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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员能在面临坠机等事故关头时,在言语上保持镇定吗?

2018 年,一架从重庆飞往拉萨的客机,在途经成都、正要进入青藏高原上空时,右侧风挡玻璃突然破裂,并在几秒钟后脱落。

眨眼之间,副驾驶被吸了出去,半个身体挂在外面;舱内失压、低温、强风、缺氧、高噪音,飞机故障不断,急速俯冲;飞行员与地面失去了联系,没有人知道飞机正在经历什么。

正当乘客们陷入绝望之际,机长刘传健握住了操纵杆。惊心动魄的 37 分钟之后,飞机上的 128 人全部安全落地。

当时的飞机到底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

面对绝境,机长经历了怎样孤独、无助的时刻?

机组人员又是如何力挽狂澜,将飞机救了回来?

2018 年 5 月 14 日凌晨 3 点多,刘传健在宿舍里醒来。3 个多小时后,他要去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为了多休息一会儿,以及避免发生意外情况,他昨晚就留在了公司——四川航空股份有限公司重庆分公司,位于重庆市江北国际机场。

按照计划,四川航空股份有限公司 3U8633 号航班(以下简称「川航 8633」),将于当天早上 6 点 27 分从重庆起飞,目的地是拉萨的贡嘎国际机场。飞行员刘传健,将担任本次航班的责任机长。

这条航线刘传健已经飞了超过一百次,所有的操作他都再熟悉不过。但他并未因此而掉以轻心,除了机长的责任之外,还因为这是一条充满危险的特殊航线——高高原航线。

依据海拔高度,民航界将机场分为高原机场和非高原机场两大类,两者的界限是海拔高度 5000 英尺(约 1524 米)。而在高原机场中,超过海拔高度 8000 英尺(约 2438 米)的,又被称为高高原机场,比如贡嘎国际机场,海拔高度约 3570 米。

那些涉及高高原机场的航线,也被称为高高原航线。川航 8633 的后半段航线,便是在青藏高原的上空完成。由于特殊的地理原因,高高原航线的显著特点是空气密度小、氧气稀薄、气候多变、飞行难度大等等。因此,飞行高高原航线的飞机常常会经过改装,对飞行员的要求也更加严格。

刘传健有着 27 年的飞行经验,早年在空军第二飞行学院担任飞行教员,常年驾驶军用飞机,后来转业至四川航空,经过训练、考核后,成为一名民航飞行员,总飞行时间 13666 小时。2013 年 3 月,刘传健获得高高原飞行资质。为了保持良好的身体状况,刘传健从未间断体育锻炼,比如每周固定 5 次的快走加慢跑,每次 7-8 公里。

此外,为了保障飞行高高原航线的安全,中国民航局还实行了一项特殊的制度——双机长制。如果责任机长在飞行过程中出现高原反应、体力不支等特殊情况,将由另一名机长完成飞行任务。「双机长制」主要适用于飞行高高原航线的航班,但新客机、新航线以及其他复杂航线等情况,有时候也会被采用。

川航 8633 的第二机长梁鹏,同样是一名优秀的飞行员。梁鹏的总飞行时间为 8789 小时,于 2016 年 8 月获得高高原飞行资质。

除了两名机长,这趟航班的驾驶舱内,还配备了一名副驾驶,徐瑞辰。徐瑞辰是一名 90 后飞行员,资历相对较浅,总飞行时间为 2801 小时,2016 年 10 月获得高高原飞行资质。

其他机组人员,包括乘务长毕楠,乘务员张秋奕、杨婷、黄婷、周彦雯,以及安全员吴诗翼。他们都经过严格训练,除了服务乘客,还知道如何面对危机。尽管此前并未遭遇过飞行事故,但对于这样的高高原飞行,他们一刻也不敢放松。

机组人员按照飞行手册,照例对飞机进行检查,一切正常。随后,119 名乘客陆陆续续登上飞机。他们大多是一些普通人,有人准备去拉萨开一个川菜馆,有人要去工地上做饭,有人只是想去布达拉宫看看。

天气很好,一切都在晨光中苏醒,川航 8633 顺利起飞。如果接下来的一切都这么顺利,那么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将降落在拉萨贡嘎机场。

15 分钟后,飞机进入成都管制区域,并与地面建立了双向通信。很快,川航 8633 进入了 9800 米高度的巡航阶段。

乘务员推着餐车,挨个给乘客发早餐和饮品,第二机长梁鹏走出驾驶舱,坐到 1F 的空座上休息。

刘传健坐在左侧驾驶座上,副驾驶徐瑞辰坐在右边,两人的状态都很好。在这样晴朗的天气中完成飞行任务,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他们都很放松,徐瑞辰甚至解开了肩部安全带。

然而,危险往往就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

7 点 07 分 05 秒,飞机刚刚接近青藏高原边缘的上空,刘传健和徐瑞辰听到一声闷响。几乎同时,他们发现右风挡的玻璃出现了放射网状的裂纹。

「风挡裂了。」徐瑞辰说完,就打开了电子飞行包(主要设备是 iPad 平板电脑),查找快速参考手册。

刘传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他熟知各种理论知识。这架空客 A319-100 型客机的风挡钢化玻璃,一共有外层、中层和内层,按照程序,此时飞行员应当先用笔或者手指,确认是否为内层破裂。

刘传健下意识伸出手指,在裂纹处划了一下,有一种明显的割手感。

内层玻璃裂了,意味着飞机结构的承力能力大大降低。刘传健还没来得及反应,7 点 07 分 10 秒,第二个「嘭」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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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挡结构示意图 图片来源:中国民航局调查报告

「我操作。」刘传健没有慌乱,他拿起话筒,联系地面的空管员,「成都,成都,四川的 8633。」

接下来几十秒,刘传健用极为平稳的语气,向成都区域管制中心汇报了飞机故障,申请下降高度。空管员指示其下到 8400 米保持。随后,刘传健又报告风挡裂了,并申请返航,备降成都。

7 点 07 分 45 秒,刘传健还没收到空管员进一步的指示,巨大的爆裂声响彻驾驶舱。

刘传健只是眨了一下眼,就看到右侧风挡玻璃不见了,一件件看不清是什么的物品从他身边飞了出去。

最让刘传健震惊的,还是副驾驶座位上发生的事情。

徐瑞辰的半个身子已经挂在了机舱之外,幸好腰部和腿部的安全带紧紧抓住了他。徐瑞辰和那些物品,是被瞬间的强大压差吸出去的。

右侧风挡玻璃脱落后,舱内外的压差又快速降低。此时飞机保持在大约 800 公里的时速,相当于 7 级的强风灌入驾驶舱;同时,机舱之外的温度低于-40℃,尽管驾驶舱内的空调系统仍然在正常运行,机舱内的温度也一度降到-24℃。

刘传健本能地想去把徐瑞辰拉回来。他戴着墨镜,眼睛可以睁开,但风实在太大,吹得他脸有些变形,痛如刀割。他只能低着头,根本够不着徐瑞辰。

况且,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飞机的很多设备出现故障,刘传健看到屏幕上全是警告信息,自动驾驶系统断开,多处扰流板故障,侧窗加温故障等等。不知是因为徐瑞辰的身体碰到右侧侧杆,还是其他原因,飞机的姿态发生了急剧变化:先是短暂右转,接着左转,然后带着超过 50°的坡度急速俯冲,最大下降率达到每分钟 3000 多米。刘传健的眼里,全是一座座像刀尖一样的山峰,飞机油门大开,正加速朝那儿奔去。

尽管飞机在近万米高空中,但与地面的相对高度最低却只有 3000 多米,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下降,要不了一分钟,飞机就会坠毁在高山之上。

有那么一瞬间,刘传健以为一切都完了。但是立刻,他本能地触碰到操纵杆。当他发现可以继续操作飞机时,希望之火又燃了起来。他想,至少还可以尝试一下。

刘传健开始手动驾驶,留给他操作的时间非常有限。

起初,瞬间的压差带来的破坏性让他措手不及,但是现在,在冷静下来后,他开始感到身体上的不适:冷风打得他脸生疼,噪音让他耳朵不适,骤降的气温让他感到寒冷,高空环境让他呼吸有些困难。

刘传健试图去取氧气面罩,但氧气面罩在他左侧,而他的左手紧紧握住侧杆不敢松开,右手无法够到。

此刻,第二机长还在客舱,他不知道驾驶舱的情况,不知道是否已经发生了糟糕的事情;副驾驶的半边身体,还在机舱外遭遇更严酷的折磨,而他对此无能为力。他们近在咫尺,却无法互相帮助,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了,还有比这更孤独、更绝望的时刻吗?

在这危难之际,刘传健的经验开始发挥无可替代的作用。早年在部队开飞机的时候,他经历过恶劣情况下的飞行训练,在低温、大风等环境中,靠着手动驾驶将飞机安全开往目的地。这些训练不仅锻炼了他的飞行技术和身体素质,更重要的是培养了他看不见的特质——无比顽强的意志力和快速冷静的反应力。

在不确定哪些设备出了故障、哪些还可以正常使用的情况下,刘传健并没有犹豫,他拉起左边的侧杆,迅速改平飞机的坡度,同时收小油门。短短几秒,飞机恢复到正常姿态,下降率开始降低,刘传健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控制住了飞机。

不管等在前方的是什么,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刘传健就不会放弃。

地面上的工作人员,此时对川航 8633 的情况一无所知。

在飞行员申请返航之后,空管员就一直呼叫川航 8633,却没有任何回复,雷达上的飞机标识,显示出奇怪的飞行路线。

驾驶舱内的压差降低后,徐瑞辰的身体没有继续被往外吸,风在往驾驶舱灌。大约 20 秒之后,徐瑞辰开始顺着风,慢慢爬进了驾驶舱。他回到座位,系好肩部安全带。

徐瑞辰的右眼受到戳伤,肿了起来;左上臂、右小腿和双侧腹股沟等处,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口。尽管温度已经比刚才那会高了不少,但他的全身仍然在瑟瑟发抖。

徐瑞辰坐稳之后,首先想到的是挂出「7700」代码。

7700,是机组人员在应答机上设置的紧急代码,意味着飞机遇到了突发情况。代码设置完成后,航空管制部门的雷达显示上,这架飞机的识别标志就会变成红色。

但徐瑞辰的手抖个不停。他只好用力将整只手狠狠压到控制屏上,然后慢慢将手指挪到目标按键上。

7 点 10 分 39 秒,7700 代码设置完成,徐瑞辰才取出氧气面罩,给自己戴上。

收到 7700 代码后,空管人员便知道飞机遇到了危险。他们不停地呼叫川航 8633,但殊不知,飞行员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声音。附近其他的航班,也帮忙不停地呼叫,但结果仍然是一样。

客舱内的情况,同样很不客观。

右侧风挡脱落后,巨大的压差将驾驶舱门吸开,客舱失压,行李架上的物品纷纷掉落,有些直接被吸了出去;氧气面罩掉落下来,指示灯熄灭,客舱内变暗了许多。同时,飞机姿态发生变化,客舱剧烈抖动,乘务员周彦雯正在发餐,突然被一股无形之力高高抛起,紧接着又被重重摔倒在地;乘务员杨婷从第 13 排,瞬间被吸到了第 3 排,再往前一点,就可能被吸到飞机外面了。

乘客陷入混乱之中,物品碰撞声、哭声和尖叫声响成一片。有些乘客甚至打开了手机,开始拍摄视频,录制或者写下最后的遗言。有一名乘客写道:「我清楚地知道我在经历一场飞行事故,而我对此毫无办法……我像在沸水里的鱼,一点点被死亡侵袭。」

乘务长毕楠系好安全带,呼叫驾驶舱,但驾驶舱内只有嘶吼的风声。毕楠拿起话筒,冷静地让大家戴好氧气面罩。周彦雯顾不上疼痛,大喊道:「请大家相信我们,我们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机组人员有能力让大家安全着落。」

几名乘务员分布在客舱不同的区域,她们提醒并帮助乘客戴好氧气面罩,收起小桌板,不停地安慰他们,并给予他们信心。有一名乘客身体抽筋,乘务员一直在帮他按摩,并安抚他的情绪。

很快,乘客逐渐安静下来。他们什么也做不了,配合机组人员的安排,就是尽最大的努力了。他们静静地等待着,死亡或者生机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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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时飞机客舱内的混乱场景 图片来源:飞机乘客拍摄

第二机长梁鹏,原本坐在客舱前排休息,突发的事故让他陷入了短暂的纠结。面对这种情况,最安全的做法,是坐在座位上。但作为机长,他首先想到的是,驾驶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机长和副驾驶此时已经失去操作飞机的能力,那么这么多活生生的性命该怎么办?即便没有失能,此时他们最需要的,也是他。

在毕楠的帮助下,梁鹏顶着强风,慢慢挪进了驾驶舱。他看见刘传健和徐瑞辰仍然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操纵着飞机。

梁鹏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坐在刘传健身后的观察员座位上,戴好氧气面罩。接着他取出刘传健左手边的氧气面罩,并拍拍他的肩膀。刘传健比了个「OK」的手势,于是梁鹏给他也戴上了氧气面罩,并用手势告知其客舱情况正常。

随着高度的降低,风力开始降低,客舱内温度逐渐回升。虽然对人体的损伤在变小,但温度仍然很低,刘传健和徐瑞辰的身体止不住还在颤抖。梁鹏不停地揉搓着他们的肩膀和手臂。这摩擦所产生的温度非常有限,但是这一刻,他们却感受到了莫大的温暖和信心。

随后,梁鹏打开自己的电子飞行包,查询航图信息,寻找解决办法。很快,梁鹏就找到了方案,并将地图放大给刘传健看,示意他将飞机飞往成都下辖的县级市,崇州,然后再前往成都双流机场。

7 点 14 分 25 秒,空管员收到飞机的故障控制与显示装置的信息:川航 8633 飞行计划更改为直飞崇州。

导航建立后,刘传健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

得知客舱安全的他,此时的责任感更加强烈。经过一系操作后,飞机稳定保持在海拔高度 7200 米以上。倘若维持这一高度,那么客舱内的氧气很快就会供应不上,身体也无法在低温中维持太久,他需要降低飞机高度。然而矛盾的是,此时飞机相对于地面的高度并不多,如果下降过快或者操作失误,飞机又很容易撞毁。

更加让他感到困难的是,飞机的很多设备已经失灵,即便有些数据仍然能够显示,他也不敢完全相信它们,那么该如何才能安全地降低高度呢?

刘传健只好慢慢来,并时刻警惕数据的变化,等到身体的温度等感受变得比较舒适时,他才觉得合适了。对于那些可用可不用的设备,刘传健选择一样都不碰,把风险降到最低。

就这样,刘传健终于将飞机飞出了高山区域,并朝着崇州飞去。

但危险并未就此解除。

7 点 19 分,梁鹏完成其他紧迫工作后,拿起无线电话筒,连续两次向地面发出「MAYDAY」呼救信号。「Mayday」一词源于法语「m’aider」,意味「救我」,因为两词读音相近,「Mayday」便被沿用下来并大规模推广。通过无线电连呼三次「Mayday」,成为船只、飞机等遇险时重要的求救信号。

空管员回复道:「四川 8633,成都,能听到吗?」

但飞机上的三个人,耳朵里只有噪音。

尽管飞行员听不到地面的回复,但盲发信息只要空管员能收到,便会尽力配合各项调度。

接着,梁鹏又盲发道:「四川 8633,客舱失压,客舱失压……现在飞向成崇州后下 4200(米)。」

空管员回复:「四川 8633,成都,可以下到 3600(米)保持。」

此时,成都双流机场上空附近的 6 架飞机紧急避让,机场跑道外的 8 架飞机立刻停止起飞,停机坪上的 15 架飞机也停止推出;机场的消防人员和医护人员顷刻出动,消防车、救护车、应急车等等严阵以待。这一切,都在为川航 8633 的紧急降落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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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航 3U8633 航班雷达轨迹图 图片来源:中国民航局调查报告

7 点 24 分 20 秒,梁鹏盲发道:「MAYDAY!MAYDAY!成都进近,成都进近,四川 8633,四川 8633,现在在崇州盘旋下高度。」

进近,是指飞机在下降时,对准跑道飞行的过程。飞机的进近标准和流程十分严格,为了保证安全,大型客机通常采用仪表着陆(盲降)系统进行。双流机场共有两条跑道,编号分别是 02L 和 02R,其中 02L 跑道的盲降系统无法工作。但地面人员,并不知道飞机将在哪条跑道上降落。

他们发出了「可以落道 02R 跑道」的进近指令,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机组人员并不会收到这条信息。

万一飞机选择了 02L 跑道怎么办?

7 点 28 分,放完起落架后,三名飞行员看到了地面。这会儿,刘传健已经信心十足,只要看见了跑道,他就有把握降落飞机。

在降落跑道的选择上,梁鹏丝毫没有犹豫。

两分钟后,他再次盲发:「选择左转 02R 落地。」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来,在这之前的一个多礼拜内,梁鹏连续执行了「重庆—拉萨—成都」「成都—拉萨—重庆」航班,共计 6 个航段,早已知晓成都双流机场 02L 跑道的盲降系统无法工作。

飞机开始落地滑行,为了快速减速,飞行员开始反推。然而飞机的速度并没有减下来。

徐瑞辰对着刘传健比了个手势,大喊反推失效了。

双流机场 02R 跑道全长 3600 米,如果不及时停下来,几秒钟之后,飞机就会冲出跑道。

所幸,刹车系统并没有完全失效(其中自动刹车系统早在自动驾驶系统断开就已失效),他们猛踩机轮的刹车踏板,几秒剧烈的摩擦过后,飞机的滑行变得缓慢。

梁鹏示意刘传健可以停下来了,刘传健的回应让他有些惊讶。

刘传健说,现在正值早高峰期间,不能占用跑道,影响其他飞机飞行,因此想在跑道尽头转弯,停在空地上。

最后,刘传健发现无法完成转弯,不得不停了下来。最终,飞机在成都双流机场 E8 与 02R 跑道的连接处,安全降落。

驾驶舱内,每个人的心情都非常复杂。他们沉默了数秒,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传健打破沉默,「我们都还活着。」

空乘员在与驾驶舱取得联系后,确定飞机安全降落,于是将这一消息广播乘客,「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我们已经安全了,我们不用担心。」

有哭声,有笑声,但最响亮的还是掌声,久久未停。

乘客们陆陆续续走下飞机,接着是机组人员。刘传健最后一个离开飞机,他看着空空的客舱,百感交集。

大部分乘客安全落地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给亲人和朋友打电话,复述刚刚亲历的死亡边缘。在川航的安排之下,很多乘客选择改签另一趟航班,下午两点左右抵达了拉萨。有些人心有余悸,还未从刚才的绝望中舒缓过来,一时不敢再坐飞机。

还有 27 名旅客,因出现心悸、气促、情绪不稳定等症状,被送往医院治疗,两天后全部出院。

徐瑞辰和周彦雯被鉴定为轻伤,经过治疗后,分别于 5 月 21 日和 5 月 28 日出院。

调查人员很快也来到现场,简单交流几句后,刘传健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协助调查这次事故了。

尽管乘客们相信,是机长将他们从死亡边缘上拉了回来,但刘传健还是有些担心。他看过电影《萨利机长》。萨利机长和他一样,在危难关头救下了飞机上的所有人,但调查人员却提出质疑,认为他有更好的方案。刘传健心想,他会不会也有做错的地方呢?

妻子在酒店的房间见到了刘传健。刘传健一见到她,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妻子走过去,他就抱着妻子哭。

刘传健的不安并没有持续多久,经过初步的调查后,事件的原委很快就清晰了。

调查人员进行了多次航空模拟,最终结果几乎都是机毁人亡。他们发现,整个过程中,有 36 处可能出现的失误,每一次都是致命的。但刘传健却没有犯一次错,在两位同伴的帮助,以及乘务员、安全员的共同协作下,挽救了 128 个人的生命。

尤其是刘传健与梁鹏之间的沟通,整个过程全部依赖手势和内心的默契,完成了一系列高难度的操作,这种配合,只能够用「完美」来形容。

从风挡玻璃破裂,到安全停稳,川航 8633 的生死时刻一共持续了 37 分钟。在风挡玻璃脱落、大压差、强风、低温、缺氧、高噪音等等恶劣情况下,所有人平安落地,只有两名人员轻伤,这无疑是航空史上的一次「史诗级备降」,称作「奇迹」也不为过。

根据专业人员对驾驶舱的环境模拟数据,这 37 分钟内,舱内温度在-24℃至 8℃之间波动,其中处于-24℃的时间不超过 1.5 分钟;舱内最大气流速度大约为 18 米/秒,相当于 7 级风,整个下降过程中,气流速度不超过 10 米/秒,相当于 5 级风。三名飞行员互相帮助、鼓励,加上他们良好的身体素质和令人称奇的意志力,最终,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超出对低温、失压、缺氧等情况的承受范围。

这次事故,也体现了高高原航线的飞行中,对飞行员要求严格、实行双机长制的必要性。

刘传健和其他机组人员,理所当然地成了英雄,无数的赞美与荣誉纷至沓来。机组人员先后获「四川青年五四奖章集体」「全国工人先锋号」等称号;刘传健更是被授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以及「最美退役军人」「感动中国 2018 年度人物」「全国道德模范」等称号,并受空客公司邀请在其公司年会发言。另外,刘传健、梁鹏和徐瑞辰,还分别获得 500 万元、200 万元和 100 万元奖励,其他 6 名机组人员获 100 万元奖励。

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

为了避免心理、情绪受到影响,川航还安排了心理医生为机组人员进行观察和疏导,很快,他们就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这次事件之后不久,空中客车公司对其全球的客机队,更新了飞机飞行手册、飞行组使用手册、快速参考手册和机组训练手册的内容,以增强机组人员应对驾驶舱挡风玻璃或窗户破裂的能力。

瑞士通用公正行(SGS)采取了多项措施,用来加强生产质量的控制。

川航在《飞行运行程序手册》中,加入了「飞行员因为操纵飞机等原因,不方便自己戴氧气面罩,其他机组成员应该在自己先戴上氧气面罩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协助飞行员戴上氧气面罩」等内容,并对多架飞机的部分参数进行调整升级。

2018 年 11 月 6 日,刘传健和梁鹏体检合格,于 11 月 16 日重返川航,再次走进驾驶舱;一个月后,12 月 28 日,徐瑞辰也恢复飞行。

时隔半年,刘传健再次飞行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之前,飞机对他而言只是冷冰冰的交通工具,而现在,他突然对飞机有了情感,在他心里,飞机已经成了他的朋友和同事,他们会一起努力,将每一趟航班的旅客安全送达目的地。

2019 年,由川航 8633 备降事件改编的电影《中国机长》上映,他们的英雄事迹再一次被人们所熟知。这部电影高度还原了事件的真实过程,很多细节都经过了反复求证,比如「憋气 4 分钟」就是刘传健经常训练的内容;准备去拉萨工地做饭的乘客、一直关注事件的航空爱好者等等,都能找到真实的人物原型。

不过,为了艺术表现的效果,电影也虚构了一些情节,比如整个飞行过程中,天气都很好,这也是川航 8633 能够顺利备降的外部原因之一,但电影中加入了雷暴的强对流天气,来渲染航班所遭遇的危险和机长的沉着冷静;当天凌晨,刘传健就住在公司,并不是从家里出发,更没有为女儿过生日的情节,电影为了从情感面,更加立体地表现机长的形象,从而做了这些修改;从一开始,刘传健就没有吐槽徐瑞辰,两人甚至时常开玩笑,关系很好,而梁鹏也没有搭讪飞机上的女孩,这些处理也是为了人物的表现更加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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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驾驶破损的衬衫和受伤的左臂 图片来源:中国民航局调查报告

2020 年 6 月初,中国民航局在官网上公布了这一事件的最终调查报告《民用航空器事故征候》。这份 100 多页的报告,客观地还原了事件的过程,通过科学的试验,分析了过程中的种种因素,最后给出了严谨的结论和合理的安全建议。

引发一场危机的风挡玻璃破裂,最大可能的原因是:飞机右风挡封严破损,导致风挡内部存在空腔,外部水汽渗入并留存于风挡底部边缘;电源导线被长时间浸泡后绝缘性降低,在风挡左下部拐角处,出现潮湿环境下的持续电弧放电;电弧产生的局部高温,导致双层结构玻璃破裂,风挡不能承受驾驶舱内外压差,最终从机身爆裂脱落。

川航 3U8633 的航班号,至今仍在使用。

如今,刘传健已经成为四川航空股份有限公司的副总飞行师。2021 年 6 月 28 日,在中国共产党成立 100 周年之际,刘传健荣获「全国优秀共产党员」表彰。

参考资料:

1.川航 3U8633 号航班 5·14 备降成都事件官方调查报告,中国民用航空局

2.川航 3U8633 号航班与塔台的通话录音

3.中央电视台《面对面》栏目对川航 3U8633 号航班机组人员的两次访谈

4.电影《中国机长》

5.电影《中国机长》的官方纪录片

6.《专访刘传健,还原「中国机长」背后的真实故事》,《南风窗》杂志

7.《一种关注 | 川航 3U8633 劫后余生》,《南方人物周刊》杂志

8.其他公开报道的视频、文字、图片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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