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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人口普查时的意外发现

我很感谢刘宇的配合,把他送出门去,回所里后,马上着手调查了解死者的情况。死者这个悍妇一样的老婆,反而引起了我对他的兴趣。

二十几年前,案卷的调取有一套完整的线下程序,不像今天这样敲敲电脑就可以,我也是在双方不欢而散后才拿到厚厚的案宗。本来我还奇怪,死了一个社区居民,怎么会有这么厚的材料,不料从头到尾仔细看完,大吃了一惊。

因为这些案宗,都是那个死者的。

死者名叫罗平昌,有过坐牢的案底。案卷显示,他上次入狱是因为强奸并殴打对方至重伤,被判了十七年牢狱,五年前刑满释放。他入狱时已经四十多岁。也就是说,出狱的时候,罗平昌已经六十多岁了。

罗平昌的案卷让人大开眼界,此人可以说是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无恶不作,说他是人人恨之入骨可能有些过分,但要说人见人厌,着实不算夸张。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我暗自感叹,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有如此表现了,同时对这女人的势利也感慨万分。从履历上看,她和罗平昌也算是老夫老妻,毕竟罗平昌坐牢的这十几年来,她都没有改过嫁,倒也有情有义。谁能想到罗平昌被砸死后,这女人一味求财,要赔偿金狮子大开口,脸上丝毫看不到刚死了老公的半点悲伤。

如果说上面这些发现仅仅是让我吃惊,那么接下来看到的罗平昌入狱的案情,则让我感到十分愤怒。

罗平昌的案件中,受害人叫范丽霞,当时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女性。因为容貌秀丽,购物时被罗平昌当街调戏。范丽霞性格刚烈,当场斥责了罗平昌,后者没有得手悻悻而去。第二天傍晚,罗平昌在某阴暗的巷道将范丽霞殴打后强奸,范丽霞因此致残,罗平昌入狱。

坐了十几年牢,罪有应得的罗平昌出狱后又被天降玻璃砸死,这也算是报应了。虽然警察都是唯物工作者,但看了卷宗中大大小小关于罗平昌的治安和刑事案件,我心里没有丝毫怜悯。

一块玻璃招牌砸死一个曾经的恶棍,这起意外事件虽然并不令人惋惜,但却让人糟心。罗平昌的老婆三番五次地到派出所来闹,要求派出所给她做主。她现在学乖了,不像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么乱喊乱叫,只是每天夹个包往派出所门前一坐,叫也不应,喊也不走,像是耳聋一样赖在所里,有时能够在那里磨一整天。其实这样并没有什么用,我们只能调解,对于赔偿金额做不了什么决定。最终能够让她获得那笔天价赔偿金的,还是刘宇。

这个女人显然对派出所不陌生,看上去也不怕警察。这点我倒是可以理解,案卷显示,虽然罗平昌是个惯犯,进出派出所、看守所是家常便饭,但难得的是他老婆一次都没有被拘留过。这说明这个女人非常聪明,老公虽然是个混蛋,但她却从不触犯法律。

这女人有那么两周左右,每天就像上班一样按时来派出所,轻车熟路地待上一天,然后回家,我们几乎都习惯了。说句不合适的话,她准时程度比我们正常上班不遑多让。

突然有一天,她不来了。

这反而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难道她和刘宇就赔偿金数额达成了一致意见?我问了几个干警,都说不知道。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完了,给罗平昌销户之后,按理说就没有我们派出所什么事了。不料又过了一段时间,罗平昌的老婆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次我一看到她,就觉得有点奇怪。

这个女人和之前来的时候,气色明显不一样了。一般女人死了老公,都是一副顶梁柱塌了的样子,人萎靡不振、披头散发,因为生活失去了着落,以后无依无靠,人憔悴得不行。但这个女人当时看上去并不伤心,行为举止也很正常,走路呼呼有风、说话底气十足,完全看不到一点生活无望的意思。再说了,如果真的一蹶不振,哪有气力三番五次地找刘宇讨赔偿金。

这也是我鄙视她的地方。即便罗平昌是个恶棍,两人也算是十几年朝夕相处的夫妻,丈夫死了竟然好像没事人一样,这女人真是冷血。

不料这次再见到她,我发现她竟然变得比上次萎顿得多,整个人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身上随便披了件衣服,神情暗淡无光、两眼僵直——这副模样倒像是普通女人刚死了丈夫时的神情。

我看到她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才问:「你怎么又来了?你丈夫的事情,办完了?」

她看看我,没说话,过了一会才如梦初醒地说:「对,火化了,后事都处理完了。」

这答非所问的话让我有些诧异,说:「那就好。不过我是说,罗平昌的赔偿金给你了吗?」

「给我了。」她点点头,语气平静:「那个人给了。」

我心里暗暗感到吃惊,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刘宇还真是有钱。出于谨慎,我还是问了心里那个疑惑:「给了多少,是你要的那个数吗?」

这话说出口,女人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哆嗦了一下,说:「没有,不是那个数。」然后她左右看看,像是怕被什么人看到一样。

我看她不说话了,问:「你今天来派出所干什么,有什么事?」

女人欲言又止地看着我,说:「没什么事。」

我一头雾水,想她来派出所也不会有别的事情,就主动问:「是刘宇的事情吧?」

不料她听了这个名字,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看着我问:「你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他。」我说:「你们的案子就是我办的,不就是他管理的游戏厅玻璃招牌砸中了罗平昌吗,我能不认识他?」

我话刚说出口,这个女人怔怔地看了我好几秒钟,突然扭头走出门去,再也没回来。

本来事情到此告一段落了。我虽然对刘宇是怎么和罗平昌老婆达成一致意见的感到好奇,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民间诉讼问题别看在派出所闹得凶,但其实大家都是有个平衡点的。超过了谁的底线都不容易谈妥,但在平衡点附近就容易达成一致意见,所以也并不奇怪。

意外是在人口普查的时候发生的。

这事儿本来不归我管,不过派出所的工作就是这样,互相之间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界限。户籍科那天人手不够,我就被安排过去帮忙了。人口普查是个琐碎而繁巨的工作,辖区内什么人都有,想要一个个摸清底细,重新进行整理归档是个浩大的工程,仅仅靠在办公室打打字是不可能完成的,需要一线干警下辖区一户户地进行登记核实才行。

我那天就是在干这个活。户籍科的干警随手给了我几个名字,说是让上门核实一下情况。我随便扫了一眼,看人不多,就直接一户户摸排过去,还算是顺利。不过走到一家门口时,我敲了半天门,始终都没人开门,我低头看看手上的名单,赫然写着「刘宇」。

这名字很眼熟。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瘦高的身影,刚觉得巧合,邻居就开门出来了。我一看,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连忙向她询问这家的人口情况。

「男的,三十多岁。」大妈说:「一直都不在这里住,他自己有个店,住店里。」

「叫刘宇吧。」我想了想,加了一句:「是不是高高瘦瘦的,开游戏厅?」

「业务挺熟。」大妈夸我:「就是,这孩子挺可怜的,父母都没了。」

「哦。」我想了想,接着问:「这户里还有谁?我没带户口卡,就问问您记录一下吧,回去核对一下对不对。」

「没了。」大妈一脸嫌弃:「刚夸你业务熟,这就懵了。他爸早死了,她妈一个人带大他的。唉,这孩子也是可怜,后来她妈被人……打残了,没过几年就去世了。这地方就没人住了,也就是这一两年他才回来。」

我心里一抖,连忙问:「您是说,他妈被人打残了?等会,他妈叫什么名字?」

大妈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怪物:「范丽霞,怎么了?」

我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当场愣住了,半天才说:「没事,我得登记一下。」

回到所里,我忙把范丽霞的记录和资料找了出来,详细看了一遍。结果大吃一惊,那个叫范丽霞的女人,果然是刘宇的生母,更令我感到震惊的是,刘宇本名叫刘浩东,现在的名字是改过的。

刘浩东。我默念着,开始我还以为查看罗平昌案卷的时候,只提到受害人的名字,没有提到家属,漏掉了刘宇的社会关系,没想到刘宇连名字都改了。当时查看刘宇记录的时候,没注意到他的曾用名,就算是注意到了,也很难将两人联系起来。

我马上在脑海中重新捋了一遍时间线:罗平昌二十几年前因为恶行打残了刘宇的母亲范丽霞,后来范丽霞去世,而多年后出狱的罗平昌被从天而降的玻璃招牌砸死,而玻璃招牌掉下的那家店铺的老板,恰好是刘宇。

这会是巧合吗?

鬼才信。

我突然想起与罗平昌老婆的最近一次相遇,在派出所门口,顿时觉得事情更加扑朔迷离。既然已经和刘宇谈妥了赔偿金额,为什么还要到派出所来找我?找到我了,为什么又问我和刘宇的关系?什么都不说,转身离去又是因为什么?

毫无疑问,现在罗平昌的老婆是了解问题的一个重要突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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