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天选之子归来

(二十)

姜宜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孟琢雪。

强行催动经脉,托着她出了石洞后,硬是一点力气也无,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最后还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召唤来了小傲娇,好不容易才将他抬上鸟背。

追踪隐三娘这一路,他一大半时间是睡着的,安静温顺地倚在她背上,头轻轻枕着她的肩膀。少数醒着的时候,一言不发,下颌抵着她发顶,痛得狠了,揽着她腰的手便收紧,手指用力蜷起。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胸前因疼痛而拧出的汗,洇湿了她的背心。

小傲娇大概也发现常客深受重伤,沉默地飙着飞车。

姜宜侧过头,忧心地看了看肩头人修眉紧蹙的睡颜。

她实在看不穿死蜘蛛到底对孟琢雪做了什么,本想将他尽快带回魔域,请储师留亲自看看,再想办法治疗。奈何孟琢雪坚决,她只好掉转方向,按照他指示的方位前行。

但姜宜并不打算孤军奋战,接连给储师留传了数十条急讯,请他派高阶魔修前来支援。可这些讯息如泥牛入海,三五日过去,竟毫无回音。

再次拿出传讯玉简,想要再试一次时,耳侧突然想起孟琢雪久违的声音,如同在山洞时,掺着动情的蛊惑:「没用的,蛛妖动了手脚,无人寻得到我们。」

姜宜惊讶回首,差点碰到身后人的嘴唇,立刻端端正正地坐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扭扭捏捏地「哈哈」了两声:「你,你好啦?」

这小子现下看起来精神爽利,面色红润,嘴唇丰盈,应该是没事了吧。大佬果然是大佬,这么快就自愈了。等等,她脑子里为什么会有「嘴唇丰盈」这个选项啊?

「嗯。」孟琢雪揽着纤细腰肢的双手收紧,英朗的眼眉笑意深深,「你很开心吗?」

姜宜不自在地扭了扭:「当然了。」怎么说也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

但后半句压根没机会说出口,她整个人就被抱着翻了个个儿,后脑勺被人按着,识海里挥散不去的性感嘴唇和眼前压过来的微微翘起的嘴唇重叠起来,再次覆上了她的。

姜宜头脑一片空白,等她醒过神来,猛地——算了,还是小心谨慎地推开了吻得认真的孟琢雪。山洞里那次也就算了,这又是在干什么,飞行途中搞这些,是要出重大交通事故的。

「干什么呢,不怕掉下去吗?」色厉内荏的姜宜吼完,埋头盯着自己袖口的花纹,根本不敢抬头看孟琢雪。

但下一刻她就脱离了小傲娇宽阔的背,被御剑的孟琢雪抱着,疾速下坠。

对于这种与高空跳伞无异的的极限运动,姜宜表示十分抗拒,但她除了紧紧搂住孟琢雪这个流氓小混蛋的脖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孟琢雪看着怀中人双眸紧闭,脸红得像熟透的虾,白皙修长的脖子上也染上了几缕绯红,他低低一笑,抱着人落到平地。

姜宜踩上坚实的土地,刚深吸了一口气,就被孟琢雪捏住了下巴,鼻尖相蹭。

「在这里就可以,是吗?」

「当然不……」不是的。

但显然,流氓小混蛋永远不会让她把话说完。他只会霸道地吻住她,强行撬开她牙关,要与她唇舌交缠。

姜宜被亲到腿软缺氧,坐在草地上抓着身前人的衣襟,她鬼使神差地想,这弟弟明明也是个单身狗,怎么吻技竟然这么六?

「柔柔,我是谁?」小混蛋感到她气促,恋恋不舍地离开,咬着耳朵问道。

「孟琢雪。」姜宜大口大口地喘了好几口气,对于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强吻了好几回这事郁闷得很,不怀好意地补充道,「自然是弟弟咯。」

但她出完气就后悔了。

因为孟琢雪很快便将她推倒,整个人如小山压了下来,不只是亲嘴那么简单,所有的舔吻温柔又强势,所有的动作旖旎又危险。

「我说过,我不是你弟弟,你大可以试试。」

(二十一)

满月崖内,储师留忧沉地看着崩坍谷地,强忍住深切悲痛,厉声吩咐道:「派人传火蛟令,就是将两道三界掘地五尺,也要将公主找到。」

一位面色惨白的青年站在他身后,深情凄冷:「宜儿魂灯未灭,我这便亲自去找她。」

储师留没有拦他,叹了口气:「惠少主何必?这毕竟是我魔域自家事。」

“尊主,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可晚辈偏只想求她。”惠悠然苦笑离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何况宜儿于我,亦成一生痛悔。」

储师留痛心地叹道,大哥,这惠氏少主对宜儿情深意厚,倒是位良配。可惜,宜儿生死未卜,音讯全无。是自己对不住宜儿,更对不住大哥。

收回已至眼边的老泪,储师留挥手招来部属:「发讯正道,邪神余孽犹在,请各宗门共同追缉。另外,这谷底的秘符邪门,怕是跟邪神脱不了干系,也请各宗门派人前来探看一二,共商对策。」

姜宜抱着被子,哀怨地盯着天花板,并不想承认她是个猥琐大姐的事实。

可现实就摆在眼前,她不仅跟孟琢雪接了吻,还任由他做了些摸摸捏捏的事情。虽然她对孟琢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动,但他毕竟是个暴戾的病娇啊。虽然理智让她爱不起来,可要是继续这么下去,她迟早被霸道小狼狗给睡了,说不定很快还会被他给睡服。

没想到,她这么成熟的精神内核里居然还住着个羞耻的霸总情节爱好者,真是白瞎了这么多年来做的心理建设。

姜宜悲催地想着,余光瞄到孟琢雪的革靴踏进门槛,赶紧闭眼假装睡觉。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小混蛋,太尴尬太别扭了;又怕自己一个字没说对,挑起他邪火。小青年嘛,不懂节制的,昨天都把她都累到睡着了,他还没有结束。

想什么来什么,孟琢雪走到她床沿坐下,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久到姜宜装不住了,将他推开,才好笑地起身。

「柔柔,我找到隐三娘的踪迹了。」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她在哪?」

姜宜掀开被子,却被按住。

「不急,眼下还有件更急的事情。」

「什么事?」

「你要同我合籍。」孟琢雪眸里映着她丹唇困惑地微微撅起的倒影,斩钉截铁,不容拒绝地,「成为我的道侣。」

「不要。」姜宜讪讪地摇头,速度这么太惊人,闪婚也没有这么快的吧。不行,坚决不行。

但姜宜的反对显然无效,孟琢雪将人拉到怀里,昨天那种旖旎又危险的声音再度扑过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我可是差点死了。」

姜宜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心软,一边往身上套孟琢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朱红嫁衣,上面绣着精致的凤穿牡丹。

要命了,她好不容易弄清楚怎么穿修士的衣服,现在又要学这层层叠叠的凡人嫁衣。

最后,还是身着喜袍的孟琢雪耐心地替她系好了外裳,紧握着她的手,走到屋外的空阔地方。

姜宜这才发现这村居面水背山,远处是广袤的深秋田林,眼前的河水静静流淌,而唯一的傧相小傲娇脑袋上戴着朵红花,正伸长了脖子从水里捉鱼吃。黄昏的光影笼罩着已是澄澄金色的厚土,照入粼粼水波,又映上孟琢雪英俊清朗的面庞。

她突然觉得就这样也不错。

孟琢雪拉着身旁出神的人跪下,向天地、山川、尊亲拜了三拜,他一把横抱起姜宜,将人轻扔在榻上,俯身撕扯她的衣襟和腰带。

姜宜护住半露的香肩,扭头不敢看这急色的混蛋:「停停停,双修这种事,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混蛋强势欺身上去,手下不停:「难道,娘子不喜欢吗?再说,我等不了了。」

姜宜嘴硬:「谁喜欢了!」

也就……有点好奇罢了。

孟琢学覆身将他的妻子罩住,一手握住那盈盈的腰,眼角染尽欲色,声音低哑含笑:「有我在,你迟早会喜欢的。」

感到他的手滑过,姜宜好似被抽走了力气,呆呆地、迷蒙地,任他作乱,挑动她的神经,直至一点话也说不出来,刚开始是被这浑人缠得没法说,后来则是被体魄强健的小子折腾地说不动话。偏偏这人又真是霸道得很,处处要她回应,不然压根不肯放她过关。

最后她累极了,打算在飘飘然中装死,却听他伏在颈边不正经地挑笑:「尽归我妻。」

姜宜顾着舒服,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归我了?」

谁料那浑人咬住她下巴,无辜地望进她眼底:「元阳啊。」

听听,这哪里是个病娇,这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吧!

姜宜忿忿地钻进被窝,却被孟琢雪捉住手指亲吻,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他想要她再买盏锦鲤灯送给他。

「好……」

孟琢雪俯身在她胳膊上咬了一口,听见睡着的人发出声闷哼,才满意地噬去渗出的血珠。孟琢雪将怀中人的手放回温暖的锦被,替她掖好被角。他抚着她光滑的脸,自嘲地笑笑,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也自私地占有了她,甚至要她一辈子无法忘记他。

带着他的印记,她逃不掉的。

就算身死道消,她也是他的人。

姜宜被弄醒的时候,天光已大亮。顺着戳她脑袋的手指望去,一个圆脸小萝莉正傲娇地看着她。

她扭头看了看旁边空荡荡的枕头,不明所以地看回小姑娘。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不会是孟琢雪的私生女吧,所以他才跑了,留下小萝莉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后妈的怒火?

小萝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主人,你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关心下您那位道侣去哪里了,好吗?」

「你是……小傲娇?「姜宜震惊地看了看傲娇地点了点头的小萝莉,」孟琢雪呢,他去哪里了?」

「送死去了。」

(二十二)

孟琢雪是个什么样的人?

怪戾无常。

不是的,不全是。

姜宜朝孟琢雪跑过去,胸口闷得快要窒息,过去所有被她刻意忽视的细节都在这场拼命的奔跑中重新涌出,所有被她有意按捺下的奇怪苗头亦在这段距离中找到答案。

孟琢雪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确专横、狠戾,但同时他坚韧、顽强、隐忍、克制,他受过不为人知的严酷伤害,却仍然对这令他厌憎到想要亲手摧毁的世间报以侠骨柔肠。

她早该认识他的,可她却循着书上单薄无力的两个字,早早给他下了定断。

姜宜重重地跌倒在地,她好像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孟琢雪,好像使丰州城与危机隔绝的结界,也将她二人彻底隔开。无用的玉简被摔在泥里,她仰头,望向持剑守在城墙上空的墨袍青年身形微战,而身后结界始终稳如磐石。

青年英朗的脸上如同血泼,周身掩不住凶横煞气,怨魂源源不断地从隐遁蛛的肚子里爬出,争先恐后、呜咽叫嚣着冲向结界,又在他手中的克己剑下化为青烟。他面无表情地抹去嘴角新吐出血,引雷劈向已拥近内城的怨魂。

城内惊惶凄惨的哭声再次沸腾,这守城的青年道君,是整城人活下去的唯一倚望。

隐三娘已至癫狂:「小东西,我这些怨魂以百炼一,阴毒之至,就算你不怕反噬,亲手斩尽所有怨魂,也必将受这世上最深重的孽怨纠缠。」

「哎呀,让我想想,你会变成什么样呢?」蜘蛛惊奇地捂住嘴,全然忘记她已非少女人身,「手刃凡人?戕害同道?还是亲手缔造人间地狱,主宰众生?」

「我想起来了,早在满月崖,我就望你魂魄里放了点东西。想必你也发现了吧?这可是好宝贝,就算你修得无上道心,也摆脱不了被送上灭神台的命运。」

隐三娘狂笑不止,露出骇人的猩红血眼,最后一只怨魂从她肚子里爬出,对活人生魂的渴望驱赶它扑向对面。

「还有一条路,杀了这城里的人,杀了他们,不过跟踩死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杀了他们,然后再杀了其他人,你就是这个世界的神。否则,所有人都会转头对付你的,所有人都恨不得你死。」

「我曹你大爷。」

隐三娘的癫狂顿止,她吃力地垂眼,发现自己已被一只赤焰金钩长鞭勒断了脖子,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破开的膛肚在下坠途中,被魔火烧得一干二净。

姜宜立在小傲娇的背上,愠容衔怒,双手拽着鞭柄,将仅存的蛛头狠狠砸在地上,咬牙切齿:「说,你到底在他魂魄里做了什么手脚!」

隐三娘混沌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天边压来的大军,又转头看向姜宜,她吃吃地笑起来,毫不在乎寿命枯竭:「主上的碎魄,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本来想给你用的,可惜,谁能想到呢?」

她气息渐无,狰狞的面容随头颅一道被碾成齑粉。

内城哭声减弱,孟琢雪身后的结界消失,他径直落到城墙上,勉强倚靠克己剑支撑起半边身体。他看见姜宜惊恐地冲过来,他想伸手接住她,看她担忧地哭泣,听她愤怒地训斥,看她撅嘴瞪眼,然后软绵绵地原谅他。

此刻,她眼里只有他一个,真好。

他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自己,他一早就猜中了泰半。

那蛛妖以月圆之夜的银光为引,符文为咒,石台为盅,将邪神碎魄种到她体内。幸好,幸好他摧毁了那半壁石动,幸好那蛛妖解了阮秋烟的禁制后,再无力布下新的紧致,否则石台一锁,恐怕他也替代不了姜宜。

也幸好,幸好这咒阵未全,否则,他也难以清明地坚持到今日。

甚至与她合籍。

笑着笑着,孟琢雪有些心痛地想,姜宜怎么那么傻,那么心软,说什么信什么,以后别再被骗了,也别再遇到他这样的人。

视线模糊起来,魂魄里的脏东西又在蠢蠢欲动,骨子里想要摧天毁地的渴望再度声起。孟琢雪扔了剑,模糊的视线里只能捕到一角青裙,他想,柔柔还是穿艳色好看。人影近前,竭力探出的手指却什么也没有触到。

这样也好,他想要的已经达成,她不能太伤心了。

姜宜泪眼朦胧地看着孟琢雪——他半跪着,虚弱极了,以至于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探进他的心脉和层层设障的识海。

原本她打算质问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不告诉她神魂有异,为什么要谎称身体恢复,为什么要独自对阵蛛妖?她还想骂他逞强,骂他蠢,骂他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上给他带去灾厄的人。

现在,她只想要这小子活蹦乱跳地横行霸道。

愤怒地想要挣脱魔将的钳制,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以凌门为首的正道将他押走,好像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不,不要。」姜宜猛烈摇头,涕泗横流,哀求地看向率领魔域大军的储师留,「义父,求求您,不要这么对他……他是无辜的,明明他才……他才救这满城于水火之中……」

她转头哽咽疾呼:「你们说话啊,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他才救了你们不是吗?说话啊,出来个人为他求求情啊。”

内城投来些许胆怯的目光,但没有人为他开口。哪怕这些人,哪怕他全家妻儿老小都是因他才重获生机,也无人打算偿还这恩情。

储师留铁硬的神色中划过短暂的不忍:「邪神若借助他再掀风浪,三界皆危,即便只有一丝可能,我们也绝不能冒险。宜儿,你肩上担着魔域兴衰,别令义父和臣民失望。」

「我可以带他走,去三界无人之处,永不出世。」姜宜泣不成声,「我以性命担保。」

储师留挥了挥手,不再看她:「宜儿,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来人,把公主带下去,好生看管。」

「尊上,让我去劝劝她吧。」

储师留应首:「宜儿性子执拗,有劳惠少主了。你们感情好,或许可以使她认清现实。」

惠悠然抬眼,远远地凝视着被迫坐在飞阁里的姜宜,她木然、绝望,如同傀儡。他收敛起突来的不甘情绪,公主也好,傀儡也罢,他惠悠然的妻子,只需助他和惠氏重临正道。

凌衡看不清,但他却懂。权力和感情,从来无能两全。

如今变故丛生,他须得尽早将事情定下来。

(二十三)

侍女通传惠氏少主已至殿外时,姜宜正对着桌上一堆竹篾抓耳挠腮。

她答应了孟琢雪,要送他锦鲤灯的,其实她当时根本分不清是锦鲤还是金鱼,不过随口讨个好福气的兆头。自从小老公被带走,她被储师留看管起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亲自给他扎一个特别点的造型。

可惜对于这种精巧的手工活,她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笨手笨脚。

姜宜灰心丧气地招了招手,让侍女将人请进来,自己则又将书翻回前几页,打算重新过一遍竹灯笼制作步骤。

惠悠然踏进殿门时,便见她一边专心看书,一边摆弄手里的竹篾。如今他已取得魔尊信任欢心,只消等姜宜先平静两日,再来劝慰一番,探探她的心思。谁曾想,她竟然先找上了他。

她想见他。

姜宜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向来人,将竹篾推到一旁,客客气气地招呼他坐下,又倒了盏灵茶,递给惠悠然。

惠悠然微笑着接过茶,抿了一口,唇角轻勾。姜宜心里有他,不管她对孟琢雪是什么样的感情和态度,大约都及不上她对他。更何况,如今孟琢雪很快便会被送上灭神台,实在不足为惧。

但他全部的志得意满,立刻被身旁人冷淡地打破。

「今日请惠少主来,是想同你谈个交易。」

惠悠然眼神稍沉,放下茶杯,只一瞬,便又恢复了温润:「宜儿何出此言?」

「惠少主,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对我并无真心,与其委屈自己强作深情,不如开诚布公,干干脆脆地做笔交易。」姜宜无奈地笑起来,「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说起来,她也真是可怜,前后遇到的两个人都爱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套路,一个装少年天真,一个装优雅深情。唉,提到这个就来气,真想把孟琢雪给拖出来打一顿,然后把他给办了,让他哭着叫姐姐,看这小子还敢不敢狂。

惠悠然指节扣在桌上,目光晦暗,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姜宜。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可惜地想,那日芙蓉灯下羞涩明亮的人,那日满月崖中紧握着他手,浑身颤抖也要保护他的人,并非眼前这一个。

松开微攥的手心,他也朗声笑起来,光风霁月的脸上尘埃不染:「公主聪慧。悠然所求,不过是求娶公主,与魔域联姻。」

果然,姜宜心想。

「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一个条件。」姜宜注视着他的眼睛,果断道,「我要北幽神地的位置和开启方法。」

惠悠然收了笑:「可,礼成之时,公主便能知道。」

虽然与意料不符,但总归达成目的。他起身,眼神落到桌子上的竹篾,走了几步,又鬼使神差地顿住,开口问道:「敢问公主为何要做灯?」

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并着竹篾编织的声响:「如果我说是怀念任阳初遇,少主信吗?」

姜宜很头痛,刚诓完惠悠然,自己的负能量都要爆棚了呢,谁知道阮秋烟又跑来哭哭啼啼。都说了不怪她,还是哭个没完没了,她真想把凌衡召唤过来,让他赶紧把人带走。

不过眼下,她确实需要帮手。

姜宜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妹妹,你如果真的这么过意不去,觉得连累了我和琢雪,那你就帮姐姐个忙呗。”

话说完,又觉得这样好像有点道德绑架的嫌疑,顿了顿,据实以告:「但是真的挺危险的,而且,凌衡可能会不高兴,甚至可能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你确定吗?不帮忙也行,说起来,这事确实怪不到你头上,死蜘蛛的目标是我,你也是受我连累。」

追根究底,她才是该领责的人。

阮秋烟坚定地点点头,轻轻擦了泪:「我愿意。」而且,凌衡那么爱她,一定会理解的。

「你说什么?」凌衡扯住眼前外门弟子的衣领,手上青筋暴起,低声咆哮,「你再说一遍?」

外门弟子战战兢兢地答道:「孟师兄他……他被阮师妹放跑了。」

(二十四)

姜宜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闪烁的玉简,将它收回袖子。

她俯瞰着城外焰火,将头轻轻搭上惠悠然的肩:「很美,谢谢你。」

不得不说,惠悠然很会讨女孩子喜欢。她只要透露出一点点对俗世繁华的眷恋,他便会想尽办法带她亲历世间浪漫。这人也真是奇怪,一桩政治联姻罢了,戏是不是做得太过了?还是他也坚信,越是对男人死心塌地的女人,越容易掌控?

他娘一定没有告诉他,玩弄什么,都别玩弄女孩子的真心。

惠悠然垂眸,看到她酡红的脸颊,发丝被风扬起,柔软地拨过他的下巴。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早已得了她首肯,他却愈发不甘,想要将所有碎开的爱意重新拼接,要她的整颗心毫无保留地属于他。

她明明,对他还有感情。

他也能明显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姜宜的态度在逐渐软化。也许她只是暂时恼怒,暂时想不通,想要气一气他。

「喜欢就好。」惠悠然温声细语,生怕惊扰这场美梦。

面前的人在他臂膀里,明丽的面庞离得很近,清亮的眸子里是他的倒影,而她允诺将成为他的妻子。他俯身低头,却只将将擦到她的额角,便见她羞红了脸,微扬起身,附耳轻言:「悠然,我们今夜成婚,好不好?」

他心头一颤,觉得有些混沌,周遭的时空似乎有些迟滞,沉默了半晌,才道:「好。」

怀里人的人低低发嗔,好似撒娇:「可是你还有个秘密没有告诉我。」

姜宜的脸为何越发模糊?什么秘密?为何他想不起来?

「给你个提示,北幽。」

惠悠然按住太阳穴,是了,她要成为他妻子,条件是寻启神土的秘密。他本能地抗拒,但是她好像有些不开心,朱唇微撅,侧过头不肯看他,像是再也不欲理他。

终于,他艰难地开口,却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清醒过来。

但他已然无法动弹,看着她离开怀抱,然后将什么东西送入了他的胸腔。

「你为何要这么做?」惠悠然抬眸,冷冷地看着眼前人苍白的脸。她竟趁他不备,给他下了虚蛇禁咒。那她这些日子,也都是装的吗,是为了让他带她出魔宫,更是为了让他放松戒心?

「这次是我骗你,但是你骗我在先,扯平了。」嗨,都是感情骗子,较什么真呢?

「至于这个秘密,我已付价码。如果你不满意这个出价,很抱歉,我也付不起别的了。」反正她都要跑路了,还不趁机耍次赖么?

姜宜转身欲走,却听身后青年嗓音低哑地质问:「你为了孟琢雪,甘愿付出这一切吗?」

「是。救命之恩,道侣之义。」何况,对于孟琢雪,她也是心动的。虽然很羞耻很不想承认,但是她对于这种霸道型恋爱情节完全没有抵抗力啊,除了孟琢雪年纪有点小,其它方面简直不要太符合她的青春期幻想好吗?

「你们……」惠悠然苦涩地笑起来,眼前突然浮上那日姜宜指间在编的竹灯,他闭了眼,最后挣扎地问道,「任阳一见,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

姜宜本想如实禀告,开始她确实是存着跟惠悠然好好相处,好好恋爱的想法。但转念又觉得没意思,何苦弄得像是阴差阳错,有缘无份呢?

「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小傲娇奋力地扑棱着翅膀,却感到背上的人的气息已弱到难以支撑。

她幽幽地用可可爱爱的小萝莉音叹了口气:「反正都要跑到北幽躲起来了,你何必把金丹割给惠悠然呢?他若是因此直接突破元婴,甚至跃到至化神,要把你抓回去成亲,那你可怎么办呢?」

「聒噪。」姜宜虚弱地吐出两个字,转头看了看伏在背上的孟琢雪。他如今灵力和神魂皆受损严重,几近昏睡。

「还有多久到灭神台?」

「如果没有阻碍,明日清晨便可到达。」

太慢了,姜宜摇摇头,费劲儿地画了个烈火焚风符,贴到小傲娇的脑袋上。

小傲娇的奶音痛骂起来:「你金丹都没了,还引灵画符,不要命啦?」

但她立刻发现主人似乎已彻底没了回答的力气,只好咽回不满,更加卖力地展翅。

子夜的月华洒在归衍海,海面正中一片广阔阴影,那上方悬浮的空山,便是正道最不想靠近的所在。

小傲娇神色凝重起来:「主人,灭神台到了。」

(二十五)

谁能想到呢,北幽神地就在灭神台之下。要入北幽,非跳灭神台不可。虽说灭神台只针对仙体神格,但这一跳,寻常修士虽不至于身死道消,但也算前路不卜,福祸难料。难怪惠氏阖族守着这个秘密千万年,却从未生过将神地据为己用的异心。

撑起十二分精神,跳下小傲娇温暖的背,抱了抱小傲娇可爱的脑袋:「小傲娇,谢谢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坐骑,最可爱的鸟。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们就此别过了,保重。」

她托下孟琢雪,吃力地将他扶在肩上。

远处压过来气势雄浑的仙盟军号,魔兽凶残的嘶哮紧随其后,在归衍海激起惊天骇浪。

没有时间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姜宜扛着人登上灭神台,累得直接跌坐在地上。她使劲儿拉过倒地的人,将他揽在怀里,低头贴住他的额心捏诀,一道赤光便钻进孟琢雪的额心。

力气快要用尽,她抱住孟琢雪,喃喃道:「我也是没办法了,生死契已结,若你被灭神台给灭了,我陪你一起。如果我们都活着,你以后不许再喜怒无常了,要好好地,好好地疏解那些不快乐的情绪,你还得要做饭、做家务、带孩子。对了,我还没有彻底爱上你呢,充其量只属于合法性伴侣,如果你敢欺负我,我随时可能离婚再嫁的,气死你。」

那些愤怒的声音即刻就要压至空山上方,姜宜稳了稳神,抱紧孟琢雪,没有由于,后仰落入灭神台的深渊。

落下的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惠悠然震惊的、黯然的面庞,耳边像是飘来储师留的声音,那声音好像很悲怆、很哀痛……

很快,层层雾障遮住眼睛,似乎连心神也覆住,她觉得累,很想好好休息,好好度一次假,再来点艳遇,慰藉身心。

冥冥中,好像有人在问什么是艳遇。

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就是单身的成年男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短暂地开启一段秘密的激情关系。」

「休想。」

她听见那声音的主人极尽咬牙切齿,然后有什么锋利的东西袭击了她的嘴唇。她惹不住骂人:「谁呀,很痛诶!」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一张熟悉的俏脸正缱绻又蛮横地盯着自己。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真是奇怪的组合,也只有孟琢雪这人才做得出来。

他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也更成熟了,退却了最后一丝奶气,轮廓变得坚硬起来。可怎么眼睛突然就红了呢,像是下一秒就会落泪。这么想着,姜宜便伸手去碰孟琢雪的眼角:「哭什么呢,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

「就是,天天哭,烦死人了。既然你醒了,赶紧管管你男人。」一道奶音在角落里阴恻恻地响起,但随即被隔空扔出了抛物线,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小傲娇也跟着下来了?姜宜刚疑惑地转头,却被孟琢雪捧着脸颁正,然后轻吻了下来。

他等她太久了。

他再也不会心软放过她了。

他断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了。

姜宜感到他逐渐粗暴的吻和动作,享受得差不多了,准备将人推开问问正事,却不料孟琢雪先离开了她。

「你身体刚好,不宜双修。」

姜宜怔住,难道她刚才表现得很饥渴吗,才让孟琢雪觉得她想立刻发生点什么?

孟琢雪有意避过她的脸,不再去看或想她方才有多柔媚,认真握着怀中人的手,按捺了一会儿,待玉眸里的欲色稍退,才抱起她,向屋外走去,「北幽很好,你会喜欢的。」

关于北幽神地是何模样,姜宜曾想象过许多次,最后也只停留在电视剧中常出现的仙气飘渺模式之上。但当她坐在小傲娇背上俯瞰这片茁朴的土地,突然想到教科书上热烈奔腾的、葳蕤蓬勃的远古,所有生命都在不停地向前滚动。

孟琢雪突然开口,胳膊将她紧紧环住,像是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柔柔,我们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他很早就有这样的心愿,如今她自投罗网,他不可能再留出任何让她离开的机会。

刚好,北幽与世隔绝,那么他便要她永远留在这里,就他们二人,永永远远在一起,没有任何人能介入,使他们分离。

(二十六)

这就是广大病娇骨子里自带的通病,想要将喜欢的人禁锢在自己身边吗?

等等,孟琢雪说这话的意思是,他已经找到了离开北幽的方法?

「北幽很好,我很喜欢,我们当然可以常住在这里。但是……」姜宜快速地在他微沉的脸上「啵」了好几口,「如果以后咱们有宝宝了,总得要宝宝出去多见识见识,交交朋友,学学才艺吧。宝宝都出去了,咱们做父母的总得陪着吧。」

孟琢雪惊诧,孩子,她想和他有孩子么?

「你是不是不想有宝宝?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生孩子?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孟琢雪看着姜宜嗔怒的目光,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不是的……我……」他从未想过这一茬,孩子,他幼年不幸,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一个孩子,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小小的人,乖巧地叫他父亲。

但柔柔这样说,他其实,很开心。

姜宜忿忿地转过脸,趴在小傲娇脖子上拼命挤眼泪:「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跟我结契,为什么要欺负我?你走吧,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好了!」

「同生共死又算什么,狗男人要变心抛弃糟糠之妻,谁拦得住啊。」

听见她伤心难抑,孟琢雪更加惊慌失措,愣愣地伸袖替她揩泪。但她重重拂开他袖子,哭得更肆意。原来柔柔哭起来,他竟六神无主,只好温声哄慰:「我没有,我不是,我心里只有你。」

姜宜憋住笑,袖子下面的手偷偷捏住鼻子,瓮声瓮气道:「可是你不要我和宝宝出去,就是不爱我们。」

孟琢雪丢盔弃甲:「怎么会呢?以后我都听你的,你和孩子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你让我跟着去保护你们。好不好,嗯?」

「真的?」

「真的。」

姜宜见好就收,灿烂地抬头,拽着无可奈何的青年使劲儿亲了个小嘴,才又正大光明的高兴起来。

不过,光顾着谈情说爱,倒差点忘了正事。

「我已经睡了十年了?」姜宜猛地坐起来,吐掉嘴里的桃核,看着旁边休憩的小傲娇投来的同情目光,不由得悲从中来。什么嘛,她这一睡一醒,就跨过三十,直线奔四了,这也太可怕了吧。谁来还她消失的青春啊!

「那个时候你割了金丹,灵根破碎,亟需重塑,我怕你受不住,就没有唤醒你,想等一切完成后,你自然醒来。」孟琢雪拥紧她,一想到他最初醒来时她伤重苍白的模样,便觉心痛难忍。

姜宜后怕地「哦」了一声,幸好幸好,比起疼,那还是睡十年比较爽。好在十年对于修士来说,不至于变老。再说了,只要她坚信,她就还是个可以过儿童节的宝宝。

「可是,我觉得体内现在似乎灵力充沛。」

「你如今已突破金丹,跃至元婴了。」

姜宜简直满心问号,直到她了解到孟琢雪这些年的机遇,这些问号十分可视化地变为了感叹号。

邪神碎魄已在灭神台中烟消云散,而孟琢雪经历天雷,反使灵根经脉得以极致强化。此外,几年间,他不仅成功悟道,修为突飞猛进,臻至大乘,若再进一步,便可飞升成仙,而她能重塑灵根,再次结丹,乃至更上一层楼,都是出自孟琢雪的手笔。

同样都是人,孟琢雪怎么能这么牛?他才是真的天选之子吧!

她严肃地抱住孟琢雪的劲腰,小脸一扬,眼睛眨巴眨巴:「大佬,求抱大腿。」

等姜宜从桃树下爬起来的时候,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饥渴。难道是因为小老公长了十岁,风华正茂,身上的雄性荷尔蒙完全爆发,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抗拒,这才主动推倒了他吗?

刚找完借口,又被身后赤着的人强势拉了回去。

孟琢雪很满意姜宜先前的表现,轻轻抚摸她的肌肤,手指在那道若隐若现的牙印上摩挲了许久,仔细感受着身下人的温度,又将手挪到她细而滑的肚子,沉眉思考着这里或许会孕育的小生命。过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她开她。

姜宜臊极了,慌里慌张地穿好衣服,没好意思去看刚飞回来的小傲娇,突然想起很早以前,他们寻北幽的目的。

「那你去找过问生石吗?」

「找到了,但是我不敢看。」孟琢雪从背后抱住她,声音低得令人心疼,」你陪我。「

问生石看起来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静静地躺在一条平凡的山沟。

姜宜握住孟琢雪的手,轻轻放上去,她小声地安抚:「别怕,我一直在。」

刚说完,她再次感到失重,等回过神来,二人已身处回溯的时间当中。

她看见小琢雪拉住虞濛绯色的一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别走,别走!」

(二十七)

孟琼泽走过来,拉开小琢雪抓住娘亲袖口的手,将人抱进怀里,细声哄慰:「琢雪乖,阿娘很快就会回来的,爹爹会保护琢雪的,爹爹和琢雪一起等阿娘回来。」

虞濛抱歉地同丈夫点点头,背刀离开。

孟琼泽搂着哭得不停打嗝的儿子,轻轻替他顺背,哼起家乡的童谣,温柔地目送着妻子的背影。

温馨的画面突变,屋外叫喊声震天,一群村民举着火把,胆怯地将孟家围了起来,无数嚷杂的声音像冰冷的虫蛇爬进小院,爬进咬牙包着眼泪的小琢雪耳里。

「妖怪,快出来受死!」

「孟大夫一家真的是妖怪吗?可他这一年多在附近村子里行医救人……」

「什么狗屁大夫,这妖物只是为了吸取咱们凡人的精气才假扮的!」

「何况方才仙人走前还说了,咱们这里的疫症就是这妖怪弄出来的,只有吃了它的血肉才能解!」

院门将要被撞破,孟琼泽看了看传讯玉简,上面只有前日传回的一道短讯,写着「诛妖不顺,无法即刻归来」。

近来村里突发疫症,又在突然间传有妖怪假扮成人混在村民之中,他虽不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父亲,凡事想得多了,心中到底有些不安,发讯给妻子,想让她回来,至少把琢雪带到更安全的地方。但她那边尚且不顺,他只好一边研究疫症药方,一边观望。谁知突然之间,他和琢雪竟成了村众口口相传的妖物,众矢之的。

可再传急讯,妻子却未回复。

他苦叹一声,将玉简并着家中仅剩的碎银和干粮,还有一副上好的白玉镯塞进包袱,塞进小琢雪手里。

他摸了摸儿子的圆鼓鼓的小髻,迅速将他推进药庐下的石窖。

火光隐隐透过石缝,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外面乱作一团,似乎是在找他。小琢雪紧紧捂着嘴,很想放声大哭,但是不能,爹爹说不能出声,绝不对不能出声。

爹爹还说等人走完了,就让他一直向北跑,不要停,等跑到一个开满梨花的小镇,他就和娘亲就在那里等他。

但梨花镇什么也没有,没有孟琼泽,没有虞濛。

只有被母亲抛弃的孤儿,一遍遍经历人间恶意。

姜宜心疼得抱住身旁人,他已经不是当年会哭的小胖墩,他会用戾气杀心来掩盖悲痛。

她一遍遍地抚着孟琢雪的头发,安静等待他平息怒气。

「不想看就不看了,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孟琢雪偎在她胸前,有她在,他已经很少再出现以前那种凶残的冲动,将人拥得更紧,像是祈求更多的怜爱般:「继续吧,无论如何,我也想知道答案。」

「好。」姜宜握紧他的手,唤了遍虞濛的名字,她与孟琢雪便落到一个幽深的山洞内。

虞濛提着长刀谨慎地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两个面嫩的女修。

「师姐,既然姐夫有急事,不然你还是先回去看看吧,我们先在此处守着,等那妖邪出现。前两日交锋它在师姐手底下受了重伤,应该不会出太大岔子了。」

虞濛摇摇头:「此妖乃邪神使徒,现下邪神虽已伏诛,但这些走狗余孽功力深厚,不可小觑。琼泽所在凡界已经肃清,都是些和善的村民,倒不必担心,等此间事了,我再即刻回程。」

说完,她又笑了笑:「这次离开,不知何故阿雪特别黏我,等回去了,我定要好好休息段时间,多陪陪他们父子俩。阿雪是个好孩子,可我这个母亲实在有些失职。」

身后的女修也突然轻松起来,呼了口气:「上次捉了只不自量力的兔子精,最近乖巧不少,师姐带回去给阿雪作个玩伴吧。」

另一女修也调笑起来:「可惜咱们宗门只收女弟子,不过阿雪天资奇高,大宗门倒也进得。」

「这由他自己定,他若不想修道,要同他父亲一样做个凡人游医,也很好。我只愿他这一生,平安顺遂。」虞濛英气飒飒的脸上露出温柔,探到妖气愈来愈重,旋即收了笑,严肃举刀,「大家警惕。」

姜宜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只得握紧孟琢雪的手,让他宽慰些。

再回头,姜宜也怔住了。

虞濛抱着孟琼泽的尸身,替他揩去脸上的血渍。她不哭不笑,冷静得可怕。等她抱着丈夫干干净净的脸起身,眼前的村庄同简易的诛妖阵一齐,瞬间着火,烧成炼狱。村民在她身后哀求哭嚎,但她一概不理,只是轻声同孟琼泽说话,好像他只是在小憩。

直到江毓心接信从凌门赶来,用剑指着她,痛心疾首地看着这焚尸遍地,已造杀业的好友。

虞濛任由剑尖指着自己,视线没有离开丈夫一刻,她爽朗地同江毓心交代,似乎出口的话并非临终遗言:「不必为难,我会自己了结。今日请你来,只是希望你能看在你我二人过去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谊上,找到阿雪,替我照顾他。仇我已经报了,业亦由我来受,阿雪什么都不必知道,他只要无忧无虑地长大就好了。」

「你为何如此糊涂,这些村民也是受了妖物蛊惑,才……」

「糊涂?不过是软弱惜命罢了。琼泽做了多少好事,救了多少人,一点点流言蜚语,一个不知真假的道人随意说了几句话,便能让他们拔刀相向吗?」虞濛将孟琼泽放上竹筏,自己也跳了上去躺了下来。

以手化刀,自毁性命前,她翻身抱住旁边安详的人,吻了吻他的侧脸。

「我罪恶深重,无法再入轮回,只能最后陪你看一遭大地山河了。抱歉,这个心愿,拖欠了你这么久。」

原来是这样。

姜宜感到孟琢雪的手在颤抖,不止手,他浑身都在颤抖,然后自己被死死抱住,连带呼吸都有些吃力。

她抬手安抚:「琢雪,他们都很爱你。」

「不,她抛弃了我。」

「我不会重蹈她的覆辙。」孟琢雪埋首进她肩窝,「这世上无事重过你,无事重过你……」

(二十八)

嘁,也不知道是谁跑到丰州城去送死的。

过了段日子,就在孟琢雪阴郁的心情好了许多,不知为何再一次郑重地说了遍这誓词时,姜宜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

不知道孟琢雪是不是猜到她正腹诽,拦腰将人抱起,放上身前的石壁,认真解释:「那个时候我以为她会对你不利,心想着要将所有事情终结在我手里,你便能安全无虞,再无后顾之忧。」

他做好了所有准备,拥有她的准备,放过她的准备。

只要他陨身,她便能得到自由。惠悠然也好,凌衡也好,还是周凭也罢,她喜欢谁,再也无人能够干涉她了。

但她没有走,没有抓住那个绝不会再有的机会,那么这一生,无论她心里有无他,无论她心里爱谁,她都只能同他在一起,长长久久地同他在一起。若她哪一日要离开,他便将她永囚北幽。

姜宜没想到孟琢雪的思维又在病娇专线上一路狂奔,她歪着头,不解道:「那你为什么会保护丰州城的百姓?」他明明有那样嗜血凶障的心障,也是,经历过那样的黑暗,如何还会对这世间抱有信任和喜爱。

「我答应过父亲要以直报怨,亦答应过师父要护持太平。」

孟琢雪仰视着她,还因为柔柔崇尚光明——和她这个人一样,他想要和她更接近,想让她为之肯定欢欣。

四目相对,天地沉静不语。

姜宜垂眸,抚上青年的眉宇,心里窃笑,这人的优点怎么越接触越多呢,真是……越来越性感了。

然而这种顿悟的后果令姜宜不太能承受。

当她再次扶着腰,打算从床上悄悄溜走,却再度被身后精壮的人霸道地拦腰扯回。

她使劲儿推拒他,一边把被子往上扯,躲避他的动作:「不行,不能再继续了,我怕你受不了。」

万一精尽而亡了可怎么办。这不科学!真的,这样不节制绝对不科学!

「柔柔大可以再试试。」他轻易就拉开碍事的锦被,扔在一边,见身下人红着脸挣扎,好笑地压住她,轻吻她的发丝。

姜宜深吸一口气,很好,这不争气的身体又酥了一半。但是就算孟琢雪身强力壮,她个不爱锻炼的弱鸡也是扛不住的呀!

她一面谄媚地笑,一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他:「其实是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个月的那种累。」

但孟琢雪的墨玉般的眸子靠得很近,气息就打在她眼角:「别怕,还有别的方法。」

姜宜直觉不妙,但来不及拒绝,遍被强势地科普了修士幻好的高级姿势,神交。

超舒服……个屁呀。她现在不仅身体被抽空,连精神都被抽空了,只剩空虚。

孟琢雪餍足,却见她忿忿扭头,撅嘴不肯再看自己,只好揽住怀中人的肩低声下气地哄人:「头一次试是有些累人,多以后来几次就好了。」

姜宜撇嘴,这混球这么低声下气,还不是为了榨干她。哼,拒绝,严厉拒绝。

但姜宜口是心非的拒绝压根抵挡不住这混球的霸道欺压,等她终于硬气起来,严肃地说「不」的时候,她已经在北幽当了两年的自在咸鱼,心宽体胖,成功怀孕。

孟琢雪小心翼翼地附耳在尚平坦的小腹上听胎动,感受着里面孕育的神奇生命,那是他和柔柔的孩子,是他们的骨血。抬眼便是柔柔软和的眉眼,她亦因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喜悦非常,她很爱这个孩子。

这是不是意味着,有了这个孩子,她真的,永远不会离开他了?

「琢雪,我想吃酸的,还想吃辣的。」

他看着姜宜眼巴巴的可怜眼神,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他听说过孕妇挑食,姜宜又一向爱吃,可北幽产物并不丰富,亦没有凡间的好厨子。

「我们出北幽。」

(二十九)

太久没有面对如此具有烟火气的美食,姜宜几乎一个人干完了一桌菜,而孟琢雪只是宠溺地微笑,不时替她擦擦嘴角的油。

隔壁的小姑娘们皱着眉,掩着帕子扔来鄙夷又嫉羡的目光。

姜宜才不管,反而勾着孟琢雪的脖子,炫耀似地亲了一口,才在更浓烈的怨怼目光中拉着笑得容光四射的孟琢雪离开。

从南到北辗转过几座有名的美食之都,姜宜突然开始对原先还没来得及品尝的魔域四绝垂涎不已。

孕妇嘛,想吃什么,就要立刻拥有。

等火急火燎地进了魔域,才知道今日竟然是公主与惠仙首大婚之日。与阮秋烟有婚约的不是凌衡吗,这位惠仙首是谁?这姓氏不算常见,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姜宜满腹疑惑,赶紧去打听这些年她错过的八卦。

一打听才知道,阮秋烟和凌衡在他二人入北幽后,不知怎的取消了婚约。而在惠蔚然仙逝后,已接任家主的惠悠然也不知怎的,后又和阮秋烟两情相悦,苦苦坚持多年,终于得了魔尊松口。

只不过惠氏与凌门为盟首之位,明争暗斗地厉害,也不过在前一年,惠悠然才终于凭借高深的修为和魔域的支持胜出,坐上仙首之位。甚至将惠氏大部迁出篁泽,决心永镇正道,力保繁荣。

这不,刚坐上仙首之位,便要风光迎娶魔域公主。

「惠氏以前可是隐世中立的,从不管两道俗务。」路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唏嘘感叹,被众人嘲笑了几句时移世易后,便也笑着说起了新任仙首亲自去凤凰山请金凤替新娘子送嫁,真是羡煞旁人。

姜宜牵着孟琢雪从闹哄哄的,等着观赏世纪婚礼的人群中退了出来,这才注意到身旁人脸色黑得难看。

他紧攥着姜宜的手,有些委屈:「不许去。」

这人,难不成会读心吗,怎么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为什么?」

孟琢雪垂下眼睑,嘴唇也撅起,又甜又可怜:「你以前喜欢他。」

姜宜哭笑不得:「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再说,我那充其量只能算见色起意,还没得及进一步开展呢,就被你给拱了。」

她忽然扳起脸,手指狠狠地戳醋坛子的胸口:「我还没跟你计较呢,在忘忧境的时候,你为了你的初恋,你亲爱的白月光小阮对我做的事情,我可都记得。怎么,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谁还没点黑历史了,来啊,battle 啊。

孟琢雪一下子慌了神,将人拉到胸前捂着,却听她低声笑他:「郎君怕什么,我心里是你,肚子里是你的孩子,哪里还逃得出你的手掌心。我就是去看看小阮,毕竟如果没有她帮忙,我们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脸上紧接着被啵啵啵了好几口,他觉得心跳得厉害,她总是擅长这样好听的话,次次都让他无力招架。

各种张灯结彩的魔宫里,阮秋烟刚梳妆完,正对着镜子仔细打量,看着镜子里凭空出现的人影,惊异道:「姐姐?」

她转头扑住来人,泪意上涌:「宜姐姐,真的是你吗?」

姜宜笑盈盈地扶她坐回去,同她简单解释了这些年的经历,又定睛看了看新娘子,娇俏不减,更多了几分成熟的柔媚,由衷赞叹:「小阮,你今天真美。」

阮秋烟想到姐姐和小雪这些年受过的苦,就快要泪水涟涟,被姜宜打了岔,反又羞涩起来。

「不过你是怎么同惠公子走到一起的?」

「自从我放走了小雪,凌衡对我的脾气愈发不好,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一时生气,谁曾想他后面与云宗宗主嫡女搅得不清不楚,可偏偏又同我说他们什么也没有,婚期照常。我那时候太傻,信了他,直到那女子找到我,说他们两心相倾,要我退出,我才幡然醒悟。」

忆起后来凌衡的纠缠,她心里暗哂,可惜离了她,凌衡什么也不是,就连他早已视为己有的少掌门之位,凌掌门不也给了别人么?甚至凌惠之争,他连插手的余地都无。

呵,也不想想,云宗宗女又如何能抵得上她的身份?再说,人家可没有她当年那般憨傻好骗。

大约时间太久,阮秋烟也全然忘却当年伤心,话头一转,语气便轻快娇羞起来:「那时候我伤心难耐,多亏悠然常伴左右,我才逐渐走出来。悠然他对我很好,很温柔眷注,纵使父亲不同意,但悠然从未动摇,他……真的很好……」

姜宜虽然对惠悠然持保留态度,但爱情这种事毕竟只有当事人才能真正体会,于是认真祝福:「真好,希望你和惠仙首姻缘美满,早生贵子。」

阮秋烟羞红了脸,半晌,突然哀伤地说道:「姐姐,那件事后,爹爹一直很伤心,这些年头发白得很快。姐姐,你别记恨爹爹……他其实也是不得已。若你有空,去看看爹爹吧。」

姜宜点点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根本谈不上什么记恨。上位者的想法,她倒也理解,若她处在那个位置,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她是姜宜,她只想保护身边的人。

至于相见,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是想将储师留当作真正的义父来孝顺,但这些年确实没有什么感情积累的机会,还是以后再说吧。

她又同阮秋烟随意聊了几句,按照魔域的习俗替新娘添了妆,不顾阮秋烟让她留下观礼的邀请,执意离开。

阮秋烟目送姜宜的背影,蓦然轻松起来。

悠然曾心悦姐姐,这并非是悠然的秘密,甚至为此,他们的感情从最初便遭受了爹爹的强烈反对。

她最开始爱上悠然,便是因为他对姐姐一腔深情,刚经历过凌衡那样的人,她实在太向往这样坚定不移,细心体贴的情谊。

可是凭什么呢,姐姐又不爱悠然,凭什么还要影响他今后选择谁呢。

听着远方的凤鸣,她缓缓换了支头上的金钗。凝望着镜中人的华美娇俏,她面露微笑,满意地想,这样也好,悠然便也不会见到姐姐。

何况,今日是她的合籍大典,她是最高贵的魔域公主,所嫁之人是正道魁首,这场百年不遇的风光婚仪,她理应接受举世瞩目,而旁人不该分走半分。

魔宫外,孟琢雪等了姜宜许久,好容易按捺下冲进去找老婆的冲动,一看到姜宜出现在身边,立刻伸手,将人牵住,心思沉沉地往怀里带。

姜宜觉得有些好笑,在他怀里偎了一会儿才起身,反手和他十指相扣,边走边要他喂。

「待会去找个好的峰头观礼吧,我还没见过真的凤凰呢。」

「柔柔你……会不会觉得我们结契的时候太简陋了。」

「瞎说,那是最好的,谁的也比不上。不过,孩子他爸啊,你得多去赚点灵石回来了,我这一路路买买买吃吃吃,都快把咱们家底掏空了。」

「好,明天我就去揭悬赏。」

两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熙攘的魔修中。

惠悠然收回视线,薄唇扬起,像是要遮掩不欲被人窥见的苦意。怎么会是她呢,那人早葬身灭神台,神魂全无。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优雅,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冠,丰姿无双地踏入了魔宫。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天选之子归来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