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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至今还未破的悬案?

你永远不会知道北京藏着什么秘密。

这个庞大无比的城市,每一处看似不起眼的角落里,也许都有无人知晓的隐秘故事:地道的深处,宫城的空房间,以及周边的每一座山和每一条水。

有人走向它们,就此销声匿迹。

任铁生,这个普通的名字,就是进入 21 世纪以来北京最轰动一起失踪事件的主人公。他的离家不归,惊动了千百人,整个驴友圈为之奔走搜救,十几日下来却毫无所获,最终只能偃旗息鼓。直至今日,一提起他,有一定资历的驴友必定会感叹一番。

他消失的地方,本来是北京远郊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可自从他失踪后,那里就成了屡屡被离奇惊悚的都市传说所搬演的所谓「北京百慕大」、「十大夺命户外路线之首」。更恐怖的是,这十几年间,人们在那里一次又一次地发现不明身份者残留的尸骨。

它们被凌乱地堆积在不见天日的深坑里,无声诉说着不忿与冤屈。

但是任铁生依然不在它们之中。

他到底在哪里?

1. 

任铁生是在 2008 年 9 月 30 日离开家的。那一天清晨 5 点,他穿上红色丝质 T 恤,背了蓝色双肩背包,带着刚买不久的索爱 J120c 手机,没有跟熟睡的家人道别,就轻轻关上东四六条 45 号 311 房的门,按照制定好的计划,朝远方的山野而去。

他的背包里装了最基本分量的水、面包和火腿肠,还有几张 9 月 25 日《北京青年报》那一期的 D 叠,用以在必要时撕成纸条,挂在野外的树杈上做记号。这些都是任何一个资深驴友出行时最必要的装备。

前一天晚上,任铁生向妻子说起自己第二天去爬山,妻子问他去哪里,他说,门头沟。

这个目的地并不是任铁生的第一选择。9 月 27 日,他在日记里写,想约上两位同为爬山爱好者的同事一起去密云的云雾山远足,但是有一位十一假期要去青海,另一位家里也有事。任铁生只好放弃了云雾山三人行的计划,转而决定独自去近一点的门头沟。

妻子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半夜。

显而易见,他指的是 9 月 30 日当天的半夜。他要去的门头沟妙峰山离北京市区只有 30 公里,对任铁生这样的资深驴友来说,去那里上个山再下来,就像一顿家常便饭而已。

任铁生当时 61 岁,是北京五中分校刚退休的地理老师,也是一个拥有三十多年经验的户外爱好者。在学校里,学生们的定向越野活动常年来一直是由他负责的,不少学生还记得他带队教大家辨别方向常说的一句话,「仰望星空天左旋」。在业余时间,他就去远足和爬山。其他老师和学生都知道任老师有一个夙愿,就是爬遍北京周边所有海拔 1000 米以上的山峰。

这些都说明,任铁生不是对野外生存一无所知、单凭胆肥而肆意妄为的菜鸟,他的行动是经过深思熟虑,也符合操作规范的。正如他的一位同事说的那样,「要说学校里面哪个老师爬山出问题,绝对想不到是任老师」。

 

但偏偏就是他出了事。

从离开家到失踪,这一段路途的经过,我们只能依靠非常有限的信息来还原。下面,我将把视角集中在任老师身上,叙述 2008 年 9 月 30 日和 10 月 1 日这两天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情。

9 月 30 日上午 7 时 20 分,任铁生身处妙峰山镇的禅房村附近(有的说是在三家店水库),给外地的弟弟打了个电话。这是事后警方通过查询任铁生的手机信号确定的。

上午的某个时刻,在转向妙峰山方向的大路口,任铁生问过一个小贩这一片山里边,哪里核桃多。很多人都知道,这一带要数王平镇核桃最多——也就是铁陀山那边。

上午 10 时至 11 时之间,任铁生到达门头沟的十字道村。这是一个已经废弃的村子,位于深山之中,原有的上百户村民多年前早就全部移居到门头沟的永定镇,只留下三户人家担负放火护林的职责。从十字道村到铁陀山,只有 5 公里,可以说,由此进去就是铁陀山了。

这里要解决的是路程问题:任铁生有可能在 3 小时左右的时间内从禅房村赶到十字道村吗?

地图显示,如果采用乘坐公交车加上步行的方式,从禅房村到十字道村至少需要 5 小时。但是考虑到 7 时 20 分任铁生只是在禅房村的基站覆盖范围内,也就是以基站为中心、距离 10 公里以内的区域,因此他的具体位置也许离十字道村可能更近一点,能在这个时间赶到十字道村并不奇怪。

任铁生在这里遇到村民张玉海,向他打听往铁陀山去的方向。

他说:「小老弟,忙着呢?」语气很客气。

张玉海问:「你干嘛去?」

「爬山去。」

「你爬山去怎么就一个人?」

任铁生笑了:「哎,自己转转。」

他问张玉海,有人爬铁陀山吗。张玉海说,每年十一都有好几拨人来。不过,事后张玉海想起来,那一年的十一也是怪了,似乎只有任铁生一个人经由十字道村上了铁陀山。

任铁生又问,黄石港还有人住吗。得到的回答是还有放羊人。张玉海记得任铁生说起,登顶铁陀山后,他打算从黄石港那边下山。

最后,他问张玉海铁陀山奔哪个方向去。张玉海指完路,任铁生就顺着山路朝铁陀山走了。张玉海记得,任铁生走起路来脚步「健快」。

张玉海再也没见过任铁生。他很肯定,那几天夜里没有人从这条路下过山,否则他会听到脚步声,养的狗也会叫。

下午 16 时,任铁生的手机再一次在禅房村附近被拨通——《京华时报》在 10 月 5 日报道,这个信息是警方在 10 月 2 日 0 点 27 分通知任老师家人的。这一点非常令人费解,与之后数天手机信号竟然会在北京西站出现一事联系起来,只能让我们得出手机此时已经和任铁生分离的结论。他可能打完给弟弟的电话,手机就不小心弄丢了。

对于下午 16 时左右任铁生的手机使用情况,我还看到另一个更详细的版本,来自参加搜救的网友陈一在 2009 年 9 月 28 日发布的「任铁生铁陀山搜救报告」,这份报告专业详实,可信度颇高。里面提到——

「15 时 29 分,任铁生接到一位牌友的电话,聊了一会儿,任声称自己正在下山,无异常,通话质量良好,已经与通话人确认。这个通话是通过哪个基站,我们至今未知。

16 时 16 分,昌平水利一处基站(在八达岭高速与六环路交点附近)收到任铁生电话的注册消息。

16 时 17 分,妙峰山禅房基站收到任铁生电话的关机消息。」

这样看来,任铁生直到下山都还是平安无事的。

这个推断也得到了另外一些证据的佐证。在铁陀山下以及山上的山楂林里,任铁生留下了不少用报纸纸条做的路标。它们被打了个单结,卷到树枝上。这些路标串起来,就是一条清晰可辨的上山之路,一直延伸到离峰顶 50 米的地方——到那里没有必要再做路标了,因为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

由此可知,任铁生登顶了。根据推算,他在 9 月 30 日下午就应该到达铁陀山峰顶。今天,我们可以在很多驴友的游记或攻略里看到,那里有一个非常突出的标志物,那是一座小小的三角形铁塔。

之后呢?

完成了既定计划的任老师,在下山的哪一步遭遇了意外?

我们想象得到,站在峰顶,他思索了一会儿,选择了从西南方向下山。但是在迅速暗下来的天色里,他迷路了。

 

经验丰富的他决定就地露营。于是在 9 月 30 日的夜晚,他在铁陀山以南 3 公里的山坡上以十分专业的手法搭建了一个露营点。先用几根藤条拼成一个框架,防止身体直接接触地面,受寒受潮;再在周围拔起几大把蒿草,铺在藤条上,增加保暖度和舒适度——当然只是相对而言,完全可以想象,对任老师来说,那必定是一个无眠之夜,陡然下降的气温、寒冷和饥饿引起的极度疲乏、野兽可能袭击带来的惊惧和不安,在空旷的野外,这一切都变成致命的危险因素。

但任老师挺过来了。

当旭日初升,2008 年 10 月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身上,带来融融的暖意,意志和力量重新回到体内,他一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具有户外生存经验的人都知道,直到天亮后,神经得以松弛,寒冷也被驱散,这时候才最有可能入睡。

任铁生可能休息了几小时。他在 10 月 1 日中午醒来,写下了这样一张字条:

「5 中分校退休教师任铁生于 930 日登上铁陀山归程中迷路在(「山」删掉)此处山上住一夜、10、1 12 点开始顺山梁向东北方向向十字道村移动,

以备万一存此条,爱给*过的一切人

任铁生

(「9、30、」删掉)

10、1 午 12 点」

加载中…

这个版本是我根据字条图片仔细辨认释读的。可以看到,字条的基本含义表达得非常清楚。网络流传一张所谓的「纸条里暗藏真相」图片,把「爱给」二字辨认为「爱语」,说什么谐音「暗语」,又把「一切」的「切」字看成「劫」或「刀」,就是自娱自乐,阴谋论上头,颇为无聊,不值一驳。

值得说说的倒是「爱给*过」这几个字。从语义上看,此时谈爱,有点莫名其妙,因此 10 月 10 日的《新京报》报道一开始把「爱给」释读为「受托」,肯定也是一时摸不着头脑。但是看字形,「爱」字又是清清楚楚,几乎不存在疑义,「受托」是一定不对的。至于第二、第三字,确实难以确定到底为何字,尤其是第三字,无论如何不会是「路」字,因为上文就有「迷路」一词,「路」字的写法与第三字截然不同,一看便知。

不过这句话在提示任老师的去向上并无太大作用,不影响我们对整段文字的理解。考虑到当时当地的现实情况,说实话,把字条写得文从字顺、无懈可击,反倒不正常了。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任铁生在 10 月 1 日中午 12 时之后就应该离开宿营点,向十字道村走去。

但他始终没有到达。

我们对他所了解的一切信息,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2.

任老师的行踪、下落、他留给世界的所有信息,就到此为止了。但他的失踪在外界引发的震动,才刚刚开始。

原本说好在 9 月 30 日晚间归来,国庆期间还要给老母亲过 90 岁大寿,但任铁生食言了。家人不停拨打他的手机,却都处于关机状态。现在我们知道,那一夜在铁陀山上露宿的任铁生不好过,可他的家人也同样陷于不安与焦虑之中。2008 年 9 月的最后一晚,对这一家子都是难熬的。

熬到第二天早上,家人报了警,也向有名的专业户外救援组织绿野救援队寻求了帮助,后来又有燕捷救援队等别的队伍加入。这些救援队员们后来成为搜寻任铁生的主力。

媒体也收到了消息,开始密集对此事进行报道。

10 月 1 日,进山初步展开搜救的第一批人员,是门头沟派出所的警察们。但是从接到报案到天黑之间的时间太短,又缺乏搜救的专业经验,这一天实际上相当于就这么交代过去了。

让我们抛开前面把视角落到任铁生身上而掌握的已知信息,设身处地把自己代入搜救人员的角色之中,试着问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要开始行动,该从哪里下手?

想想吧,警察和救援队员知道的只有任铁生出门前留给家人的一个大致方向:门头沟。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知。

可是这是一个区——而且是北京的一个区。再说偌大一个门头沟,98.5% 的面积是山地,茫茫群山,上哪儿找啊?

直到驴友晚上 20 时在绿野网站发帖求助、之后绿野救援队开始介入后,这才稍微摸出了个头绪。他们研究了登山爱好者最常走的几条线路,把重点方向放在约 20 公里长的「郎雁小道」——从郎儿峪到雁翅这一块。

正当救援队员摩拳擦掌准备大面积搜山的时候,10 月 2 日又得到了一条新线索。这就是我们在前面提到的、警方在 10 月 2 日 0 点 27 分通知任铁生家人的情况:任老师的手机信号在 9 月 30 日下午 16 时在禅房村附近出现。

救援队员对此喜出望外,这条线索也证明他们之前猜对了,因为「郎雁小道」就在禅房村附近。于是,救援队的主力部队在 10 月 2 日天亮后就赶往妙峰山镇。

当然我们知道,任铁生后来的真正去向是铁陀山,但是救援队员那时候不可能知道这一点,他们注定要在禅房村一带浪费好几天的宝贵时间。

更重要的是,在这条时间线的另一个空间里,任铁生已经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必须记住,我们能够掌握的他最后的信息,是 10 月 1 日中午 12 时写下的那张字条,而救援行动的正式开始,至少是在 18 个小时以后的 10 月 2 日天亮后;即使在那时候,救援行动也弄错了地点,是在妙峰山进行的,离任铁生真正所在的铁陀山,还有数十公里之遥。

10 月 2 日一大早,二十多个救援队员在妙峰山集合,他们在山里的一块平地上设立了临时指挥部,布置了详细的搜救任务。救援队员以涧沟村为中心,分成禅房、照台、炭厂三个方向,进行搜救。

上午 10 时左右,在当地村民的向导下,救援队员兵分三路开始出发。他们走的都是近乎没有路的荒野之地,林木密集,走出两三米可能就见不到人了。为了防止迷路,也避免走重复,每隔十几米就要在树枝上捆绑标记。

就这样,他们在山里走了一整天,饿了就啃两口面包灌几口水,裤子都被灌木撕成一条条的。

下午 16 时,是事先制定好的「关门时间」——一到这个点,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里,都必须往回撤。如果违背这一点,迅速暗下来的天色将笼罩下来,天气情况也许会急剧恶化,说不定救援队下一个要救援的就是你了。

所有人都回来了。但没有人找到任何东西。一无所获,连个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10 月 3 日,依旧是发动所有能发动的力量,警察、消防员、救援队员、家属、单位同事、当地村民。但是到这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人们收获的仍然是失望。

不,也许已经近乎绝望。因为失踪后寻回可能性最大的「黄金 72 小时」结束了,任铁生失踪已经不可避免地超过 72 小时。

但没有人想放弃。

10 月 4 日,搜救第三天。

10 月 5 日,第四天。

10 月 6 日,第五天。10 月 7 日,第六天。

不知不觉,国庆假期都过完了。在这几天里,一辆辆汽车从很远的地方开来,停在平日绝无人迹的荒山野岭,参加搜救的人员来自社会各界,北京大学山鹰社、京西 HAM 无线电联盟、永定消防中队、门头沟应急救援队、当地派出所和森林公安局都派人来了,人数越来越多,已经有将近七十人,还带来了搜救犬。

在平缓的坡地,他们采用拉网式搜索,用绿野搜救队「山魈」的话来说,就是「最俗的办法」,每隔 3 米一个人,平推着向前走。

险峻的断崖则是重点排查的对象,系上安全绳,一点一点往下移,一直下到底部,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可是,他们的收获仅仅是一条背包带,留在禅房和狼洞之间的半个脚印。根本无法证实,这些杂物和任铁生有没有关系。

搜救的环境也变得越来越恶劣。尽管才是初秋,可由于连续下雨,山上的气温降到了 5 度左右,水汽又大,能见度最好也只有 200 米。在这样的条件下,徒劳无功引起的挫败感困扰了人们。

正如一位救援队员说的那样,「这么大一片山体,别说几百人,几万人放进去,你也很难去寻找到一个人。」

那怎么办呢?

这时候,又有一个消息给人们浇了一盆冷水。从警方那里传来的消息说,任铁生的手机被监测到 10 月 7 日在北京西站开过机。这让搜救人员心里一沉。要知道当初把妙峰山确定为搜救地点,是因为任铁生的手机信号曾经在这里出现过,但是新情况似乎在暗示,他的手机早已和他本人分离,那么当初的选择也许压根就是建立在不牢靠的基础上的。

搜救人员冷静下来,回过头重新审视一开头的地点选择。任铁生是不是真的来过脚下这座山呢?

要证明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929 路是唯一一班从外界通往山里的公交车,每天只有两班,任铁生只有坐上 9 月 30 日早上 8 点多的那一班,在禅房站下车,才有可能完成计划中的登山,按照约定在当天晚上回到家里。如果他没有在禅房站下车,那么他就根本没到妙峰山活动过。

任铁生的两个弟弟亲自前往公交车站核实。车队很热情,把当天两班车的司机和售票员都找到了,有一班当天经过禅房站时甩站了,根本就没停,另一班的司机和售票员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就说明,9 月 30 日的两班 929 路公交车任铁生都没坐过,他也就到不了妙峰山,他没有来过这里。地方弄错了,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幸好,在人们差点陷入绝望的时候,事情的转折点也很快出现了。在当地收集信息的救援队员得到了一个新线索,就是任铁生问过路口的小贩哪里的核桃多。回来一分析,大家都想,说不定任铁生就奔核桃多的山里去了。那么,这附近哪里的核桃多呢?

在那个公路路口,往右拐是去妙峰山,直走是王平镇,王平镇有一座铁陀山,那里恰恰就是核桃树特别多。在那个交通要道,任铁生会不会心思一转,临时起意,干脆向前去了王平镇呢?

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能放过。搜救人员派出几个人去搜集信息,没想到在王平镇的十字道村,一问就问出大线索了。当地村民看着寻人启事的任铁生照片,言之凿凿地说,这个人来过他们这里!

终于,困在黑暗之中蒙头转向的搜救人员仿佛迎来了一丝曙光。从这时候开始,搜救行动才真正转到了正确的方向上。

于是,四十人左右的搜救人员立即赶到铁陀山,直接进山。以此为始,第二阶段的搜救在 10 月 8 日拉开序幕。

3.

在某种意义上,第二阶段的搜救和第一阶段很相似:在一开始,寻获的一些线索令人喜出望外,似乎预示着任老师的踪迹就在不远处,找到他的下落只是时间问题,胜利就在前方;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得到的只是虚幻的希望,自己所做的都是在原地踏步,根本没有突破性的进展,然后你只能陷入绝望。

这是一种心理折磨。

起初很顺利。

10 月 8 日,第一批进入铁陀山的搜救人员没费什么力气,就轻易地在山楂林里、通向山顶的山路上发现了二十几张小小的用以当标记的纸条。展开辨认,它们是用 9 月 25 日《北京青年报》的 D 叠裁成的。后来,任铁生家人在家里一翻,果然就少了那一期的那一叠。

任铁生果然是来了铁陀山。

在绿野网站上,我们仍然可以搜索到亲历搜救行动的驴友当时写下的文字。有个人写道:

「2008 年 10 月 8 日在铁驼山的搜救中,我们三人小组搜索了两处海拔 800 米的山头,进而搜索了小店子村以及下方一处废弃的 32 号矿洞,均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在小店子村我们遇到了当地迁走回来怀旧的四位村民,他们说以前都住在这里,后来因为他们居住的区域在矿井上方已经有很多处塌陷,为安全起见政府便强制住户外迁,留下了这些多半倒塌的房屋和塌陷的地面,我问过如果人不小心走到这里有没有陷下去的可能,回答是可能的,我问:这里人都搬走了吗?回答:是的。我又问:那上面还有一户人家没有搬走的你们认识吗?回答说:不认识,知道那是打猎的(这一点在铁驼山搜索中看到的几十个钢丝套子得到了证实)。我想找这个猎人了解一下有没有见过任老师经过此地,但房门上锁家中无人,从痕迹上看有一个星期没有人住此居住。」

没有什么能比这些带着原生质感的文字,更能让我们感受到 2008 年初秋笼罩在铁陀山之上的那种特殊气氛。

10 月 9 日,搜救工作依旧从一大早就开始了。燕捷、梧桐雨分别带领各自的队员向潭柘寺和滴水岩等几个方向出发,山魈守候在山下十字道村的大本营。

下午 14 时,天下起雨来。山魈在大本营收到了逍遥传来的消息——任铁生的露营点找到了。

那就是我们在前面讲到的那个草窝。在它旁边,救援队员又分别发现了那张字条以及有人用过的卫生纸。字条写在北京五中的答题卡背面,装在密封的塑料袋里,毫无疑问是任老师留下的。

加载中…

关于这个露营点,有个难解之处。那就是那里离任铁生留下的一处纸条标记只有不到 100 米,如此近的距离,任铁生为什么没有找到标记顺着下山?莫非真的是擦肩而过、错失求生良机?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遗憾了。

这个露营点被命名为 A 点,此后的搜救工作都是以 A 点为中心展开的。谁也没想到,这个临时的称呼竟然会被固定下来,日后成为来铁陀山远足的驴友必定会经过的坐标点。

同样地,谁也没想到,发现 A 点竟然是整个搜救过程中最令人振奋的巅峰时刻。

每个人都像是注射了一剂强心针,觉得任老师马上就要找到了。也许,就在下一个灌木丛后面。

可他们之后遇到的都是挫折与迷茫。

沿着地上的痕迹,一寸寸匍匐向前,没多远,一座断崖出现在他们面前。燕捷这时候明白了路上为什么会横放一根树枝,因为任铁生看到断崖,明白前方无路可走,折回时用树枝来做标记,以便在不小心走回这条老路时提醒自己留心断崖。

「老户外这都是,」燕捷对任铁生的处理十分认可。

在另一条小路上,他们发现了几个吃剩的山楂。观察一番后,燕捷根据上面尖利的齿印,肯定这是獾干的,与任铁生无关。

不停地发现线索,再不停地被否定。整个搜救过程,大致如此。

10 月 10 日,雨停了。

这一天,山魈把注意力放在山谷下。他认为,任铁生只带了一天的干粮和水,失踪第二天又是个晴天,作为一个资深的户外爱好者,他一定会去找水源,也就是说,往沟里走。出于这个判断,山魈带着七八个救援队员一字排开,沿着山谷下行,有的地方林木又高又密,还需要用砍刀开路。

走了不到 200 米,山魈偶然把视线从脚下移向远处,猛然间,他被一件什么东西惊住了。

那是人穿着的衣物!

定睛再一看,一条灰色长裤,被支在一棵树上。

搜救人员赶紧冲过去。第一眼看到裤子上面的金属扣是生锈的,山魈心里一凉,这裤子放在这里很久了,一定不是任老师所为。但即使如此,这也是不能放过的线索。

于是山魈往前走。

一直走到沟底,离前面一个五六十米高的悬崖只有二十米了,他们终于看到了真相:几件散乱的衣服,一提起来,里面跌出一堆白骨。

那是人的尸骨。

尽管那不是任铁生的,但突如其来的不祥之物,让搜救人员产生了惊恐的情绪,心头也蒙上了沉重的阴影。就连山魈这样的户外大神也说,在铁陀山上他曾经辨别不出东西南北,没想到这座长满一人多高杂草与密集灌木的不知名小山,竟是如此险恶。

还有更严重的一点在于,你有没有想过,那条灰色长裤为什么会远离尸骨?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把裤子脱下来,因此几乎可以肯定,裤子是在尸骨的主人死后被放置到别处的。

也就是说,死者并非孤身死去。

那么在死者身边的,会是凶手吗?

不知道。不敢想。

更骇人的还在后面。那具尸骨,不是搜救过程之中遇到的唯一一具。两天后,10 月 12 日,又有搜救人员在铁陀山的另一个地方发现了尸骨。

令人疑惑的是,关于这两具遗骸,网络上能搜索到的信息非常少。死者是什么身份、如何遇险、是意外还是他杀、是否得到相应的后续调查,我完全找不到详细的报道,仅有只言片语的遗存,模糊而矛盾。

仅有的几处报道如下——

某驴友 2008 年 10 月 12 日在论坛发的帖子:「今天继续参加铁陀山搜救活动,今天我们 1、2、3 组的任务是重点、拉网式搜索任老师营地到铁陀山顶的山脊两侧的坡地,向山脊两侧搜索,搜到断崖处返回,我、尤里还有彩衣,全天搜索,任老师仍然没有线索,但是发现一具尸体。 地点在昨天我们开始搜沟的起点的南边几十米远、山脊我们踏出的路的西侧,我们 3 组负责溪边坡崖的搜索,两三人一组,一字向下搜索,我们结伴的 3 人在一个小组,一路劈荆斩棘前行不到 10 米,发现一具尸体,已经成为骷髅,穿抓绒深深灰上衣,橘黄偏红浅黑大格衬衫,牛仔裤,因草丛遮挡,保护现场,未看清鞋及手。衣着整齐,仅见头颅骨,估计死亡时间有一年了。 因是第 1 见证人,回到大本营配合警方作了笔录,签字画押——第一回哦。 现场拍了照片,有点儿恶心恐惧,就不上了。」

《北京晨报》2008 年 10 月 12 日报道:「在搜寻到铁坨山边上的一座无名山头时,搜救队员发现了一具白骨,从时间上推断不可能是任铁生老师的。搜救队员报警后,派出所民警也赶到现场处理,这也是自前天发现一具白骨后,再次发现白骨。搜救队员介绍说,发现白骨的位置并不容易到达,不知是不是以前有山友登山受困于此遇难,一切还要等警方调查后才有结果。」

《新京报》2008 年 10 月 14 日报道:「据绿野救援队队长远山介绍,在近日的连续搜索中,已经发现两具尸体,其中 9 日在铁驼山往滴水岩方向的路上发现一具村民装束尸骨,12 日在铁驼山南侧一处山包上发现一年轻女孩装束的尸骨,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

除此之外,再无蛛丝马迹。

这可能就是第二阶段的搜救的最大发现了。但对于找回任铁生,仍然是毫无帮助。

搜救人员的士气和体力一天天地消耗,他们之中的很多人,连续几天不回家,国庆假期结束就跟单位继续请假,在十字道村搭起帐篷凑合过夜,面容消瘦,胡子疯长。但他们等不来一个满意的结果。

10 月 19 日中午 12 时,28 岁的木头与另一名网友在琨樱谷附近搜寻,不慎跌到断崖下的水潭里。同伴报警后,下午 15 时,消防员到达木头跌落地,费劲千辛万苦,才在下午 18 点将木头安全送到山下。送到积水潭医院后,医生诊断木头右脚踝骨骨裂,脊椎骨错位,需休息一个月左右。

这起事件成了搜救第二阶段的大规模行动结束、大部分搜救人员撤出铁陀山的直接原因。实际上,按照国际惯例,15 天就可以结束搜救,对任铁生的搜救大大超出了这个标准。

山魈带领队员进行最后一次拉网式搜索后也无奈地离开了铁陀山。

他们尽力了。

4.

此后,没有放弃的人们还进行了零星的努力。

截至 2009 年 6 月,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粗略统计累计出动志愿搜救人员约 2300 人次,累计出动支援车辆 530 余次。

根据「任铁生铁陀山搜救报告」,搜救范围包括:

「A 点周边(2KM 半径之内)、A 点东北部山区(包括铁坨主峰东北部 45 度扇形区域,延伸至灰地、王平、平地、黄石港一线)、A 点东部山区(延伸至赵家台、潭柘寺、峰口庵、圈门一线)等重点区域的搜索已经结束,未发现相关踪迹。

在南方向上进行的搜索到达了桃园、东港、滴水岩一线,并沿道路两侧向外进行穿越式搜索,探查了大量洞穴、天坑、断崖等危险地形,未发现相关踪迹。

向北到达大华沟口,向西北到达木城涧煤矿,向西到达水峪东大尖附近。

其中,多次拉网式搜索的区域面积约 15 平方公里,主要集中在 A 点周边 2KM 半径以内,尤其是 A 点至铁坨山主峰连线以东一直到小店子—十字道—赵家台一线的区域,这一区域属于核心区域,已经彻查排除;重点搜索的区域面积约 40 平方公里,根据任铁生所留字条,重点搜索是指包括了所有道路、主要山脊、山沟和断崖的地区,尤其是 A 点、铁坨山东北扇形区域;穿越式搜索涉及的区域达到 100 平方公里以上(主要的山谷、山脊、道路或者穿越线路及两侧相关视野所及范围内),包括了以铁坨山为中心,道路和村庄网格以内的广大区域。」

尽管我们不熟悉这些冷僻的地名,但是已经足以了解,搜救人员为了找到任铁生做到了他们能够做到的一切。

把铁陀山周边翻了个遍,可任铁生到底去了哪里?

这十几年来,一直流行的有两种猜测。

第一种猜测,是任铁生跌入了某个隐秘之极、尚未为人所知的洞穴里。

要知道,铁陀山的山底下都是采空区。所谓采空区,就是由人为挖掘或者天然地质运动在地表下面产生的「空洞」,众所周知,门头沟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是中国五大无烟煤产地之一。

有一位驴友写道:「门头沟的千军台、木城涧、大台、煤窝、王平村和房山的大安山、史家营的山下都是通的,同属一脉煤,还有很多小煤窑,由于多年挖采,大巷道延伸很长,熟和空有很多(熟:由于挖煤导致山体松动,像沙子一样一动就掉,和山体连不住;空:脚下挖空了,踩到熟上就陷进去,也叫窑陷),没准踩到空上了,山上又有很多杂草灌木,陷进去之后被杂草和熟盖住了,如果是这样,就是把整个山挖开也找不到人了!」

可见在铁陀山开展搜救之凶险程度。

除了采空区,铁陀山还有另一种特殊的地貌,那就是天坑——自然形成的又直又深的竖井。

2014 年 8 月,一名驴友在铁陀山发现一个天坑,里面有多具人体遗骸。这个天坑角度接近垂直,洞口没有可以固定绳索的大树或者岩石,经测量有 24 米深。

至于里面的尸骨,前来勘查的曙光救援队员说,「听当地村民讲,这座竖井内曾经有人发现过人体骨骼,一些老人讲过在抗战期间,一些日本兵枪杀中国人后,将人扔到这里。」

他们随后把勘查情况向警方反映。

如今,我们还能在 b 站看到驴友入洞探险的视频。可以看到,天坑在一个山崖边,洞口被灌木遮挡得很密实,一不小心就会踏空跌入十分惊险。洞内骸骨遍地,有的还被装在袋里,诡异恐怖。事实证明,这些尚未确定来历的尸骨,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

2016 年 1 月,还是在门头沟,不过不是铁陀山,而是潭柘寺附近的一座无名小山,又发现了一个深洞。这个更深,将近 40 米。

里面有两具遗骸,一具是羊骨,另一具是人骨,它们混杂在一起,但从颜色看,年限有明显的区别。

诡异的是,救援队员找不到人的鞋子和衣物。也就是说,死者是裸露着跌入洞中的。这是否意味着,这是一起有外力因素的非正常死亡事件?

当时的报道称,这具人体遗骸后来被送去做 DNA 鉴定。但结果是什么?对不起,再也没有下文了,我没有在网络上查到关于这具人体遗骸的任何一点后续信息。

它是属于谁的?是任铁生吗?还是另外一个无辜的人?

没有人知道。

我们只知道,出现过这么多尸体,铁陀山一带太不正常了。

不可思议的是,自始至终没有人对这些非正常死亡的人做出过解释。2008 年 10 月 10 日的一例、2008 年 10 月 12 日的一例、2014 年 8 月的十多例、20016 年 1 月的又一例,他们遭遇的是什么?即使是陈年旧案,不也应该给个说法吗?

因此对于任铁生的下落,另一种为更多人接受的猜测,是他碰上了外力侵害而致死,死后尸体被藏匿到某处,也许就是像那两个天坑一样神秘的洞穴之中。

「任铁生铁陀山搜救报告」也得出了相近的结论——

「根据搜索的结果,我们得到的结论是:

1、任铁生老师曾在 2008 年 9 月 30 日到达过铁坨山主峰附近,留下字条、离开 A 点时状况基本正常。

2、经过对部分重点区域的拉网式搜索,对周边山区大面积的排查,以及对次重要区域所有可能线路的遍历,我们再也没有找到除纸条和报纸外的任何疑似属于失踪者的物品或者标记。因此,我们认为,任老师很可能没有在铁坨附近山区出现非人为伤害的意外。

3、任老师被困于铁坨山周边山区的可能性已经大大下降。相对的,人为因素或者山外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明显上升了。

基于以上几点结论,参与铁坨山任铁生老师搜救工作的机构、志愿者以及任铁生家属建议:请求政府部门或者公安部门介入调查,从人为因素或山外意外因素上进行调查和突破。」

任老师的家人也偏向于这种解释。就在当年搜救人员发现尸骨之后,他们就提出,种种迹象表明,事发当天,山里不排除有他人介入的可能,任铁生不是简单的迷路走失,被他人侵害的可能已经发生。

假设真的如此,那么任铁生的尸体又会在哪里呢?

十几年过去了,时移世易,当年马上要过 90 岁生日的任老师的母亲,很大可能已经告别人世。在人生的最后日子里,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再见儿子一面吧。

但她等到的,只有儿子写下的一张字条。那张字条被留在一片荒野之中。今天,那里的山林依然只有风吹过,还有人们路经此地,为消失的人送上的几朵枯萎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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