被司言言一拳抡在脸上,血洒长空后又重重坠地。

司言言不疾不徐地落下,伸出右手轻点,封住了叶盈的经脉,正想要说什么,脸色忽然冷淡了下去:「你身上有谢红蔷的味道。」

叶盈浑身剧痛,还未回话,司言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长剑,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做完这一切之后,司言言慢条斯理地伸手,挑起叶盈因为剧痛而不住颤抖的脸:「说吧,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叶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司言言面对着叶盈,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提着她的后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身法不断飞掠。

在秘境找到苏晏升之后,她迅速换上了一副柔婉的神情,细声细气地说:「大师兄,我擒住了一个跟踪我的女子,可是我还有事,你能不能帮我暂时看一下她啊?」

苏宴升宠溺地说了一声「好」,眼睛漫不经心地掠过叶盈,然后神色慢慢地凝重起来。

这张脸他认识。

修真界前第一医修,观海苏氏的大仇家,毒死过苏家老祖的妖女。

叶盈。

他目送剥下叶盈外衣的司言言离开,随后抽出腰侧长剑,默不作声地向几乎是一个血人的叶盈走去。

当我赶到叶盈求救的湖边时,却只见到了她染了血的外衫,被人像是垃圾一样,随意地丢在了岸上的乱草丛中。

司言言糅蓝衫子杏黄裙,好整以暇地在岸边站着,同我对视的时候,冲着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大师姐好久不见。」

我没有说话,只是分出一股神识向她身上探去,试图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妖魔。

神识一笼罩上去,司言言几乎是立刻发觉了,她面上笑吟吟地看不出什么,神识却迅速地外放重重切断了我的神识,顺手给了我一击。

虽然这一击并没有对现在的我造成什么伤害,但我还是十分配合地噔噔蹬后退了几步,咬破舌尖,装作识海受伤的样子吐出了一口血,含怒问她:「叶盈呢?」

「我是你的小师妹,你却只对着我问别人,」司言言撅了撅嘴,委屈巴巴地看着我,随后语调骤冷,「大师姐这样无情,还是去死吧!」

下一瞬,司言言出现在我的身后,腰间佩剑出鞘,寒光一闪,冲着我后心窝就去了。

我纵身前跃,腰背旋拧,堪堪避开了她这一剑。

司言言一剑落空,继续追击,我同她你来我往地过了数十招,惊奇地发现,她身法虽然诡异莫名,但招数用的却是浮空山上的几套入门剑招。

很明显,这是在隐藏自己的身份。

我长眉一挑,铺天盖地的灵气顿时形成结界,将湖边封死,司言言运气抵挡,双手灵巧如同彩蝶穿花,却突破不了这些灵气交织成的牢笼,登时脸色大变:「你突破了?」

我并不回答,而是一刀递出,湖边立刻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六瓣的雪花,每一瓣的边缘都是利刃。

北风吹雪,明明是绝美的景象,却硬生生让司言言变了脸色。

这些雪花只是干扰她的手段而已,真正的杀机,在于我手中泛着红光的天裂。

我左手前探,右手并指,便向着司言言飞去,宛如在跳凡人界的折腰翘袖之舞,手中天裂刀光一闪,招数狠辣至极。

司言言脸色难堪,不知为何,却也只是用自己的诡异身法闪避。

正在我追砍着司言言的时候,天空中闪过一丝剑气,这是我和琴妄语约定的信号,他用剑气告诉我,他找到了叶盈!

修士作战最忌讳分神,我一愣之下,司言言不知道从袖口处丢出来个什么,炸碎了我的灵气罩,迅速地飞离了我的视线。

我见一时半会儿追不上她,干脆收起天裂,向着琴妄语发出信号的地方飞去,待到降落的时候,却愣在了当场。

鹤衔枝抱着血迹斑斑生死不知的叶盈,不断地往她嘴里塞着伤药,一旁的琴妄语把手中长剑架在苏宴升脖子上,前者身上溢出的剑气几乎可以凝固成实体,逼迫后者半跪在地上,神情屈辱。

「叶盈怎么样?」我急匆匆地赶到了鹤衔枝身旁,确认叶盈还活着,只是鼻梁挫伤,手筋脚筋被锐器挑断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香积秘境中各类治外伤的仙草极多,叶盈又是修仙界曾经的第一医修,只要她醒过来,一定能够接上手筋脚筋的。

「问题不大,」鹤衔枝掰开叶盈的嘴往里面塞着止血疗伤的丹药,声音很沉,「疗伤丹药是够的,吃点苦罢了,只是这手筋脚筋需要她自己来接续才能灵活如初,我们都帮不了她。」

「你照看好她,需要什么仙草跟我和琴妄语说,我俩去找,」我嘱咐完了鹤衔枝,这才转向琴妄语,「怎么回事?」

「观海苏氏与叶盈有旧仇,我铺开神识的时候,刚好见到他要杀叶盈回家族邀功,被我及时拦下,」琴妄语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冲着苏宴升冷冷地说,「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姑娘下手,你也配用剑。」

苏宴升见是我,愣了一下,脸上很快闪过浓浓的厌倦之色:「剑宗宗主倒是配用剑,先是为观海苏氏通缉的妖女出头,然后同浮空山弃徒混迹在一起……」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我给了他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望着苏宴升这个在浮空山上陪伴过我十几年的师兄:「曾经我被同门的情谊蒙蔽了双眼,觉得你们本性不坏,只是误信谗言。如今看来,浮空山上下,眼瞎心也瞎。这一巴掌之后,我同苏道友,恩断义绝。」

对于修士而言,十几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曾经的我执迷不悟,心心念念想要澄清自己的形象,可如今的我身负重任,没有任何时间同浮空山上的修士纠缠了。

恩断义绝就恩断义绝,反正是浮空山先弃了我的。

「我……不是妖女,观海苏氏……用凡人心肝炼药……」正在此时,叶盈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储物袋里……有留影石……」

鹤衔枝解下叶盈腰间的储物袋,将留影石拿了出来,抛给了琴妄语。

琴妄语用灵力包裹住留影石,顺手往半空一扔,留影石中的画面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叶盈在观海苏氏的所见所闻。

播放了不到一小半,苏宴升的脸色就已经很是难看了,在先前的打斗中,他已经在琴妄语手下受了伤,如今一直信赖的家族内部肮脏事暴露出来,登时信仰崩塌,心情激荡之下,甚至于喷了一口血出来。

正当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我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司言言带着修玉檀回来了。

他们两个身后,还带着这次进入秘境近半数门派的弟子。

她的声音很是气愤委屈:「大师姐叛逃出浮空山之后,不知道从哪儿勾搭了个妖女回来意图杀我,如今请各位前来,就是来做个见证……」

这不是巧了么。

众人齐聚湖边,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观海苏氏滥杀无辜,拿凡人心肝来炼药的影像,登时议论声四起。

「叶盈果然是被冤枉的!」

「我就说么,一个正统医修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观海苏氏自称是世家名门,背地里竟龌龊至此!」

琴妄语则将苏宴升捆了个严严实实,顺道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块破抹布把俘虏嘴堵上了,起身冲着众人朗声说道:「今日召大家来是为了说明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观海苏氏为了灭口,在香积秘境中追杀叶盈,被我拦住擒拿。」

眼见大家都调转口风冲着观海苏氏去了,琴妄语冲着面色渐渐变得阴冷起来的司言言耸了耸肩,分外善良地望着她:「第二件事就是浮空山的司言言有私通魔族的嫌疑,先是为了剑宗败类越清溪说话,然后为了观海苏氏的弟子污蔑叶盈是妖女,我建议将司言言先关押后审查,诸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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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众人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司言言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脸都绿了,不过她也算是能屈能伸,知道自己身上的那些破事不经查,见势不妙立刻钻进了人群之中,借着人群的掩饰飞快地后退,意图逃离现场。

我灵力外溢,试图组成结界拦住司言言,奈何她拿现场众人作为人质,逼得我不敢动用杀伤力太强的招数,只能暂时先围困住她。

很快,司言言就左右闪避,扯着修玉檀来到了人群边上,眼见结界在几个呼吸的工夫编织完成,就要收口,她情急之下踩着修玉檀的肩膀一跃而过,出了结界后,几个纵跳就失去了踪影。

而修玉檀则在这一踩之下身子倒仰,硬生生地被我困在了结界之内。

「让她跑了。」我皱了皱眉,抬头望向琴妄语。

琴妄语则伸手一指修玉檀,示意赶到现场的剑宗弟子将他拿下:「没关系,别看她今日跳得欢,将来一定拉清单算总账,在此之前,我们可以把她的两个舔狗抓起来,审问审问关于她的情报。」

「我并不知道这些事,也没有参与迫害凡人的事情。」眼见司言言逃遁修玉檀被捕,苏宴升艰难地吐出嘴里抹布,开口说道。

琴妄语半蹲下去,静静平视着他,反问道:「当初,阿蔷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浮空山上下是怎么对她的呢?」

苏宴升哑口无言。

我则冷笑:「刀这种东西,不割在自己身上,不会痛的。」

琴妄语直视着眼神躲闪的苏宴升,音色清冷,神态锋利:「我也想问问,凭什么阿蔷就要遭受那些不公和委屈。」

「我仰望了那么久的太阳,她来这人世间一遭,就是为了忍受你们这群人所泼的污水吗?」

9.

此时,第一次仙魔大战还未曾结束,在战时的后方,干出欺辱凡人的事情,再加上疑似私通魔族,刚出了秘境,观海苏氏就被各门派围剿了。

大大小小的长老弟子,被捆仙锁以穿糖葫芦一样的方式穿了起来,等待着各自的审判。

这其中,就有我曾经的大师兄苏宴升。

他确实是不知情家族内部的很多事情,所以在盘查审问之后,落了个废除修为,此生不得继续修行的判罚结果。

被人押下去的时候,苏宴升与我擦肩而过,他轻轻地冲着我说了一句什么,我并没有听清,意图凑近点听他说啥的时候,琴妄语突然大喝了一声:「小心!」

魔气在苏宴升身上铺天盖地地炸裂开来,把他整个身体都炸得四分五裂,黑色的气息瞬间侵袭了押送苏宴升的两个弟子,让两人当场倒地,还好有了琴妄语的提醒,我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灵力在身前形成一层浅浅的护罩,硬生生地挡住了这波自爆。

扭头一看,琴妄语及时地用剑气撑起一片结界,护住了身后众人,他护得及时,所以除了那两个弟子之外,没有太大的伤亡。

至于处于自爆中心的苏宴升,则当场殒命。

琴妄语指挥剑宗弟子把那两个被魔气侵蚀的倒霉弟子抬下去治疗,这才小心翼翼地用神识向苏宴升的尸身探测而去,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半晌,抬头深深看了一眼我:「阿蔷,你……还是用神识自己探测一下吧,我说不太准。」

我立刻放出神识来冲着苏宴升身上探测而去,然后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他的皮囊里,除了大脑和丹田之外,空无一物。

「叶盈的伤好了一多半,要不把她找过来看看?」琴妄语犹豫了半天,把目光投向了鹤衔枝。

鹤衔枝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我却开口打断了他们两个的话:「不用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荒墟。

修真界的修士,虽然与天争锋,但到底是肉体凡胎。

修士们行走在天地之间,多多少少会受一些委屈,这些负面情绪滋生了戾气。

无人管束的戾气,悄悄地膨胀起来。

它不断掠夺力量,吞噬人兽等生物,用魔气侵染他们,将人族修士变成魔族修士,操纵着这些魔族修士在大地上杀戮,从而汲取更多的负面信息。

天女蔷第一次用自身生命为代价,就是把它封印了起来。

大约一千年之后,封印松动,它逃逸而出,化为人形,汲取了更多戾气,自己命名自己为荒墟。

当时修真界的妖族与人族互不侵犯,荒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挑唆着妖族和魔族一起,跟人族开战。

这就是第一次仙魔大战,距开战当天到今天,战火绵延了数百年。

人族深恨荒墟,所以想了办法再次把荒墟的老对头天女蔷从坟头里起出来,让天女蔷再度封印了它。

因为它这近百年都处于封印之中,所以仙魔战争的烈度下降了不少,前线战场虽然有一定危险,却基本上成了修真界各大门派出色弟子的试炼场。

眼看着就快要停战了,它着急了。

你们不血流成河,我怎么能汲取戾气壮大自己呢?

所以它又突破封印出来,在各大派挑拨离间了。

剑宗那个陷害过琴妄语的越清溪,想必就是被荒墟用魔族功法诱惑了。

而眼前的苏宴升,大概率是被荒墟给夺舍了,变成了类似于伥鬼一类东西的存在。

至于司言言是不是荒墟。

我得确认一件事。

「给我护法,不许任何人打扰我。」对琴妄语嘱咐了一声,伸手召唤出天裂刀,我闭上了眼睛,回忆起自己还是天女蔷时候,所使用的巫术。

红色的光芒从我身上一点一点地闪现出来,凝聚成一个缩小版的谢红蔷。

正是我的元神。

元神上浮半空,忽然随风不见,而地面上的我双手掐诀。

一副又一副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闪现过去,全都是元神所至时,看到的风景。

朝游北海暮苍梧。

画面接连闪现,到了一处破败凋敝的小村庄上方停下不动了。

这里应该是司言言的老家。

师父震泽君带着司言言回到浮空山的时候,说法是司言言的家人都被妖魔所杀,自己路过的时候把她救了下来,见她有修仙的天赋灵根,这才把她带回了浮空山。

元神感知到了空气中残存的灵气与魔气,确实是震泽君所遗留的。

我皱了皱眉,操纵元神跟着震泽君所留下来的灵气一路追随,终于追随到距离浮空山不远的地方。

有魔气。

元神急速地冲向有魔气的地方反复寻找,终于在山林之间找到了一丝痕迹。

地上的落叶上有几滴不易见的干涸血迹,血迹里,掺杂着震泽君的灵气和几丝魔气,在不远处,还有半枚断裂的木簪,上面刻着一个「蔷」字,字体相当规整。

我闭了闭眼,收回元神,根据前因后果,揣测出了大部分的真相。

师父震泽君外出游历,赶走了屠村的魔族,救下了司言言。

司言言失去了所有亲人,孤苦无依,又有灵根,于是震泽君打算带她回浮空山,让她成为我的师妹。

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司言言和急着赶回浮空山的震泽君,在距离山脚不到五十里的地方,遭遇了荒墟的袭击。

荒墟附上了司言言的身体,然后把震泽君变成了傀儡……

只是因为她脱困之后,提前认出我是天女蔷的第二世,设下了针对我的局。

它深恨我曾经两次封印它,所以单纯地杀掉当时不知情的我已经满足不了它了。

它想让我身败名裂,死于自己最亲最近之人的手下,让我含恨而终。

收回元神,我将自己的推测说给琴妄语和在场众人听,讲着讲着,却突然想起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

司言言逃离香积秘境之后的方向,好像正是浮空山!

正在这时,琴妄语腰间剑令挣脱绳子,腾空而起。

修真界一派之主的信物都是可以相互通信的,但只有在极为紧急的情况下才会骤然接通,琴妄语接手剑宗的时间还没有三天,这个讯息很明显是给剑宗前宗主的,而前任宗主失踪很久了,所以发信人应该是发给了不少人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剑令开始闪烁着橙黄色的警报,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浮空山被妖魔占据,门中弟子皆战死,秋辉门……也快抵挡不住了……」

秋辉门是浮空山的附属门派之一,规模不大,门派就在距离浮空山往南六十里左右。

在浮空山生活了二十多年,我也不是没有去过秋辉门,这求救声音,正是现任秋辉门门主!

我倒退了一大步,浑身发冷。

浮空山上上下下有接近两千人,除了内外门弟子之外,还有若干杂役。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招致这样的灭门之祸!

天裂刀杀气腾腾地骤然飞起,载着我向浮空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琴妄语眯着眼睛看着我转瞬不见,无奈地耸了耸肩,语气里带着几分失落:「跑得可真快。」

10.

再次踏足于浮空山台阶之上,我的怒火更盛。

青石板路上处处可见倒毙的弟子尸身,道路两侧原本是奇花异草,现在全都是尚未腐烂的人头,一只格外狰狞的小魔族,把手里白森森的大腿骨上下抛着玩儿。

我面无表情地用灵气禁锢住小魔族,然后伸手把它的头拧了下来。

上到浮空山山顶,我见到了两个人。

师父震泽君白衣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成了大片大片的褐色,被光箭钉死在戒律堂的门口,昔日里温和的那张脸尚未腐烂,但眼珠已经被挖了出来,空荡荡的眼窝直直地望向天空。

师父……

我误会你了……

我面无表情地抽出光箭,放下震泽君。

然后把目光投向了主座上的那个男人。

他有一头银灰色的长发,肤色苍白,凤眸半阖,长相很是俊美妖异,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眼眸和发色一样,也泛着淡淡的银灰。

见我望着他,那男人冲着我微微颔首,神色矜傲:「道襄。」

这名头不小。

妖族第一高手,现任妖皇道襄。

据说,他的实力早已在渡劫后期,距离飞升也只有一线之遥。

我冷眼看着他,骤然开口:「妖皇不在仙魔战场前线督战,来浮空山杀人?」

道襄微微抬眼。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现任妖皇的眼眸似瀑布飞流直下时的水珠,雾气蒙蒙,里面却并无什么杀戮之意。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屑做这种事情,今日所来,只是听荒墟说,你能代表人族。」

「所以我想代妖族,向你们讨一个公道。」

现任妖皇明显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很显然,这满山的尸体,是荒墟做的好事。

眼下荒墟不见踪迹,我又被妖皇道襄截住,心里略略不耐烦,语气上自然带了三分烦躁:「什么公道?仙魔战场上各有死伤,就算是掰扯责任,也是妖魔与人族五五开罢了。」

道襄见我如此,声音自然而然地也冷了下来:「你确定么?天女蔷。」

话音刚落,道襄凌空跃起,黑袍猎猎如飞鸟展翅,灵力从体内喷薄而出,并掌如刀,青色的筋络在手背隐隐翻出,美丽中带着滔天的杀意。

迎面的杀意将我的红裙振得笔直,面对妖皇的全力一击,我眉眼抬起,倏忽一笑。

红袖划过一个翩然却凌厉的轨迹,纤细的手掌挥出,与道襄的双掌相接,无声无息。

于无声处,惊雷炸起。

无形的冲击波撕开了浮空山旁边的一座山峰,落石如潮水一般滚落于山崖之下。

「妖皇,你觉得,只有你是渡劫后期么?」一击之后,我看着脸色微微变幻的道襄,语调冷漠,「你若是渡劫后期,那我就以渡劫后期败你,你若是踏入陆地神仙境,那我便以陆地神仙境败你。」

道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抽出腰间锋刃,又向我砍出一剑。

剑光徐徐,照亮了我的眉眼。

天裂横在我与剑光之间,格挡住那柄剑,将那声势浩大的剑光阻拦下来,只是自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碎了一地。

空气猛然炸开。

而我的身体里,灵力逐渐向外溢出,似乎有大江大河奔涌而过,体内经络之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嗡鸣!

与此同时,正在与各大门派发讯的琴妄语,身边突然炸起了一抹剑光,那道剑光黑得发乌,像是一个扑面而来的恶鬼向他袭来。

可琴妄语还是侧身躲开,让那道剑光落了空。

他冷冷地望向身后,吐出两个字:「荒墟。」

调虎离山之计。

调的人是谁,是阿蔷,它真正想杀的人是谁,是自己。

或许在荒墟眼里,自己是阿蔷最重要的人吧。

琴妄语目光暖了一瞬,抽出腰间长剑,音色清朗,语调却犀利:「只有你会用剑么?」

层层叠叠的山茶花一丝一缕地绽放,挤满了整个空间,带着花香的剑意充斥在天地之间,仿佛世界都要被劈开。

眉眼柔婉发丝却凌乱的少女被逼迫出来。

随后剑光洞穿了她的心脏。

黑气散出少女的身体,迅速地逃逸出琴妄语的追踪范围之内,司言言跌落在地,却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只是个普通的,既幸运又不幸的少女,以为自己侥幸从妖魔口中逃得性命,上得浮空山开启新生活,却没想到连自己上山这件事,也在荒墟的算计之内。

她的身体被剑洞穿,神情更是分不清冷漠还是痛楚,唯独让琴妄语看清的是眼眸里的歉意与解脱:「谢谢……」

琴妄语没有说话。

这一剑的威力他自己心里清楚,司言言的心脏都被剑气搅成了碎片,绝无幸理。

司言言抬起左手,用力摁住胸口的长剑,将其拔出。

她眼中的生机迅速地随着漫天花瓣一同凋落。

空气里只余下一声浅浅的叹息:「转告师姐,对不起。」

11.

我并没有听到司言言的那声对不起,因为在我和道襄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浮空山的正上空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晕。

光晕快速地笼罩在了我和道襄身上,让我们两个人动弹不得。

「下界啥情况,搞那么大的阵仗?」

说话的蓝衣少女不施妆容,却唇红黛眉,仙意出尘,整个人清冷如月下幽昙,在定住了我和道襄之后,点漆一样的眼眸扫过我身上。

只一眼,我就感觉威压滚滚而来,几乎喘不上气来。

「不知道,我去看看。」

黑衣少女脸色要较常人更加惨白一些,她手腕处缠绕着红线,肩膀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偶,秀挺的身影极为清艳,眉眼却犀利如刀锋。

和蓝衣少女打了个招呼之后,黑衣少女转瞬从金光里消失。

「早去早回,」蓝衣少女目送着黑衣少女消失之后,这才扭头看向我和道襄,「沈天孙,目前暂居仙界北境执事一职。」

竟然是仙界的天官下凡来了。

道襄和我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扭过头去,都没有主动开口,而是等着面前的这位仙官先说。

「你们下界搞得阵仗太大了,影响了上界的气数,」沈天孙见我和道襄都没有主动开口,脸色不虞,「本来呢,你们搞事的这些人,都应该被废掉修为抓上天界蹲个几百年大牢,但是本座念你们修为得来的都不容易,便把这件事主动隐瞒了下去。」

「你们配合本座处理,那该飞升飞升,该受罚受罚,大家皆大欢喜。」

「不配合本座处理,那你们打包去仙界把牢底坐穿吧。」

说完,沈天孙挥了挥手,轻而易举地解除掉了我和道襄的禁锢。

「仙界这种所有修士都向往的地方,竟然也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所有人都抓去坐牢吗?」我假装愤怒地反问沈天孙,试图套出她话里更多的信息。

「如果你觉得仙界不好,那你就飞升上去建设仙界;如果你觉得仙官做事不公正,那你就去通过仙官考核去做官;如果你觉得本座很没素质,那就击败本座成为北境执事。本座没意见。」沈天孙轻轻地瞥了我一眼,不阴不阳地说。

我心念急转,很快明白了沈天孙为什么下凡。

主动下凡来遮掩下界的错误;点明不论对错,为了维护稳定把所有人都抓走蹲大牢;提了一句仙界不好,仙官们处事不公正;暗示我和道襄击败她能坐上北境执事的位子……

眼前这个看似纤弱的少女,表面是下凡平息事端的,实际上是挑选属于自己的铁杆的。

仙界的事情虽然隐蔽,但是修真界也确实有飞升上去的前辈传下来过一两句话。

北境执事在仙界几乎是一仙之下万仙之上的地位,能让沈天孙觊觎的东西,恐怕就是,

就是六界之中权力最大,但是最不能提的那个仙人。

我倒吸一口冷气,低下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开口。

以我和琴妄语的修为,飞升也就是前后脚的事情,而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在那里摆着,我站谁的队伍,琴妄语就会站谁的队伍。

为了谨慎起见,我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道襄先开了口:「并非是妖族执意于魔族联合攻打人族,而是一来妖族多年以来备受欺凌,没有自己的地盘,二来人族先挑起事端,炸毁了我们的圣地囚灵之渊。」

这件事无论是我作为天女蔷还是谢红蔷的时候都没有听说过,闻言相当惊讶,立刻向沈天孙说道:「并无此事。」

「敢做就要敢认,」道襄不动声色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怒气,但在实力比起修真界所有人都强横许多的沈天孙面前,那丝怒气很快就消磨殆尽了,「请沈仙官明察,囚灵之渊一直是我妖族圣地,某日深夜突然传来爆炸声响,看守的大妖隐隐约约看到了穿黑衣执红线的人族女子。」

沈天孙挑了挑眉毛,冲着道襄说道:「黑裙红线的人族女子,你看我身边那位像不像?」

道襄惊讶地睁大了银灰色的瞳孔。

「囚灵之渊原本是仙界设置在下界的一个囚笼,我上任之后,有个人刑期到了,便派身边的人跑了一趟,」沈天孙冲着道襄解释道,「不过单纯地揭开封印是不可能把囚灵之渊炸了的,等征缨回来我问问她具体是什么情况,北境仙官做事都是有留影石作为执法记录仪记录的,你大可放心,若真是她,必定会给你们妖族一个交代。」

沈天孙作为一个上界仙官,都把话说到这个分儿上了,道襄也没有什么话可以继续。

等了一会儿,那位名叫征缨的仙官回来了,左手提着一个充斥着魔气的透明牢笼,右手处拴着一根红线,红线的那头是被绑住的琴妄语。

荒墟,道襄,我,琴妄语,人妖魔到的都挺齐全。

一网打尽了属于是。

见人都到齐了,沈天孙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征缨,你下界放人的时候,是不是顺手对囚灵之渊做了什么?」

征缨仙官回忆了一下,有些懵逼,但还是摇了摇头:「没做什么。」

「你把留影石拿出来看一下。」沈天孙嘱咐道。

仙界的留影石比起下界要更为清晰,于是我们很快就看到了征缨下凡之后,放出了囚灵之渊的囚犯,带着他一起回了天界的画面。

整个过程中,这位女仙官什么都没做。

沈天孙没说话,突然挥了一下手,把留影石的画面放大了再放大。

征缨神官离开之前,囚灵之渊出现了一团黑气。

行了,这前因后果就清楚了。

道襄怒极,白玉一样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红晕,就要朝着囚禁荒墟的那个透明牢笼扑过去。

面带三分冷意的沈天孙骤然出手,拦住了他:「法庭上不要攻击被告。」

虽然不懂沈天孙是什么意思,但判罚结果出来得很快。

荒墟炸毁囚灵之渊,挑起仙魔大战,夺舍凡人,屠掉了浮空山,让下界死伤无数甚至影响到了上界气运,数罪并罚,理应处死,但由于它是天地间戾气所化,处死不了,就被封印起来了。

封印期限也不高,六万年。

用沈天孙的话来说,就是牢底坐穿。

黑气在透明牢笼里左冲右突,但还是被沈天孙一把纂住,硬生生搓成一个黑色小球。

随后,沈天孙将黑色小球高高抛起,以一种单腿弹跳的方式把小球一脚踢飞,然后重重镇压封印了下去。

见我们都惊讶地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当初为了应付中考学的足球,飞升之后都还给老师了。」

听不太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妖皇道襄确实是被荒墟坑了一把,属于判断失误,但他配合荒墟发动战争也是事实,判罚处死。

不过沈天孙望了我一眼,冲着我商量道:「妖族魔族没有地方待,建议划分给他们一块地盘,以后泾渭分明,互不交战。」

我微微皱眉,事关人族大事,我不能贸然点头。

沈天孙低着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耳边传来了她的声音:「我建议你答应,第一,你们人族肯定有没那么好的地界,到时候随便给他们一块,还能换来他们的感激,第二,人妖魔三族平衡,对人族发展也有好处。」

和琴妄语商量了半天之后,我们终于点了头。

划分一片土地给妖魔,并与他们永不往来。

了结了这桩心事之后,道襄冲我们微微点头,然后默默地燃烧了自己的内丹。

在他燃烧内丹的同时,一缕妙不可言的道意传承,从这位实力强悍的妖皇身上溢出,飞向了遥远的地方。

妖魔合流之后,妖皇设置了学宫,下令让各族送出优秀弟子前来学宫学习。

一个红衣少年坐在芭蕉树下,面无表情地给自己裹伤。

他叫道藏。

学宫初初建立,各大族的子弟都齐聚,里面各种欺凌之事时有发生,而他虽然姓道,也身负妖皇血脉,却只是道家旁支出身,再加上他容貌俊美,性格倔强,因此经常挨打。

其实只要他肯低头服软,一切也都好说。

只是年少的道藏,不肯跪,也不愿跪。

流多少血泪,都是不会放弃自己尊严的。

只是在道藏无知无觉的时候,一道金光从天际远处飞来,直直地撞进了他的身体。

普天之下,无数人妖魔修道,可真正能够走上修行路的人又有几个?真正能够成仙的人又有几个?

少年的道藏只想求一个不负本心。

所以机缘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而是落在了他身上。

感知到这道光芒的时候,红衣的少年抬头向浮空山的方向望去,身后则有九声钟响。

是丧钟。

妖皇道襄陨落。

道藏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与茫然,只是此时年少的他并不清楚,命运收走了魔界一位绝世强者,还会再为魔界塑造另一位绝世强者。

不过,那是后来的故事了。

12.

在下界和完稀泥之后,沈天孙瞥了我一眼:「你们两个也快飞升了,不如我们聊聊?」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望着面容绝美的沈天孙,伸出食指,点了点天空。

沈天孙脸上立刻出现了一抹笑容:「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让人心情愉悦。」

「一年,给我一年的时间,」我冲着沈天孙说,「我要解决完底下的事情,再去上天追随你。」

沈天孙也没说什么,丢给我一支发簪:「飞升上去之后,折断发簪。」

「仙界难得来个资质不错的新人,大家一起喝个下午茶。」

见我点头,沈天孙挥了挥手,带着征缨转瞬消失。

一切事务都解决了,剩下的,也只是扫尾工作了。

人都走光了。

琴妄语轻轻地来到我身前。

他今日依旧是一袭白衣,宛如半开半拢的花,隔着月色的朦胧,清俊得不可方物。

「浮空山需要重建,你帮我。」

「好。」

「修玉檀杀了吧。」

「好。」

「等叶盈的手治好,让她和鹤衔枝来我们的婚礼。」

「好……等等,婚礼?」

琴妄语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事儿不该我提吗?」

「你在部落里生长了那么多年,不知道部落是母系氏族么?」我也很震惊地看着琴妄语,然后又补了一刀,「哦,对了,你原身是琴木对吧?那孩子你负责生吧,怀孕耽误我修行。」

琴妄语沉默了半天:「阿蔷,做个人吧。」

我看着他。

琴妄语的气势瞬间被我眼神消磨干净,弱弱地说:「我生……也不是不行。」

我看着琴妄语,久久出神,许久才伸出双手拥抱他。

琴妄语反手回抱我,没有说话。

夕阳没过浮空山巅,云翳都染了一层短暂而绝美的红。

然而我与琴妄语都知道,未来有无数漫长岁月,可以肆意地相守着看日落。

千年之前的一人一树,千年之后的对影成双。

红豆生成南国影,风月有边七尺长。

离别千年的故人终会相见,而我们——

永不分离。

(完)

彩蛋  生子

叶盈在窗边偷窥,一道剑光却迅速地射向了她的头发,若不是鹤衔枝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她,只怕当场就变了秃子。

讨了那么大一个没趣,叶盈撇了撇嘴:「女装癖真小气,生孩子都不让我进。」

「你进来?你算干嘛的?你就进来?你懂种树?」琴妄语衣衫整齐地抱着孩子出现在房外,把孩子向我一递,「是个男孩,大家起个名字。」

鹤衔枝也惊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琴妄语:「你身上怎么没有血迹?」

琴妄语忍无可忍,咆哮着说:「我是先想办法抽了阿蔷的一缕精血,再和自己的精血融合,埋在树枝里提供养分,等树枝结果之后,把果实摘下再刨开!你们这群人在想些什么不该想的!」

鹤衔枝:「所以为啥你身上没有血迹?」

叶盈:「道理我都懂,所以为啥你身上没有血迹?你要不要坐月子?我这儿有靠谱的丹药。」

我看在琴妄语勤勤恳恳给我生孩子的分儿上,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孩子憋着笑。

琴妄语挫败地看了我们这群人一眼,蹲在角落里自闭了。

叶盈和鹤衔枝看够热闹走了之后,我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提起琴妄语的衣领,把他拉起来。

琴妄语委屈巴巴地看着我,下一秒却因为我的话喜笑颜开。

「孩子的名字,就叫谢慎为吧。君子行事,需谨慎为之。」我说。

「好听。」琴妄语欢呼。

「所以你……」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要不要坐个月子?」

琴妄语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顺道把门重重地拍在了我的脸上。

「滚!」

啧,最近真是天干物燥,树的脾气都那么易燃易爆。

彩蛋二  追杀

身后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鹤衔枝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自己设置的传送阵盘里,逃之夭夭。

拜入天机门之前,他相信每一夜在藏书阁熬的夜,每一次在密室里试验的符阵,都会给自己回报。

在努力和天赋的加成下,他成了天机门外门首席弟子,认为自己终于得偿所愿,拿到更多的资源。

然后鹤衔枝发现,努力不重要,天赋不重要。

有了出身的加持,有些内门弟子,不但可以获得外门弟子一辈子不可企及的灵石和资源,还可以在谈笑间将自己的努力成果夺走。

落花年年飞朱户,留香何日向寒门。

可怜世间摘花手,有人生在最高枝。

天道不公。

那就用自己手里的符阵讨个公道。

几乎炸平了天机门半个门派的鹤衔枝,很快在修真界恶名昭著。

他杀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追杀。

就是在追杀中,他被同样排在通缉榜首位的叶盈救下,两个人一起在修真界逃亡。

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他发现,叶盈虽然很是调皮,但她眼里的光,和他一模一样。

他们同样不愿意屈从世道,同样骨子里坚守正直。

「如果能够安定下来,或许自己应该对她说些什么。」鹤衔枝想。

后来他们被追杀到绝地,他自知今日必死,干脆利落地向叶盈开口:「我心悦你,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我已经说出来了,今生大概是没有什么遗憾。」

叶盈大笑,血水从她嘴角蔓延到前襟处:「冰块脸你不早说,错过错过,可惜可惜。」

然后她认真地扭过脸来:「我也是。」

鹤衔枝心下欣慰,闭目等死。

耳边传来叶盈的嘟囔:「按照话本里的剧情,这个时候应该会有个从天而降的主角救我们一下啊……」

下一刻,鹤衔枝豁然睁眼。

「主角第一次穿女装,不太习惯,被裙子绊倒好几次才赶到现场,你们两个谅解一下?」

剑气和清朗的声音,同时在两人面前响起。

彩蛋三  木簪

「进到门中,要和大师姐好好相处。」震泽君摸着司言言的头发,和她大略说了说浮空山内门的事情。

司言言认认真真点点头。

村里的婶婶们都说,女孩子做了孤儿,会遭受很可怕的事情。

自己能被师父救下,上浮空山这种大门派修行,已经非常幸运了。

听师父说,大师姐很好很好。

她性格直爽,粗中有细,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师父还说,以后浮空山就是家了,而师姐谢红蔷会成为自己的姐姐。

真好。

司言言坐在飞剑上,紧张地开始打腹稿,想要给谢红蔷留下个好印象。

「谢师姐好,我是司言言。」

太简单了,不太好。

「师姐好,我叫司言言,以后就是你的小师妹了。」

带有通知性质,不太好。

司言言甩了甩头,最后决定这样说。

「谢师姐好,我叫司言言,以后可以跟你一起修行吗?」

有互动又有礼貌,就这个了。

然后司言言开始认认真真地抛光手里的发簪,这是她准备送给大师姐的礼物。

花了好多工夫缠着师父练习蔷字,仔仔细细地刻在簪头上,大师姐一定会喜欢的吧?

司言言用砂纸打磨得非常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团黑气悄悄地潜伏在不远处,冷冷地盯着她看。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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