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从姜宜出现,孟琢雪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看着那个温柔的骗子朝着人群张望了一圈,然后毫不在意地路过凌衡,看也不看周凭,直直朝自己走来。
呼吸有些急促,她竟是……为他而来的么?
直到孟琢雪坐上悦梦鸟,按姜宜的吩咐将双手揽在她腰上,才稍微平静。
「为什么?」
她明明可以不回来,永远不必见他。纵使他不藏拙,他们之间也难再产生任何交集。就算骗了他又如何,她还是她的魔域公主,根本不用担心他会报复。所以,为什么?
姜宜正忙着安慰边飞边洒泪的悦梦鸟。刚才她嘟囔着想换座驾的事情,毕竟一个人坐着还算宽敞,两个人确实有点挤。
不然等以后她谈恋爱了,有娃了,或者带个小姐妹啥的,多不方便。
谁知悦梦鸟听懂了,眼睛一闭就开始哭,还不时用翅膀抹泪。
姜宜心惊胆战,这要搞出驾驶事故还得了吗?于是赶紧抚摸悦梦鸟的脑袋,信誓旦旦地向它保证绝对不会换掉这么可爱迷人的坐骑。
悦梦鸟终于破涕为笑,精神抖擞地嘶鸣了好几声,更加卖力地振翅。
这鸟,也太傲娇了吧,还怪可爱的。姜宜心想,突然觉得耳后痒得慌。她捂住耳朵,脸稍侧,便瞟到孟琢雪埋着头,鼻尖差点就要挨着自己。
这姿势,有点暧昧啊。
孟琢雪注视着她:「我在问你话。」
「啊?哦,我刚才没听见。你问什么?」姜宜扭头坐好,隔开点距离。
谁知身后人又跟了上来,紧紧地贴住她的后背,温热的气息再度扑来。「为什么要来?」
姜宜不自在的很,偏偏没法挣脱,她只好任孟琢雪圈着,耐心解释:「不是答应过你吗,我要帮你解开心结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摇,在融化。这是种危险的信号,但孟琢雪并不想干预。
他没有说话,看着怀里的人从储物囊里掏出一张纸,认真安排道:「我们先去大悯寺,佛道修心,或许能让你的心障缓解一二。」
就当半个心理医生吧。
「然后再去找北幽故地。我找到本古籍,上面说北幽原是上古神地遗址,里面有个问生石,可以追溯所有人生平。既然你心结在于你母亲,那么我们去找找看,说不定可以看一看她为什么会做让你伤心的事情。」
精准剖析,才好对症下药。
「至于之后的事情,边走边看吧。」
孟琢雪沉默良久:「好。」
大悯寺坐落于凡人地界,同其他修士不一样,佛修不光修持己心,更欲普度世人。
姜宜和孟琢雪到任阳时已是下午,决定修整一番,明日再去城外的大悯寺。
姜宜累到瘫痪,大着胆子,有气无力地指使孟琢雪:「我要饿死了,麻烦孟师弟给我买点吃的吧,要大荤啊,多谢。」
孟琢雪从没见过到了金丹后期还这般重口腹之欲的修士。他想起在秘境里,姜宜画饼充饥的举动,唇角几不可察地翘起,然后点了点头,抬脚出去。
等他提了任阳最有名气的烧鸡回来,却见姜宜斜斜倚窗,双手撑脸,目光炯炯地看着天井,发出嗷嗷嗷的叫声。
「这也太帅了,是我的理想型没跑了。」
(十二)
姜宜给大悯寺的惠成法师递了拜帖,得了法师亲自接见后,心道,这魔域公主的名头,未免也太好用了吧。眼瞧一旁的孟琢雪站着没动,下巴微扬:「愣着作什么,快去呀。」
孟琢雪向前几步,忽而顿住,侧首看,声音是一贯的冰冷:「你在这里等我?」
姜宜冲他摆手:「当然,快去吧。」
孟琢雪问道毕,走下山寺台阶时,如愿看见姜宜的身影。
她正怡然自得地在山门处的树荫下盘腿坐着,眼睛向着和煦的阳光微微眯起。孟琢雪有些沉闷的胸腔,似乎瞬间也跟着她慵懒的样子变得轻慰起来。
等他走到姜宜面前,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多晒太阳有助于心情愉悦。今天的讲道,你感觉怎么样?」
孟琢雪随意笑了笑。
「同修,能渡你之人,不在佛道。」他想起那位慈眉善目的长者双手合十,看破俗尘的眼里平静无波。
他其实不太所谓,修道者皆须修心,可他戾气深重,本就无缘大道。佛道于他,同其它道法又有什么区别呢?
孟琢雪本想说「尚可」,但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却变成一句「没救了」。他转向姜宜,若他果真无法得到任何救赎,她还会陪着他吗?
连对佛法参悟最深的性觉法师都说没救了啊。姜宜懒洋洋地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他的肩:「没事,别灰心,总还有别的办法。」
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孟琢雪愿意尝试,这开局已经很不错了。
孟琢雪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二。」姜宜突然开口,打破两人之间宁静的氛围,「如果有第三次,我就去要联系方式。」
孟琢雪顺着姜宜的视线望去,是昨日客栈天井里的青年。他亦如昨日般压下翻涌的狠绝之意,扯过姜宜的手就走:「即刻去北幽。」
姜宜无可奈何地拉住他,同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傻子问道:「北幽在哪?你知道吗?」
孟琢雪握紧想要挣脱掌心的手,面无表情:「去哪里都行,就是不能待在任阳。」
但走是没有走成的,因为姜宜饿了。
面对眼前人难得露出的可怜巴巴的神情,孟琢雪心蓦地一软,给了她两个时辰的宽限。
但他显然低估了姜宜举一反三的能力。以至于,天黑的时候,他和姜宜已身在任阳的七夕灯会。
姜宜头一次体验古代生活,好奇得很。东转西转,一路上掏了不少银子。她将小玩意儿放进储物囊里,吃的东西捧在手里,不时往孟琢雪的手里补充一点。
「这个超好吃!」
孟琢雪看着她酡红的脸颊,任由自己的手里被塞满了充满浊气的凡人五谷。皱眉尝了一口不知道叫什么的糕饼,确实很甜。
姜宜已经走到花灯架子下,她选了盏金鱼灯,付过钱后,笑盈盈地递给孟琢雪:「送你的,这是锦鲤,祝你福运满满。」
孟琢雪握着灯柄,烛心从金红的鱼鳞散出,在地上映出光。眼眸垂下,忽地听到身旁人数了一个「三」。
心中惊慌,伸出去的手与水蓝色的衣袖擦过。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拎着盏芙蓉灯,雀跃地跑向桥头。
姜宜其实挺怂的,她到这个世界来,给自己设定的其中一个目标,就是认认真真撩到一个男朋友,摆脱母胎单身的宿命。
谈恋爱那么甜,她也想要的,好吗?
姜宜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白衣青年身旁,仰头拍了拍人家的胳膊:「公子,你东西掉了。」
啊,激动死了啊,感受到超结实的肱二头肌,这温润清君子型的帅哥一定也有腹肌!
白衣青年疑惑地回头,露出英俊清朗的轮廓和五官。
「你未来的女朋友……就是未来伴侣掉了。」姜宜微笑着指向自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喜不喜欢?」
那青年笑起来,眉目如画,眼神略过姜宜身后的孟琢雪:「姑娘很有趣。」
姜宜暗爽,爱情都是从好奇开始的,有趣,就是一个很有苗头的评价。
她眨眨眼:「我想请公子喝一杯,不知公子可否赏光?」
惠悠然一愣,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大胆不扭捏的女子,随即笑着点头:「可。」
孟琢雪抿唇,走上前去将人强行拽走,他甚至想堵住她的嘴。
她为何不肯乖乖跟着他离开,还挣扎着回头,同那男子说他只是她弟弟,还说有缘再会。甚至还将她手里的花灯也送给了那人。
金鱼灯在手里化成灰烬,孟琢雪毫不怜惜地把姜宜扔上剑,然后揽着女子薄腰的手收紧。
御剑在空,他埋下头,发狠地捉过姜宜的脸,迫使她对着自己。
「姜宜,我不是你弟弟。」
(十三)
姜宜气得咬牙:「不是就不是,你以为我稀罕?凶什么凶,我欠你的吗?」
孟琢雪心里无端发慌。
是,她不欠他的,从一开始就不欠他什么。即使她毁诺要走,他又有什么理由拦她?
「阮秋烟对你有喂水之恩,你都肯结草衔环,甚至拿命去还。我也算掏心掏肺对你,却要落得这个地步。孟琢雪,你做人这么双标的吗?」
姜宜发完火,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孟琢雪手劲松下,指腹却仍停在她光洁的脸上,轻轻摩挲。
她是真的气极了。
他垂下头,双手捧起姜宜的侧颊,轻轻扳正:「抱歉。」
姜宜没好气地想要拍掉脸上的手,可孟琢雪纹丝不动,发红的眼尾仍直直凝视着她。
心里蓦地就软和下来,明知道他是这种人,心里除就在乎一个阮秋烟,做什么生气呢?如果气出绝症了,遭殃的不还是她么。
但心软并不等于当包子,姜宜沉着脸,打算跟他谈谈权利与义务:「我知道你喜欢阮秋烟,我跟她没得比。但是我这么待你,就算你不把我当朋友,至少得当个平等的人来对待吧。」
「你得尊重我,我是一个自由的人,你不能阻止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这样是很容易失去我的!」
她一口气说完,探询地看着孟琢雪,但他只是沉默地盯着她。
姜宜不淡定了,是不是最近大魔王太好说话了,导致她有点飘?她倒是把怨气发泄干净了,可谁知道病娇会怎么对她啊?
正当她瑟缩地想着要不要换个委婉的话术,补救一二时,孟琢雪眼睑垂下,哑声开口:「抱歉,我错了。」
乌玉眼眸抬起:「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
来了来了,病娇必备属性来了。大概因为这货严重缺爱,又想成全阮秋烟,所以现在只能把所有的依赖情绪寄托在她身上。
这担子也太重了,心理疏通不算,难道她现在还得兼职情感导师吗?
姜宜庄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琢雪,你就是见过的姑娘太少了,才会这样想。没事啊,等以后我带你多认识认识些好姑娘,这种想法自然就解了。」
嗨,不对呀,就孟琢雪的状态,她这不是把人小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姜宜干咳了一声,企图提前掩饰自己大概率食言的尴尬:「不过这倒也不急,以后再说。」
孟琢雪下沉的心突然又提起,她其实是不愿意让他接触别的姑娘的,是吗?
「行了行了,你……你飞慢点,再……再低点。」
姜宜终于有空低头看看身下长空和脚下细剑,无比怀念小傲娇宽阔的背脊。但她跟孟琢雪这么面对面站着——简直就要贴在一块了,实在有点奇怪。
她深深吸气,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小心翼翼地转身。在她只挪了零点零一厘米的时候,就被人拉住手腕,拥进怀抱。
「别动,很危险。」
传说北幽是上古神祇归逝天地,反哺众生后在凡界遗留的道所。最开始修道的凡人,便是在误入北幽后得悟大道,而后云游四方,开坛讲法,广收弟子。最终功德圆满,修成金仙。
故而北幽故地,便成为所有修士向往之地,盼望同那位算不清多少辈之前的祖师爷爷一样,悟道飞升,至少,也能一日千里,长生长寿。
但很快,最初的向往和大度分享,变味成对珍惜资源的抢夺和独占,一时间,杀戮不止,血流成河。神地感知到由它引起的贪和恶,彻底关闭。
万年来寻找北幽的人不知凡几,却都无功而返,后来又陆续有修士靠个人努力得道升仙,渐渐地,所有人便歇了心思,专注己身。
姜宜又看了一遍与上古神祇有关的零星记载和传说,捶了捶酸痛的肩。
突然灵光一闪,看向身旁正在翻地理图志的人:「那位参悟天地大道的祖师爷爷姓什么,还有没有子孙在世呢?或许他们家族还有找到和开启北幽故地的方法。」
孟琢雪合了书,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轻揉:」当然有,篁泽惠家。」
只是,就算惠家手里有法子,也根本不会奉告。但他并不想告诉姜宜这一点。
姜宜舒服得想要闭眼,近来大魔王总是软绵绵的,不仅好说话,还特别贴心。难道是近咸鱼者变兔兔?
管他为什么呢,有变化还不好吗?
她十分满意地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没看到身后人眼神微动。
「行,那我们明天就启程去惠家。」
」好困……对了,晚饭我想吃宫爆兔丁。」
(十四)
去篁泽的一路,不知为何,姜宜困到不行,直接趴在小傲娇身上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和孟琢雪在一片竹海与湖泊交界的边缘,她靠着孟琢雪的肩膀,而他眸色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手摸了摸有,姜宜迅速离开孟琢雪的肩头,起身拍拍屁股:「这里就是篁泽?」
孟琢雪也起身,理了理衣襟:「是。惠家有规定,入篁泽者,不可使用术法。所以,我们只能走过去。」
姜宜抬脚:「多远?」
孟琢雪微笑:「不远。」
刚将信将疑地抬腿,便遇玉雪可爱的驾鹤童子奉惠氏家主之命前来相迎。
姜宜道了谢,美滋滋地跳上纤尘不染的鹤背,等飞了约摸一个时辰,身下的竹海才刚与蔚蓝湖泊脱离,覆盖了全部视野。
睨了不可靠的阴郁小屁孩孟琢雪一眼,姜宜又专心地跟着童子飞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见到郁郁竹海中一角青瓦屋檐。
二人落了地,由童子引去前厅,刚踏进门,姜宜便被主座侧首的人攫住了所有目光。
白衣青年霁颜含笑,却比在绚烂花灯映照中时疏离,颌首示意:」自任阳一别,未曾想还有缘再见。」
姜宜心里轻叹一口气,礼貌回应了两句,便转向惠氏家主,说明来意。
惠氏家主是位清雅女郎,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岁,她放了茶盏,微笑看向姜宜:「惠氏的确是有开启神地的法子,但此乃我族秘辛,不传外人。公主此行,恐怕不能得偿所愿了。」
「如果有宝贝换呢?可以换么?」
惠蔚然摇头:「还望公主见谅。」
几轮交涉下来,说得口干舌燥的姜宜算是明白了,虽然这位年轻的家主看着很好说话,礼节也到位,但明显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无论她怎么请求,如何卖惨,都未曾松口。
姜宜愁眉苦脸地在竹亭坐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硬抢是不可能的,别说惠氏根基深厚,地位斐然,就她这种遵纪守法的宇宙公民,也干不出这种事。
她看了眼从容自得的孟琢雪,不怀好意地提议:「不如我去勾引惠氏青年,或者你去勾引他家小姑娘,等成了惠家人,说不定就有戏了?」
孟琢雪皱眉,「不」字还没出口,却见远处的竹廊上染出零星的光晕,接着整个竹廊在昏暗的傍晚映出柔和的光华。
芙蓉灯。
全是芙蓉灯。
和那日临走时,她塞给小哥的那盏一模一样。
姜宜咻地跑过去,抓着灯下挂灯的少年,急切地问:「为什么会挂这么多芙蓉灯在这里?」
那少年看着族中贵客,她的脸因为奔跑而有些发红,恭敬答道:「是公子吩咐的。自从公子前些日子外出归家,就吩咐每日夜里挂着。」
「你们……你们公子现在在哪里?」
姜宜顺着童子指的方向,跑得很快,就算是前些年大学体测她也没有跑过那么快。隐约见到白色身影,她却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离他越近,她越慢,心中也越忐忑。
白衣青年发觉有人靠近,他转身,露出手里捧着的灯。见是姜宜,瞬间的喜悦划过清峻的面庞,复又疏离起来。
姜宜觉得心跳得很快,她想起来以前听过的一首歌,她也终于碰到那个人了。她顺了顺气,面颊仍然绯红:「我……我没想到你还留着这灯。」
惠悠然眼眸垂下,修长的手指抚着灯笼上的竹篾:「在下也没想到姑娘就是魔域公主。」
姜宜刚想问为什么,却见他朝自己走来,站在很近的地方,手伸过来,并着那盏芙蓉灯。
「公主,在下不愿做他人伤心时的慰藉。」
他是要还给她!
「不是的!」姜宜无比认真地解释,「我本来就不喜欢凌衡,能退婚我简直高兴地不得了。」
「那孟小郎君呢?」
「我跟他什么事也没有,我都拿他当弟弟的。市面上流传的那些小报文章都是胡扯的!」姜宜急切的话音顿住,脸涨得通红,「我……我超喜欢公子的!」
自从凌衡和阮秋烟当众坦诚情意,姜宜拉着孟琢雪离开凌门后,两道的小报奇闻头条,茶馆街肆,均在津津乐道这狗血的四角关系。
姜宜原本没什么感觉,娱乐八卦贴而已嘛,只要置之不理,热度总会消退。就算最后越演愈烈,编得实在过分了,她可以看在储师留的面子上,跟凌衡联合发布一则早已和平分手的公告,止住众人话头,保全阮秋烟的名声。
可现在,她遇到了喜欢的、想要追求的人,一定要说明清楚。
姜宜心跳如鼓,手心汗涔涔的,眼神有些定不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表达心意。
惠悠然先是一怔,随即展颜。再度靠前几步,站在距她很近的地方,轻轻道:「在下惠悠然,还盼姜姑娘谨记。」
姜宜缓缓将手捂住胸口,谨记,绝对谨记!天哪,老天爷对她也太好了吧!她一见钟情的小哥,不仅家世好,连名字也这么好听,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在发光。
还有那些芙蓉灯,简直不能更浪漫了!
啊啊啊!他还拉她的手,这也太温柔了吧!
姜宜紧张得心怦怦跳,晕晕乎乎地抽回手,磕磕巴巴地留了句「明天见」,转身跑路。
惠悠然看着她慌张的背影,扫了眼远处的竹林,轻忽地笑了笑。
「如何?」
他将芙蓉灯放上石桌,仔细端详了片刻,才转头看向惠蔚然:「志在必得。」
(十五)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这是孟琢雪隐在浓密的竹枝中时,看着姜宜对着惠悠然半羞半喜,唯一的念头。
姜宜从不会这么对他,她从不会在他面前展露如此情态。
克己剑剑锋陡然出鞘,在手背上留下醒目的痕迹,才使他压制住暴烈杀心。
那又如何?他要带她离开这里,早在看见惠悠然的时候,他就该强硬地将她带走。然后逼着她——就算她生气,也要逼着她欢喜,逼着她羞怯娇媚。
她对惠悠然展露几分,他便要几分,不,他要得更多。而且,要她务须明白,他是个男人,不是弟弟。
孟琢雪欲跟上姜宜,却被娇软呼声叫停脚步:「小雪?」
当激动得半宿没睡的姜宜顶着个黑眼圈,被侍女火急火燎地拉到斗殴现场时,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气。
孟琢雪和凌衡双双挂了彩,即使被好些个惠氏仆从分别拉至两边,仍然面色凶狠地看着对方。而一旁站在惠蔚然身边哭哭啼啼的,不是阮秋烟又是谁?
哦哟,这是什么大型修罗场啊,好刺激的样子。
不对啊,她不是才跳出男女主的故事线吗,怎么这么快又遇见了?就算他们俩正式合籍,结为道侣,凌衡以后要跟着阮秋烟叫她一声大姐,那也得是三年后的事了吧。
凌衡和阮秋烟成了的事,她一个月前就知道了。储师留到底是个慈父,又十分心疼愧对自幼漂泊在外的亲生女儿,就算再不喜欢凌衡,最终也还是妥协了。
储师留传影讯给姜宜的时候,句句斟酌,字字委婉,生怕伤了义女的心,又担忧因为个男人致使姐妹失和。
姜宜本来很理解,也确实无所谓,但见储师留内疚憔悴的样子,心里不忍,只好更卖力地表演出十二分的轻松愉快。
至于储师留提出的三年期限,姜宜也挺理解的。如果她有女儿,也不想要凌衡这样的小年轻做女婿。
这种人,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不识人间疾苦,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不想放弃。「舍得」两个字中的智慧,他是全然不懂。说白了也就六个字——太年轻,太贪心。
姜宜收回思绪,就目前而言,她可不想看到这对小情侣,毕竟,鸳鸯戏水那事她还没彻底消化呢,就……很尴尬。
她看了看孟琢雪,他两边眼尾处各有一大块淤青,显然是被凌衡狠狠揍了两拳。但是这么对称,还挺可爱的,像大熊猫。
姜宜憋住笑,走到惠悠然身边。本来她想直接去问孟琢雪的,但事关大魔王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万一她触了霉头就不好了。
她站定:」悠然,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惠悠然轻轻摇头,冷毅眉宇微蹙,「我来的时候,表兄和孟道友便已经缠斗在一块了,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姜宜眼睛微眯,一边欣赏准男友的美貌,一边在心里掀起惊涛巨浪。啧啧,女主不愧是女主,看看人家这魅力,弗愧不如啊弗愧不如。
等等,悠然刚才说表兄,凌衡难道是他表兄?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姜宜愕然,随后便释然,她跟悠然恋爱自由,跟凌衡是谁或者阮秋烟是谁又什么关系?她转身,发现凌孟二人像是要吃了人的眼神转移统统到她身上,她莫名其妙地挠挠头:「琢雪,还有那个凌妹夫,你俩干什么呀?「
又瞅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可爱妹妹,她都觉得心疼得不行:」没看见小阮在哭吗,还不赶紧劝劝,就知道打架,一点都不温柔。」
这俩直男真没救了。
「宜姐姐,不怪他们,都怪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拉着孟师兄喝酒,让凌衡误会了……」阮秋烟杏眼垂泪,娇声哽咽,「凌衡,我和孟师兄真的没什么,只是坐在屋顶说了会话,你别误会。」
姜宜的心疼僵在脸上,妹妹,这月黑风高的,你跟另一个男生跑屋顶上谈哪门子的话,喝哪门子的酒,不是明摆着让另一半误会吗?
接着,她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孟琢雪,这孩子也是,该追的时候不追,这都什么时候了,就连她都要为大魔王舍己为人的崇高爱情感动了,这又是搞什么呀?
凌衡没有理会阮秋烟,他甩开惠家仆从,直直走向姜宜:「姜宜,管好的你小白脸。」
「还有,悠然。」凌衡神情倨傲,仿佛任何他无法拿捏掌控的事情从未发生,「这女子心机深重,水性杨花,你可别着了她的道。」
这人有毒吧,这样的人都能当男主,还不如把头衔给大魔王。人家虽然双标,但至少不诬赖人啊。
但是姜宜还没来得及狂怼回去,场面又因孟琢雪再度冲凌衡发难而乱作一团。
(十六)
凌衡面无表情看着孟琢雪倒在地上,看着姜宜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起来护送回房。而悠然临走之前投向他的那一眼,意味深长。
他扯出被阮青烟捏着的袖角,身后哀泣声渐起,但他只萧萧落落地前行,恍若未闻。
「我对你很失望。」凌天风正言厉色,隐有怒意,「你以为我为何让你娶姜宜?因为她才是两道内最合适的人选。阮秋烟是储师留的亲生女儿不错,但姜宜不仅与储师留情同父女,更重要的,她是姜括的女儿。」
「魔域为何敬储师留,为何肯尊姜宜这个失怙的孤女为主?还不是因为姜括生前死后,得尽了人心。且不说阮秋烟能否在声望上与姜宜匹敌,单看资质根骨心性,她也不适合做掌门夫人。」
「你以为你的情意堪比金坚,但我告诉你,你之所为,只会使储师防着你,因为在他眼里,对姜宜,你不忠不信;对阮秋烟,你不敬不重,根本不堪为婿。」
「你便看着,此事后,有多少想要问鼎盟首之位的宗门子弟去求娶姜宜。」
凌天风语气稍缓:「遴选少掌门之事,日后再议。」
凌衡握拳走出门之前,回首看见的,便是父亲久谋深算的脸上头一遭显露疲惫。
此行到惠家,也不过是他私心想借着与阮秋烟的婚事,来找已多念不问世事的外公。只要外公放话支持他,那凌门门主甚至仙首之位,未必不是他囊中之物。
凌衡失笑,可如今外公闭关,不理世事,又不肯见他,他又该如何?
子夜竹风冷得沁人,凌衡想到方才姜宜明丽却毫不在意他的脸。
他面色幽沉,原以为姜宜痴恋他多年,他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徐徐图之,谁料她竟先提出退婚。
他本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多日后才知道姜宜和孟琢雪也入了忘忧境,而孟琢雪自损修为筋脉,这才破开忘忧境。想必二人早有了首尾,竟还当着凌门众人当场给他难堪。
他真是错估了这个女人。
姜宜浑然不知自己早已遭人记恨上了,她把被揍晕的孟琢雪送回房。悠然一直陪着他,走之前,还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告诉她,他只信自己亲眼所见。
郁闷的胸腔突然被暖流填满,她冲着悠然使劲笑笑,像个怀春少女。
姜宜甜蜜蜜地纠正自个儿,其实就是个怀春的少女。
她在孟琢雪床边坐下,替他掖了掖被角,心想大魔王睡着的时候其实蛮可爱的,尤其是两个圆圆的熊猫眼,看起来蠢萌蠢萌的。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姜宜不好多留,看了会,起身要走,却被拉住了手。床上的人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神情焦灼不安。
她只好又坐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很快,无端地感到眼皮沉重,头靠在床沿睡了过去。
这时,躺在床上的孟琢雪睁开眼,凝视着眼前的人柔和安稳的睡颜。那颗杀戮的心,好像终于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他是故意的,故意在感受到凌衡的气息时细声安慰阮秋烟。凌衡会愤而出手,而他满身伤痕,姜宜心软,一定会照看他,而不是将时间和心思浪费在惠悠然身上。
但她没有走向他,却走向了惠悠然。孟琢雪沉眸,目光凛然,还有凌衡,竟敢说那样的话,欺辱于她。
他赤脚下地,凑到姜宜面前,再近一些,便能触到她的唇。指腹轻轻在她面颊上摩挲,传来的柔软如同她这个人。
那时候阮秋烟拉着他哭诉,他竟然觉得不耐烦,满脑子都是姜宜,宜嗔宜喜的姜宜,让他激动的、伤心的、愤怒的姜宜,全是她。
全都是她。
在无忧境里,他看见凌衡和阮秋烟行事时,心里却一丝波动也无。但这些日子以来,他要看她入睡才心安,可看她入睡,他便无法平静。
他欲望渐多,不惜捏诀使她沉睡,他便可以自由无碍地抱着她,脸贴着脸,呼吸交叠,如同共生。
那日也是这样,他轻而易举就使人软软地落在自己怀里。
孟琢雪目光微移,从她的鸦黑的眼睑,秀挺的鼻子,渐移到红润的嘴唇上。
终于放任自己,重重碾上去,如多日所愿,撬开她牙关,捉住丁香小舌,扰乱呼吸。
他还想弄醒她,逼得她嘤咛,要她意乱情迷,用手紧紧缠住自己的脖子,仰头承受。
但现在还不可以,她如今满心都是惠悠然,若她知晓,一定会抛厌恶他、抛弃他。
紧紧箍住怀中人的腰,如果能将她永远绑到身边,不必担心她离开,那么他就能毫无顾忌地弄醒她,让她清醒地接受他,回应他。
孟琢雪睫羽轻颤,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可恶的、注定遭受唾弃的人。但哪怕如此,他也要她。
他离开姜宜的唇和眼,将耳前的碎发拨开,在秀气耳畔轻语。
」我不堕地狱了,我要同你在一起。」
(十七)
阮秋烟被掳走了。
凌衡接到阮秋烟随身玉简传来的影讯,她被定在花纹古怪的石台上,痛苦无助地盯着玉简,双眸朦胧落泪:「凌衡,不要,不要来……」
明明传讯之人指名道姓地要凌衡和她两个人前去,这妹妹也不说要她这个便宜姐姐也别去。
姜宜幽幽地吐槽完,认命地召来悦梦鸟,准备跟凌衡前去救人。正要蹬上鸟背,便被一双温热的手握住。
「阿宜,太危险了,我替你去。」惠悠然认真地看着她,面上全是担忧。
「没事,悠然你别担心,我也挺厉害的,不会有问题的。」姜宜冲他轻松地笑笑,露出小小得意,顿了顿,又有点苦恼地提议,「悠然,其实你可以叫我的小名。」
阿宜,阿姨……听着也太别扭了,这都变大妈了,她今后还怎么好意思对悠然行不轨之事啊?
但她也没有小名啊,赶紧想一个。
「柔柔,走了。」
在姜宜反应过来孟琢雪给她取了个燃烧着浓浓玛丽苏之魂的小名之前,她已经被他拽着,托上了鸟背。紧接着,他也挤了上来,熟练地拍了拍小傲娇的头,示意它起飞。
这姿势,从外面看,就像是孟琢雪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顾不得左侧凌衡的嗤笑声,姜宜忐忑地看向在右侧御剑的悠然,十分卖力地解释。
等悠然的困惑失落的俊脸再度浮上摄人笑容,她才满意地坐正,尝试用识海给孟琢雪这个没眼色的小屁孩传话。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自己御剑去。」
「上次破出忘忧镜时所受的伤还未完全康复,之后难免再遇一场恶战,现下需要保存实力。」
因姜宜恐高,一直不太敢御剑,就连坐悦梦鸟,也适应了许久。她思索着,难不成御剑也需要耗费灵力?
正疑惑,识海被孟琢雪强势侵入,头有些隐隐昏沉,也不知时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孟琢雪的识海带着些旖旎暧昧的感觉。
抛开奇怪的念头,姜宜心想,行吧,毕竟自己也承了他的人情,这点小事,倒也不值当多纠结。
「那你只许拉住我腰带。」
孟琢雪薄唇轻挑,手挪到姜宜腰上,似搂非搂地,「是,柔柔。」
姜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孩子今天也太反常了。难道是因为要去救女神,想到可以在女神面前充分展现雄性荷尔蒙,所以才格外亢奋?
诶,其实她也挺亢奋的,悠然不也愿意陪她闯龙潭虎穴吗?等会她一定要好好表现,可甜可咸的那种,给男神一个大大的惊喜。
满月崖是无人广漠中一座孤崖,四面崖壁有如刀削斧砍,飞越屏障,中心断裂下跌处有一崎岖谷地。谷中终年不见天光,唯有满月之时才稍透月华。
姜宜听完孟琢雪介绍,心里奇怪,这就像有个机械罩子在外围罩住山谷,满月时自动开个口子,露点光进来。
几人一边在山谷里查探,一边等绑匪给凌衡传讯。
这绑匪也是奇怪,一般的绑票事件,要么求财,要么求别的,总有个要求。可这回的绑匪,什么也没提,只指定她和凌衡前往。
姜宜猜测,大概是她和凌衡以前一起做任务时得罪了人,或者放虎归山,对方是奔着复仇的目的而来。
来的路上,她本想问问凌衡还能否想起来一些线索,但他脸臭得活像是姜宜把他的未婚妻弄丢了似的。
姜宜悻悻闭了嘴。
反正她和凌衡的实力本就是青年翘楚,如今再加上和凌衡几乎齐平,同属元婴中期的悠然,以及看不透修为,保守估计怎么也是个化神期的大魔王。
如今修仙界人才凋零,他们这阵仗可是妥妥的王炸组合,怕个……好吧,怕还是有点怕的,毕竟她是个没有战斗经验的外来户。
黑暗众,孟琢雪的声音响起:「这里有个入口,应当是通往地下。」
几人闻言,聚拢在孟琢雪周围,谨慎地在洞口合力布了阵,才进入洞中。
甬道一直向地底谷心处延伸,等终于走出狭长甬道,一间空旷的厅堂展露在众人眼前,墙四周由东海海底曜石打造而成,上面的纹路同影讯上阮秋烟所在石台的古怪花纹几乎一样。
姜宜和凌衡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另孟琢雪和惠悠然隐身跟在不远处。穿过几间大同小异的石厅和房间,一道巨大的石门拦住了他们。
阮秋烟的气息就在里面。
石门不难通过,果然,阮秋烟躺在圆形穹顶,墙上刻满了无法辨认的符文的石洞正中,虽然不能动弹,但人仍清醒的。
她见了凌衡几个,瞬间清泪肆意而下:「凌衡……」
凌衡面色沉沉,大踏步走过去,却被姜宜拉住。
「凌妹夫,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姜宜摇摇头,心里不安,他们这一路实在太顺了。无论那人意在何为,都绝不可能让他们这么简单就能救走人质。
但她刚说完,却被凌衡愤怒地甩开,差点没站稳,幸亏被悠然眼疾手快地扶住。
姜宜冲由然温和地笑笑:「谢谢。」
那边凌衡刚碰到石台,却被石台周围的禁制重重打在石壁上,又迅速地落到地面,砸出一声闷响。
「这个禁制是上古秘法,很难解的。」
一个满头银丝、容颜衰老的赭衣妇人凭空出现在石台后,偏生听声音,又让人觉得至多是个半老徐娘罢了。
她微笑地抚过石台边缘,忽而抬头,煞气四溢:「原来惠家的人也来了。虽然小道友们不守信用,但是我也不想追究了。其实想换回阮姑娘也很简单,只要姜宜来替她躺在这里,我就放她和你们走。」
「不然,你们一个也走不出去。」
姜宜眉头紧蹙,原来这局是针对她的。
但下一秒,一道剑光从暗处突袭,直劈那老妇。
「去破禁制!」孟琢雪朝另两人低吼,持剑逼近老妇,招招致命,不给她留一丝接近姜宜的机会。
老妇人目露凶光,她未曾想到还有人藏在暗处,并且自己的识海竟然无法探知其存在。心下暗道不好,全力避开孟琢雪的杀招,直奔姜宜。
(十八)
孟琢雪运剑,一击穿破老妇人的肩膀,迅疾地钳住她的脖子。
手劲加深,胆敢伤害他的人,该死。
」道友不想知道如何解这禁制吗?「被掐得几欲断气,老妇人狰狞不再,低声讨饶道,」这世上只有我能解,小友放了我,我替阮姑娘作法解封。「
阮秋烟含泪的美眸哀伤地望着孟琢雪,心里害怕极了。如果是以前,以前的小雪,一定会救她的,可如今……她敏感地感受到,他面对自己时,那些温柔的、专注的目光和倾听,似乎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她再也不确定小雪是否还会为了她冒这一次险。
算了,她不该为难小雪的,她不能将凌衡和姐姐他们的安危系在这个老婆子身上。
绝望地闭了闭眼:」小雪,你不用管我,快带着大家走……」
孟琢雪将人推到石台旁,手一挥,数枚魂钉便被钉入老妇人魂魄五脏。无视身下惨叫,剑锋直指她灵府所在,狠戾威胁道:「解,不然我教你魂飞魄散。」
老妇人战战兢兢地跪在石台边施法,等一声清脆如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方才颤巍巍地抹了抹额头虚汗:「小友,禁制已解。」
凌衡上前,将石台上的人抱了下来,感受到怀中人的抖动,轻声哄慰道:「烟儿,没事了。」
劫后余生,阮秋烟银珠子掉落地更盛,她紧紧捏住凌衡衣襟,哭着唤他。
凌衡的安抚逐渐转为不耐地敷衍,若非她擅自出篁泽,又如何会被掳走?任她或姜宜谁出了事,他又如何同父亲和魔尊交代?
「走,别耍花样。」孟琢雪面无表情地狠拽起老妇人,要她带路。
老妇人行了几步,无力地滑坐在地,面上惶惶不已。
正当孟琢雪再度想要拽起她,突见石壁上的符文闪现幽莹青光,地面剧烈摇晃,穹顶将塌,而他手中只余空荡荡的赭衣。
他惊慌失措地看向远处的姜宜,一只巨型蜘蛛已近至她面前。然后,他听到姜宜带着哭意地惊呼了一声。
「悠然!」
姜宜看向挡在身前的人,他胳膊汨汨地留着黑血,侧脸苍白得近乎可怕,却仍举着剑抵抗巨蛛狂怒的鳌足。
那是棕色隐遁蛛,剧毒,她认得。
电光火石之间,隐遁蛛的鳌足急急落下,几乎让人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姜宜仗着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咬牙将惠悠然拉到自己身下,
等待毒液刺入的时候,她握着惠悠然的手,想要说些什么,牙关却颤抖得根本说不出话。
「姜宜……」惠悠然干裂的嘴唇微张,却被眼前人使尽全力推到石门外。
石门随着整个洞府一齐塌陷,将他和姜宜,将所有人和姜宜隔开。
(十九)
这是姜宜第二回耗尽灵力,她汗涔涔地趴在地上,等待可以预见的死亡。
虽然还是止不住地害怕,但神智稍回,她宽慰地想,还算不赖,她至少救了四个人,如果算上他们的后代,那她也算是功德无量了。何况这条命本就是白捡的,见识过神奇异世,实在是她赚了。
隐遁蛛的鳌足将她托起,姜宜闭了眼,但预期中的噬咬和死亡并没有来临。
半壁石洞崩塌,石台仍完好无损。
隐三娘把姜宜安置在石台上,恢复了人身的面容几近疯狂。但她很快便按捺下来,轻轻抚摸石台纹路的手逐渐落到姜宜的脸上,她似乎惆怅地叹了口气:「年轻真好。」
收了手,露出平静而残忍的浅笑:「别怕,我不会杀了你的。但我会让你比死更痛苦。」
「谁让你是姜括的女儿呢?谁让他杀了主上,毁了我的宏图伟业,我的修为和容貌,更害得我只能在这个灵气匮乏的地方苟且偷生。」隐三娘顿了顿,「为了今日,我已等了许多年。其实出了这里,我未必能擒住你,可惜我碰到了阮秋烟这个最佳筹码。真是,上天眷顾。」
姜宜皱眉,原来如此,两道钧以为邪神伏诛,使徒余孽也被追捕殆尽,任谁也不会想到,竟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不过这蛛妖话里有藏了关键信息。若只是为擒她,大可点名只要她来,何必捎上凌衡?而且,若她没有把握在实战中将自己擒拿,那为何坚信这谷心石洞可以?姜宜抿唇,还有那些幽莹的诡异符文……
这石洞必然另有乾坤,而这老妖定然还存有别的心思。
她说要让自己生不如死,却迟迟未动手,应该她是在等待一个必要的条件。
正当姜宜沉思时,隐三娘掐了掐时候,盘腿在石台旁坐了下来,她心情很好,甚至想同这即将遭受巨大磨难的可怜虫说说话。
既然一时半会还没事,姜宜索性认命地瘫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
「刚才挡在你面前的惠氏族人,你喜欢他?可依我看来,他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我知道。」姜宜叹了口气。
隐三娘哼了一声:「你倒是个明白人。我还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家的,最容易被皮相好看的男人迷惑。」
姜宜没有作答,什么明白人呢,她不过是个理智的成年人罢了。刚开始,她确实以为电影里一见钟情,两心互许的桥段竟然发生在了她身上,可就算头脑发热,她骨子里的理智也未必全然相信。所以,在她握住惠悠然手的时候,无意识地用灵力探了探他的伤势。
他的伤势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
当时因为慌张而忽略的细节一幕幕重现,姜宜有些失落地想,毒蛛根本没想过杀她,因此,他的伤不是为替她而挡,准确来说,他不该有这伤。
唉,都成年人了,怎么还天天想着不付出,就能收获爱情。
「也好。」姜宜轻轻呼了一口气。他救了她,她报答了他,两不相欠,日后好相见。
「时候到了。」隐三娘突然起身,手里持一柄匕首,挑起姜宜的手腕,扭曲笑道,「很快的,不会很痛。」
刀锋刚要划破动脉,巨大的」轰隆「声在仅剩的半壁穹顶上传来,一道巨大的裂痕崩开,血色剑光跃过缝隙,穿透隐三娘的胸膛,将她钉在石壁。
一身缁衣的青年落在姜宜身旁,疾速将她抱起。
姜宜没想到孟琢雪会单枪匹马来救她,缩在他怀里晃了晃神,心想大魔王这样……真是帅得没边了。
但她下一刻便被大魔王压在石台旁,墙上的隐三娘已不知所,留下狂怒的余音。
「小子,又是你坏我的事。既然如此,那便由你代替她吧!」
姜宜这才看见孟琢雪神色不对,他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眼尾猩红,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而月光忽地穿透进满月崖,照拂他的身上,映出他惨拜的脸,也照拂在石壁上,石壁上的符文幽光闪烁愈盛,竟有些刺眼。
那死蜘蛛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姜宜着急得想哭,动也不敢动,生怕加剧他的痛苦。
孟琢雪却突然开口,噙血的嘴角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你在为我着急。」
「我怎么可能不着急?」姜宜急得胸口起伏,接下来一句「怎么办」却被突如其来的温热嘴唇堵了回去。
她呆愣愣地,任由孟琢雪在她唇上轻轻辗转,直至深入,浓密的睫毛划过她的眼睑,痒酥酥的。
孟琢雪意犹未尽地捧起眼前人的脸:「抱歉,当时我就该直接杀了她。」
周身的撕裂烧灼感更强,天地间只有她能慰藉,唇再次覆下:「我确信我心悦你,不是阮秋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