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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爱上你

1

结婚的第三个年头,尚寂檀生病住了院。

傍晚时分,黎秋姿一面叫护工将 VIP 病室的花拿出去,一面朝尚寂檀抱怨:「这会儿,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探望了。」

没有想到话音刚落,就又有人敲了敲病房的门,是一位十分优雅的女性,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她笑道:「师兄,我来看看你。」

黎秋姿一愣,看见了那张她此生都不想多见的脸,可是她却面色如常,又十分大度地说:「你们聊,我去外面透透气。」

「秋姿。」尚寂檀拉住了她的手,语调有些轻,却带着些无奈。

黎秋姿笑了笑,拨开了他的手。

这是在医院的高层,放眼望过去是纽约高楼林立的大厦,黎秋姿站了一会儿,察觉到身后有人过来,那人最后与她并立,她眼角余光瞥见他黑色的风衣的一角。

「小黄莺,好久不见。」宋祁越开口,和她一同望着黄昏下的纽约。

不知为何,黎秋姿望着远方的眼睛开始发酸。

今年是她来纽约的第十二年,于他人而言,那只是一个很平常的秋季,黎秋姿从船上下来。

当时国内出国热,大批大批的学生远渡重洋,来到这个有着自由女神的国度,只是他人来留学,而黎秋姿却是只身来务工。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叔老孟,在唐人街开了中餐馆。

等磕磕绊绊到了那个中餐馆,一口水没喝的黎秋姿,便就这样被老孟拉着进了厨房,洗菜、切菜、刷盘子,女工们忙得手忙脚乱,她们看都不看她一眼,厨房闷热,她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倒是不觉得累,只是可惜身上这件半新的白衬衫,那是她最体面的一件衣服。

等黎秋姿和餐馆里的伙计熟悉起来之后,最热心的陈姐一边择菜,一边操着一口带浓重闽南口音的普通话问她:「你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想着出国打工?」

黎秋姿一边麻利地将一摞盘子沥水,一边笑意盈盈地说:「挣钱呀,都说这里好挣钱!」

「你家人倒是也恨得下心。」陈姐摇了摇头。

「我没有家人了。」黎秋姿不以为意地说,所以远渡重洋谋生。

陈姐这才噤声。

中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好,人手越发的不够,后厨忙得热火朝天,于是老孟又招了几个兼职。

那天的生意格外的好,黎秋姿在厨房里刷盘子,厚厚的一摞,又油又腻,在手臂有些发酸的时候,有人搬了小板凳,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她一个余光瞟过去却是愣住。

那是一个英俊的陌生男生,衣着虽半旧却干净,很是削瘦,手指修长,那些油腻的盘子在他手中都显得没有那么可恶起来。

黎秋姿刷盘子的手微微顿住,偏过头望着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也是过来打工的吗?」

尚寂檀这才微微抬了抬眼,他眼里有淡淡的疏淡,嘴角却是噙着笑,反问她:「不像吗?」是真的一点都不像,她的眼神很坦诚,尚寂檀又问,「你在哪所学校上学?」

原来他是学生,黎秋姿有些羡慕,却又有些黯然。

2

黎秋姿很喜欢和尚寂檀说话,问他在学校的趣事。

那是个大学生十分金贵的年代,更何况是喝洋墨水的大学生,每次黎秋姿和尚寂檀说话都带着些小心翼翼。

尚寂檀就读的那个学校鼎鼎有名,而他学的是戏剧影视导演,他来餐馆是打黑工,这在华人圈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奖学金的竞争压力实在太大,国人又是个顶个的努力,更何况除了念书,日常交际也需要用钱,尚寂檀家境一般,可是他的专业却是烧钱,令他捉襟见肘。

尚寂檀最近在写一个剧本,以唐人街为背景,写小人物的悲欢,他最近很是卡文,刷盘子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嫣。

黎秋姿忍不住偏过头问他:「你怎么了?」

尚寂檀望着她,忽然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在这逼仄肮脏的厨房里刷盘子吧?」

厨房橙黄色的灯光仿佛是黄昏街角的天光,黎秋姿孩子气地将玻璃杯里的泡沫倒出来,眼里带着些憧憬:「等我挣够了钱,我就回家,开一个小小的店铺,或者跟老孟一样,在这里立足挣更多的钱。」

尚寂檀眼睛一亮,忽然文思如涌,脑海里女主角的形象逐渐具体,他高兴地用湿漉漉的手去摸她毛茸茸的头,可是最后却是反应过来,止住了动作,只小心地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额。

黎秋姿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看他,可是还是忍不住朝他望过去,只见他的眼神明亮,仿佛是阳光下的鸽翼舒展,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他剧本写成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地拿给黎秋姿看,是英文写成的,可惜,她的词汇量始终有限,看得磕磕巴巴,不解其意。

于是尚寂檀一边刷盘子,一边将台词念给她听,那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黎秋姿跟着他清越的声音,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最后红了眼睛。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尚寂檀笑了起来,最后反过来安慰她,也是心情好,等到中餐厅的打烊其他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尚寂檀拉着黎秋姿出来大堂,问她要不要学剧本里面提到的探戈。

窗外已经是灯火寥落,仿佛城市已经疲惫,黎秋姿有些跃跃欲试,于是尚寂檀悄悄将大堂中的座椅移开一些,在中心空出一块地方,而他站在中央朝她伸出手来。

黎秋姿握了上去,陌生的舞步,轻哼的曲调,是她那个晚上全部的记忆,最后他们跳累了,便席地而坐,气喘吁吁着。

尚寂檀忽然大声地喊道:「我要做世界著名的导演,我要成为华人之光。」这是尚寂檀的梦想,他也有能说出这样狂妄语气的才华,在这深夜的夜晚,这样大声的喊着,仿佛在那个逼仄的厨房里所有的郁气都一扫而光。

黎秋姿附和着他:「一定会的!」

而后,尚寂檀整个人仰面一躺,躺在地板上,手臂放在额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又低低地说了一声:「这样,或许她就会看到我的电影。」

「她是谁?」黎秋姿一惊,然后脱口而出。

「她……」他连眼神都晦涩,沉默了许久,仿佛在想合适的措辞,可是最后也只说:「她很好,很好。」

黎秋姿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的下坠,最后跌得粉碎,她别过脸去,不让他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也是,她只不过是华人街最不起眼的女工,而他是留洋的大学生,如果他知道她的心意,会不会笑她异想天开?

黎秋姿最后决定,既然他有了喜欢的人,那么她也不要喜欢他。

3

黎秋姿生了一场病,老孟给她放了几天假。

这天,黎秋姿觉得身体已经大好,于是换了衣服,朝中餐馆走去,下了好大的雪,她发现街道上的玻璃窗户上贴着圣诞老人的贴纸,橱窗里摆着圣诞树,上面挂满了小彩灯。

这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她拢了拢身上在二手市场上买的羽绒服,对手哈了哈气,然后轻声地说:「祝我生日快乐。」

中餐厅就只要穿过这条街道右拐,可是黎秋姿却是在这街道的尽头瞧见了尚寂檀,以及,他对面站着的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笑着,而他却稍显拘谨,仿佛连呼吸都克制。

那个女孩儿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烫成卷发,柔顺地垂在脑后,她穿着红色的羊毛大衣,围着白色的围巾,她忽然解下围巾踮起脚,小心地给尚寂檀围上。

而尚寂檀手足无措,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动都不敢动,那个女孩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又出其不意地亲上他的脸颊,她似乎是想逃,可是被尚寂檀捉住了手。

女孩儿羞涩地踢了踢他的鞋尖,娇嗔道:「干什么呀。」

尚寂檀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

黎秋姿的视线开始模糊,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凉浸浸的,最后化为水痕,仿佛是泪,她扭头跑开。

她几乎是盲目地在街道里横冲直撞,等到了那家潮汕粥铺处,她「砰」地撞上了一个人,她快速地擦去脸上的眼泪,然后抬头,却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羊毛大衣,风度翩翩地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个与他气质并不相符的糖人,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很多年后,黎秋姿总是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宋祁越的场景,所有的人都是满目模糊,而他衣着考究,矜贵的眉眼注视着她,并且微笑,犹如天神降临。

黎秋姿的注意力很快被他手上的糖人吸引,糖人是一只金色的蝴蝶形状,很是漂亮。

「你喜欢吗?」头顶传来他漫不经心的语气。

黎秋姿这才抬起头,注视着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最后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送给你,别哭了。」他说。

在二十岁生日这一天,黎秋姿原本伤心欲绝,可是有人却送给她一支蝴蝶糖人,她接过傻傻地站在原地,而他却已经走远。

那只糖人她一直没有舍得吃,而是插在木制窗台处,偶尔黄昏时分薄淡的阳光一照,那微光仿佛是掉落的鳞粉。

宿舍的人知道她宝贝这支糖人,可是不想,那支糖人最后被老鼠吃掉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扦子。

黎秋姿难过了许久,可这份心事对谁都不能说,她好像多了一个梦,梦里是那个不知姓名的英俊男子,甚至都不知晓还会不会再相见。

不过庆幸的是,她不再喜欢尚寂檀,只不过将他当成一个普通朋友。

4

尚寂檀在第二年夏天毕业,他来给她做告别。

「我要离开这里了,教授将我推荐给了查理导演,并且让我去他剧组里担任副导演。」尚寂檀愉悦地说。

「恭喜你。」黎秋姿由衷地祝贺,她只觉得羡慕,羡慕到有些失落。

像是看出了她眼里的羡慕,尚寂檀只笑着说:「人生百转千回,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自己会有怎么样的际遇。黎秋姿,别要放弃。」

黎秋姿这时还不知道,她往后人生会有奇遇。

陈姐一直很喜欢黎秋姿,一直夸她长得漂亮,于是有天给她介绍了一位来自福建的小伙子,比黎秋姿大二岁,在唐人街里当裁缝,有一门好手艺,长得清清秀秀。

陈姐极力地撮合他们,她拉着黎秋姿咬着耳朵:「你想呀,裁缝可是一门好手艺,你又没有亲人,早点成家也好。」

也不等黎秋姿点头,陈姐就擅自约了那个姓谢的裁缝吃饭,就在餐馆,那天黎秋姿刚好有假,陈姐热心地张罗着,还替黎秋姿借了一条裙子在相亲的那天穿上。

谢裁缝长着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看上去很和善,性格有些腼腆,说话的时候声音轻轻,还十分地爱脸红。

在黎秋姿休假的时候,谢裁缝总会邀黎秋姿出去走走,前几次,黎秋姿总是拒绝,而谢裁缝却是毫不气馁,还时常带些小礼物过来,每次看见她,都会露出善意讨好的笑。

这样的异国他乡,黎秋姿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善意,所以后来,她也会答应谢裁缝出去走走,谢裁缝会带她去看自由女神像,去第五大道的大都会博物馆……

在这里漂泊几年,黎秋姿的乡愁渐浓,她又孑然一人,她渴望拥有一个家,或许就像陈姐说的,早点成家,不要孤零零一个人。

可是黎秋姿又想到那天送她糖人的那个人,这是她隐秘的心事,却无从说起,他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眼前却是可以抓住温暖,她陷入了迷茫。

餐馆的人都开始默认黎秋姿和谢裁缝是一对,很久以后,她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回想那个时间节点,如果不是尚寂檀那通电话,或许最后,她真的和谢裁缝结了婚,日子不富余,却有着安心的平淡。

尚寂檀的那通电话是春天打来,老孟接了电话半响没有反应过来,听到尚寂檀要找黎秋姿,连忙让帮工去后厨喊人。

「这个角色我觉得很适合你。」尚寂檀在那边解释,他所在的剧组需要华人演员,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她,他想让她过去试镜。

而黎秋姿整个人都是懵的,疲倦的眼神里有了亮光,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确定我可以?」

尚寂檀在那一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可是黎秋姿却是长久的沉默,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机会对她意味着什么。

当时黎秋姿握着电话,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最后点头答应,试镜时间约在三天后,黎秋姿不顾餐馆里的同事劝阻,执意用积蓄买了一张飞洛杉矶的机票,大家都说她胆子大,不过她要是胆子不大,她便不会只身一人来到纽约。

试镜意外的成功,大胡子导演当即就拍板就定下了黎秋姿,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见到尚寂檀,导演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多亏你说服了我,给她一次试镜机会,她就是为我这个角色而生!」

黎秋姿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尚寂檀好像更瘦了,等到四下无人时,黎秋姿这才问他:「你工作还顺利吗?」

「还行吧。」尚寂檀低头笑了笑,「只不过离我的梦想还差的很远。」

黎秋姿望着他欲言欲止,可是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她呢?」

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含在嘴里,含糊道:「她家境十分优越,是真正的上流,我配不上她,我们没有在一起。」

黎秋姿无声地叹息。

5

电影拍摄得很顺利,又于年底上映,票房很卖座,一时间,黎秋姿这个名字在海外华人圈里传开,屏幕上的她画着淡妆,一颦一笑美到极致。

拥有东方的面孔的她,成了电影圈里的新宠,许多有名的导演都来找黎秋姿拍戏,可同样的,她吃了许多苦,相比之下,在餐馆刷盘子反而成了温馨的回忆,光鲜亮丽之下,亦有不为人知的心酸,可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些年,她一步步地从女配角演到金牌编剧为她量身打造的女主角,拿遍全球各大电影节的影后,一时间风光无二。

这几年,黎秋姿的事业倒是蒸蒸日上,而那个立志成为华人之光的尚寂檀却是没有半点起色,在各种各样的剧组中当副导演。

戏约太多,难得的,黎秋姿给自己放了一个假,心血来潮地去参加了拍卖会。

那天黎秋姿穿了一袭绿色长裙,是细吊带深 V,衬得她的皮肤愈加的雪白,她还在脖子上戴上了贴颈钻石项链,美艳逼人。

她早早地来到了拍卖地点,由侍应生领着坐到她的位置上,带着蕾丝长手套的手撑在黑丝绒的桌面上,等着拍卖会的开始。

黎秋姿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当年那个送她蝴蝶糖人的男人。

他穿着灰色西装,袖扣上刻着家族的徽章,在黎秋姿入坐五分钟后,他从后面走了上来,坐在了她的邻座。

黎秋姿忍不住装作无意地朝他那个方向瞥去,却是眼波流转,眉眼含情,刚刚好撞上宋祁越的视线,他认出了她,于是他点头致意。

可是黎秋姿却是意兴阑珊地转过头去,这让宋祁越一愣,然后微微笑出了声。

第一件拍卖的物品是维多利亚时期的一枚蝴蝶胸针,这枚胸针竞拍的人不多,黎秋姿拿出势在必得的架势,十万十万地往上加,很快其他竞拍者便偃旗息鼓。

拍卖师正准备一锤定音,可这时宋祁越却是懒洋洋地举起牌子,直接往上加了二十万,黎秋姿有些恼怒地望着他,可惜美人生气也皆是风情,她也举起牌子继续往上加价。

这一轮你追我赶,很快已经在原有的基础上价格翻了好几倍,宋祁越好像是跟她卯上了,一个劲儿地往上加价,最后价格远远超过了她的逾期,她不甘心地看了宋祁越一眼,没有再往上加价。

这只蝴蝶胸针自然是收入了宋祁越的囊中,黎秋姿正准备兴致缺缺地离开,刚站起身,身后却是有人喊住了她:「黎小姐。」

黎秋姿的嘴角微微一勾,却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

「其实我是你的影迷。」宋祁越含笑望着她,黎秋姿只觉得他越发地成熟笃定,令人着迷,他将手中的胸针递给她,「我拍下它是为了送给你。」

众人鼓掌起哄,而黎秋姿接过他的胸针。

尔后他们在一起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黎秋姿搬进了宋祁越的别墅,这一年,黎秋姿二十六岁,宋祁越三十岁。

黎秋姿想,她终于触摸到了她的月亮。

她待在他身边很乖巧,宋祁越对她出手很是大方,情到浓时,他甚至会答应许多黎秋姿的无理取闹的要求。

有一次深夜,她吵着要去唐人街喝粥,拒绝宋祁越让家庭厨师做的提议。

他好脾气地开车到唐人街,终于找到一家还没有打烊的店,陪她慢吞吞地将粥喝尽。回去的路上,黎秋姿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城市孤寂的路灯,忽然开口:「在我二十岁那年,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人,他送了我一只糖人,可是我舍不得吃,最后却被老鼠吃掉了。」

可是宋祁越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甚至还开玩笑说:「是你的初恋吗?」

「是啊。」黎秋姿望着他笑道,忽然又正色道:「宋祁越,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小黄莺,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他笑道。

小黄莺是宋祁越对她的爱称,她很喜欢邓丽君,有时候会在家里哼唱邓丽君的歌,黎秋姿唱歌也很好听,他便叫她小黄莺,甚至戏言,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邓丽君的歌声,而有黎秋姿的歌声在的地方,肯定有宋祁越。

他叫她从此只唱歌给他一人听。

5

黎秋姿为了陪在宋祁越身边,推掉了许多片约,她的时间多了起来,在恋爱的间隙也抽空去看了尚寂檀。

其实很久之前,黎秋姿便想用自己的名气帮助尚寂檀,可是却是被他拒绝。

尚寂檀这会儿正在写剧本,很随意地让她坐,然后问她:「你怎么和宋祁越在一起了?依照你现在的地位,你根本不需要攀附他人。」

「我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我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这是她的秘密,黎秋姿很快岔开话题,「我想出演你这部戏的女主角。」

尚寂檀忘了她一眼,然后起身将剧本扔给她:「你先看看。」

黎秋姿快速地看完剧本,原来说的是一位穷小子暗恋富家千金的故事,这种类型的故事很多,可是却没有他写得这样触动人心。

「我要演。」她对他笃定地说。

「你演不了,你的成长经历和她截然不同,她的任性娇蛮不是简单的演技就能演出来的,她有双不谙世事的眼睛。」尚寂檀实话实说。

这一番话他说的无意,可是黎秋姿却是生起了气:「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在你心里,我一直是那个在中餐厅刷盘子的女工,一双手泡到流脓,自然是演不了你的大小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他是她在异国他乡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她也是,所以他们格外珍惜这段情谊,可是这次却是差点撕破脸。

可是黎秋姿却是不依不挠:「你那么喜欢那个人,为什么只敢懦弱地躲在这里?为什么只敢在剧本里带和她坦白你的怯弱?」

尚寂檀听后脸色一片煞白,被戳破心事后双唇嗫嚅,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颓废地垂下了头。

两人自从之后再也没有联系。

尚寂檀这部戏是小成本制作,上映那天也是悄无声息,黎秋姿乔装打扮了一番,戴上墨镜和帽子悄悄地坐在电影院第三排的最左侧。

黎秋姿看见了尚寂檀,他坐在第一排,而他身侧坐着当年在唐人街亲他的那个女孩儿。

不得不说,这部电影的剪辑和画面都无可挑剔,黎秋姿在黑暗中微笑,她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就要来了。

尚寂檀凭借着这部电影终于打开了名气,而黎秋姿消气之后,终于给他打去了电话,没有想到电话却是接不通,她后来也去过他住的地方,他也没有在家。

不过容不得黎秋姿多想,宋祁越的心情不好,叫上她去了加州旅游。

从加州回来后,黎秋姿晒黑了许多,正在家敷着面膜,尚寂檀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他似乎是喝了不少酒,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秋姿,喝酒吗?」

听出了他情绪的不对,毕竟是多年的好友,黎秋姿把面膜一掀,匆匆换了衣服便去了尚寂檀家。

尚寂檀整个人瘫坐在沙发前,头发遮住眼睛,他面前是东倒西歪的酒瓶,整个人显得十分颓废。

黎秋姿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尚寂檀捂住了脸:「前段时间,她家里人让她和他人联姻,她找到了我,所以我去见了她的父母。」

其实那家人的教养很不错,并没有为难尚寂檀,可是尚寂檀却发现,他与她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格格不入,仅凭着爱意,是否真的可以克服生活的鸿沟?

女孩儿的父母愿意为女儿妥协,前提是尚寂檀放弃当导演,去他们家族公司上班,而尚寂檀也不可能放弃梦想,于是他终于大彻大悟,选择放手。

尚寂檀独自开车穿过一号公路,仿佛要跑到天涯海角去,回来之后,他想大醉一场,然后将那个人彻底忘记。

黎秋姿走到尚寂檀的身侧,和他一样地坐了下来,拿起一瓶酒,和他碰杯,那天两人喝的酩酊大醉。

6

黎秋姿去尚寂檀家里的次数渐多。

尚寂檀把自己关在家里拼命地写剧本,而黎秋姿又是不需要他特意招待的人,她有时自己在沙发上逗弄他的猫,有时在坐在他身侧的看他已经写好的剧本。

有一次,黎秋姿不小心睡着了,静静地趴在书桌上枕着剧本,尚寂檀轻轻地放下笔,侧头望着她,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春季,却是不知那和煦的春风什么时候已经吹进了他心底。

宋祁越察觉到她最近的频繁外出,而黎秋姿却是淡淡一笑:「他算得上我最好的朋友,他最近失恋了,我怕他做傻事。」

宋祁越失笑,犹豫了一会儿,自她身后拥住了她,肌肤相贴间,他在她耳边说:「阿姿,我该结婚了。」

听到这句话,黎秋姿反应慢了半拍,过了半响,才不敢置信地转过身问道:「你这是向我求婚吗?」

宋祁越一愣,他知道她显然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于是只好说:「其实是我爸妈的意思,他们一直希望我和世交的青梅结婚。」

黎秋姿一声不吭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宋祁越又抱紧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说:「我年纪不小了,最近我妈又逼得紧,让我今年必须定下来。」

黎秋姿注视着他,问道:「我知道你家的门第很高,可是以我今天的身份地位,究竟哪点配不上你?」

宋家虽然已经移民多年,可是骨子里仍然是有东方家族的保守,大家族的倨傲,宋祁越以往不是没有打发过女人,要是依照他以往的脾气,他会不耐地叫助理来解决,可是不得不承认,黎秋姿是不同的。

「我奶奶是在威尔斯利学校毕业,我妈妈是剑桥圣山一学院毕业,想嫁入宋家,必须是名媛淑女。」

说到底,还是嫌弃她的身世,于是黎秋姿从扯开了他的手。

「我结婚和我爱你这并不冲突。」宋祁越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我并不喜欢她,婚后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

黎秋姿咬牙恨道:「那你把我当什么?」连夜,她收拾东西搬离了他的别墅。

离开宋祁越之后,她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可是那些疼痛却总是漫无声息地涌上来,她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他,可是他的影子却无孔不入,黎秋姿终于奔溃。

深夜里,她开车去他的别墅,宋祁越仿佛是心有成竹,微微睨着她笑道:「想清楚了?」

她望着他不说话,宋祁越走过来拉她的手,皱眉道:「怎么这样凉?」宋祁越将她拉至壁炉前烤火。

等过了一会儿,黎秋姿才说:「就算你不能娶我,你可不可以不结婚?」

宋祁越只当她撒娇,笑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黎秋姿站起身,在他面前蹲下,将脸搁在他的膝上,她眼里映着壁炉的火光,她几乎喃喃地说:「宋祁越,我爱你,你不能和别人结婚。」

他的大手搁在她发顶,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说道:「小黄莺,很多人爱我。」

黎秋姿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洇湿他的裤子,她哑着声音说:「我们分手吧。」

宋祁越手下动作一顿,垂眸望向她:「小黄莺,你确定吗?」他却没有发觉,他的手掌不自觉地握拢成拳,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黎秋姿点了点头。

「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你不是喜欢比佛利山庄那套房子吗,还有……」

黎秋姿打断他:「我都不要,我只要你送我一个糖人,蝴蝶形状的。」

宋祁越愣住。

7

那一段时间,黎秋姿过得醉生梦死,在她的私人酒窖里,一瓶接着一瓶地喝。

这次反过来,尚寂檀过来找她,他是不擅长安慰人的人,只是将手上的剧本给她,说道:「来当我的女主角吧。」

黎秋姿接过却是看也不看地扔在一边,整个人蜷在沙发上,望着夜幕下的城市,轻声说道:「我第一次来这个城市才十九岁,整个城市那样大,我仿佛渺小得如同砂砾,我还以为我会在那个逼仄的后厨刷一辈子的盘子。」

庆幸的是,她遇见了尚寂檀,也因此喜欢上他,可惜尚寂檀有喜欢的人,她只能将这份好感藏在心里,直到后来她遇见了宋祁越。

天真地以为,宋祁越会是她的港湾,到头来也不过是短暂的陪伴,镜花水月般的虚幻。

黎秋姿捂住脸哭了起来,而尚寂檀走去窗边,点燃一支烟,却是只是夹在指尖,今晚的月色极好,天幕澄净,照见他们各自的心事。

黎秋姿的身体终于出了问题,急性胃炎,在医院打了好几天的针,医生让她这段时间注意饮食。

可黎秋姿根本就不在意,还是尚寂檀看不下去,每天给她过来熬粥,都是极其养胃的的粥,可是黎秋姿却是兴致缺缺,拿起勺子舀了几口却又放下。

尚寂檀终于生了气,掰过她的肩膀骂道:「黎秋姿,你再怎样要死要活,也改变不了宋祁越后天结婚的事实!」

黎秋姿红着眼睛望着他,可是尚寂檀却还嫌不够,继续说道:「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娶你,他宁愿娶了一个不爱的人也不娶你,难道你还不肯死心?」

就算因为尚寂檀说的是真话,所以黎秋姿才更加的恼羞成怒,她冷哼道:「那你呢,因为你的懦弱,叶青青才会嫁给宋祁越!」

当时黎秋姿在唐人街遇到宋祁越,是因为叶青青听闻尚寂檀在唐人街打工,于是叶青青便找了理由过来,宋祁越只不过是陪叶青青来那边。而那支糖人,也不过是叶青青随手买了两支,将一支塞给了宋祁越。

叶青青支开了宋祁越后,黎秋姿却是撞上了宋祁越,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就算他刻意隐瞒,尚寂檀眼神黯淡了下去,他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

黎秋姿眼里有破碎的泪光,笑中带泪:「你说多可笑,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不相爱的人却要共度此生。」

黎秋姿原以为戳穿了这一切后,尚寂檀至少会有一段时间不想看见她,却不想,他还是每日都来找她,照旧给她做养胃的饭菜,甚至对她的冷嘲热讽也置之不理。

所以很快,黎秋姿便偃旗息鼓,甚至答应出演尚寂檀的电影,后来那部电影上映后,两人的事业又上了一层楼。

从庆功宴回来的晚上,黎秋姿坐在尚寂檀的车上,望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街景,忽然问道:「我们认识多久了?」

差不多已经快十年了,他们见证了对方十年的沉浮,尚寂檀也觉得感慨。

车子停在她的公寓楼下,可是黎秋姿却是迟迟没有动身,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尚寂檀,我们结婚吧。」

「好。」尚寂檀没有半点犹豫地答应。

黎秋姿也不意外,他们是倦鸟,在异国他乡,飞累了总会想有个家的。

8

黎秋姿没有想到,三年后,会以这样的形式重遇宋祁越。

「我没有想到你和尚寂檀是旧识,更没想到你嫁给了他。」宋祁越其实曾经后悔过,可是也仅仅止于后悔。

其实她当年嫁给尚寂檀,不过是赌气,黎秋姿嫉妒叶青青可以嫁给宋祁越,黎秋姿想报复,于是嫁给叶青青最爱的人,因为在当年电影的庆功宴上,黎秋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叶青青,叶青青一直在注视着尚寂檀。

可是嫁给尚寂檀,黎秋姿却是半点不后悔,她叹了一口气,这人世间,向来是半点不由人,她没有想到她会心平气静地宋祁越说话,那些以为亘古不变的情感,还是发生了变化,于是她忍不住问他:「你现在喜欢叶青青吗?」

宋祁越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真的认真思索最后谨慎地回答:「和她结婚其实并不算讨厌,但是我喜欢的人却只有那么一个。」

如果是以前的黎秋姿,或许会感动地一塌糊涂,可是现在她却是风轻云淡,时间是洪流,总会潜移默化地改变许多东西,等时间一长,再蓦然回首,或许会发现一切早就物是人非。

叶青青从病房出来,黎秋姿忽然朝她释然一笑,都是可怜人罢了,然后黎秋姿转身朝病房走去。

尚寂檀见到她回来,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说:「她从我们老师那儿听到我生病的消息,所以顺路来看看我。」

黎秋姿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紧张,而是将柜子上搁着的百合交给护工,让护工抱出去,等忙完一切,才说:「你还喜欢她吗?」

尚寂檀却是一时语塞。

「其实我曾经喜欢过你的。」黎秋姿笑了笑,「你到底知不知道?」

尚寂檀只觉得心头一紧,动了动喉结说:「什么时候的事?」

「你教我跳探戈的时候,不,或许是更早,你出现在厨房的时候,只不过后来,我知道你喜欢叶青青,而我也在唐人街遇到了宋祁越。」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说出口的事情,这次却是轻描淡写地说出声。

「你看,时间真的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年少时喜欢一个人以为那便是一生一世,后来发现,原来也不是非谁不可。」黎秋姿自嘲地笑笑,或许她有一天会忘记宋祁越。

「那我们会相爱吗?」尚寂檀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带着些玩笑的语气,可是他一整颗心都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们会相伴此生。」她来纽约,原本是来谋生,人生千转百回,她最后停留在曾经第一次动心的人身边,虽然不是宋祁越,可并不算残忍。

听出她话语中并没有排斥的意思,尚寂檀微微笑了起来。

或许是终究有缘,有些人,兜兜转转还是走了一起,可是过程早就千帆过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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