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自己的办公室,跟小我七岁的小狼狗谈了笔交易。
我跟他说:「跟我结婚吧。」
迦轩没有回应,甚至连错愕都没有,显然没理解眼前的情况。
我生怕他逃走,索性一股脑讲下去。
「我知道这样很草率,你就把我的提议当做一份商业合同,一份契约,三年为期,到期后,你可以再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当然,这三年,我会付出令你绝对满意的报酬。」
迦轩眼里的火苗黯了一刻,紧接着又燃烧热烈。
「报酬?好,我同意。」
1、
「还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呢?三十五岁的女人,保养得再好有什么用?中年这个标签沾在你身上撕都撕不下来,中年,中年,中年妇女,大龄剩女,中年阿姨,你自己听听,哪个好听?」
好不容易回趟家,面对的还是父亲的催婚大戏。恶毒的话语像目标共享的子弹,一枪一枪打在身上。父权语系没有错,错的自然是我这个三十五岁还未动任何结婚念头的「单身中年妇女」。
痛倒是不痛,就是会导致神经衰弱,哪怕我每个月往他们卡里打足够多的钱,买足够多的礼物,这些钱也只能换回「待价而沽」这样的商品属性。
「爸,我下个月就结婚,今天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我找到结婚对象了。」
父亲张了张嘴,子弹没从他嘴里射出来,取而代之的是焰火彩带。
对,我找到结婚对象了,是我用钱和律师草拟了数遍的合同换来的结婚对象。
2、
看上谢迦轩真不是个巧合,他综合数值高,四维广,面板离谱。翻译成人话就是长得高、长得帅、还有肌肉,天生一双大而润的风流眼。
他在我就职公司实习的半年来,也的确是个风流人物。明里暗里倾慕他的小姑娘不少,尽管我的办公室独立于更高楼层,只是偶尔下来,总会看到围绕在迦轩身边的年轻娇俏面孔,荷尔蒙在他们之间碰撞。
他见我的时候,上一秒还在因跟妹子聊天而显得飞扬的俊脸上,立刻转换成乖巧的表情。
尽管我们职级有别,直面交流的机会很少,但迦轩经常会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里,对我的爱好和习惯也十分上心。
迦轩入职不久后的某次公司团建,迦轩过了一遍点菜单后,点着其中的清炒西兰花,轻声要求换成金汤娃娃菜。
迦轩的前辈笑他挑食,迦轩只是坦然地看我一眼,弯起来的眼睛看起来很温柔:「卫央姐不吃西兰花的,我之前见她午餐盒里都是挑出来的西兰花,所以,我应该没猜错吧,卫央姐。」
这样直球的关注度,像进攻,也像暗示。
我捏了捏擦手巾,回了句「谢谢。」
迦轩的关照不流于表面,我们甚少交谈,但他总在我离席的时候轻轻挪动桌子,或是当我目光落于某样够不到的东西时,甚至在我自己还没意识到前,那样东西就被迦轩挪到了手边。
这种恰到好处又极有分寸的关照,让我数年来古井无波的内心,起了一丝波澜。
拜托,谁会对一个温柔有礼又细心的大帅哥不动心呢?
3、
一周后,我们就在夜晚的办公室,在市中心不休不灭的霓虹与车水马龙之上,发生了关系。
那天因为公司项目进展的不顺,在下午的分公司周例会上,我向负责此项目的负责人发了极大的火。
负责人刘若曦是岁数比我小了五岁的白富美,公司集团董事之一的女儿,因着强大的关系直接进驻我负责的分公司,成为竞标主要项目的负责人。
或许因为我是所有分公司总经理里唯一的女性,也或许是想让我把她培养成我自己的接班人,总之刘若曦这块烫手山芋就被直接硬塞到我手上,扔不得、咽不下、只能捧着。
谢迦轩也在此项目小组,作为唯一的实习生,被若曦点名要了过去。俊男靓女的组合话题度颇高,但也正因如此,在审计阶段时,一个低级的函数错误,导致整阶段招标数据报废,主要项目付诸东流,几个月的心血白费。
而这份报表审计本应是熟手参与,不知为何被若曦指派给了迦轩,不可挽回的结果就这样发生了。
当晚,我特意将迦轩留到最后。
所有人都离开公司后,他叩响了我办公室的门。
我本是想宣告他被开除的命运,可他却拿出做得完美无缺的报表,以及企业微信上与若曦的聊天记录。
原来白富美在面对帅哥时,也会被荷尔蒙冲昏头脑。
迦轩将修改好的 Excel 发还给若曦,若曦却跟他聊起现下流行的网红打卡地,还说要让迦轩给她拍照。
迦轩每隔五分钟回复一句的语气十分疏离,我眼睁睁看若曦的语气从热情似火到急愤难耐。
也对,就连我也想不到,白富美也会受到冷遇。我要是若曦这样顺风顺水的人,也会对男人的冷漠而感到气急败坏。
「所以,她是故意发了错误的报表给复审人员?用来……报复你?」
我压了压火,疲倦地靠在椅子上。
迦轩站在桌前,俯瞰我的模样有一瞬间令我感到心悸,仿佛他才是那个审判我命运的上司。
这个错觉只有一瞬,迦轩笑了笑,立刻恢复了阳光的状态。
「卫央姐,请你开除我吧,我不想成为那个让你为难的人。」
「好,我当然会开除你。」
迦轩显然没想到,我会在得知事情真相的情况下答应得这么干脆,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凝固住了。
「怎么?我是在同意你的请求,你不想让我为难,我也不会为了你去得罪集团董事的侄女。你也知道,这个分公司的所有人跟若曦相比,天秤都不会是平衡的。」
「我知道,只不过我没想到,卫央姐会这么直白。」
「这只是社会的第一课罢了。」
迦轩沉默了几秒,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浓了,与此同时,眼里水晶般的光芒也愈来愈亮,让我读不懂。
「我同意,但至少,我需要一个补偿。」
「都可以,作为补偿,我可以从私人财产里给你补偿三个月的……」
我低头从抽屉里抽出公司手册,甫一抬头,就被迦轩倾身前来的一个吻封住了下面的话。
4、
我不是没谈过恋爱,甚至谈过许多段。
初中跟学霸牵过手,高中追过校草,大学被学长告白,工作后又进行过办公室恋情、被上司青睐、后来自己当了上司,被父母逼着跟各行各业的人相过亲。
但,还真没考虑过年下,或者说,没遇到过让我心动的年下。
迦轩是第一个。
迦轩俯身越过办公桌,桌上的用品被他的动作扫到地毯上。
在最后一根弦绷断之际,我推开迦轩。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真以为,真以为我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就这样被……」
「那是因为你很美,美到让我无法不关心你。」
「……口味很独特?」
迦轩无奈地笑了:「卫央,你为什么要贬低自己呢?贬低自己,就是在贬低一切欣赏你的人。」
他的手指沿着我的下颚线向下滑,直到轻柔地捏住我整个下巴。
我再也顾不得时间地点,束手就擒。
事后,迦轩在背后环抱着我,额头磕在我肩上,不知在思考什么。
微信提示音打断了我的出神。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后立马锁屏,父亲大篇幅的催婚言论再次暴露在我眼前,再过分点,都能当遗书看了。生理反胃冲击着我的神经,迦轩注意到我的状态,用汗湿的头发蹭了蹭我。
「是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我扭头,看着面前只穿了条西裤的迦轩,手指心不在焉地划过他的腹部。
几秒后,我跟他说:「跟我结婚吧。」
迦轩没有回应,甚至连错愕都没有,显然没理解眼前的情况。
我生怕他逃走,索性一股脑讲下去。
「我知道这样很草率,你就把我的提议当做一份商业合同,一份契约,三年为期,到期后,你可以再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当然,这三年,我会付出令你绝对满意的报酬。」
迦轩眼里的火苗黯了一刻,紧接着又燃烧热烈。
「报酬?好,我同意。」
5、
我今年三十五岁,未婚未育,前半生的眼里只能看到利益。
三十五岁这年,我遇见迦轩,一个恰好送上门来,长得帅身材好又处处透着从容的男人。
最重要的是,他比我小十岁。
我们要结婚了。
可是,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
我不安,我不信,也不会幼稚到去盲从所谓爱情。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跟律师细细敲定婚前合约的内容细节,对某些可能发生的情况进行逐一推演。
家暴、出轨、诈骗、股权。常规的婚姻灾害要考虑周到。
就在我忐忑不安地将这份婚前合约递给迦轩时,他连看都没看就签了字。
「你,你都不打算看看吗?」
「卫央姐会伤害我吗?」迦轩手里的签字笔顿住,抬头笑问我。
「……怎么可能。」我被他眼里的真诚噎住了。
「那就可以了。」他边看我,手里笔微微一动,利落地写下自己姓名最后一划。
那个时候,我承认我有点动心,甚至差一点就相信了缘分和爱情的存在。
只是没过多久我便明白。
合约夫妻,露水情缘,加起来只不过二字:轻贱。
我跟迦轩要结婚的消息散布得很快。
我本只打算领个结婚证给父母一个交代便了事,什么沙滩婚礼、白纱红绸,从未纳入过我的考量。
一个只维持三年的婚姻,有什么可昭告天下的。
但迦轩竟然不这么做,也压根儿不想配合我。
我们签了合同的第三天,全公司就知道了我们要结婚的「新闻」,或者说,「丑闻」。
「卫央姐,没想到你才是王者段位的那个呀。」
就在我如往日一样,八点准时来到写字楼停车场,刚停好车,就看到顶层投资公司的同行,葵,在她的玛莎拉蒂前冲我笑嘻嘻招手。
「几日不见,连结婚请柬都不想给我发一份?咱们虽然是竞争对手,但也没必要防备到这个地步吧?」葵笑嘻嘻的。
面对突发状况,冷静是成年人的第一要务。
「……你听谁说的?」
「你那个小男友恨不得昭告天下好吗?」她白我一眼。「整个写字楼谁没注意过迦轩啊,真是的。多大了还搞金屋藏娇那套。」
我无语。
身后驶过一辆迈巴赫,是若曦的车。
她倒是稀罕,第一次这么早来公司。
只不过,我那辆车的副驾驶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
我看着迦轩坐在若曦的副驾驶上,驶过我面前。如果没看错的话,若曦还向我微微偏了偏头,表情莫测。
「哎,这就是你那个小男友?怎么这么不知收敛。」葵瞟我一眼,笑容里尽是嘲讽和怜悯。
这他妈什么情况?
我收敛好表情,往电梯间走去。
一整个上午,我都无法沉下心工作。时不时就浮现出副驾的迦轩和若曦那张精致的侧脸。
整个上午,进来汇报工作的人,字里行间似乎都浮现着让我莫名烦躁的八卦气息。
直到午休,我都没见到迦轩。就在我拨弄着碗里素食沙拉的西兰花,想把它们挑出来的时候,有人轻轻敲了门。
「进。」我擦了擦嘴。
若曦拿着一个爱马仕的袋子,光鲜亮丽地晃了进来。
我差点没做好表情管理。
「卫央姐,听说你要结婚啦,我先提前送你个新婚礼物咯。」若曦一口白牙,笑得像个明艳的女星。
我僵在原地。
「你怎么……?」
「迦轩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嘛,他当然什么都会跟、我、讲、咯。」
若曦把爱马仕的袋子放在我面前,自顾自坐下来,一双杏仁眼笑意盈盈看着我。
宣战?
嘲讽?
还是说,我才是那个被玩弄的人?
成年人的问题绝不隔夜。
「我就是在公交站碰到她了而已,毕竟是我的上级,都那么盛情邀请我了,总不好不给面子。」当晚,迦轩就在我家里,站在我身前可怜兮兮地辩解。「再说,我们结婚的事情不能跟别人讲吗?」
我气笑了:「先不说同事关系,就凭你我上下级的身份悬殊,也够被劝退一百次了。不过事已至此,你选吧,是你辞职还是我辞职?」
我冷眼看他,迦轩却摆着张讨饶的表情:「那我就是你金屋藏娇的那个咯?」
「对,毕竟我拿到的股权和工资是你的几十倍不止。怎么样,没想过软饭能吃得这么容易吧?」
迦轩眨着眼睛看了我几秒,忽然笑了,笑声里是止不住的温柔和迁就:「是啊,好容易。谢谢老婆大人。」
我本来还想说什么,直接被迦轩脱口而出的「老婆大人」给硬生生截断在当场。
心脏因他低沉动听的声线漏跳了一拍。
「卫央姐。」迦轩俯身,把我圈禁在沙发和他臂弯的空间里,「那我辞职后,就搬来和你一起住吗?」
说就说,怎么还越靠越近!
我用最后一丝理智推开迦轩。
「现在又不是不可以。」
第二天,迦轩就住进了我家。
作为一个年下未婚夫,他简直符合所有预期。黏人、体贴、会适度地吃醋,同时又保持分寸。
他越是完美,我就越是不安。
成年人的直觉告诉我,一切好像太顺利,要知道,一切太顺利的东西总会付出代价。
6、
一周后,总部就来人了。
没有事先给我这个分公司的负责人打招呼,总部就派来了督查组,为首的是董事之一,也是若曦的父亲。
「卫央总,听说你要结婚了。我代表集团,自然要送你份礼物。」会议室里,若董保养良好的脸上绽放出一丝冷淡的微笑,顺手推来一份解除劳动协议的合同。
「股权现金结算,加上一年的劳务补偿,另外还有一封董事长亲笔的推荐信,推荐你去 C 市最大的上市投资公司。这些,足够买你退出集团了吧?」
我接过合同,掀开看了几眼。
确实公平合理且丰厚。
「我能请问一下,这一切是为什么吗?」
对面男人掏出胸前手帕擦了擦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子公司要兼并,自然会将多出来的职位回收。更何况,以后卫央总就要当一名贤妻良母,哪还有机会打理更繁杂的事务呢。」
「那我离职后,代理人会是您的女儿吗?」
对面男人深深剜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会议室外,是偌大的办公区域,透过单向玻璃,我看到若曦在自己的工位上正笑靥如花地跟迦轩聊天。迦轩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好了,签字吧。」刘董敲了敲桌子。「你没有选择余地。」
从会议室出来后,若曦和迦轩还在聊天,见我出来,若曦瞟了我一眼,露出虚假的笑容:「卫央总。」
迦轩也回头看我,目光很是关切。
我只感到一股寒流从脊背滑过,我没有搭话,默默走回办公室,给我的同行,为数不多惺惺相惜的朋友,打去了电话。
「这一周,托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电话那边轻笑一声:「当然有,但说好的天使轮融资——」
「放心,在我离职前,这件事一定办好。」
「那就请查收你的私人邮箱喽,卫央总。」
我打开邮箱,看着葵发来的资料,身体一寸一寸变冷。
照片拍得还挺唯美。
夜晚的咖啡厅,迦轩和若曦坐在窗前,若曦倚靠在迦轩肩上。
不知道是月光太明亮,还是镜头曝光太足的缘故,若曦靠在迦轩肩上的剪影镀上一层光晕,刺痛了我的眼。
我继续看资料,资料里还包括迦轩的履历,和一段录音。
我一边打开录音,一边打开迦轩的履历。
——「3900 万,30% 的股份,就把这个当筹码如何?」迦轩的声音。
——「卫央下台得到好处的是你,子公司兼并后得到好处的还是你,你真以为我好骗?」若曦的声音。「谢迦轩,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帮你达成目的,你愿意娶我,不就够了?」
——「那你所要求的回报,未免也太高了。」录音里,迦轩的声音再度传来。
谢、伽、轩。
我看着迦轩的履历,已经再也拿不稳鼠标,也听不清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集团前董事长谢连隐的幼子,几年前集团易主的争斗时期,谢董将幼子送往国外,雪藏至今,如今,他是要借我一手打磨的子公司,杀回顶层。
而卫央,是他的帮手。
我看着被阳光洗得璀璨光耀的办公室,看着这张不久前我们还翻云覆雨过的办公桌,情绪崩溃,扫落了桌上的全部。
之前是因情欲,如今是因绝望与愤怒。
——「你知道,沙皇史上最英明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是怎么做的吗?」录音里,迦轩的声音再度传来。「上流阶级,是最难笼络,最挑剔的那帮人。所以,你要利用他们心底最阴暗也最深层的兴趣爱好,才能直击心坎。」
……
董事之间的明争暗斗,争到我这个纯工具人面前来了是吧?还想顺便把我搞下台。
原来迦轩那么痛快的签字画押,前期玩的深情人设,都是一早铺垫好的套路。
这俩纯崽种。
我卫央三十五年的修行,如今竟会被恨嫁的心思毁灭,真是自取灭亡,但事到如今,我似乎已全无退路。
7、
当晚回家时,我带着离婚协议,还买了许多瓶酒回了家。盘算着要么把自己彻底灌醉,要么一瓶一瓶砸烂迦轩的头。
家里开着餐厅的灯,迦轩……不,是谢迦轩,正在温暖晕染开的灯光下等我。
见我进门,迦轩立刻走过来,想接过我手里物品。被我推开。
「谢董之子,担待不起。」
迦轩垂下手:「你都知道了。」
「所以呢,你和刘若曦想骗我到几时?」
眼前男人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委屈:「……我本来想早些告诉你,但不知怎么开口。」
我把买来的酒一瓶一瓶,慢条斯理摆在桌子上,然后坐在迦轩对面。恨意和愤怒在我心里翻腾,但我咬碎了牙也要忍。
「你知道吗,谢迦轩,我今天签了离职协议后,我手里的一切权力都会让渡给刘若曦,而不是你。你以为把我干掉,就能得到复仇的门票?你斗不过他们那帮精英上层的,谢迦轩,你太嫩了。」
迦轩眼里一亮:「这么说,你暂时还不会离开我,我还有机会挽回一切?」
「我们说的是一回事吗?」我不解。
「当然是一回事。」本来沮丧的男人眼里又迸发出希望的火苗,然后开心地笑了。「卫央姐,我果然没看错你。我们是合作伙伴,又是夫妻,何不继续到一切圆满落幕呢?」
「别说那两个字!」我怒吼。「让我恶心透了!」
「好。」迦轩越过桌面,俯身向我,整个人忽然散发出陌生且强大的气场。「那我们就是合作者,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你要帮我,我也会给你最合理丰厚的报酬,如何?你肯定不会就这么甘心退出吧。」
我脑海里闪过包里的离婚协议,如果意气用事,我所拥有的股权、积累下来的原始财富和我曾一瞬天真的爱情,都会灰飞烟灭。
更可怕的是,我又要陷入父亲的催婚大战。
所以,这婚不能离。
现在不能离。
与其做暗中的敌人,不如做明面上开诚布公的伙伴。
「好,迦轩。」我从酒柜上取下酒杯,摆在他和我面前,给我们斟好酒。「如你所愿。」
酒精炽烈,灌入肺腑,窗外月明星稀,阒静中也流动着城市的焦虑。
两个不甘示弱又不甘寂寞的身体,或许也称得上天作之合吧。
「卫央姐,虽然这时候讨论合作项目很冒昧,但很快,就需要你出马了。」完事之后,迦轩和我面对面坐着。
相比相拥,我更喜欢这样的平等姿态。
「在你正式离职那天,我想请你去参加一个……派对。」
8、
公司正处于人事交接的时候,一切都有些兵荒马乱。
我离职的消息不用半天就已通过八卦的形式「昭告」天下。
有人惋惜,有人开心,有人幸灾乐祸。但若曦端着架子,刻意谦恭的态度看了就让人生气。很多人都知道她将接替我的位置,之前讨好过她的人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占了先机。
「卫央姐,真是舍不得你呢。」
她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我办公室,开始假惺惺倾诉这一年来我对她的「照顾」和「帮助」。
「本来以为您会一直干下去,退休前能混个公司元老当当。真是可惜呀,岁月无情不留人,像您这样的女强人,在感情和事业里,竟然也不能免俗,选了前者呀。」若曦嗓音甜得发腻,讥讽溢于言表。
「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确实比不得若曦小姐有个好命。」我扫了一圈近乎空了的办公室,「只不过,在感情和事业里,我倒希望,你也能有得选呢。」
若曦精致的脸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我的选择不比你多?」
「是吗?你开心就好。」我笑了笑,懒得跟她继续废话,拎包走人。
离开这个我奋斗了近十年的地方,还是令人难过的。只不过,我不想在若曦面前表现出来。
毕竟,在我正式离职的今天,我还要去赴一场派对。
不是给我的送行宴。
而是若曦的答谢宴。
派对地点选得实在隐蔽。
我换上礼服,带着属于内部人士的手环入场券,在保镖的引领下,穿过 club 的后门,又走过一条长走廊,来到一扇白墙前。保镖敲了敲墙,应声而开的,竟然是一扇跟白墙融为一体的升降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里面五光十色的灯光和衣着大胆的人。每个人都戴着不同的假面。
我被头部阶级的爱好惊呆了。
愣了数秒,我还是僵硬地走了进去。
穿着衣服的我,在这些假面男女中间,仍显得格格不入。尽管这已经是我最性感的一条裙子了。
我忍住恶心和头晕目眩的恐慌,在其中穿行。
有人刚一靠近我,我就像触电一样避开,在恐惧和猎奇的反胃中,我还是尽量用项链上的针孔摄录机,记录下这一切。
托着酒盘的侍者也只扎着领结,给这里的客人送上麻醉的酒精。除此之外,托盘里还有令人看了就心动不已的各色宝石。
一个戴着孔雀面具,挽着男人路过的女人随手从盘里抓起一颗宝石。「若董真是大方,这颗黑欧泊能买个小游艇了吧。」
「毕竟谢连隐的幼子回国,要重夺阵势,他怎么可能不警惕呢,拉拢我们,才是现下最要紧的事。」一旁的男人也从托盘里挑了个玛瑙。
我愕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直到一个人拽住我的胳膊。
「美女,你是刘若曦邀请来的客人吗?来这里不打算爽一把?」
一个戴着羊头面具、大腹便便的男人一直跟随在我附近。
「我,我只是……」
我强忍恐惧,不自觉地后退。
就在这时,派对会场中心忽然传来些许骚动,一个穿着极其华丽且缀有钻石和羽毛的比基尼的兔子面具女人,被簇拥着出现。
会场上的人纷纷向她送去祝贺,她也微笑以对。并询问大家是否玩得开心。
她是我的目标。
我试图甩开跟着我的男人,便取了杯酒,急忙挤到她附近,装作绊了一跤,半慌乱半故意地将酒泼向她。
她对突发情况显得有些恼怒,但不便发作。我跟着她去盥洗室,见她取下面具,露出属于刘若曦的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目的达到,掩好门准备撤退,却惊慌地发现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依旧死心不改地跟着我。
他淫笑着靠近我,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小姐,别矜持了,都戴着面具,在这里你可以放开了玩。要是怕放不开,我这里还有药……」
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从我身后出现,抓住了我的肩膀。
这人戴着朴素的假面面具,倒穿得很正式。他居高临下的样子令我莫名安心。
「菲总,这个猎物我早预定了,你自便吧。」
一直纠缠我的油腻男看到眼前人的面具似乎一愣,讷讷地离开了。我拼命挣扎着后方人的钳制:「对不起,我今天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还敢来这种地方。」后面男人的炙热鼻息喷在我的脖颈,一边拽着我的胳膊向出口走去。「你知道你有多诱人吗?」
到了出口,他松开我,把我推了出去。
我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面具男人,大门就在我眼前关上了。那双露出在面具下的嘴唇和下颌线,优美俊朗,有些眼熟。
我匆匆回家,脑海中是挥之不去的派对内容。虽然我已经见识过有钱人的生活,但这种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的派对,还真是活久见。
迦轩竟然给我这么大一个礼包,看来是完全把我当合作伙伴了。
我自嘲地笑笑,事到如今,还幻想什么爱情,无稽之谈。
从电脑云端载出摄录机内容的时候已近凌晨,我做好备份,硬盘保存一份,U 盘留存一份,打算告诉迦轩事情已办妥。
就在这时,迦轩忽然回来了。
我以为他不会再来这个地方,所以很是惊讶。
「卫央姐,我后悔了。」小男生看起来很疲惫,身上还冒着酒气,一进门就扑向我,把我牢牢圈在怀里。
我手足无措,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发。「后悔什么?」
「后悔跟你合作。」
迦轩看起来疲惫不堪,还没等我再说些什么,他就放开我,自顾自去沙发上睡了。
9、
偷拍违法,但这无疑是把柄。
第二天迦轩醒来,我已经把他需要的资料放在了他面前。
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这是你要的东西……」我等了半天,他都没开口讲话,我只得试探道。「合作愉快?」
迦轩这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我摆在他面前的录像,又看了看我,勉强开口:「我果然没看错你,卫央姐,我从刚一见你就知道你聪明、得体、识时务。所以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我?我心里冷哼,识时务者才知道何时该按兵不动,何时该锋芒毕露。
除了这份淫乱派对,我手里还握有卫央和手下副总的神秘交易。
她前期为了除掉我,跟葵所在公司
就算没有这个大丑闻,迦轩也是胜券在握。
他只是想借我的手,得到一个名正言顺、清清白白的易主机会罢了。
「你的喜欢太昂贵太沉重,我们能共进,却不能共退,你说是吗,谢董之子?」
「你怎么就笃定我不能跟你共退?」迦轩正色道,语气里的认真让我恍惚一瞬。
见我无言,迦轩反而笑了:「我收回我的话,我不会跟你共退的。」
我心里的热潮悉数退去:「我知道。」
「因为我不想退,所以,你也不必。今晚,是你的离职宴,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当晚,公司为我举办的离职宴邀请了许多人。
但不少人告诉我,他们参加不了。
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为了巴结讨好新上司。
但若曦却挑明了会去,估计是想看我最后的糗态。
毕竟,我「抢」了她的心上人,虽然是合约夫妻,但她怎么会放过我。
我跟迦轩一起出现在包间门口时,席间氛围可谓微妙。
若曦坐在主宾的位置,将主陪留给了我。真是讽刺。
「哟,新婚夫妇,欢迎。」若曦一见我身后的迦轩,脸上的假笑几乎变成咬牙切齿。
「这么恩爱的老妻少夫哪里找呀,卫央姐,你可真是好福气。以后呀,少带他出来玩,万一哪天被个狐狸精看上,你能守得住嘛。」
真可谓句句夹枪带棒。
「说笑了,若曦总,你跟他共事那么久,他都没看上你,我更不担心他看上别人了呀。」我反唇相讥。
席间瞬时仿若凝结了冰霜,每个人似乎都期待着我跟若曦的好戏。
若曦神情顿时绷不住。
毕竟年轻,论阴阳怪气后的心态稳定,还是比不过。
「迦轩!你到底还想跟这个老女人演到什么时候!」若曦说着就要哭,「你能不能在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儿说清楚,你跟她就是逢场作戏!」
「刘若曦,你是疯了吗?」迦轩语气冷得像冰,从背后搂住我肩膀。「我不会再允许你诋毁我的妻子,如果你还识趣,还要脸,就自己从这里离开,不要破坏大家的兴致。如果闹到赶客那一步,我是不会客气的。」
「你对她是真心的?」刘若曦睁大眼睛。「你明明是利用假结——」
「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的。只不过卫央姐给了我机会而已。」伽轩干脆地打断她。「反而是你,一直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梦该醒了,若、曦、总。」
刘若曦颤抖着,眼里流露出破碎的恨意:「……那好,这步棋你走错了,谢伽轩。我一定会把你扫出集团,让你后悔终生!」
她不顾席间人的惊愕,直接拎包走人。
我冷冷看她退场,然后开始招呼席间众人。
大家都是职场摸爬滚打起来的人,默契地对这段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插曲闭口不谈。
席间,父亲来电话。
「我找人算过了,下个月的农历八号,宜婚嫁。就算你跟迦轩都不想办婚礼,但当爹的,还是要请人坐坐的嘛。这是面子问题。」
「爹,我在应酬,有什么事,过段时间再说。」
我懒得应付老人,在他的抗议中挂断了电话,然后看向一边张罗得体的谢迦轩,在心里深深叹气。
噩梦一场罢了。
10、
我把匿名视频发给刘董后不久,就收到了他的回邮。
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我们谈谈,时间地点你定。
我当然不会傻到赴约,只是给他开出了条件和最终期限。
为了谢迦轩的成功上位,助他走完最后一步。
「其实我早知道,是你建议刘若曦以那样不堪的方式笼络上流阶级。」我合上电脑,对身旁的谢迦轩说。「而且,你就在现场,却还是需要用我的手去录下这一切,也需要用我的名义去威胁对方。方方面面,你都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和帮手,不愧是商业巨贾的后代。」
谢迦轩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有些伤感的情绪在其中荡漾。
但最后他还是笑了:「得此知己,是我的荣幸。」
「但却是我的噩梦。」我毫不犹豫地道出事实。
淫乱派对的锤足够实。
往重了说,聚众嫖娼,违法乱纪,是要判实刑的重罪。
更何况这其中牵涉了太多重量级人物,一旦闹大,不仅他们有危险,我跟迦轩更是危险重重。
公布全部录像,其实可能性不大,这无非是鱼死网破的一着。
但敲打刘若曦一家,已经完全足够。
没几日,刘家便宣布退出子公司兼并进程,且转移出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表明了自己退出的态度。
我把解除婚姻合同履行的协议放在迦轩面前时,他正在看这些年来的公司报表,宛若一个成熟的总裁。
也对,他本来就出生于商贾世家,对这些事耳濡目染,手到擒来。
我缓缓坐下,之切主题:「签了这份协议,我们之前的婚姻合同就算作废。从今日起,我就不再是你的合作伙伴……也不再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了。你能获得自由,我也能。」
迦轩静静地看着我,似笑非笑:「你怎么觉得我会签?」
「事已至此,就不要耍无赖了吧。」
「当然要耍,而且还要一耍到底。」迦轩耸了耸肩。「在这三年里,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们甚至还没领结婚证,那这合同,就算不得被履行过!」我有点着急,脱口而出的话让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那你不怕我告你违约?」迦轩脸上笑意更浓。「我早想好了,你比我更适合打理公司,集团易主那天,我愿意帮你成为 CEO,更愿意当你的副手。」
我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前期的骗局和造成的伤害从未消失。
我从不天真。
「不了,谢总,你的好意,我承受不起。」
我站起身来,迦轩一把拧住我的手腕,我吃痛轻呼,他才发觉自己力度之大,急忙松开。
男人有些急了,可能在感情领域,没有谁能真的冷静。
「对不起卫央姐。从头至尾,我都没想在感情上骗你。这件事,明明是你引我入局,怎么如今要逃的反而是你?」
「我不年轻了,也没有时间再浪费了,请你放我走吧。」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从眼底泛起。
迦轩愣愣地看我许久,忽然拿起笔,在那份合同作废的协议上签下了名字。
我离开的时候,他没有送我,也没有看我哪怕一眼。
站在这幢我打拼了数十载的大厦门前,我仰首,看着一眼望不到顶的写字楼,骨子里只剩深深的疲惫。
没有留恋,没有徘徊,我挥挥手,向过去告别。
11、
数月后,集团易主,我亲眼看着迦轩成为总公司董事之一。
他就像一股飓风席卷集团,短短半年,就把我所在公司的业绩提了一倍不止,成为集团下属的龙头公司。
而这半年,我在新的地方重新打下了一小片天地。
这里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和上层的风云变幻。C 市是个没什么竞争的海滨小城,维持自身业务平稳进行毫无问题,但囿于发展,也只能做个地方上的税收大户。
父母至今不知道更多不堪的消息,总来电问我什么时候和迦轩回去看他们。相比于银行卡里的数字,他们更想早日抱上外孙。
但,他们的希望落空了。
但还好,只是他们的希望,而不是我的希望。
我在 C 城仍过着独居生活,偶尔跟同事聚餐,甚至会得到年轻人的青睐。但我再无真心可付。
前几天在路上逛街,还因为给几个初中生指路,被甜甜地道了谢。敬称用的是「姐姐」。
毕竟被初中生叫姐姐,也是挺满足人虚荣心的一件事。
日子过着,一个人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直到迦轩再度出现。
那日傍晚,我照例在海边散步。
走着走着,逆着夕阳,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
我们越走越近,也越走越快。
我抱着梦幻般的期待,渴望看到那个人的样子。
他穿着粗布衫,整个人英姿勃发的样子,不像总裁,倒更像刚毕业后自信满满的大学生。
迦轩走到我身前,向我伸出手,手里躺着一枚钻石戒指。
「卫央姐,我是来求婚的。」
我看着那枚戒指,心里泛起细密波涛,恰如当时的海面。
「公司事宜已经处理完毕,我将事业交还给了我的哥哥,自己也从集团请辞,现在只是个无业游民。你愿意收留我吗?」
迦轩小心翼翼地看我,但他眼里有光。
是希望的光。
「过去半年了,你未嫁,我未娶,我们之间再无利益纠葛。所以,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的真心呢?」
或许,从我离开那时起,我就在等。
等一个时间能说服自己的机会,也在等一个考验真心的机会。
「你知道,我最后为何会想通了,同意销毁那份合约吗?」迦轩仍然摊着手掌,并没有触碰我「只有将那份充满利益与协作的合约撕毁,我才能正式向你求婚,求你成为我一生的,毫无利益瓜葛的伴侣。」
我扭头看向海面,夕阳沉落,倒映在海平面。
海水波光粼粼,灿然如金。
「没关系,你现在不接受我也没关系。但我作为一个无业游民,在这个城市一直停留到天荒地老,停留到我彻底赎完罪的那一天,哪怕你选了别人,哪怕你孤独终老,我也会在这里等你。」
我稳了稳情绪,向他伸出手去,认真地把他的手掌合起。
谢迦轩眸子黯淡下去,没有出声。
随即,我牵起他的手,慢慢沿着海岸走去。
这条路通往哪里,我也并不清楚。
但夕阳沉落进海里,终有一刻,它会从天的另一边升起。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