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送来崔氏女时,我未想过她会成为我一生的劫。
苏略负伤消息传来时,阿姆正为我裁制新衣贺喜。
我军铁骑攻破那号称「天险」的溧阳关,随南直下,追击中州将士到了渭水。
这么多年了,我的念想终于要实现了。
我还在想着中州帝王跪下求饶的场景时,手下来报,崔将率领的残部设下陷阱,苏略大意,铁骑全军覆没。
我大怒,直接将那个报信的小将给踹飞出去,好啊,真是好,穷途末路了还不忘摆我一道。
苏略回来后就跪在营帐外,我看着他,跪的真直。
若不是在这月渠十几年,我都怀疑他是中州的细作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他杀了那崔将与他三个儿子,中州的有用之才又少了几个。
我看着远处土地已经开始皲裂的草原,若是再增派兵力,元气大伤的只会是月渠。
可是我又不想中州帝王好过,看着苏略,想到了一个折辱他们的办法。
我派人送去休战书信,条件是清河郡崔氏女许嫁。
那崔将在中州极得民心,他刚死,他的女儿嫁给仇人,多让人开心啊。
我给中州帝王一个月的时间,必须要见到崔氏女。
中州的丞相云鹏来信告知我崔氏的情况,这一辈,只有两个女儿。
我端着羊奶酒,笑了,无论是哪个,进了这月渠,都别想好过。
我几万月渠勇士,被她爹给灭了,如何能甘心。
一月之后,苏略在渭水接到了和亲的队伍,崔氏送来的,是他们的五姑娘,叫崔莺。
莺?果然是养在闺阁里的弱女子,在月渠,只有雄鹰能活下去。
队伍走了十日便到了,出发前我就吩咐领将,不用管她,一直赶路就是。
我掀开那马车门,看见了坐在里面的崔莺。
她穿着中州的嫁衣,热烈似草原落日里的红霞,美的炫目。
她身旁的两个侍女,如临大敌地拦在她身前,生怕我做什么。
她出声让两个侍女退下,然后掀起那微遮的盖头,露出一张秀美的面容。
她起身下马车,站在我面前行礼,「崔莺见过大王子。」
她那双眼睛,毫无畏惧地直直看着我,里面的倔强清晰明了。
我笑了,原来还是个有傲骨的女子,可是这傲骨,着实让我看着不爽。
在她侍女的惊呼声里,我抱起她,走向我的营帐。
我的族人在欢呼,我以为她会惊慌失色,可是没有。
那张面容太过平静,让我想摧毁她的念头越发强烈。
毫无怜惜地将她扔在铺有黑熊毛的榻上,然后伸手去撕扯她的嫁衣。
她也无表情,任由我动作。
情到深处时,我看见她咬着唇,眼含泪水。
不知怎的,我抚着她汗湿的黑发,在她耳边说:「记住,我叫卓纳林。」
事后我满足地拥着她,感叹不愧是中州水土养育出来的女子。
可一想到我月渠勇士的惨死之状,我又沉下心思起身离开。
第二日巡查完将士演练后,阿姆告知我她还没醒。
我琢磨可能是昨天折腾太过了,便抬步走向营帐想看看她如今情况。
她还躺在榻上,露出的肌肤青紫斑驳,暧昧横生。
我让人将她的两个侍女带来,她们一看见崔莺的样子,双双哭了。
哭声让我烦躁,我出声让她们闭嘴,不想吵醒了她。
她拥着毯子,让那两个侍女别哭,说自己没事。
然后看向我,她用嘶哑的嗓音与我告罪:「大王子勿恼,令雪令雨第一次见我如此,吓着了。」
我看着她,知道她这个样子谁看了都会觉得是我下手太重了,虽然昨天是折腾得很了。
可我还是板着脸,就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那双倔强平静的眼睛此刻展露无遗,她也不害羞,让侍女取来衣物,在我面前就换上了。
月渠的衣物穿在她身上,别有一番韵味。
右手腕上露出一截红绳,挂着一个金色的东西。
我问她那是什么,她垂眸摸着道:「及笄时亡母赠予的。」
亡母,对了,在她许嫁的前一月,她的母亲过世了。
我感觉心里很烦躁,便不想再理她了。
我让阿姆为她安排一切,王子妃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还有中州的人看着。
可是其他地方却是可以让我月渠族人发泄恨意的。
半月后,月渠部落聚集,为我月渠勇士祷告祈福。
她坐在我身边,面含微笑地看着前方正在举行的仪式。
篝火燃起映照着她的影子,如青松般挺立。
我的族人眼含愤恨地看着她,她们的父亲,丈夫与儿子,都死在了中州渭水。
一个妇人大着胆子上前来,请求我同意让她跪到祭司的面前。
我笑着不说话,偏头看着她,示意她自己决定。
跪在祭司面前,为我月渠勇士忏悔,这是她的荣幸。
那妇人见我不出声,拿不准我是什么意思,有些惶恐。
不想她自己站了起来,端起面前的羊奶酒,走到祭司面前,将酒倒在了篝火上。
接着对着篝火双手交叉于胸前的鞠了三下躬。
周围不满的声音渐渐响起,都要她跪下。
一个小男孩拿起一根木棍,对着她双膝打去。
她看见了,但没有躲开,生生受了这一棍。
不意外的她一只腿已经跪在地上,另一只无论那个男孩怎么用力,她都一只手撑在地上不愿跪下。
还是阿姆提醒我她嘴角微微有血迹,我才让人阻止了那个孩子。
她拒绝了别人的帮扶,坚持要自己起来。
摇摇晃晃的试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
我问她:「崔莺,让你跪我月渠勇士可是觉得辱没了你?」
她笑,直直地看着我,回答:「大王子,这是你月渠的勇士,但也是杀害我父兄将士的侵略者。」
族人的议论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再也压不住了,纷纷请求我处死她。
我站起来,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瞬间安静了。
走到她面前,我掐着她的下颚,迫使她看着我,「你的傲骨,真碍眼。」
说完后我松开她,点了几个将士,「中州的崔氏女,赏你们了。」
他们开始还不敢信,等到其中一人大着胆子上前,见我毫无反应,其余几人才一拥而上。
我转过身,不想眼前这幕脏了我的眼。
可身后却传来那几人的惨叫,我回头看去,他们捂着受伤的地方躺在地上哀嚎。
而崔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衣衫凌乱的她,拿着簪子正抵在一个人的脖颈要害处。
见我转身,盯着我一字一字地说:「卓纳林,我是你的人,焉能受此屈辱。」
原来那晚,她记得我说的话,我的名字。
不知怎的,听见她说她是我的人,我尽会如此高兴。
莺在这里活不了,可她是鹰,翱翔天际的鹰。
我大笑着抱起她,让那几人滚下去。
自那晚后,我越发的宠爱她,阿姆提醒我我也不上心。
我带着她去见了我的父王,那个躺在床上的废物。
她大惊,问我那个废物如何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看着她,阴恻恻的笑了。
从我记事起,这个月渠的王上,自称是我父王的人,隔半月就会来到我的营帐。
他用沾有荆条的绳索用力地抽打我,还不许我哭出声。
阿姆为了护住我,被这废物给玷污了,那时我还小,总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才会如此。
于是一开始我会哭着求饶,祈求面前这个男人可以心软放过我与阿姆。
可是没用,我的求饶只会换来更无情的抽打。
渐渐地随着我长大,我发现他对待其他的孩子温柔的不像话,只有我,全是厌恶。
我问阿姆,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阿姆哭着抱着我,向我说出了真相。
我不是他的孩子,我是中州皇室的后代,我的父母被中州的帝王杀害。
阿姆好不容易才带我逃了出来,来到这月渠,成了月渠的大王子。
我问阿姆,我该怎么做,阿姆说,月渠与中州,都该是我的。
于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学会隐藏自己,直到后来与苏略联手,推翻了我的父王。
我没让人杀了他,以前他如何待我的,如今我也是那样对他的。
我将他的孩子带到他面前,一个一个的,亲手杀了他们。
他被捂住嘴,目眦尽裂地吼叫着,看着他的样子,我心底无端地生出一股快感。
杀戮,令我感到兴奋。
崔莺平静地听我讲完,我以为她会害怕的,可是没有。
那双眼里浮现出了心疼,我嗤之以鼻,我不需要这种情绪,我要的是惧怕。
她伸手抱着我,说:「那时你很怕吧,被所谓的父亲这般对待,现在好了,都过去了。」
我愣住了,想过她会说的话,都没有这些。
那些年少时的伤疤,我在夜里静静地看着它们流血。
可这个中州来的崔氏女,想为我上药膏。
若是之前只是我对她感兴趣,那在她抱着我说了那句话后,我想我可以对她好点的,在这月渠,她能依靠的人只有我。
云鹏又来信,说是一切妥当。
中州的太子周瑾行与他背后的势力,是我拿下中州最大的障碍。
于是我与云鹏设计,让中州现在的帝王周临不得不废了他。
那些书信,不巧被崔莺看见了。
但我也不怕,她人在这里,一个动作都会受到监视,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日,她穿着骑装,请求我带她去捕捉大雁。
我审视她,想知道为何会想起去捕捉大雁。
她笑着拉着我的手,说:「算算时间,我的阿姐要定亲了,我想捕捉两只大雁,贺她新婚。」
我问是中州哪家门府,她摇头说不知道,家里嫡母不喜与她们说这些。
我了然,陪她捉了几只大雁,她挑选了其中两只最为肥硕的,还说她的阿姐可以用来补身子。
我哑然地笑了,这姑娘怕是不知道大雁乃是忠贞之鸟,吃不得的。
可回头一想,觉得她那样子分外可爱,便让人多准备了几箱礼物,连同她选的两只大雁一起送去了中州。
我知道中州的女子自小就会被教授刺绣厨艺,便想缠着她为我做一件衣衫。
她笑着盯着我的眼睛,我搂着她的腰,手掌在那里作乱。
最后她哭着求饶,说给我做,让我放过她。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可美人在怀,焉能放过。
不过几日,她就拿着自己做的衣衫来让我试试是否合适。
穿上身,一切刚刚好,我没想到她的手艺这般的好,衣物上的花朵仿若真的。
我问她这是什么花,她说一个是春日的桃花,一个是夏日的梨花。
我皱眉,不知她为何要将两个季节的花绣在一起。
她看见我皱眉,问我还有什么疑惑,我讲了出来,她笑了,说:「我不喜欢秋冬,太冷了,春夏气候合意,刚刚好。」
我听着她的解释想想的确如此,来月渠这么久,秋冬她都是不爱出门的,也只有春夏能见到她与两个侍女在外面打闹。
我对她的宠爱月渠上下无人不知,可是很奇怪,这么久了她依旧没有身孕。
一开始我怜惜她才来月渠身子弱,怕她受不住。
可是后来她适应了月渠的气候,还是没有动静。
我有时会摸着她的小腹,问她这里何时才能有一个孩子。
每当此时,她都很安静,就轻轻地抱着我,说:「求不得。」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害怕,毕竟妇人生产就是过一趟鬼门关。
直到我找来巫医,才知道她的身子早就坏了,不能有身孕。
我问巫医为何会如此,巫医支吾着说她应是早年吃过极其寒凉的药物,才会坏了身子。
我握紧手掌,明白巫医的意思,来月渠之前,她就做好了一切打算,真是好得很。
我踹开营帐的门,她正坐在椅子上为我缝补衣物。
见我到来,也不惊讶,似是知道我为何而来。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们之间要是有孩子,无论男女,在月渠还是中州,都活不下去,既然如此,为何要让他们来到世上。
我悲凉地笑了,原来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们俩的局面就没变过,永远对立。
我松开她,自己走了出去,任由这冬日的风雪刮在脸上。
平生第一次将一个人放在心尖,那人却是没有心的,原来动情,是这般的苦涩滋味。
我心里那股暴虐气息无法平息,正好云鹏来信,我找到了发泄口。
当年月渠铁骑全军覆没,如今几年过去,我又组建了一只。
我将兵力慢慢地部署在溧阳关前,等着和云鹏来个里应外合。
手下将士来报,说月渠最近混入了几个人,他们都围绕在崔莺身边。
我想这该是中州帝王的宠妃派的人,来保障她的安全的,便没管。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将匕首亲自插入我的心口。
与中州的战役就在眼前,可月渠的边防图却不见了。
手下的将士吵吵囔囔,一口咬定这绝对是崔莺干的,可我不信,只觉得他们聒噪。
就在这争议声间,她出现在营帐门口,清晰地说:「是我拿的,现在已经送去中州了。」
我急忙上前,呵斥她住嘴,可她对着我笑了,那里面带着解脱。
不待我多想,我心口处被插入一把匕首。
苏略离我最近,反应过来直接拔剑刺入她身体。
我想让他住手,可是鲜血还是染红了她的衣物。
她还是在笑,从面容浅笑变成放声大笑。
等到她躺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苏略,「苏将军,秦听澜你可还记得是谁?」
我看见苏略的眼光变了,那里面尽是震惊。
她不管苏略的目光,痴痴地说到:「原来你还记得啊,哈哈…你居然还记得……」
「你是如何知道她的……」苏略有些犹疑问她。
「如何知道…你真是可悲啊,可就算如此,我身上还是流着你的血脉,你说可笑不可笑?」
「爹爹,我要让你看着,你今日为了你的君王杀了我,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记得,你亲手杀了你的女儿…」
话音刚落,她撑着身子站起来,握住苏略手中的剑,刺向自己。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我与苏略的脸上,我才知道,一个人原来能流这么多血。
苏略抱着她软下的身子,哭的不能自已。
她垂下的手颤抖地向我伸来,她笑着看着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求不得啊。」
那只手落下,她也闭上了眼睛。
我的爱人我的妻,在这年的冬天永远地离开了我。
当我醒来,阿姆喜极而泣,直说上苍保佑。
我问阿姆崔莺呢,阿姆眼神闪躲,我发狠要下床,她才哭着说苏略已经将她火化了。
我唤来苏略,问他为何这样做,他嘶哑着嗓子哭泣,就是不解释。
临走前,他将一个盒子留给了我,说是她生前遗愿。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截红绳,是她来月渠那年手上戴着的。
我握着那红绳,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崔莺啊崔莺,你真是心狠,用这种方式将我与苏略之间的君臣情谊生生斩断,也让我们所有人,都记得你。
我没再问苏略崔莺被他葬在何处,这样夜里无人时我还能自我欺骗说她还活着。
溧阳关来了一位夫人,说自己是崔莺的母亲,让我将崔莺的遗体交还给她。
我笑了,永远不可能。
月渠还来个年轻人,说是来寻找他的妻子带她回家的。
有人问他的妻子有什么特征,或许可以帮他。
那个年轻人说他的妻子最爱桃花与梨花,如今应该在有这两种花的地方开心地活着。
旁人叹口气,说他来错了地方,月渠没有桃花,也没有梨花。
那个年轻人摇摇头,说他的妻子就在月渠。
我听着手下收集来的消息,心里苦涩难当。
原来她在中州早就有了自己的爱人,那件衣衫上的桃花与梨花,是她在思念他。
原来到头来,自己才是一个笑话。
我在暗中见到了那个年轻人,温润如玉,清雅似水。
他的手腕处系着一截红绳,与崔莺留给我的一模一样。
我吩咐人不用管那个年轻人,在月渠境内,保障他的安全即可。
中州的废太子周瑾行几年养精蓄锐,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我与云鹏联合对抗了两年,终究还是不敌。
我知道是苏略带着边防图投靠了他们的将领傅知舟,不然月渠不会败得这么快。
我穿着崔莺为我做的那件衣衫,从容的点燃了营帐,火焰瞬时吞灭了所有。
恍惚间,我看见崔莺站在那里,穿着大红的嫁衣微笑,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