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从我被我妈押着去我们市烈士公园相亲角的那个周末早上，我对爱情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也消失殆尽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出于好奇看到的那一眼，开启了发小南怡的复仇之路。
1
那天早晨我戴着口罩和帽子，跟在我妈后面。
对面的阿姨在跟我妈唾沫横飞地谈着，交换各自儿女的客观条件。
我正打算开溜，忽然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的背影。他跟一个二十出头打扮土气的小姑娘相谈甚欢。从小姑娘的脸上，我竟然还看到了一丝羞涩。
以及一丝期待。
这样的场合里，到场的年轻男人不多。到场后还能够顺利跟异性交流的男人，更不多。
所以，这个男人，非常地引人注目。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想一睹这男人的真面目。
趁着我妈没注意，我快速地溜到了男人对面的一棵树后面。
这一眼，惊得我差点喊出了声。
这男人是吴浩。
我发小南怡的老公。
而那姑娘，绝对不是我发小南怡。
2
我担心自己冤枉了吴浩，装作看上了他，让我妈去打听他的情况，是否他本人相亲。
我妈转了一圈回来后告诉我，的确是他本人相亲，以及，虽然他家是农村的，但是他自身条件不错，在我们市一家收益颇为不错的事业单位工作，业余还做点副业。今天开着雷克萨斯来的，在天心区有一套小公寓，面积 75 平方米，每平方米价格却不低。
听到这，我确定了这人就是吴浩。
我甚至还知道，那所谓的副业，是吴浩给他们村出来的一个房地产土老板做网络技术指导，每月分仨瓜俩枣的。
天心区那套 75 平方米的小公寓是南怡她家的一套老房子，她毕业回到长沙后，她父母就让她住那儿了——因为距她所在的外贸公司比较近。吴浩也跟着住了进来。而那辆雷克萨斯是她工作几年后自己挣来的。车买来她开了没几天，吴浩抱怨上班的地方和住处离得远，她就把车转给吴浩开了。
凭吴浩自己的能力，在长沙买不起房，也开不起 30 万以上的车。
南怡肯定怎么想也想不到，吴浩住着她的房子，开着她的车，然后……去相亲了。
我妈在旁边念叨着让我也过去认识认识：「你有机会。原来那小姑娘不是自己找对象，是替她姐来找对象的。我问了一下她姐什么情况，只说 25 岁，别的信息再不肯细说——肯定她姐就不怎么样啊！」
我不置可否。
我妈感叹：「不过这小伙子，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我忍住没说，当然眼熟了，您可在他的婚礼上见过呢。
我和南怡从小学起就是姐们儿，我是看着她跟吴浩在一起的。
说起来，她当年怎么跟吴浩在一起的，一直是我多年来嘲笑的点。
那一年是高一，我们学校组织了一次物理竞赛。
大家都疯一般地报名，南怡注意到住校生吴浩却没有报名。
她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不参加竞赛。
他说：「因为只是校级规模的竞赛，100 块钱报名费不值得。」
她一眼瞄到他磨破了袖口的黑色羽绒服，秒懂他为什么不报名。她瞒着所有人找到物理老师，帮吴浩垫上了这笔报名费。
吴浩很感动。
也是从那时，南怡知道了，吴浩因为成绩优异，理科成绩拔尖，从农村考到我们高中，学杂费全免。家里爸妈都务农，他是家中独子，下面还有三个妹妹，最小的妹妹还不满五岁。
家庭负担很重。
南怡没想太多，喜欢就是喜欢。
女追男，隔层纱。
没过多久，吴浩就跟她表白了。
「我特别心疼他。」这句话从那天起到现在，我不记得她跟我说了多少遍。
我总是一翻白眼，「心疼一下子就完了，也用不着以身相许吧。」
她也从一开始的揪我的耳朵、掐我的手肘，变成了现在的感叹，「没办法，缘分。」
我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嫁给吴浩。因为两年前，两人在谈婚论嫁时，差点因为 6.8 万元谈崩了。
两人当年如果没有南怡爸妈留给她的那套小房子当作新房，差不多算裸婚。
这种情况下南怡妈妈提出让吴浩家象征性地给一点彩礼。为什么是象征性的？因为无论吴浩家出多少，南怡家都会多补一点回来。
一开始谈的彩礼钱是 12.8 万补成 16.8 万，后来变成 8.8 万补成 11.8 万，最后变成 6.8 万补成 8.8 万。
总之，绝对不会让吴浩吃亏。
可是吴浩说，因为老家才修了房子，卡上的钱周转不过来，6.8 万也拿不出来。
那辆雷克萨斯，南怡自己买来当作婚车，手里头真没有余钱了。
是的，南怡的爸妈对吴浩一穷二白、连房子都没有就想结婚非常不满意，要求吴浩买车。南怡因为心疼他，自己买了车却告诉父母是吴浩买的。
吴浩 6.8 万都拿不出来，南怡的父母肯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南怡找到我，希望从我这里借到 6.8 万。
「漫漫，别的不敢保证，不多久我马上能还你 2 万。不出半年，我肯定全部还完。」
尽管我也不赞成她这婚事，可看到她渴盼的眼睛，我不忍拒绝。我答应这笔钱我先垫着，顺便打趣她：「这是不是相当于我娶了你？干脆你别还了，永远做我的老婆多好。」
婚礼当天，作为她的伴娘，我又一次见证了她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一旦吴浩出现她就星星眼的一天。
同时也是我人生中被她催婚催得最为密集的一天。
「漫漫，我终于懂了为什么结婚那天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一天。因为这一天是你跟你深爱的男人相伴一生的开始。你也别不着调了，遇到喜欢的人，该恋爱就恋爱，该结婚就顺其自然地结了吧。」
虽然她是我的发小，但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们一整天都腻在了一起，我忍不住问出一直萦绕在我心里的疑惑。
「吴浩家庭那么困难……他到底哪里好？你就从来没嫌弃过吗？」
南怡说：「我知道挺多人都不看好我们的。我想那是因为大家都不懂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什么叫作心心相印？他能猜中我所有的心思，他懂得我所有的小忧伤和小纠结。虽然他家困难，但是我们在恋爱的时候，他去公司打工挣到的第一笔钱，就给我买了 iPod。他心里是有我的。」
我懂她的意思。在我们的初中时代，她就曾经对我进行过灵魂拷问：「将来，如果有两个男人同时喜欢你，一个有 100 万却只想给你 1 万，另一个只有 100 块他却全给你了，你选择哪个？」
我反问她选哪个。
她说：「我当然选后面那个，虽然他没钱，但他会给我百分百的幸福。」
她问我选哪个，我说我谁都不选。
事实也正是如此。
她最终还是认定了连 6.8 万彩礼都不愿意出的男人，而我至今也没有动结婚的念头——我们都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他们之间的感情差不多让我相信了，校园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是可以比其他渠道为基础的婚姻轻盈许多，以及少一些世俗的算计。
南怡非常讲信用，3 个月过后 6.8 万她全还我了，还多给我包了 800 块钱的红包，说是没空请我吃饭，让我自己去吃几顿好的。
她从来都是那么实在的一个人。
在今天看到吴浩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后，我狠狠地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小火山，才没有冲上去骂他一顿，让他颜面扫地。
相亲的小姑娘崇拜地看着吴浩，两人说说笑笑往停车场走。
我怕我妈坏事，装作自己肚子疼，连哄带骗地不让我妈追上去替我介绍。
看着两个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我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南怡。
没多久我就想通了，她的爱情肥皂泡注定要被戳破，就算她会记恨戳破这肥皂泡的人，我也不能让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当那个「全世界都知道你老公出轨了，但是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傻瓜。
我掏出手机，摁下了熟悉的号码。
「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的？」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
我问道：「你没事吧？」
「漫漫」，那边有明显的迟疑，「我还正想问你，你明天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
听到这个消息，再联想到吴浩的所作所为，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马上飞奔去找她。
南怡说她不要紧，只是因为明天吴浩没空，她不想一个人去医院。
我说我有事跟她说，南怡说明天见面说。
第二天一早，医院门口，我见到了南怡。
几个月没见，她明显地憔悴了。
「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没说话。我心里带着疑惑，跟着她一路坐电梯到了顶楼的科——生殖科。
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敢说什么。
诊室门口的椅子上坐满了女人。大部分都是一个人看病，极个别有老公陪着。
在诊室门口等待的时候，南怡悄悄告诉我，她跟吴浩在一起，没做措施一年了，一直没怀孕。上礼拜夫妻俩同时去医院检查，吴浩没问题，她查出了多囊卵巢。医生告诉她，患上这种病后，因为排卵不规律，自然怀孕比较困难。如果着急怀孕，最好去生殖科做试管。
这不，就上生殖科看病来了。
我心里一跳，上周南怡查出多囊，这周吴浩就去相亲了，他这效率可真高啊。
「要紧吗？」这病的名字我在某个公众号上看到过，有点熟悉。
南怡正打算回答，忽然从诊室里出来一个佝偻着背、扶着腰的女病人。
她的肚子挺得有些大，我以为她怀孕了，连忙让座。
南怡搭讪道：「你怀上了还来看医生吗？」
女人凄然一笑：「哪儿怀上啊？我是促排后引起腹水了，后来发展到胸水住院将近十天，连人血白蛋白都用上了。」
我吓了一跳：「人血白蛋白不是抢救生命垂危的病人才用的药吗？」
「对呀，我当时呼吸困难，医生让我家人去药店买来救命的啊！」
南怡说：「好吓人，怎么会这样？」
女人说：「多囊取卵后太容易腹水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要输白蛋白，只不过我特别严重，不输就回不来咯。」
我和南怡对视一眼，我拉了拉她的手，冰凉。
我们跟萍水相逢的女病人聊了一会儿试管的感受，总结下来就两个字：痛苦。
轮到我们见医生了。
医生问：「你老公呢？」
南怡满脸歉意地把资料推到医生面前：「他今天来不了，不过他没有问题，应该不影响吧？」
医生的语气冷冷的：「怎么会不影响？你一个人又生不出孩子。」
我忙在一旁打圆场，「医生，我朋友多囊，您看看她适合什么治疗方案。」
医生快速地翻着资料，交代道：「下次你把你老公叫来，做试管，夫妻双方都要补充一些检查。你把这些已经做过的检查和即将做的检查，让导诊护士挑出有效期内的复印出来，同时附上结婚证书原件和复印件，全部整理好了再来找我。」
「什么，还要结婚证？！」
南怡很吃惊。
我以为她没带，向医生解释道：「今天我们没带，下次带行吗？」
医生友善地说：「没问题，今天还有不少检查要做，结婚证也不着急，你在取卵当天还有移植当天记得一定带来就可以了。」说完，便唰唰开单子。
我们等着开单子的时候，南怡尴尬地冒出一句话：「我们还没有领证。」
听到这里，我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结婚证都没有领，她去年结的算哪门子的婚？
而医生则停下笔，把资料合上推向她：「真是……没有结婚证你做什么试管？！这试管可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结婚证办了再说吧！胡闹！」
3
在医院附近商场的星巴克里，我点了一杯馥芮白，南怡要了一瓶蓝莓草莓混合果汁。她说她自从备孕起，就不再喝咖啡了。
跟她面对面坐下后，我藏了一晚上的话实在憋不住了。
我告诉她，昨天我去相亲的时候，看到了吴浩也在相亲。
「你们为什么会没领证呢？」
南怡脸色苍白，果汁盖子拧了很多次也拧不开，最后还是我拧开的。她盯着果汁瓶子，向我娓娓道来。
这事还得从婚礼前说起。
两人原本准备去领证。可是没过几天，吴浩说，两人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结婚证书说白了也就是一张纸，等她怀上孕了再领证也不迟。
「我妈找人算过了，最近的日子都不好，我们挑个黄道吉日领证。……这张证目前看来也没什么用，也就是以后给孩子办证明时用一用，不急。……不如我们等到明年的 3 月 14 日，也就是 2021 年 3 月 14 日领证怎么样？到时你肯定怀上了，我们一家三口，喜气洋洋地一起去领证，多好啊。」
「为什么在那天啊？连 520 都不是。」
「傻瓜，爱你爱一生一世啊。」
她觉得每一个毛孔都是甜蜜的。
两个人从少年时代就在一起，她对吴浩的感情深信不疑。南怡不算特别古板的女孩，她觉得「先怀孕再领证」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情到浓时，两个人不分彼此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再说，现在不比以前，未婚先孕的夫妻多了去了，有时候在婚礼上，新娘还会自豪地宣布自己快当妈妈了。
这年头，生不出孩子才让人尴尬。
两人一直期待着宝宝的来临，可是南怡一直没有怀孕。
吴浩他妈电话三番五次地催生。
日历翻到 2020 年末。
两个月前，老太太从农村老家风尘仆仆地带着 100 个土鸡蛋来了，在他们现在住的 75 平方米的公寓里住下，美其名曰照顾小两口生活，实则是监控俩人造娃进度。老太太甚至提出要她抓紧去医院体检。
南怡苦笑：「你知道最后老太太怎么回去的吗？」
老太太跟他们同住后，生活习惯差别太大，搞得吴浩自己也吃睡不好。最后是吴浩跟他妈说，这么住下去，更加影响他们造娃，老太太才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可他妈一走，吴浩淡淡地说：「要不你还是去医院查一下吧？」
南怡不服气：「凭什么只有我检查，你不检查？」
吴浩说行。最后却查出来他没问题，而她有问题。
南怡不敢保证自己能够自然怀孕，她还有点想做试管。
我马上拍醒她，冒着被绝交的风险说：「做个鬼的试管！这简直是老天爷都不让你们在一起！趁现在没有领证，没有孩子，你不跟他分手还等着干吗？」
「因为我还不想放弃当妈妈。」
「医生只是说你难怀孕，又不是说你不能怀孕。再说了，没准换一个男人就成了呢，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南怡低下头，捂起脸痛哭。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向乐观开朗的她如此伤心。
「从少女时代起，我就只会爱吴浩，我根本接受不了其他男人。」
我把那句徘徊在嘴边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走」生生咽了回去。
吴浩连相亲的事都做得出来，未来一定会变本加厉。到了那时，如果南怡决断不了，就算她以后怪我，我也会替她决断。
不过，劝她果断分手的时机还没有来到，我只能耐心等待。
现在，我只能交代她做到一件事：千万别跟吴浩说，你已经知道他对你起了异心去相亲了。
南怡满脸疑惑，问我为什么。
我说：「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4
这次见面后，我一直担心南怡，担心她为了达成当妈的愿望无底线地退让。
我让她遇到拿不准的事情、有所犹豫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没想到还不到俩礼拜，她就联系我了，说有要事商量。
我心里突突直跳，直觉吴浩肯定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了。
做试管，必须要领证。可是吴浩家却不愿意冒着风险让儿子跟一个也许生不出孩子的儿媳妇儿领证。吴浩表示，他不打算听家里的，他害怕家里让他们分开，特别想跟南怡领证，只不过，他希望她卖掉现在住的这套房子。
吴浩揽着她，深情款款地说：「结婚时，我没能让你住上新房一直挺愧疚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受委屈。……我们要不……把现在住的房子卖了，然后贷款买一套学区房，一步到位，怎么样？……老婆，我不想跟你分开，我愿意为你跟家人抗争到底。」
说得信誓旦旦，算盘打得有多响亮，自己听不到吗？说这话时，忘记自己偷偷跑去相亲的事情了？
奥斯卡影帝简直。
南怡绝对不能在这个敏感时期卖房。
「现在这套小房子全部是你的婚前财产，如果卖了后跟吴浩一起买房，那套新房就不明不白地变成夫妻共有财产了。一个意欲侵吞你财产的男人，你为什么要跟他合作生孩子？分手吧！」我劝道。
「我无意中从吴浩手机里看到，那个相亲对象是吴浩家介绍的。」 南怡接上的这句话让我愣了神。「贪得无厌的一家人，我想收拾他们。可是我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南怡的脸色发白，她紧紧握住拳头。
我长呼了一口气：「我来帮你。首先完成第一步，让吴浩滚出你的房子。你确定开始吗？」我看着两行眼泪顺着她脸颊流了下来。
她擦干眼泪，「再难也要开始。」
5
我告诉南怡，事情到了这一步，又涉及房子问题，她父母那边必须得通气。
当南怡爸妈知道原来他们「已婚」的女儿竟然没有领证时，气得差点晕倒。房子，当然不卖，但是一旦吴浩问起，统一口径：因为房本姓名写的是南怡爸妈的名字，她本人卖房不是很方便，所以打算卖给父母的熟人，方便操作。
为了让他相信，南怡拿出了五万块钱，说是买主交的定金。不过在买大房子前，她和吴浩得先搬出来，过渡一下。
要回了房子，第二步就是把车拿回来。
我略一思索，便想出了对策。正好借着搬家的机会，把新住处找到离吴浩单位近、离她单位远的小区。
我和南怡在开福区逛了一个礼拜，找到一套小公寓。
「为了把你的车要回来，你就再心疼吴浩一次。」
「我让他疼死。」
搬家前的晚上，南怡含情脉脉地说：「浩浩，你的单位距我们这里太远，这几年天天你早出晚归的，辛苦你了。」
「再辛苦也是为了这个家。」
脸皮可真厚，他居然真的认为自己辛苦。
南怡说：「我们新搬的小区跟你单位很近，走路 15 分钟就到。」她咬了咬牙，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可是离我公司太远了。」
吴浩看了她一眼。
按照计划，使出苦肉计，她捂脸哭了起来。
「我本来想让你每天送我上班的，可一来一回你得早起一个半小时。没办法，车还是我自己开吧。」
没有车开，吴浩有点失落。南怡告诉他，现在卖房的尾款还没到账，等到账了给他买一辆特斯拉开。
「当真？」吴浩笑逐颜开。
「当真！」
南怡主动提起领证的事安慰人心，「浩浩，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今年 3 月 14 号领证吧，好不好？」
吴浩回以深深一吻。
我坐在副驾，南怡开着要回来的车，我们顺着湘江南路沿着河一直开，凉爽的风透过车窗吹来，让人神清气爽。
南怡扶着方向盘，目光看向远方，「从现在开始，人生的方向盘再也不要让给别人去掌控。」
南怡搬家，我也没闲着。
我找了私家侦探调查吴浩，发现他跟相亲现场的那位小姑娘的确没有暧昧，可是却偶然间得知，小姑娘家跟吴浩家住得很近。
也就是说，他们不仅是家里介绍，很可能原本就认识。
「漫漫，你觉得他们家到底想干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能确定的一点是：他们家肯定还会有所动作。」
果不其然。
吴浩家的组合拳很快打出来了，甚至比我预料的还要快。
这周，吴浩爸妈勒令小两口尽快回一趟老家。
事出突然，南怡给我发微信。
我给她发了 8 个字：「稳住心神、见机行事。」
南怡跟着吴浩回老家，还给我发来了吴浩家新建房子的照片。三层楼，白瓷砖贴墙面，铝合金窗户玻璃蓝绿蓝绿的。
我心想，原来之前那 6.8 万扔到这儿了。
一进门，除了吴浩最小的妹妹，家里所有人都在。四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靠后一根长条板凳空着，一看就是特意留给她的。
一种肃杀的气氛莫名腾起。
她坐了上去，背挺得笔直。吴浩坐在她旁边，低着头。
踌躇了半天，吴浩妈清了清嗓子：「听浩浩说，你得了多……什么卵巢。」
「多囊卵巢，妇科常见病，怎么了？」
「听说不能自然怀孕？」
南怡本想辩驳几句，话到嘴边索性更进一步：「对，除了试管，没别的法子。」
吴浩两个妹妹年龄小，听得尴尬，借故走了。
吴浩爸眯着眼睛抽旱烟，烟雾一阵一阵地喷出来，呛得南怡直咳嗽。公公把烟杆放下，慢条斯理地说：「我们这里，很多人都这么做。」
他顿了一下，「我们也可以这么做。」
做什么？南怡一头雾水。
「我们这的首富，现在在你们长沙开公司的，你知道吧？」
南怡点点头，吴浩不就兼职在那个土老板开的房地产公司打工吗？
「你以前可能不知道，他家的三个儿子，都是首富找别的女人生的。三个不同的女人。」吴浩爸的重音落在了「不同」上面。
后面，吴浩爸又絮絮叨叨了不少，那三个女人，还是首富老婆自己挑来的，生完了孩子打发得远远的，根本没有后顾之忧。
这个惊天瓜让她从天灵盖到脚底板，一阵透心凉。
她忍不住说了一句：「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借腹生子这种事！」
吴浩妈开口了：「什么年代都有这种事啊！也不是只有我们农村有这种事。我也是最近看了一个女明星的新闻，才想起还有这条路子可以走。」
一阵沉默。
南怡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上缓兵之计：「一路紧赶慢赶地回来，我累了。」
吴浩爸妈对视一眼，「你先休息。」
南怡躺在床上，吴浩给她盖好被子，还顺手掖了掖被角。一瞬间，她想起了以前在读大学的时候，两个人出来甜蜜，夜里吴浩也总是给她掖被角，怕她着凉。
他都多久没给她掖被角了？
南怡心里一动：「事先你不知道爸妈的打算吧？」
吴浩不敢看她的眼睛，顾左右而言他：「他们……也是想帮我们解决问题吧。」
我正吃着黑色臭豆腐，收到了南怡给我发来的微信。
「在他得知我多囊这消息还没有一个礼拜，就想找别的女人给他生孩子的那一天，原来那个傻白甜『南怡』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南怡』，是已经黑化了的『南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爸妈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吧？」
我的确不知道。
「我爸妈给我取名『南怡』，就是希望在我人生路上，无论面对多难的事情，都能化难为易，最终能够得到解决。」
我看着她给我发来的大段微信，最后一句是：「寒心。」
我斟酌再三，「还继续吗？」
「必须继续。」
「你能撑得住吗？」
「放心，演技在线。」
6
南怡睡了一觉，起来后装作想通的样子找吴浩爸妈。
「既然要这么做，有人选了吗？」
吴浩爸妈还真有一个人选。候选人是吴浩他们村已经生过孩子的一个少妇。她生完孩子没多久，孩子爸爸就查出了肺癌，不到半年去世了。经过一场疾病的洗礼，原本经济收入就单薄的家，更加一贫如洗。
吴浩爸妈对少妇非常满意。
吴浩妈苦口婆心地劝她，「这种事，最怕被人缠上。孤儿寡母的，只要钱给到位了，她不会、也不敢来麻烦你们。」
南怡深深呼了一口气：「我想先见见她。」
我收到南怡发来的信息，「你把上次在烈士公园见到的吴浩相亲对象的照片发来给我看看。」
我把照片发了过去，强调那人不是吴浩的相亲对象，那人的姐姐才是。
南怡说：「那就对了，我说怎么隐隐觉得这人长得特像你之前查的那个相亲对象。」
我们把最后一块拼图拼起来了。
老公肺癌去世的少妇，正是吴浩在公园见的年轻女孩儿的姐姐。
也就是说，这盘大棋吴浩家早就开始下了！老吴家早就开始物色孙子妈妈，这件事上他们一直留有后手！
欺人太甚。
南怡跟着吴浩去了少妇家。
土房子，屋里天花板上挂着一只摇摇欲坠的小灯泡。尽管亮着灯，光线仍然昏暗。地面被油污浸得发黑。桌上、凳子上，也垢着一层腻腻的油。
两个小孩还不到一岁半，前襟也是黑糊糊的，不知是鼻涕还是食物残渣。
南怡绕到屋子后面，迎风一阵臊臭味道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定睛一看，白茫茫一片。原来衣架上晾着纸尿裤，统共几十片。从那味道，八成是用过的。
其中一个小孩儿跌跌撞撞地走来，抱住少妇的腿。
少妇大大咧咧地说：「我家的双胞胎。纸尿裤太贵了，被孩子拉过的我扔了。只是被尿过的，晒晒还能用，不影响。」
说着她麻溜地逮下一张纸尿裤，熟练地夹住一个小孩儿，开始换纸尿裤。
这位少妇明显利用网络做了些功课。她提出要 20 万，定金 5 万，事成后再收 15 万尾款。
「我这还低于市场价呢，如果你们去找中介的话。」
另外，她提出要到长沙来住，他们负责她的租房费、生活费、养胎费种种。
吴浩给南怡眼色，南怡说：「我们考虑考虑。」
一出土房子，吴浩压低声音说：「我妈选的人还真不错，她老公去世了，不会有什么人来找我们麻烦。最重要的是，她肯定会生，才 25 岁，已经是一对双胞胎的妈妈了！而且是自然怀孕的双胞胎！我觉得她可以，你觉得呢？」
南怡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少妇再生一对双胞胎的话，按照现在的二孩政策，她将来跟吴浩领证了，当有一天她决定不辞万苦也要生自己的孩子时，却没有名额了。
她彻底清醒了，这个从少年时代起，她就一直放在心上的男人，丝毫没有考虑过她的切身利益，以及她是否幸福快乐。
她不动声色：「听着是不错。可我也不太懂，那以后孩子上户口怎么办呢？」
吴浩大手一挥：「这容易。我之前没跟你说，其实我都打听好了，据说我们市有各种黑中介，可以一条龙服务的。来之前我就跟我爸妈说了，如果你对今天见的这个不满意，还可以直接找代理，随便挑选孕妈。我都打听了，只要钱到位，找大学生都可以。」
「有这么方便吗？我还真不知道。」
「特别方便，只要有钱！」吴浩说着就揽住了她的肩膀，「我忽然想到，我们还可以找个长得像你的，这样以后娃带出去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不是你生的！价格稍微贵一点，不过也没关系。对了，之前我们那套房子的尾款到账了吗？」
「这事我还没跟我爸妈说呢，怕他们不同意。等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只不过——我爸妈的熟人最近手头紧张，尾款还要几个月，」南怡略为踌躇，「后续要的钱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怎么办？这新房一时半会儿也买不了，恐怕我们还得租一阵房子呢。」
吴浩体贴地说：「只要跟你在一起组成一个家庭，一起养娃，租房也无所谓。」
「现在不是没钱了吗？」
吴浩紧紧握拳：「那我就去举债！借钱也要有孩子！」
7
听到这，我……
行，吴浩你赶紧去举债吧。
我给南怡发信息：「你表示同意这个农村少妇。」
「下一步呢？」
「下一步，就是把她接到长沙来，尽快让她怀上孕。她的生活也不容易，我们就做件好事，让她顺顺利利嫁给吴浩吧！」
终于快收网了。
趁着南怡在吴浩老家的几天，我去联系中介找房子。
这次，很快就找到了。
跟吴浩现在租的公寓离得很近，隔壁小区。既方便吴浩去查看孕妈，又有适当的距离让南怡缓冲一下情绪。
最重要的，不让吴浩有借口用她的车。
接到信，少妇带着孩子火速地住进来了。
我出于好奇，跟着南怡去转了一圈。面对面，南怡介绍我是她表妹，少妇则是吴浩的表妹。而我比少妇年龄大，她热情地唤了我好几声「表姐」。
没有枉费我拎上门的一箱牛奶。
吴浩的一个举动让我们吃了一惊。
他主动提出找黑中介，通过人工授精的方式让少妇怀孕。
「我不想直接跟她那什么……不想对不起你。」
南怡有点吃惊，她没想到吴浩竟然还有点洁癖。
「我跟她也说好了，她说她能接受人工授精，只要各种检查费用由我们出，并且给她提前预支，还有……」
「还有什么？」
「她说因为人工授精比自然怀孕要麻烦，希望我们给她额外再包 1000 块钱的红包。」
业已走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我们设身处地为少妇考虑了一下。丈夫去世，一个人拖着两个孩子，几乎没有收入。吴浩在省城里有稳定的工作单位，兼职还有其他收入。在少妇眼中，吴浩恐怕妥妥人生赢家吧？她不牢牢抓住生孩子的机会翻身还要等什么机会呢？
于是南怡反过来提议，不用人工授精。孩子是四脚吞金兽，没必要拿这笔钱去给黑中介，一则知情人越少风险越低，二则钱可以省下来当作将来的「鸡娃基金」。同时，她要求吴浩必须养精蓄锐，身体力行地去睡觉，争取一举成功。吴浩扭扭捏捏地答应了，少妇略作推辞，也不出意料地答应了。
而我们，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人的潜力真的可以被激发出来。
南怡比我想象的还要狠。
而我，则联系相熟的医生，给她开了一张「盆腔炎，禁止 X 生活」的医嘱，让她有理有据地分房睡。
「我没跟医生说，她都推测到我多半是心理原因延续到生理了。好难受啊，我是不是不够大度？」
吴浩居然起了怜香惜玉的心，安慰她道，正是因为夫妻俩感情好她才会这样，很正常的反应。他甚至跟她保证，他跟乡下女人在一起时就是完成任务，跟她完全不一样。他一定做到绝对不接吻，让她放一万个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十八九岁时，两人相拥在校园的树下，他轻轻一吻，她的身体都会起反应。而现在，当吴浩吻她时，她从他嘴里只感受到了一股腐烂的木头味。
她对他的感觉只能用两个字来概括：恶心。
在我们互通消息时，她告诉我：「我还干了一件事。我把之前自己没拆封的进口排卵试纸和叶酸片一股脑全送给少妇了。你不知道我把这堆该死的破烂送出去，心里有多爽。」
「你那么『大度』，他就没有怀疑？」
「我一通马屁加胡扯，再嚷嚷着自己怕疼不想生孩子，他完全被我捧得找不着北，以为自己魅力大过天，我想孩子想得要死要活，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跟他分手。……吴浩夸我深明大义呢。」
8
在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不到两个月，少妇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跟南怡正在橘子洲头看烟花。绚烂的烟花像一颗颗流星从天而降，随后绽放，在空中「砰」地炸开，最后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一切如梦幻泡影。
回程我开车，她一直默默流泪。
到了她现在住的出租屋前，她擦干眼泪，表情决绝，拿出钥匙开门。我陪她进到出租屋，吴浩满脸喜色，正在打电话给他父母报喜，看到我们来了电话也没停。
南怡对吴浩说：「我跟姐们儿有点事，先进卧室——你等会儿我。」
吴浩美滋滋地点头。
而我和南怡则一起火速收拾行李。
收好行李，我先走出卧室门时，吴浩竟然说：「漫漫，南怡怀孕的事告诉你了吧？今晚你也是来跟我们一起庆祝的吗？」
庆祝你个大头鬼！敢情你还以为你那点龌龊的事情我发小还有义务替你包着呢！
南怡推着行李箱出来，语气平静，「吴浩，我们分手吧。」
吴浩看到行李箱，显然始料未及，第一反应是她在闹脾气。他开口：「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有点复杂……」
南怡打断他的话：「不。此刻我的心情很简单，那就是解脱。托您的福，我差点喜当妈了！运气好的话，我还能当俩娃的妈呢！你好好跟孩子妈妈过日子吧，姐不奉陪了！」
吴浩愣了，脱口而出：「我们难道不是夫妻吗？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南怡笑出了眼泪：「按照法律，我们是夫妻吗？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没有领证？顺便告诉你一声，2021 年 3 月 14 日是周日，民政局不上班。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领证。」
吴浩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咒骂起来，「你个不讲信用、无情无义的女人！我就不该相信你的鬼话……你不要以为你的身价还像以前那样高！就算我们没领证，但是我们办过酒了，在大家的眼中，你也已经是结过婚的女人，你掉价了，你知道吗？」
等他发泄完，南怡冷冷地说：「大家？大家是谁啊？你觉得我会在乎大家的意见吗？」
离开出租屋前，南怡转过头来说：「吴浩，我们相识一场，给你个建议吧。你也是快当爸爸的人了，各种手续该办起来了。首先第一件事就得把证领了，落袋为安。毕竟，《民法典》第 1049 条规定，要求结婚的男女双方应当亲自到婚姻登记机关申请结婚登记。否则，不合法哟。」
吴浩气得大喊：「滚 X 蛋！不然我打死你！」
我们一溜烟跑了。
我们一路跑，一路拖着箱子想象着吴浩拖着三个孩子跟乡下女人过日子的未来，忍不住笑。出了小区，等我们俩都缓过来时，我问她：「现在，你这个差点步入围城的女子，也跟我一样加入到资深少女的队伍中来了——真的不后悔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了我另一个问题：「还记得那道选择题吗？有两个男人同时喜欢你，一个有 100 万却只想给你 1 万，另一个只有 100 块他却全给你了，你选择哪个？」
我点点头，这道灵魂拷问的题目我怎么能忘记呢？
她说：「这道题的答案我之前选错了。」
「那现在你的答案是？」
她顿了顿，掷地有声地说：「姐谁也不选，自己挣 100 万去！」
（全文完）
注：
人血白蛋白：
人血白蛋白可以通过增加血浆胶体渗透压来纠正低蛋白血症，有利于腹水消退。人血白蛋白的用途有：
1.失血创伤、烧伤引起的休克。
2.脑水肿及损伤引起的颅压升高。
3.肝硬化及肾病引起的水肿或腹水。
4.低蛋白血症的防治。
5.新生儿高胆红素血症。
6.用于心肺分流术、烧伤的辅助治疗、血液透析的辅助治疗和成人呼吸窘迫综合征。
所以她说是救命的药。
□ 毛小豆
* 故事基于真实事件改编。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毛小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