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作为一个狗血虐文的恶毒女配，系统给我的任务就是杀了女主。
大结局那天，那柄本该捅进女主心口的匕首，却由我亲自戳进了自己心里。
没人可以伤害他们，包括我自己。
一
这是我穿书的第十年。
也是我来到将军府的第十年。
三月天暖，已经吹开了后院几支灼灼桃花。
我尚未回过神，身上已经落了一件披风。
「阿姐，春日风寒，可得仔细着身子，万不能再病了。」
这是我的五弟。
我来时他不过五岁，眼下却已经是圣上钦点的太子伴读，是惊才绝艳，少年才子。
此时见我无言，他却是展颜一笑，从袖中掏出来两只色泽华丽的鸟雀。
「这是二哥随同陛下去涂秋山狩猎得来的黄鹂，特让我送给四姐取乐的！」
我勉强笑笑。
五弟凑近我，他说，「四姐，这只是我，这只是孟姐姐。此次出征，圣上下旨让柳家全去驰援。我们不在将军府上，就让它们陪你玩。」
我面色一僵，连手上的汤婆子都没拿稳，蓦地摔了一地炭灰。
聪明如五弟，又岂会看不出来我的魂不守舍。
他劝慰我，「四姐，我们柳家世代征战，此番定能凯旋而归，你不必担心。更何况，还有我呢，依照我的谋略，定叫那群胡人有来无回！」
他说得不假。
此战确实是凯旋，他也因为立下赫赫战功，成了柳家最年轻的少将军。
但我担心的正是凯旋归来之际。
那是这本书的开头。
而我则是全书最大的反派。
注定要害死柳家满门惨死，害女主死于乱箭之下，害这座王朝送于贼子手上。
系统当年只给了我一句话。
「必须要按照柳青青的一生走到结局，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眼下，终于到了这一天吗。
我勉强勾了勾嘴角，「那孟敏，也去吗？」
五弟笑呵呵地道，「孟姐姐早与大哥商量好，说要代你出征，帮你也挣一些功名。往后再没有人敢背后褒贬你！」
孟敏乃丞相府嫡长女，此番她冒充我的名讳去行军打仗。
虽是好意，但她是女主，这次在沙场上与男主并肩作战，暗生情愫。
男主回来就与圣上提亲，要娶将军府的四姑娘，得知真相后又退婚娶了孟敏。
原书柳青青性格偏激，满城风言风语下，柳青青自然黑化，开始了反派之路。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绝不会让此事发生，只要孟敏不去，只要故事不曾开始，就不会有结局。
可是。
五弟说，「大哥先行一步，孟姐姐已经随他一起出征了。」
什么？
我还想说些话，虚空中有一股力量，扼制了我的行动。
终究是说不出来。
五弟在春光中渐行渐远，我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却是清清楚楚地写着将军府的未来。
二
「荣盛四年，程将军凯旋而归，亲自登门求娶柳家四姑娘。」
「正备婚之际，程将军却是错认良缘，误将孟家女认作柳家女，特来退婚。」
「满城风言风语，柳青青捏着退亲书孤坐一夜，发誓绝不会放过如此凌辱她的这二人。」
这是故事的开头，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
作为这本书的作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故事的走向。
我盯着二哥送来的退婚书，只有苦涩。
男主退婚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柳青青却久病成痴，觉着这件事都是兄弟姐妹故意排挤她。
所以暗中将丞相府的辛密传给丞相政敌。
丞相府一家遇害之后，孟敏想要报仇，辗转查到将军府上。
昔日好友最终反目成仇，女主和将军府势不两立。又有男主做靠山，便开始针对将军府。
过不了多久，柳家就会因为树大招风，遭受圣上猜忌。
大哥战死沙场，二哥惨遭刺杀，三姐被送进宫喂下毒药，连带着我那天资卓越的五弟，也被生生投入湖中，死于非命。
难道真让我按照柳青青的故事脉络，亲眼看见这些人的死亡吗？
我不愿意。
可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回不到现实世界。
但是……书中这些我用心血创造出来的人物，不也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吗？
沉思间，我看见孟敏畏畏缩缩地躲在树下，不敢上前一步。
这时候的孟敏还是我的闺中好友，既没有国仇家恨，眼神还明亮纯善，一腔正义。
她一见到我，眼睛就红了，「青青！你听我说，我并不知道程将军对我有意……此事绝是误会，你身体不好，可莫要因此伤了身子。」
书中也有这一段，但柳青青只觉着是孟敏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越发恨这群人。
但我不一样。
我根本不会嫉妒她，于情，她是认识十年的朋友，也是我的女主。于理，她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让男主倾心，求娶的本来就是她才对。
我扶着她的手渐渐收紧，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脑海中一个略显刻薄的声音说。
「你要记得，你是故事中的柳青青。」
故事中的柳青青此时和孟敏反目成仇，说了很多刻薄的话，气走了女主，更激得女主直接答应了男主的求亲。
身上剧痛无比，似乎就要逼着我说出那些刺痛人心的话。
我咬牙，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
随着孟敏的一声惊呼，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不要黑化，也不想按部就班地走柳青青工具人的一生。
这些不是冷冰冰的文字，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黑暗中，仍旧是那道尖酸刻薄的女声，却带着寒意。
「这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故事，你为什么不能走完这一生？」
为什么？
「未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对她说，「你不是我，更不是柳青青，没有经历过这些，又怎么知道别人的纠结？」
虚空里面只有一道隐约夹着嘲讽的笑，再然后，她问了我一句。
「你当真决定要逆天改命？」
我的沉默给了她答案，所以她只给我了一句。
「好自为之。」
三
再醒过来的时候，在我身边照顾的却是长嫂。
爹娘早年战死，府上当家的虽是祖母，但素来照顾底下兄弟的还是长嫂。
原书里面，柳青青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位长嫂，而我也有心将她写的刁钻蠢笨。
她不是世家大族，只是商贾之女，养得一身世俗之气，还尤其贪生怕死。
柳府举家上战场之际，只有她借故留下来，躲在戏园子里听戏。
便是我穿进来，也不太喜欢她。
长嫂坐在我跟前，一边用汤匙喂我参汤，一边惋惜道，「你这倔丫头，平日里不病，非得我买了这千年人参再病，你大哥让我熬给你喝，可心疼死我了。」
我懒得听她多说，顿觉嗓眼里的热汤也不香了。
只是问道，「我病了几日？」
「昏睡了五日有余，可把小五还有凌儿急坏了。」
凌儿便是长兄长子，如今不过三岁，平日里都是我带着他玩。
想到柳凌，我看这长嫂也便顺眼多了。
按照原书的剧情，五日之后，正是丞相府辛密被查出来，满门抄斩之时。
我既然病了，那就不会再有这等祸事。
我问道，「丞相府的亲事如何了？」
长嫂虽然不情愿同我说这些，但还是告诉我丞相府一切无虞，日子是风平浪静，程孟两家喜结连理，婚期不日就定了下来。
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三姐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府上来了圣上的亲卫军，说大哥偷换军械，疑有不臣之心。」
我愣住了。
这不是到了中期，孟敏调查出来的事情吗？
而我大哥的军械，也是我暗中偷换给敌国，但这会儿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岂不是子虚乌有的罪名吗？
我就要起身，却被长嫂一把摁了下去。
她将参汤递给三姐，捋着袖子，气势汹汹地就走了出去。
「我柳家前几日才凯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来的不臣之心？你们两个就在屋中待着，千万不要走动。三儿，把参汤喂给这倔丫头。」
长嫂总是喜欢这样称呼我，她说我性子又倔又傲，总是看不上她这种商人之女。
其实府上的人都看不上她，只有我对她还有几分善意。
当年若非她爹救我爹一命，将她托孤给柳家，柳家长孙媳的位置还轮不到她。
我盯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三姐是个烈马性子，参汤几乎是灌在我的嘴里，与之相比，长嫂倒还是温柔些。
她骂骂咧咧，「总有人想陷柳家于不义，也没想过我柳家上阵杀敌出生入死之时，他们身在何处！青青，你别忧心，天塌下来，阿姐顶着呢。」
我没说话，只盼着长嫂早些进来，说说详情。
但是没有。
我等了三天，长嫂没有回来，连三姐都鲜少来我的屋子里。
丫鬟们死活不说外面的情形，而我知道，柳家要出事了。
四
按理来说，我的身子已经被调养得差不多，断然不会再出现什么连躺半月却起不来的事情。
身体状态好像又回到了先前我刚来的时候，笨重，喘不过来气。
越来越虚弱了。
是因为病，还是因为，我忤逆了剧情？
大概是我躺得太久，长嫂又一次出现在了我跟前，她眉眼显然比上次见的时候更憔悴。
「倔丫头，我给你换了个医侍，教他来给你诊脉看看。」
我定定地看着她。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长嫂才苦笑一声，「你大哥，还有柳仲和柳醒都被抓去大理寺严查。如今柳末正为救他们三人四处奔波，你可不能再出事，要不然你大哥还以为我苛待你呢。」
柳仲是我二哥，三姐叫做柳醒，柳末正是我的幼弟。
我心中一颤，想要细细问清，却是蓦地吐出来一口血，再然后就昏了过去。
那道冰冷的女声，又在我的脑海中炸响。
我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是来监督我的系统。
「故事未开始之前，我就已经告诫过你，不要和柳家众人交好，免得生了感情。如今你也算是自讨苦吃，若不再按照剧情节点，你也难逃一死。此番算是给你的教训，下不为例。」
难逃一死？
「所以我现在身体虚弱，是因为我没有按照剧情节点走？」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回音阵阵。
睁开眼的时候，身上的沉重陡然消失，隐隐有些身轻如燕的错觉。
长嫂已经不在，我就要出去探听风声，刚一出门，却在亭中看见一位极其陌生的男子。
之所以说他陌生，是因为我的书里，也没有出现过这个角色。
事情开始崩盘了。
来人生得是英俊挺拔，嘴角笑得是温和清润，唯独眼中是森寒无比。
如同他手中尚在滴血的弯刀。
我认识那把刀，是北朝善用的兵器，看上面的麒麟纹路，该是北朝皇室的人。
四周侍卫丫鬟死成一片，阖府静悄悄地，像是空无一人。
他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我强装镇定，「北朝皇室之人，擅闯我南朝将军府，有何贵干？」
他饶有兴致地看我一眼，「这就装作不认识我了？」
书中柳青青和北朝皇室联络在一起，是因为北朝皇子来南朝会盟，柳青青和皇子做了一笔交易。
但，皇子也不长这样啊。
我的设定，这位皇子不是一直带着一块面铠吗？
我心中一片寒凉，却是一个字都没说。
他挑眉，「柳小姐记性倒是差，前些日子还诚心诚意地和我做交易，如今怎么跟受惊的鹌鹑一样？你兄长已经被我送入大狱，孟敏也中箭在床不起。你答应我的事情，也该履行承诺了吧？」
虽然但是，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茬？
难道说，是剧情突然跳转到我和北朝有勾结吗？
那这系统未必也太狗了吧？
我试探性地问，「萧然，你说的是程将军兵营的舆图？」
「不然呢？」他挑眉。
「……」
真是北朝三皇子，萧然。
见我僵在原地，他嘴角的笑渐渐隐了下去，刀直接横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还能闻到上面的血腥味，腥臭难忍。
「柳姑娘，不会是想反悔了吧？」
反悔是不可能再反悔的，更何况有系统在暗中监视，如今我要是做出什么反抗之事，只怕下一刻就吐血倒在床上了。
府上不能全交给幼弟和长嫂，更不能让年迈的祖母操心。
此时绝不是掉链子的时机。
可若是不解决此案，柳家必会走到衰亡的局面。
偷换军械此事闹得不大，再加上我将舆图给了萧然，他带兵进攻程将军驻守之地。
男主因此节节败退，迫于无奈，我大哥只能被放出来去征战沙场。
但却因为萧然得了舆图，我大哥也不是对手，只能惨死。
原书当中的柳青青，到了这个节点已经杀疯了，六亲不认的那种。
我深吸一口气，「三皇子若是诚心与我合作，何必杀我府上侍女？」
话音刚落，萧然收回了刀，又打了个响指，周围忽而潜入诸多黑衣人。
所有尸体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就清理干净。
那些人的存在像是文档里的一串文字，按了删除键，就荡然无存。
他仍旧站在原地，笑盈盈却又阴森森地望着我，等着我交出舆图。
那些黑衣人似乎在告诉我，只要他想，我也会如同那些侍女一样，凭空消失。
我吞了口唾沫，双拳攥紧，即便是真的想交给他，也没有舆图。
我拢了拢袖子，微微欠身，「殿下不妨进来喝一杯茶，此图重大，我去书房寻来给你。」
我去现画。
萧然打量了我许久，大概是怕我耍花样，笑着说，「那我去书房，同你一起找。」
「这不太好吧？」
他拇指推了推刀鞘。
我认怂，「这边请。」
书房需要绕过回廊才能到，但总归都在一个院子里，侍女都死光了，他走得这样招摇过市，也不用怕教人撞见。
我是杀不得他，也骗不了他，如今只能用缓兵之计，先稳住他。
至少得先将大哥等人救出来，就是不知道——在他们的印象里，我到底是我，还是书中那个清冷不近人情的柳青青。
胡思乱想间，身后的男人突然贴近我。
那双粗糙的手捂住我的嘴巴，将我死死困在怀里。
而我的正前方，一道黑影翩然而下，一刀砍死了在院落当中的侍女。
血溅五步。
我愣在原地，偏过头，却看见萧然那张阴狠歹毒的侧脸，如同一条隐在暗中的毒蛇。
他松开了我的手，示意我继续往前走。
那漫不经心的眼神，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
他道，「柳四小姐，你变得软弱了。」
「……」
他在怀疑我。
但我不怀疑下一个死的人会是我。
三皇子萧然，狠辣无情，一心只想完成统一大业，是我最爱的男反派。
此时活生生地出现在我跟前，我却只有毛骨悚然。
我说，「闺阁女子，见不得血，殿下何必故意吓我。」
他没有再说的打算，示意我往前走，一心只想拿下舆图。
可是我没有舆图，也没有办法偷画出来。
系统是想让我死啊！
五
我战战兢兢地走到书房，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才能搪塞过去，就看见桌案上摆着一张地图。
那就是萧然要找舆图。
看来系统还没有将我置于死地的打算。
而我只不过是没有按照剧情走，她就直接让我跳到眼下这个危机四伏的局面。
方才我若是稍微慌乱一点，只怕现在已经死了。
可如果是这样，那我是不是就必须，眼睁睁看着那些同我相处十年的亲人惨死？
萧然正在检查舆图的真假，但显然那是真的。
给他舆图，男主是男主，肯定不会死。
但不给他舆图，死的肯定是我。
他在此地看着，我连篡改的机会都没有。
萧然没再恐吓我，临走前，只是丢下来一枚玉瓶，对我说，「北朝圣药，能解百毒。」
我浑身一顿，猛地想起来一茬。
书中柳青青和三皇子合作当中，三皇子和柳青青是情投意合。
但我方才却因为担心柳府的未来，忽略了这一茬，难怪刚刚他会试探我。
我握紧那枚玉瓶，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我自幼时便来到将军府，那时候爹娘出征，正是死在北朝皇室的铁骑下。
我和北朝，理应是血海深仇，又如何会偏激到与虎谋皮？
更何况是，谈情说爱。
可这些狗血的事情，却正在发生。
他竟然还丢给我一瓶疗伤圣药，当真是可笑至极。
我盯着那瓶圣药，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力，只能仔细梳理了剧情。
这个时候柳青青与女主已经是形同陌路，丞相府也已经衰败了。
女主卧病在床，男主在外征战，柳家已经是衰败之相，待柳家子嗣凋亡之后，便是结局之时。
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也许我可以卡个 bug。
毕竟系统只让我按照剧情节点走，但书中不是每天都有节点的，我不可以改变节点，但可以改变节点之外的事情。
从而导致，节点的更改。
不知道此事能不能行，但试了总比不试要好。
收拾好心情之后，我去见了祖母。
奇怪的是，剧情已经跳转到现在，祖母和长嫂对我的态度，竟和先前无二无别，关心了我的身子，就让我坐在一旁了。
也就是说，无论故事开没开始，她们都没有针对过柳青青，只是我刻意将柳青青写得不识好歹？
祖母原先是女将，一把年纪仍旧是中气十足。
「此事断不会是柳家所为，若圣上要诛九族，柳家虽死不屈，定坦然赴死！」
祖母素来明大义忘生死，有这番话也不足为怪。
但长嫂却抱着柳凌在一旁哭，「婆母，柳家可不能绝后呀！」
「妇人之仁！」祖母气得两眼发昏，「柳家素来忠心耿耿，若圣上真处死柳府，那也是柳府罪有应得。君要臣死，臣自当以死赴之！」
可祖母不知道，让柳家死的，正是她面前这位柔弱无骨的孙女。
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柳凌瞧见我来了，分明只有七岁，却已经懂事的将我搀去坐下。
祖母本来斗志昂扬，却在瞧见这一幕的时候，兀自偃旗息鼓。
她那浑浊的眼睛忽而更为浑浊，像是想不通柳府怎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我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祠堂，按照剧情找了自己的势力，前去埋伏大哥和二哥。
如果我没有记错，圣上放人只放了三姐和五弟，大哥二哥却是直接去了沙场。
只要暗中露出北朝的马脚，路上耽搁一会儿，就不会死。
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圣上在月余就放人。
回来的确实只有三妹和五弟，两人再见我，却是如书中写的那样。
「分明想要上前，却又畏惧四姑娘那张清寒面目，因而只剩下敬而远之了。」
头一次，我对那虚无中的系统，生出来无穷无尽的恨意。
我十年的情意，她竟然说抹就抹，连一点念想都没给我留下。
戏一开场，前尘作废。
我只能让自己镇定下来，「怎么不见大哥和二哥？」
两人虽诧异我竟然关心家事，但也没有避讳我。
三姐自然而然地上前，拉住了我的手，「青青，莫要忧心。此事不过是小波澜，待大哥凯旋而归，定能平定风波。」
我盯着三姐那张已经消瘦的面颊，心中是无限酸楚。
分明上次一别，她还是咋咋呼呼的小姑娘，一觉起来，她竟然已经学会安慰人了。
毕竟，眼下已经是四年后了。
话说完，三姐愣了一会儿，像是被烫到，忽而甩开了我的手。
她古怪地看我一眼，见我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满脸不耐，又欣慰起来。
五弟沉默已久，忽而低低地道，「圣上，要招三姐入宫为妃。」
我心神大震。
这不是大哥战死沙场后的剧情吗？
怎么竟然来得这么早？
耳畔忽而传来一阵冷笑。
是她。
是系统。
她发现我的诡计，又恶意推进了剧情。
三姐见我愣在原地，还好心宽慰我，「不碍事的，进宫也好。若是阿姐进宫，也许还能保住柳家。」
保不住的。
进宫只有死路一条。
这张如花笑靥会七窍流血，会疼到发疯，会死得毫无尊严。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突然落了下来。
一大家子忽然就慌了神，三姐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厄运，却还用了毕生第一次的温柔，替我抹去眼角的泪。
我猛地抱紧了她，「阿姐，不要去，好不好。」
三姐第一次没有回答我。
她原本还有些松动的神情突然坚定了下来。
她说，「就冲你这一句阿姐，我也去定了。」
六
三姐还是进了宫。
但是没死。
她临走前，我将萧然给我的那劳什子北方圣药给了她，若她吃到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切记要服下此药，且先诈死，到时候会有人接应她。
出了宫，就不要再当柳醒，也不要再回来。
三姐愣了很久，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
「青青。」
她喊了我的名字，但是咽下来后面那半句话，像是不解又像是全然知晓。
然后她上了那顶小轿子，进了宫。
隔天，埋在后宫中的北朝奸细，就将诈死的她送到了京城百里外的庄子上。
这些话，是萧然告诉我的。
大哥二哥驰援不及，程将军节节败退，最终退到了泗水桥。
只要过了泗水桥，南朝便再无可以抗衡的资本。
北朝将士在泗水桥扎住，他则抽空来看我一眼，语气虽是漫不经心，却有好奇。
「你不是对将军府恨之入骨，缘何还要救她？你可知，她与北朝交战多年，若是知道你和北朝皇子有染，又岂会猜不出来是你想动柳家？」
我冷然，「与你无关的事情，就不要多问。」
这是柳青青常有的态度，萧然没有起疑，只是有些无奈。
「你们女人一天一个样。」
我没理他，思绪却纷乱如麻。
诚如萧然所言，三姐定然会猜到是我构陷柳家，大哥和二哥被我的人马引走，最后也会知道端倪在我。
若是他们知道，我才是害柳家走到现在的罪魁祸首，该是如何痛心疾首？
见我无言，萧然饮尽杯中茶，潇洒起身。
「这次来，我是带你走的。」
我愣住。
书里却是有这么一段，只是那时候柳家上下已经死绝，萧然给柳青青安排了一个身份，带她回北朝生活。
原主离开的这段时间，柳家上下全部被问罪处斩，连柳凌都难逃一死。
可是这些，是发生在五弟身死之时。
眼下五弟尚在，萧然无端说出这话，是为何意？
自从三姐进宫之后，五弟就不常与我往来，虽然可能是剧情推进的缘故。
但他看我的眼神，却总是带着欲言又止。
我的心一寸一寸凉了下来，忽而想到，我已经是一天没有看见柳末。
萧然看我脸色煞白，「怎么？柳家已经是强弩之末，你在此地等着给他们收尸吗？」
我攥紧拳头，只是说，「我最想杀的人，需要亲手杀。」
他神色淡了下来，眼中犹有忧虑，分明是在担心我的处境。
可是像他这样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竟然也会为女人心软动容？
我心中嘲讽，但意欲坚决。
萧然默了很久，没再劝我，只是给我留下来北朝的暗卫，护我周全。
临走前，他戴上了书中描述的金色面铠，只露出一双深寒的眼。
我盯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不是喜欢，也不是爱，是一种同情。
书中，萧然一生戎马，除了柳青青，从未爱过人，也从未被人爱过。
他若是知道柳青青身体里的我，是一个既不爱他，也不是他爱的游魂，又该作何感想？
不对，是我爱他。
我爱他这个角色，才创造出来了柳青青对他的喜欢，让柳青青死心塌地地给他从来没有的爱。
即便这个爱，跨越血海深仇，尸骸万里。
只要我把柳青青写的无脑，那这份爱就是存在的。
但现在，我成了柳青青，可我做不到爱上他。
我对他，恨之入骨。
也是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这本书里只有柳青青没有爱。
不是没人爱她，是我让她看不见所有的爱。
成为一块万能砖，哪里需要填哪里。
看不见，就等于，从未拥有。
她只是一个苦逼工具人。
就像现在的我，被系统不断快进到关键节点。
而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我要，逆天改命。
我才是作者，这些人物都是我的心血，凭什么，凭什么被操控的要是我？
我不甘心。
七
萧然走后，我实在是装不下去了，立即调用所有心腹去找到五弟的下落。
但暗卫只告诉我，五弟是趁着夜色，独自上了路。
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暗卫说，「柳三小姐也不知所踪，不知道去往了何处。」
难道是有人发现了我偷梁换柱？还是说系统看我逆了太多剧情，彻底将他们抹杀了？
后怕，惶恐，还有胆战心惊一起涌上心头。
但我必须要镇定下来。
至少大哥和二哥还在前线杀敌。
眼下北朝与南朝死战，皇帝一时之间不会动柳家。
可惜，泗水桥战败的消息，不日就传回京城。
战报上说的是，柳家两位将军延误军机，害程将军失守，满城无人生还，所有人都死在马蹄下，包括男主。
当然，也包括我那援军失败，反被杀死的大哥与二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凉了半截。
因为与此而来的，还有一道，让柳家满门抄斩的圣旨。
所有的一切，好像突然被拨到正确的轨道，我所有的挣扎，在残酷的天意下，都只是跳梁小丑般的笑话。
无论我怎么做，故事的结局已定，所有本该死的人，都下落不明。
但是，男主失踪了。
而我在抄斩的时候，留在了柳府。
故事好像和先前一样，又有些许不一样。
我无暇再多想，只看着祖母那双苍老的手，颤抖地接过圣旨。
她看上去很镇定，连我那素来贪生怕死的长嫂，都只是眼眶发红，没有在胡搅蛮缠。
故事快进到这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执迷不醒。
所有人都比我更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都城的禁卫军已经将柳府上下齐齐将柳府围在一起，等着第二日钦差上门抄家，顺带将将军府三位妇孺并一个孩童，抓去问斩。
柳府辉煌的大门重重落了锁，方才还背脊挺直的祖母，忽而跌倒在地。
柳凌已经长大了，忙上前扶着祖母，含恨说他阿父定不会是故意延误军机，定然是有要事耽搁了。
可无论如何，柳家如今是山穷水尽，难逃一死了。
我攥紧拳头。
如今拼死，我也要将他们带出去。
左右的暗卫正等着我吩咐之际，祖母却猛地直起身子。
我和柳凌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却看见祖母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面，落下来两行清泪。
苍天在上，家国在前，这位我书中到死仍守着愚忠的老太君，在这一刻却突然瘦弱成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媪。
她声音沙哑干涩，落在我和柳凌身上。
「柳家为这天下已经赔了太多血脉，圣上若说谋逆，那老身——索性就将这谋逆之名坐实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着书中那几行字描绘出来的人物，活了起来。
我的祖母是大周百战百胜的女将军，一身功名诰命，这样豪情万丈的人物，又怎能只用愚忠盖论。
她拍了拍我的手，推了我和柳凌一把。
很轻，却让我俩都踉跄一下。
然后她转身，那枚檀木杖捶地，沉哑厚重。
她对长嫂说，「带着她二人，离开京城。」
长嫂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祖母说的话。
她抹了一把眼泪，「这周围兵甲森严，妾身如何走啊！婆母——」
祖母摇摇头，只吩咐我们去收拾些细软，等着夜里找机会离开。
我拉着祖母，固执地想要和她一起走，可是祖母只是冲我摇摇头，她摸着我的脸，突然说了一句话，一句原书里面，从来没有出现的话。
「戏里戏外，是真是幻，天命罢了。」
她眼中有泪，像是洞察一切，却把所有答案与真相，都锁在柳家祖母的躯壳里面。
再多的天机，都成了一句，天命难违。
也是那一刻，我脑袋里面灵光乍现。
如果说，书中的人物都是有她自己的意识，即便他们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发生的，但却因为天命，而不得不为。
至于现在祖母崩人设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她见不得结局凄苦，而留下一丝微弱的挣扎。
我突然想到三姐进宫前那个眼神。
我素来在府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哪里来的人脉去帮她诈死。
她素来在外征战，与北朝争斗数年，难道认不出来我给她的是北朝圣药？
她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说，是因为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柳家的宿命吗。
我不信……
我不信。
八
我吩咐了暗卫给祖母下了迷药，准备趁着夜色，暗中离开京城。
正当我收拾好了一切，想要利用萧然的人脉，逃离柳府之时。
外面突然传来了铁甲争鸣之声。
「柳家谋反了！柳家谋反了！」
我彻底慌了神，按理来说，祖母既然被迷晕，就绝不会再有动作。
果然，我冲到中庭，就见祖母立在夜色下，神情悲怆地看我一眼。
她说啊，四姑娘，快走吧，不要逗留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是长嫂扯着我往外走，柳凌一个劲地哀嚎，说什么祖母一起走。
祖母只是在夜风里摇摇头。
我知道，她仍旧守着愚忠，等着朝堂的禁军，将她一箭射穿，给柳家的列祖列宗谢罪。
因为柳家出现了一个叛臣，出现了一个我。而她没有尽忠职守，反倒给了我一条生路。
我跪在地上，推开了长嫂，第一次对她咆哮。
我说，「要走你自己走，你贪生怕死，我不怕，祖母，我陪你一起。您知道，我是不愿做那些事情的。祖母，我不愿走——」
祖母笑了，她说了一句道破天机的话。
「倔丫头，能违抗天命的，只能是你啊。」
这话随着身后一道重力，直接将我敲晕在地。
我又陷入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但耳畔却久久没有传来那道女声。
我的声音冷漠又尖刻，「满意了吧，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还是沉默。
就在我以为系统瘫痪了的时候，她的声音才幽幽响起来。
「难受吗？」
难得，今天她没有再嘲讽我，只是带了一些叹惋。
「违背人物意志，刻意去推动剧情，你是真的喜欢你创作出来的人物吗？还是说，你只是让他们为剧情服务，而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心痛？」
我心中的一腔郁气，忽然就在这叹息中，凉凉的散了。
故事里的人，也会心痛吗。
祖母在夜风中的脸，少时我看着长大的五弟，还有咋咋呼呼的三姐。
大哥是长兄如父，素来温润雅致，却是当仁不让的大将军。
还有二哥，虽然是粗糙武人，却总是记得我的喜好，连打猎都不忘给我带回来两只鸟。
这些人，就没有过心痛吗？
我问，「为什么祖母会救下我，这是原书里面没有的桥段。强烈的个人意识，可以改变剧情的走向吗？」
系统没有说话。
但我却知道了。
系统只有快进，却从来没有回溯的能力。
已经发生的，不可更改，这是天命。
要不然她不会让我胡来，只是将我跳到还没发生的事情，强迫着我体会柳青青的一生。
这是为什么？
我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突兀地问道。
「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我。
我被迫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但眼睛却始终睁不开。
周身有虫鸣风声，像是在山野里面。
一双温柔的手，小心地给我擦着额上的汗。
我听见柳凌的声音，虚弱沙哑。
「阿娘，咱们出逃已经一个月了，盘缠也都用完了，要不你把我卖了，给四姑姑换药吃。阿父说，男子当顶天立地，断不能委屈家中女眷。」
然后是长嫂的抽泣。
她说，「阿凌，阿凌啊！」
九
也许是长嫂的声音太过悲恸，到底是让我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柳凌瘦了一圈，只有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有些欣喜地盯着我。
「阿娘！四姑姑醒了！」
长嫂也瘦了太多太多，哪有什么将军府长孙媳的尊仪。
她唇瓣干裂，却是笑着说，「醒了就好，咱们离开京城，去一村落隐姓埋名。长嫂能操持了将军府，还能照顾不好你们二人吗。」
我不想看她的若无其事，只想知道血淋淋的真相。
长嫂说，我们逃离京城后，将军府燃了一场大火，祖母已经殒命。
圣上疑心有人趁乱出逃，眼下正用画像四处搜寻我们的下落。
柳氏如今只有我们三人，苟活于世。
我却觉着这件事情不简单。
如果剧情只是快进到关键节点的话，那以前发生过的事情，都还存在。
有可能三姐和五弟还活着，只是因为特殊的原因，离开了京城。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柳家的人都死光了，那男主也不可能死。
大哥和二哥是死不见尸，只是说被马蹄踏烂了尸体，是生是死也说不准。
可如果不是死了，那他们去了哪里，又为什么避而不见？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长嫂问我，「四姑娘，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哪里？
满城都在追杀我们，我喊了半天，暗卫是一个都不剩。
想必已经暗中帮我们善了很多后，要不然凭借这对孤儿寡母，也活不到一个月。
眼下，只能去找萧然了。
这么多次反派都当了，也不差这一回了，更何况，我也要问清楚泗水桥发生了什么。
我大哥和二哥，是不是真的死了。
但泗水桥不是那么容易去的。
我身体越来越差，虽然死不掉，但一天走不了多少路。
事已至此，我已经不去想能不能回现实生活中了。
我要护住我的家人，护住我的朋友，将多年的不公和误会，都要放在青天白日下，和既定的命运对峙。
我带着长嫂东躲西藏，勉强依靠着穿书前的生活常识，找点野菜勉强度日。
长嫂和柳凌久居高门，连火都不会生。
可逃亡的路上太漫长，比起饥饿，更可怕的是我每况愈下的身体。
在我已经起不来的时候，长嫂终于学会了生火，那天她给我和柳凌端来了一碗肉汤，说是去和过路的猎人换的野兔子肉。
我问她用什么换的，她说是长兄送她的玉珏，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了。
我见她没有什么被欺辱的迹象，也就放下了心。
也许有肉汤，我和柳凌倒也能撑起来几分力气，柳凌驮着我往前走，一步一步地往泗水桥走去。
泗水桥近在咫尺，长嫂脸色越来越白，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如果长嫂有玉珏，她定然会早些换了药或者吃食。
但为什么要走投无路，换给一个猎人呢。
那肉是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我在她端来肉汤的时候，掀开了她的衣袖，白骨森森，是她喂肉分食。
长嫂用尽全力，捂住了我的嘴，她疲惫地冲我摇摇头，说的却是，「不要让阿凌知道，要让他，好好活下去。」
后面的话她再没说出口，这个一辈子都在操持将军府，这个将军府所有人都觉着贪生怕死的女人，用最后的血肉，养活了一个病秧子和她的孩子。
她就在我怀里咽了气。
我甚至没有力气哭了，我想喊柳凌过来，让他和长嫂说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冲柳凌招招手，努力替长嫂，将那森森白骨遮了起来。
长嫂。
对不起。
十
长嫂死了，柳凌埋的。
这一路上柳凌也沉默寡言起来，好在，我们终于到了泗水桥。
但很不幸，见到萧然的那一瞬，我昏了过去。
昏倒就意味着剧情快进了，逃亡的路上我无数次想要进入昏迷，快进那段惨痛。
可天意有意和我作对，在我终于离迈出苦难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苦难却荡然无存。
这一次，系统也没有说话。
事已如此，再睁眼，必然是到了大结局那天。
在所有人眼里的半辈子，其实对我而言，加上逃亡统共也只有一年。
醒过来之时，剧情节点已经到了萧然带我杀回南朝，我在南朝皇都，亲自杀了孟敏。
算来，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孟敏了。
奇怪的是，男主死了她竟然一点悲恸都没有，倒像和我是两个世界一样。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回到了南朝。
路上，我问萧然，「是你亲手杀死我大哥的吗？」
我垂下头，凝视着那柄弯刀，刀刃凌厉，正映照出来我的双眸。
是一双属于柳青青的，淬着毒，浸着寒的眼眸。
萧然略显惋惜地摇摇头，「泗水桥一战，其实是他们不战而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连带着死守孤城的程将军，也杳无音讯。」
得到这个消息，我却兀自松了口气。
冥冥中，我总觉着他们没死。
见我沉默，萧然问我，「柳家那个小崽子，你打算怎么办？我替你杀了？」
柳凌见我将他带到了北朝，一直在路上闹，萧然烦不胜烦，多次想要动手，都被我阻拦了。
我在泗水桥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大哥他们的线索。
眼下南朝是待不下去了，要想活下去，兴许只有借萧然之力。
我摇摇头，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马车外的泗水河。
晨雾清寒，茫茫一片，看不清前路，如同我卡文时候的空白，是永远猜不透的剧情走向。
似乎只有杀了孟敏，故事才能到了大结局的那一天。
可这样的结局，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思？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十一
男主如今下落不明，柳家血脉凋零殆尽，此时萧然进攻南朝，如入无人之境。
再看见孟敏的时候，她站在城墙上，目光凛冽肃然，是整座南朝最后一支挺直的脊梁。
我在远处的马车中，遥遥地望着她，望着这个我曾费尽心思描绘的主角身上。
我给了她太多主角光环，就是想要看她坠落神坛。
可事到如今，到了我亲手拽她坠入深渊的时候，我却怎么都做不出来。
我撑着病体下了车，找到了柳凌。
柳凌用一双发着狠的眼睛盯着我，大骂我叛徒，说我害死了他的阿父阿母，害死了柳府的兄弟姐妹，也害得祖母一把年纪还沦为叛贼。
我罪有应得，理应当骂。
替他解开绳索之后，他提剑就要杀我。
我说，「杀了我，你也走不掉。既然想要为柳家报仇，就回到南朝，与我，势不两立才是。」
这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这是将我从饿狼口中救出来，驮着我一步一步走到泗水桥的侄儿。
如今猎猎西风中，我们割袍断义，势不两立。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日晌午，南朝的城门就破了，圣上悬梁自尽，萧然屠尽南朝皇室，但孟敏却消失不见。
又是消失不见。
萧然知道我想杀了孟敏，说是掘地三尺，也要帮我找到她。
这些日子他一直悉心照顾我，北朝圣药他跟不要钱似的喂给我，我只是盯着他那英挺的眉目失了神。
我是创造出来他的人，我理应爱他的心狠手辣。
但作为柳青青，饶是他将心肝捧给我，我也不会爱上他。
我说，好啊，殿下可一定要帮我找到他们。
但其实，找到他们的不是萧然，而是我。
最后一次昏迷，听萧然说，我病了足足有十天，而外面又过去了一个月。
萧然面色沉重，凝声对我说，「我找到孟敏了。」
「还有呢？」
如果是找到孟敏，他断然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攥紧了我的手，「柳家四将没有死，我们中计了，此时大军压境，已经到了都城之下。眼下只有弃城而逃，待回到北朝，还有喘息之地。」
兵败如山倒，这位一心只有大业的三皇子，要带我弃城而逃。
不对的。
按照他的设定，宁愿站着死，不要败着生。
他本该孤守到最后，可在这会儿，却生了惧意。
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看我时，那双情真意切的眼吗。
屋子里乌压压一片，我心中悬着的石头七上八下，却终是落地。
兄长他们果然没死。
圣上多疑，南朝兵力衰微，若想硬耗，根本不是北朝的对手。
更何况，柳家还有我这个奸细，想要打赢这场仗，只有从我身边逃开。
但直觉告诉我，一定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他们真的把我当成奸细，直接杀了我不就成了，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来这场闹剧？
他们为了什么？
答案似乎近在咫尺，但我却怎么都抓不住。
可虚空中的声音却突然在耳畔响起。
「杀了孟敏，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几乎是下一秒，身体不受控制地对萧然说，带我去见孟敏，我要杀了孟敏。
我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身体，好像有人再强制操控我，让我做一些违背意愿的事情。
萧然带我去见了孟敏。
她就跪在青天白日下，和小说结局中描写的一模一样，美丽而凄惨。
那个时候，是柳青青亲手杀了她。
原书的结局是她死后，男主为了报仇，灭了北朝皇室，最终是自己登基，终身不娶。
我不知道故事为什么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有一股力量，推动着我上前，让我举起刀刃，对着孟敏那张清减的容颜。
我与孟敏，七岁相识，两小无猜。
因为我身子孬弱，世家贵女只有她愿意寻各种珍奇玩意与我一同玩乐，更会在我被其他贵女嘲讽之时，挺身而出。
这样的朋友，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匕首停在空中，我对自己说，不公。
不公。
我不会杀了孟敏，我也不会害了柳家。
我是柳青青，是将军府的四姑娘，爹娘既教我家国大义，我又岂会弃城中百姓于不顾，又岂会弃血海深仇，与北朝皇室厮混。
几乎是泣出血，我哑着声音说，嘶吼道，「不，我不要——」
如果我注定要杀了他们，那我宁愿杀了自己。
作家会爱上自己笔下的人物吗？
会的。
我爱他们。
哪怕崩坏剧情，哪怕死在这里，我也要，保护他们。
匕首狠狠地扎在胸膛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
我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本该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世界，此时，却突然成了白茫茫一片。
有人自遥远的地方走来，不过是一眨眼，就落在了我的眼前。
她长着一张和我一样的脸。
确切地来说，那是一张和柳青青，一样的脸。
她开口，问我，「您说过我不是柳青青，不懂你受的苦。那现在呢。」
我愣在原地，一时间，蓦然失语。
这就是系统的声音。
系统是柳青青？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十二
真正的柳青青告诉了我答案。
她说，她不愿意违背自身意志，去做出推动剧情的事情。
大结局那一天，她强大的念力冲破束缚，成为了系统，将我拽到书里亲身体会了一番柳青青悲壮的工具人一生。
现在，她问我，作何感想。
我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生死悲欢，离愁别绪，人间的七情六欲，在这场幻梦中，让我肝肠寸断，苦不堪言。
而我，只是体验了一半而已。
毕竟大哥没有真的死去，柳家并不是无人生还。
相比较我写出来的大结局，其实算是比较圆满了。
我沉默了许久，问她，「那大哥他们……」
柳青青告诉我，我所经历的都是一场棋局。
是我重新书写了故事。
南北两朝，国力悬殊，迟早都有亡国的那一天。
柳家就商量兵行险招，找一个人去北朝当间谍，也就是我。
而我之所以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只是因为我在昏迷中，柳青青暗中推动我的身体去做这些事情。在我感受的痛苦之外，柳家人一直在下一局将军的大棋。
之所以不让我得知，只是为了让我有更沉浸的体验。
这是我笔下的人物给我的复仇。
所以三姐和大哥他们纵然知道我与北朝有关联，却没有苛责于我。
到了最后，祖母那番话，也是知道我是南朝的奸细？
「仅仅只是如此吗？祖母他们，就没有念力吗？」
柳青青笑而不语。
我想，当书里的人物出现了我无法理解的举动，就说明他们已经有血有肉，活了起来。
答案，尽在不言中。
柳青青挥挥手，「现在，你该回去了。」
我愣了一下，眼见自己的身影越来越淡，忍不住问她，「这些经历，到底是真是假？」
她却温温柔柔地笑着，「是真是假，是梦是幻，都不重要。」
因为故事已经到了大结局的这一天。
十三
再醒来的时候，我坐在电脑跟前。
文档的末尾已经写了三个字。
「全文完。」
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怪了，我什么时候写完的这本书？」
我顺着结局往上看。
国力衰微，皇帝多疑昏庸。
丞相因为皇帝疑心病而被抄斩，女主因为嫁人逃过一劫。内忧外患之际，要想保证南朝气节，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柳家五将同男女主协商，柳青青决议行通敌叛国一事，获得北朝皇子的信任。
诱敌深入之后，再擒贼先擒王。
大结局那一天，诈死的柳家四将协同男主，与女主和柳青青里应外合，齐力将萧然杀死。
南北朝统一，扶持被女主藏起来的真太子登基。
我总觉着有哪里不对，却始终说不上来。
看完了全文，已经是凌晨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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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祖母说的话。
「能违抗天命的，只能是你啊。」
全文完
作者：荒野大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