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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或许」

01

片刻后,我握住苏思弦的手腕给他输送灵力。两相沉默间,我假装淡定地问他道:「最近怎么样?」

「如你所见,暂时没死。」

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上次跟苏思弦见面还是青云宗,我离开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打招呼。苏思弦都如此,等会见了沈司跃更尴尬。

谁知,苏思弦往后一靠,显然是个放松的姿态,答非所问道:「你本来不该来。」

我道:「行了。别说这些,你现在感觉还行吗?」

苏思弦道:「很痛。」

我担忧道:「哪里痛?是不是哪里还有伤?」

我顺手拿过储物袋里的丹药,准备塞两颗到他嘴里,后腰一重,蒙了一下,脑袋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

苏思弦按着我,没忍住笑出了声:「骗你的,一点也不疼。」

这种程度的伤对他应该已经习惯了,我无言以对,下结论道:「我真不该紧张你。」

从前在淮洲我就三天两头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久而久之,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苏思弦笑个不止,我扭过头不去看他,过了半晌,对面没声音了,我又没忍住看了过去。

这次,他眉头紧蹙,额角还有冷汗滑落。似乎真的疼得很厉害,我心中一惊,唤了他几声,他均是不应。

紧接着,耳边炸起一阵轰鸣之声,我蹲下身替他捂住耳朵,等这阵异响过去,当机立断出来叫人。

我往外走了几步,撞上了一位弟子。

这位弟子很眼熟,前不久才在唐意浓那里汇报过消息。没等他开口,我立刻道:「苏思弦不行了。」

弟子:「……」

我焦躁地踱了几步,考虑到轻重缓急,挥手道:「你先说,是唐姐姐让你来的么?」

弟子往我身后看了一眼,可能觉得不太好,犹疑道:「正是。那个阵法研究出来了。

「是太阴九宫阵。」

太阴九宫阵。

一种失传已久的阵法。外主防御,内主斩杀。需要耗费巨量灵力,以血为祭,方能落成。

不必说,许多年前,一定是这些仙门前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结合昆仑鼎的神力,才终于画成这座阵法,保六界上下千年无虞。

阵法的效力直到今日也还未消散,足以见其背后凝结了多少人的心血。此阵在立成时没有留下丝毫余地,将昆仑鼎内外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一旦进入,很难全身而退。需要修为高深,且极具献身精神的高阶修士进入。

正巧,这样的人,这里不仅有,还有好几个。

太阴九宫阵的发作,要么是内部遭到破坏,要么是被外部强行破开。仙门众人守在这里,原因肯定不是来自外部,只能是里面的东西出了事。

某种程度上,苏思弦的反应很能说明问题。

想到有人又要送死,我难得有点烦躁,记挂着苏思弦的情况,吩咐弟子先回去,折返过去摸他脉象。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强行耐着性子半跪在地往储物袋里掏东西,把能用的都掏出来。

他眼睫微微一颤,意识还清醒着:「太阴九宫阵?」

刚刚的话他肯定听见了,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苏思弦继续道:「太阴九宫阵需要血祭,而且这血引的力量一定不小。很可能是当时鬼王被伤后碰巧开启的。」

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如果不做好部署,他们怎么会把鬼王引过来?」

苏思弦咳了两声,溢了点血,我心头一揪,他若无其事地抬手擦了,又道:「世家的人么,我最了解了。当年鬼界独占鳌头,寻常人的血怎么压得住鬼界之主,要是真这么容易,那时候仙门也不会被按在地上打了。」

他话说得极不客气,但确实有道理。我思索片刻,道:「如果真是这样,鬼王还压在下面,没他的血,怎么进阵?」

苏思弦叹道:「是啊。怎么进阵。」

我听他语气,仿佛知道内情,追问道:「怎么回事?」

苏思弦慢慢道:「其实仔细想想,还挺明显的。

「一直被鬼鲛针对,多次赴险的人不就在这里么?」

02

霎那间,被忽略的线索丝丝缕缕交织在一起,钩织成一座精密的网。曾经隐晦的脉络逐渐清晰,无数被忽略的细节一一浮出水面。

——鬼鲛和墓鬼数十年前千方百计寻到这位鬼王的一味血引,准备打开封印,结果被江氏子弟半道拦截,双方杀了个天昏地暗。

难怪鬼鲛那么恨江家人,不仅在江遥风历练半路出手截杀,还给他立下情蛊,逼他生不如死。

我心神俱震,甚至来不及去捋清其中的关系。

不知道第几次震动猝然来临,断壁残垣摇摇欲坠,防御符咒不堪重负,边缘散发出微弱的淡光。

混乱之间,鲜血顺着少年的腕骨蜿蜒流至地下,苏思弦脸色苍白,却没有多少痛苦的神情,只是轻轻地道:「——太晚了。」

我仓促地用衣袖去擦拭他脸上和身上的血迹,血却还是越流越多,几乎止不住。

满腔愤懑和深深的无力感占据身体,让我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该怎么做?

我又能做些什么?

苏思弦拢住我的脸,与我额头相抵。他轻声道:「你怎么哭了?」

我道:「……对不起。」

苏思弦似乎有些无奈,唇角微弯:「我从小就最见不得你哭了。

「我能骗过天道暂开太阴九宫阵一炷香时间,保开阵之人不死。一炷香后,神仙难救。

「信我。你一定会没事的。」

03

远处黑雾袭天,剑光四起,顾不上别的,我转身向昆仑鼎而去,看见唐意浓险险从鬼刀下弯身而过,鬼鲛道:「原来鬼镜是你偷的。倒也不算埋没。」

我飞身向前帮她,唐意浓得到喘息之机,拔剑跃至鬼鲛身后,我看她一眼,她立刻意会,和我一同攻了上去。

鬼鲛以一敌二,仍然显得绰绰有余,甚至有闲心打量我:「是你。」

我没工夫跟他废话,踢掉周围袭来的怨灵,将铃铛挽在手腕上,另一只手抬剑猛然刺了过去。

漫天黏腻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冰冷刺骨,长风席卷而来,吹得人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但我还是丝毫不敢松懈,用尽全力,确保自己每一剑都够准够重。

不知战了多久,手臂逐渐麻木,失去知觉。鲜血染透衣衫,我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只知道自己一定狼狈极了。

鬼鲛法力虽高,被我和唐意浓缠住,一时竟抽不开身,表情也渐渐变得冷了。

他一下又一下地挥刀,再也不复之前的从容自得。我用长剑抵住刀锋,他在咫尺间慢吞吞道:「所以说,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

话音刚落,刀光大盛,顺着迅疾的狂风将我震飞,滚落于地,后背火辣辣地疼。不用看,也知道这下一定擦得很惨。

我剧烈地深吸几口气,唐意浓扶住我,隐约是个防备的姿态。

鬼鲛看着我,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奇道:「当初叶家小姐那个符纸,原来附在你身上?」

……叶家小姐?

「叶婉?」

鬼鲛:「她本事不大,心思倒好猜。那个符纸本来只是普通的防御符,只是在里面加了一点点定身的东西,估计是想让你出丑。

「所以我就顺着她的意思,将那点东西改成了傀儡咒,原本以为没那么容易中。没想到那个姓江的这么信任你——那一剑谁都能躲得过,他怎么就不躲呢?」

「你也算帮我一个大忙。」他微微一笑,「没有你,他的情蛊也不会这么快就发作了。」

冷风如剑,刀刀刮骨。

唐意浓担心地揽着我,我只感觉从头到脚都冷得发颤。身上的伤口仿佛没那么疼了,最疼的却是那颗剧烈跳动、冷到麻木的心脏。

下一瞬,我猝然吐出一口浓腥的鲜血。朦胧中,竟有些茫然。

唐意浓连唤几声我的名字,无数情绪堵在胸口,甚至来不及分辨其中都掺杂着些什么。就在此时,我猛然意识到一件被忽略的事。

「……他在拖延时间!」

鬼王出世,再不派人进去,就来不及了!

昆仑鼎碎裂成片,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深渊。太阴九宫阵嗡鸣不止,顾不上伤口撕裂,我往前几步,唐意浓急声喝道:「你以为你进得去吗?!」

我道:「进不去也要去!!」

不然还能怎么样?

哪怕没有鬼王的血引为饵,我身上特殊的仙魔体质至少也能撑上一时半刻。

唐意浓按着我的肩膀,指尖竟有些颤抖:「太阴九宫阵的时间太久了,法力不比从前,就算有苏思弦开阵,阵法里也注定需要一个人献祭,否则沈司跃根本没机会重新封印!

「为什么我不敢告诉你,就是因为他们没人想让你知道这些。无论是江遥风还是其他人,他们都自愿做这个献祭的人选,他们都不愿意看到你受伤。」

她深吸一口气:「你明白吗???」

头脑昏昏沉沉,接二连三的信息在脑海中掠过,让人失去所有分辨能力。

我哆哆嗦嗦攥紧了手中的铃铛,从这些碎片中敏锐地截取到「献祭」两个字,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阵大力,迅猛地将唐意浓一把推开,跌跌撞撞往破碎的阵法下扎去。

阵法边缘涌起千钧重的罡风,要将闯入之人刮个粉碎。伤口破裂撕开,很快将衣衫染得鲜红。

就在指尖触碰上阵法的刹那,封闭的外沿电光火瞬息间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满天而起,冲淡了白骨岭阴沉的一片死寂。

不远处,少年单薄的身影如飞鸟般掠了过来,顷刻间落在我身边。

阵法外凛冽的攻击瞬间变得如同烟尘,一吹便散。白而纯净的灵力点点逸散,混沌交杂,混合着极为浓郁的血腥气。

江遥风强行催开阵法,几乎瞬间就被风刃刮开了半身的血。

我愕然地与他对视,耳畔传来飘荡不息的风声,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他使力拥进怀里。

他仿佛想这辈子都抱着我不松手一样,动作很急,力道却很轻。不过须臾,又低头在我发顶极尽留恋地吻了一下。

这一下似乎花尽他毕生所有的温柔和勇气,瞬息之间,少年的身影化作看不清摸不到的影子。雪白衣角在面前一闪而过,从我指缝溜走,跌落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04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白骨岭一役近在眼前,鬼王出世,没必要让她为一个将死之人伤心。」

……临别那天,他对我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太阴九宫阵外沿因有人闯入再次闭合,锋利至极的风刃刮过,满身的伤口都好像不痛了,鲜血慢慢流下,汇成一条很小很小的河。

除了冷淡的寒流扑面而过,什么都没有。

手背被冰凉的触感覆住,耳畔传来沈司跃清凌凌的声音:「你想送死吗?」

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发现半个身子已经临近边缘,只差一点就落了进去。沈司跃可能是气急了,破天荒露地出烦躁的神情,将我捞了出来,稳稳护在身后。

破阙长风被他紧紧握在手上,光华流转,显然法力正盛。

剑身澄澈锋利,鲜血淋漓滑下,如同绝境中盛开的花。

重启阵法,一定要同等级的神器做阵眼。

鬼鲛瞳孔一震,提刀上来拦他。破阙长风神光大振,磅礴剑势凌空而下,整座白骨岭都随之摇晃震颤。

荒野吹来涌动不息的长风。

这是破阙长风第一次发挥出最极致的力量。神剑被牢牢钉在阵眼上,光芒随着剑身向外极速一圈圈晕开,耀眼的白光将白骨岭漆黑的上空照得恍如白昼。

下一瞬,阵法光芒缓缓熄灭,又重新亮起,大地裂开数道可怖的沟壑,沈司跃没有停下,顺势将全身灵力尽数灌注而出!

昆仑鼎彻底碎成齑粉,比之更为强盛的神力却在无声无息地聚拢。

太阴九宫阵发出微弱的哀鸣,余音袅袅,渐渐消失于天地之间。

存在千年的法阵终于找到归宿,数不清的魂灵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埋葬了所有的不甘和血泪。

最终凐灭成灰。

05

用神器重新封印白骨岭后的第七日,附近下了一场飘然大雪。

外面时节尚且不过八月,白骨岭气候反常,据保守估计,至少还要几日才能渐渐恢复正常。

岭内塌陷大半,鬼鲛也葬身于剑下。所幸有破阙长风的神泽庇佑,周围村落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而他对鬼王的忠心,连同已经粉碎昆仑鼎一起,彻底消失在了茫茫大雪里。

趁着宗内许多人还在养伤,唐意浓和沈司跃做主,就近找了个修仙府邸借住,顺道将白骨岭一役的情况一一记录在册。

刚打完主线结局,这几个劳模没给自己留下丝毫放假的时间,立刻投入到了另一项事业里。

简直令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我养了几天伤,是名副其实的全宗上下第一闲人。生活质量得到良好保障,只有一条不太满意,那就是——

沈司跃实在对我太好了点。

这种「好」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好。他面冷,什么话都不会多说,但对我的日常状况、饮食起居过问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待遇上和从前天差地别。

嘱咐下人多给我盖几床被子都是常规操作,连我多掉几根头发、少吃几口饭都要蹙眉,就未免有些太离谱了。

完全把我当成了一碰就碎的瓷娃娃,需要精心捧着的那种。

哪怕姑且看做是对我之前救命之恩的感谢,这感谢也实在太多、太逾矩了。

脸皮厚如我,也忍不住在某次饭后跟唐意浓吐槽:「沈司跃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唐意浓道:「他怎么了?」

我将他最近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唐意浓居然露出一副早已习惯的神情:「哦。正常。」

我:「他以前明明不这样。」

唐意浓道:「他以前心里是这么想的,现在做出来了而已。没区别。

「更早以前,就刚回青云宗那会儿。他每天失魂落魄的,要不然就是闭关修炼,我们都觉得他就算哪天走火入魔了也不奇怪。

「后来有一次,他突破失败,面无血色地从灵泉出来,上师尊那里领了一顿罚,我才知道他竟然真的生出了心魔。」

我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心魔?」

唐意浓道:「他修的是无情道,这条路对修炼者心性要求极高。稍有动心,便是万劫不复。任何路子走到极致都容易被影响,那次在鬼城你进过他的灵台,应该也知道了。」

「……」

唐意浓叹气道:「要我来说,无牵无挂的也好。

「情之一道,本来就是过犹不及。更何况他那样的人,一旦对谁上了心,这辈子都难再放下。相识一场,我不忍心看着他深陷其中,却无力改变分毫。

「其实从一开始便是错的。事到如今,哪怕将错就错,他也心甘情愿。」

06

夜幕降临,雪停了,寒风入室,微微有些冷。

走廊的灯不知被什么吹灭了,白天跟唐意浓聊天聊了半天,我睡不着,担心起夜的弟子看不清路,索性爬下床去走廊重新一盏盏点灯。

可能是因为这几天被沈司跃管得太严了,点灯的时候,总觉得他就在附近,搞得我轻手轻脚,十分心虚。

好不容易将这条走廊上的灯都点完,我小心翼翼弄熄手中的火折子,转过头想回房,福至心灵,突然看见一道人影。

我:「……」

人,果然不能随便给自己立 flag。

沈司跃站在屋檐下,披着一件月牙色大氅,沐浴着半身月光,正不疾不徐地看着我。

我手一抖,灭掉的火折子掉到地上,无端有些凄凉。

他走近两步,将手覆在我额头上,流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我与他对视,没看多久,又把脑袋撇到一边。

下一秒,周身一轻,沈司跃从容把我抱了起来,径直向屋内走去。

我惊恐不已,下意识伸手抓住他衣领。沈司跃顺手将自己的大氅往我身上盖住,非常稳妥地放置到了床上。

这一系列动作都太温柔太周全了,行云流水,就像是理所当然,导致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好任由他安排。

刚刚坐稳,他便半跪在面前替我揉了揉小腿,慢慢开口道:「这几日天气凉,不要往外面跑。」

我僵硬道:「喔。」

他话不多,无非是交代一些琐事。我坐在床边低头看他,心头涌上一丝复杂,忍不住唤了一声:「沈司跃。」

沈司跃停顿下来,耐心道:「怎么了?」

我说:「没事。就是感觉好久没叫你名字了,忽然想叫来听听。」

自从青云宗后,我还没有正儿八经跟他交流过一次。也不知道后来他的伤势怎么样,不过看白骨岭一战的情况,应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沈司跃道:「多叫几声也无妨。」

我结结巴巴道:「……好。」

房里没点灯,昏暗的光线下,沈司跃的轮廓影影绰绰,如水的月光中和掉了眉眼的冷感,显得晦暗不明。

我道:「其实我会照顾自己,你没必要太担心。」

沈司跃微微抬眼,长发顺着肩头滑落。

紧接着,他将我的双手握住,淡淡道:「我知道,前几日你去了白骨岭找他。

「妙妙,无论你想不想承认,他都已经不在了。」

我愣了愣,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白骨岭彻底坍塌,里面的东西化为灰烬,我和沈司跃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几日,他一直避着不跟我谈相关的话题,也是因为这个。

可是,还能怎么样呢?

除了去白骨岭寻找,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稍微减轻那日的痛苦。

江遥风就像心头的一根刺,不提的时候寂然无声,一提就剜心刺骨地疼。

许是出来得急,除了那件厚重的大氅,沈司跃底下只穿了很薄的一件白衣,轻衫缓带,神色也带着淡淡的倦意。

屋里不算暖和,呵气成雾。然而他一路抱着我进来,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冷。

我移开视线,专心盯着地面,烛火微微跳跃,一息清香从香炉中逸散开,明灭若现。

沈司跃看出我的心不在焉,静了半晌,忽然开口道:「换作是我,也会和他做同样的选择。

「那种情况下,只折损一个,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修仙问道,求的是自己的本心。他不会后悔。

「数十年前江氏和鬼鲛起冲突时,他尚未出生。可当时他母亲正怀着身孕,不管愿不愿意,为了腹中孩子的安危,半道偶遇鬼鲛,只能原地杀了起来。谁知道那味血引被江家人抢走后,自发认了江遥风的母亲为主,她难产而死,这味不祥的血引便一直停留在江遥风身上,直到现在。」

从那时起,他就注定会走到今天的结局。

也许在更早之前,江遥风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未来。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想逃避,也不愿推辞。

而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已经无从得知,再也没有办法去问了。

07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在白骨岭封存后的第二个月,苏思弦醒了。

虽然对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但他在太阴九宫阵中注入灵力过多,能好端端活下来已是万幸。我本来想早点回到魔宫,顾忌到苏思弦的身体状况,想着怎么也该好好跟他道个别,索性顺着唐意浓的意思,多留了几天。

仔细想来,似乎每次与苏思弦相遇都是来去匆匆。除了在淮洲安心和他住过半年,其他时候总是如同春风拂水,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

而这次回到魔宫,大概要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再和他见面了。

从前我只想做条混吃等死的咸鱼,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早就已经不能将这些人完全看作书中的角色。如果给我一次重开的机会,也许一切还是会发生。或许我会很早就告诉沈司跃洗魂术的真相,让他能早日回到青云宗修炼。会陪苏思弦好好治病,帮慕南之处理他不喜欢的琐事。也会找到江遥风,告诉他可以不用那么累,将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偶尔也可以停下来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人像我一样爱着他。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或许。

这日天色很好,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去见苏思弦,恰好看见他在案边翻书。

他大病初愈,显然没怎么注重穿着,闲闲披着一件外衣。脸色瓷白,嘴唇倒是一片泛着水润的殷红。

书的外壳压在底下,内页磨损严重,模糊得连字都看不清了。

我向他说明来意,又将摸出一块澄澈莹润的玉,递了过去。

是立誓咒时用来做信物的那块玉。

天盟大会结束,在淮洲失忆那会他主动带我去找浮仙草,第二项任务也已经履约。如今誓咒已消,这块玉佩所携带的特殊意义也消弭不见,变成了一块昂贵却寻常的装饰品。

苏思弦慢慢合上书卷:「送你了。」

我道:「这玉佩价值不菲,我不好收。」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从前的事,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其实早就隐约猜到宋妙妙跟苏思弦应该早有交情,但那终究不是我,我也不该冒领别人的好意。

我道:「不记得了。」

书的封面写着「医注」两个字。苏思弦垂眼,微微屈指,将玉佩推了回去。

「这块玉佩本来就是打算送给你的。

「我送你铃铛,你嘴上没说喜欢,却一直用到现在。这是那年我留给你的生辰礼物,只是当年生辰那天孟府的门一直关着。第二日我进去只看到一地的血。族人说你母亲与当时的魔尊苟合,你身上流着不干净的血液,换骨失败后就死了。」

「……」

人魔混血少见,幼时往往与一般的人族无异,只有在正式接触修仙一途以后,属于魔族的那部分才会逐渐觉醒。

后来的事情不必多说,宋妙妙阴差阳错被前任魔尊捡去魔族做了圣女。许多年过去,这段尘封的往事便和其他的琐碎一起,没了声息。

现在的她也听不到了。

我看着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小时候我和她曾经在孟府后院种过一株桃花。现在桃树已经开花,如果有机会,希望她能来看看。」

我道:「对不起,瞒你这么久。」

苏思弦认认真真看着我,忽然笑了:「不用道歉。你和她真的很不一样,我其实……」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不敢去深究那未尽的言语中有什么别的含义,却听他道:「在淮洲的那半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轻松快乐的日子。说真的,认识你,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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