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番外·江水其缃

在京城的王公贵女们中,有一件事情是心照不宣的。

宁可惹宁家嫡女,也不要惹宁家的小公子。

否则会拉来双倍仇恨。

当初周翰林家的小公子的因为在二月宴上对宁方思语出不敬,肆意嘲笑他是宁国公偷养的外室生的野种,还没等宁方思回嘴,就挨了宁缃四巴掌。

一巴掌比一巴掌响,末了还被宁缃的贴身侍卫按倒在地,宁缃的绣鞋尖抵在小周公子喉咙口,睨了眼围过来的众人,笑着抬脚又深入三分:「就你?都不配直呼方思的名字。」

宁缃抬起下巴,回头看了眼身后似乎吓住了的宁方思,粲然一笑:「方思,喊我。」

「什、什么?」

在众人的凝视中,宁缃语气郑重:「大声地喊我,我看看这里还有谁敢置喙你的身份。」

「姐、姐姐。」

「不用怕,大声些。」

「姐姐!」

「好!」

宁缃抚掌而笑,松开脚上力道之际,冷冷望向小周公子,不咸不淡道:「对了,听说你父亲昨日在平康坊闹了事,花了好多钱才摆平,跟我仔细说说?不愿意说也没事,我的家丁待会儿会好好向众人说明的。」

宁缃眼有狡黠,看着小周公子涨红的脸与愤怒的目光,笑得更加畅快:「以后说话前动动脑子,方思是我的人,记住了吗?」

周公子还未反应,宁缃身后的宁方思愣愣望着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没有移开过。

那一年,宁方思九岁,宁缃十二岁。

宁方思十二岁那年,在元宵灯会上贪玩,故意避开了家丁们,一人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玩的好不自在。

待到被仆从寻到,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他昏在城东梅园嶙峋的怪石上,微朦的雾气笼罩着整座院子,梅花缤纷,各有其美,偶有清风带过,落下簌簌花瓣在宁方思肩头,他手中则是紧紧攥着一株绿萼梅,似是好梦正酣。

春日清景甚是美妙,宁方思的身体状况也同样美妙。

因着吹了一夜的冷风,他高烧不止了三日,宁缃伏在他的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三日。

宁方思做了一场梅花美人的好梦。

他徘徊梅园之中,在绿萼梅前看到了红衣美人,美人身姿窈窕,只见背影也足够让人心动,十二岁的少年郎生了他自己都不甚清楚的隐秘情思,唤着眼前美人,期待着她的回首:「姐姐。」

「姐姐……」

宁方思终于在微弱的低吟中醒来,梦中的红衣美人与塌前双眼红肿的宁缃瞬间对上,宁方思开心的不得了,嘴角没忍住咧的大了些,让脑袋又痛了几分。

宁缃瞧着宁方思吃痛的神情,没好气地正要怼一怼时,忍住了。她压着嗓子,语气呜咽:「你去梅园做什么?不给我一个正经理由,等病好你就完蛋了。」

「姐姐,我折下了。」

宁方思虚弱地呼吸着着,眼睛却晶亮。他艰难扯出最灿烂的笑容给泪眼婆娑的宁缃,开心地等待着夸奖:「我折到梅园第一个开花的绿萼梅了。」

看宁缃委屈着又不明所以的模样,宁方思忍不住笑出声来,目光逐渐温柔下去。

他抬起手,紧紧握住宁缃的掌心。温热传来时,宁方思心上似酥麻一阵,莫名的情绪搅扰的他心跳快了些,耳根子微微泛起红来。

就在他自己也不知所措要松开手时,宁缃反握住他:「我想起来了。但那是跟旁人随便说的话,你也信。」

约莫是在元宵灯会的前三日,几位贵女知道宁府上栽种的珍贵梅花结了苞,便相约来看。但京城中人,对宁缃敬畏是一方面,嘴皮子上能讽刺的总是要壮着胆子说上几句。

她们说着城东梅园的绿萼梅也要开了,照料之人品性气度一等一的好,定是比眼前宁府的梅花还要美。

临近元宵,宁缃心情好,便也没在意,只随便接了一嘴:「是吗?那正好,开的第一株绿萼梅正配第一等的我。谁为我摘下了,重重有赏。」

几位贵女没有当回事,却被暗处的宁方思听了进去。

他日日去梅园蹲守,终于估摸着绿萼梅会在元宵夜绽放,就算等一夜,宁方思也要把第一朵新花献给他独一无二的姐姐。

宁缃握住宁方思手的力道又紧了些,紧的让宁方思感觉喘不过气来,看也不敢看自己姐姐。

宁缃珍而重之的话语响在他耳畔:「方思,你记住。什么都没有你和宁家重要。如果是为了你们,天下第一我也可以不要。」

宁方思一直记得这句话,偏偏这句话的主人在五年后毁约了。

宁缃不知为何,发了疯似的喜欢上了翊王,对父亲好一通哀求,又做出了不少出格的事情,一点也不像寻常的她了。

宁方思很生气,气到再也不想理宁缃了,直至这种愤怒在宁缃与覃闻晏成亲那日达到了顶峰。

他恨不得冲进那两人的洞房去问一问宁缃,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是覃闻晏呢?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这个念头在宁方思脑海里出现时,他大骇无比。

为什么不行呢,他们并不是骨肉至亲。大家都以为宁方思不知道,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宁别久亲生的。

念头一旦落地,便是生生不息。

可第二日,这般疯狂的念头竟然消失了,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宁方思耳畔不断回响:你不能喜欢宁缃,你真正喜欢的姑娘另有其人。

这个声音太有蛊惑力了,宁方思听从了它的话,从此以后与宁缃也再无从前的亲昵。

他爱上了骑马,小时候骑马最好的是宁缃,可她如今把自己困成了一个怨妇,宁方思有时在宁府思及姐姐了,便会去骑马。

肆意纵横之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一日他打马长街过,即便出行的姑娘们都戴着幕篱,他仍旧能感受到其下热切的目光。

抬眸之间,宁方思笑意滞了滞,他看到了春风得意楼上的宁缃。

仔细想来,他们似乎很久没见面了。宁方思收拢缰绳,即便心底的声音命令他,不要去不要去。他还是不由分说地下了马,步履匆匆地就要去高楼之上。

他要立刻去到宁缃身边。

迫切情绪带来的义无反顾动作硬生生在路过面摊时止住了,像是上天的安排,宁方思望向面摊前荆钗布裙的姑娘,心底的念头再次甚嚣而上:去找她,去见她,你要对她动心。

宁方思不受控制的朝面摊走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正要站定时,他看见了面摊旁栽植的梅花。

心间似乎划过十二岁时梅园中的那抹幽香,还有不可说的红衣美人。

难得的,宁方思战胜了心底的念头, 转身义无反顾向春风得意楼走去。

宁缃正在等待春风得意楼大厨的松子百合酥,覃闻晏尤爱这个。

看到宁方思,一直愁眉紧锁的宁缃不由笑开:「呦,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还以为你再也不要理我了呢。」

宁方思熟稔坐下,此时此刻,他们似乎回到了儿时的亲密无间:「这不看你铁了心的一心向翊王,我就不去破坏你的好心情了。」

「如果是你,日日来也无妨。」宁缃的话自然而出,似乎连她自己都很意外。

「小时候你就说喜欢大将军,临了头竟然喜欢上了王爷,姐姐,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要嫁人当然要嫁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但你问我为何最后选的是王爷……其实我也说不清,可能这种说不清就是喜欢吧。」

「不。」宁方思说得斩钉截铁:「喜不喜欢一个人自己心里一定很清楚。」

屋内诡异地寂静。

半晌后,宁方思打破沉默,半开玩笑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大将军,那我去做大将军好不好?」

「好啊。但你这样的大将军一定要配红袖添香,我这样脾气的,不好。」

「你很好。只是王爷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罢了。」

宁方思朗笑着起身,看着小厮送来的松子百合酥,顺手拈了一块:「嗯,好吃。姐姐你是不是忘了,我也很爱吃这个的。或者,你是不是潜意识里是在为我等呢?」

说完宁方思便离开了,只留下望着松子百合酥面带沉思的宁缃。

在这之后,宁方思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得缃色,去翊王府也只是去找覃闻晏文武切磋,他似乎,真真正正地把宁缃抛在了脑后。

就像心底那个声音说的,他有另外的必须要去喜欢的人。

某一日的某一瞬间,宁方思坐在河边产生了荒唐的想法——他与宁缃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纵着,变得一点都不像他们自己了。

他灵光一闪,好像找到了什么症结已久的问题的答案。

宁方思正要好好想一想这句话时,就听到有人在呼救,有孩童贪玩落了水。

他顾不得许多,立时便跳了河去救人。

等他浑身湿淋淋的接受完孩子父母的千恩万谢后,才想起来外袍里方才宁缃匆匆派人送来的信被打湿了个彻底。

宁方思预备去翊王府找宁缃直接问清楚信里的内容,他们二人自儿时起便没有秘密,哪里来的这些累赘书信交流。

只是因为小时候风寒引起的高烧,让宁别久心悸不已,此后宁方思多打一个喷嚏宁夫人都急得不行,这次看他浑身湿淋淋的,无论宁方思怎么说都没用,硬生生被扣在府上观察了好几日,确定无碍后宁夫人才松了一口气。

宁方思一刻也等不及,即便天色已经擦黑也要去翊王府。

他行过长街,天上星子灿烂时就会多看几眼,两颗靠的特别近的星星便被宁方思摁头起了他们姐弟俩的名字,每次他孤身行走的夜晚,看到那两颗相依相偎的星子都会开心无比。

今夜却有些不同。

宁方思停下步子,猛然发现那颗被他起名为『宁缃』星星灰暗了下去。

宁方思久久没有找到它,好像再也不会找到他了。

一路失神的宁方思直至走到翊王府也没有清醒过来,还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才缓过来。

只是那声音从来都是明媚张扬,唯我独尊的,不曾这样软糯温和过。

宁方思有些怔怔,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姐姐?」

来人回首,面容并无改变,宁方思心里竟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天上的星星不在便不在了,只要宁缃还在,就好。

后来宁方思回顾一切的发生,原来这个夜晚就是故事的结局了。

他们终是没有被上天成全。

小时候宁方思缠着宁缃念《诗经》里的『汉广』给他听,可宁缃从来不好好念。

当再也无法拥有宁缃时,宁方思终于知道了那首诗里,宁缃暗藏的情意。

江水其缃,或与方思。

汉有游女,终不可求思。

不可,求思。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番外·江水其缃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