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接话接得太快。现在沈司跃站在身后,他不说话,我也不好开口。
九天幻境这样的场合遇上他,其实不算意外。鬼城一事,我还未正式向他道过谢,又在外面跟叶婉闹了那样的笑话,也不知道他怎么想。
我看到他衣袍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料到他在外杀了东西,小声道:「你怎么样?」
他看我一眼,纤长眼睫微微一闪:「无碍。」
「那些人不足为惧。」
过了一会,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批人,依旧没人愿意去看镜子。我似有所感:「玄天镜,也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机。」
玄天镜并无生命危险,但对于未知的恐惧,往往像蚕丝一样包裹,一不小心,便将人勒得密不透气,无法呼吸。
谁都不愿意看见自己未来的死状。
沈司跃要去看,我忍不住叫住他:「你不做点思想准备?」
他没有回头,淡淡道:「不用。
「蜉蝣朝生暮死,更何况人。我从不信命,更不怕这些。」
这座殿里人不少,沈司跃是第一个去看玄天镜的。想必这些人也知道了镜子的用途,只是不敢尝试。
我离他堪堪半步距离,他拿起第一面镜子,看了几眼,随手放下,去看第二面。
这次,他停顿了很久。
玄天镜第二面看自己未来最爱的人。我离他虽近,却不能贸然去看。看过三面,他似有所感,转头看我。
第二面镜子应该远不及第三面可怕。我与他对视,他神色复杂,眼底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情绪。
我心头一跳:「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了不好的东西?」
他定定看着我:「……算是吧。」
02
沈司跃并没有多留,待他走后,我顺势上前,拿起镜子。
玄天镜以金雕刻,花纹繁复晦涩,镜面却很安静,像是一湾平静的湖水,掀不起半点涟漪。
深秋已过,九天幻境内依旧温和如春。
装有玄天镜的宫殿像是个中转处,离开此处,外面立刻恢复前两层的景象。乱石嶙峋,浓郁的妖气冲天侵袭,我没忍住呛了两声。
玄天塔外的妖气怎么这么浓郁?
如此厚重的妖气,绝非一二层遇见的妖兽能比。
我意识到事情不好,面前倏然扫过一尾残影。
来不及反应,腰间一轻,被人飞速拎起。看到那妖兽的模样,我没忍住:「卧槽。」
一身缥衣的唐意浓冷着脸看我:「再晚片刻,你的小命非交待在这里不可。」
我立刻回抱住她的腰:「姐姐我爱了。」
唐意浓道:「轻浮。」
我脸皮厚,也不反驳,转头去看那妖兽,唐意浓道:「那是鸣蛇。」
鲜山多金玉,北流注于伊水。中有鸣蛇,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
鸣蛇是传说中妖界的守界之兽,危险系数极高。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场以筛选为目的的比试里。
已出玄天镜的弟子不知何时纷纷聚在此处,齐心协力对抗这只妖兽。我道:「其他人呢?」
唐意浓:「能来的都在此处。这里绝对被人动过手脚,连我师尊都未必是鸣蛇的对手。」
「胜算几成?」
「不足五成。」
她摸出一个法器给我:「这个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说:「我还带着许多符咒,这些……你给其他人留着吧。」
唐意浓忽然一顿:「并非我多心,只是情况特殊,可否方便给我看看?」
我拿出符纸。她迅速挑着翻了翻,忽然摸出一张防御符:「这是什么?」
这张符纸上的术法和其他的不一样,不过依旧是防御法术。只是怎么看怎么眼熟,仿佛是白天叶婉的那张。
它是什么时候跑到我身上的?
唐意浓反复看了两眼,没有发现不妥,又交还给我,重新投入战局。
不远处,高空狂风呼啸,盘旋舞动的蛇妖冲破禁制,速度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
数道身影与妖兽缠斗,灼热的妖气和冰冷的剑气交汇肆意,蛇妖几度想冲出这片密林,通通被剑硬生生绞在半空,寸进不得。
一片狼藉中,鸣蛇腹部留着一道长且深的伤口,血肉翻出,剑气灼痕清晰可见。
电光火石间,它有灵性似的回首,妖力暴涨,头顶一阵巨震,旋即,千钧般重量的蛇尾猛地砸了过来!
唐意浓足尖一点,立刻就要过来挡,我仰身避过,顺带给女主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她艰难挡住蛇妖的攻势,转头急促道:「快!」
沈司跃踩着蛇妖脊骨而上,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响起,鲜血飞溅在鼻尖,江遥风趁势提剑逼近,「嗡」的一剑震在蛇妖三寸处。
剑阵即成,江遥风翻身往后一落,稳住身形不倒,刚好落于我身前。
他系着和唐意浓如出一辙的缥色发带,被风带过,顺着长发飘飘扬扬,显得既凌厉又冷清。
他呼吸不稳,片刻后,才对着我道:「你受伤了?」
我刚想开口,一阵极为诡异的酥麻感忽然席卷全身。
江遥风深深看我一眼,正要说些什么,一阵极强的妖力猝然逼来。
蛇妖狡诈,竟然不惜自爆内丹,也要拉着这几人同归于尽。
他下意识扶住我肩头,将位置调换,拦在前方以身去挡妖兽的攻击。
浓郁的血腥味仿佛闻到近在咫尺,有鲜血顺着手腕滴下,落到腰间的符咒里。
符纸燃烧成灰,化作一个纸片小人,悄无声息贴在后背。
耳边的声音忽然诡异地静了,只剩安静的风声和呼吸,整个世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下一秒,我身体僵硬,头疼欲裂。
有什么东西在抢夺我对身体的控制权。
眼前的一切变得既模糊又清晰。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抬起手,握住手中长剑,缓缓推进江遥风的胸膛。
03
温热的血液溅出,我僵在原地,甚至无法擦去脸边的点点血渍,只能怔怔地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
……好多血。
面前的少年眼睫一颤,抬手将最后一道灵力对着妖兽打了过去。
随后,他抬手紧紧握住剑刃,自我面前,将长剑一寸寸从身体里抽出。
「丁零。」
冰凉的剑刃砸向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刺穿血肉的痛似乎算不上什么,他看着我,静默半晌,眼尾微红,氤氲出好看的水雾,最终只是轻轻地叫了声我的名字:
「妙妙。」
思绪渐渐回笼,面前景象时暗时明,江遥风身形一晃,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我被禁咒强行定住,头疼欲裂,愣愣钉死在原地,连扶他一下都做不到。
「师兄!」
「江师兄!」
「是她!她要杀江师兄!」
……不是我!
……我真的不想杀他。
仿佛有利刃插入大脑,在里面肆意搅动,痛得半个字都说不口。
直到苍凉的风声、生锈的血腥味都逐渐远去消失,指节处才传来一阵微微的痒意。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泛着酸涩和灼热的痛。
可是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小心翼翼询问情况,为我疗伤了。
04
周遭的一切好像忽然变得很远很远,再睁眼时,我已经被关在了一处密不透风的牢房里。
被人控制的恐惧和杀人的绝望潮水般涌入脑海,随后便是漫长无际的沉沉黑暗。
牢里的日子过得很慢很慢,门口的狱卒告诉我,仙门会审已经在审议我的罪行,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目睹我的罪行,是真正的证据确凿,再无转圜之机。
又过了几日,身后的咒术纸片终于点点消弭,我渐渐清醒些,便开始尝试调整自己体内的灵息。
叶婉给我的符纸早就燃烧成灰,连同那张小人一起,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不是仙门的人,但所伤为江氏嫡子,青云宗亲传弟子,被仙门审议是理所应当。
唐意浓来看过我一次,蹲下身同我说了许多,说沈司跃在训诫司外跪了三天替我求情,但那日情景已被多人所见,无人能够包庇。
我问她:「你信我吗?」
「我不知道。」她认认真真看着我,「但沈司跃和江遥风都那样喜欢你。我想不出你会有动手的理由。」
「你会骗我吗?」
「……」
唐意浓道:「兹事体大,仙门会审至少还要再过七天。沈司跃帮你足足多拖了七天,但锁仙台肯定逃不掉。
「如果出了岔子,这个给你。」
她手心握着一枚小小的莹润珠玉。我接过,想说谢谢,又觉得喉间发堵,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是定魂珠。自仙门会审以来,走过锁仙台的人里,魂魄不全,记忆丢失者甚众。有了这个,至少你不会忘记什么重要的东西。」
滚烫的液体顺着脸庞滑落,对方动作一顿,温柔又无奈地将我抱在怀里:「你别哭啊。」
她身上好闻又安心的味道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满腔积压已久的委屈在心头疯长,我闭上眼睛,哽咽难忍:「唐姐姐……我好想回家。」
唐意浓柔声说:「你想回幻月宫,对吗?」
不是的。
真正的家,我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当天晚上,唐意浓走后,我呆坐了半晌,忽然一股脑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只有几个不值钱的法器和药丸。临走时桌上那张莫名的符箓也在其中。这张符箓与叶婉的不同,不似朱砂画就,纸上却有点淡淡的腥味,像是血气。
我摸了摸符纸,胸口没由来一堵,几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我抬手擦掉,将唐意浓送的定魂珠也放了进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仙门会审当日,锁仙台几乎汇聚了所有能到的青云宗长老和弟子。
我被强行压住跪倒在地,有人问我:「青云宗弟子江遥风,是否为你所伤?」
周遭围满了人,若不是被拦住,都要上来杀了我泄愤。
锁仙台高高屹立在群山之上,天色阴翳浓重,像是又要下雨。
我道:「是。但并非我本意,是叶婉给我的符纸……」
「一派胡言!」审讯长老厉声打断,「那日在场多人亲眼目睹,怎可抵赖?」
说完,他转头喝道:「叶婉!」
叶婉脸色苍白,看起来活脱脱更像是受过牢狱之灾的那个。我强撑着看向她,她攥紧衣袖,避开我的视线,开口嗫嚅道:「……我不知情。」
审讯长老冷笑:「既然如此,只有对这妖女用刑。」
唐意浓忍不住蹙眉道:「凡事有因。何不听她解释清楚?」
「魔族人满口谎言,必不可信!」
围观弟子激愤道,「唐师姐,你忘了十年前的仙魔大战吗?我们有多少同门死在魔族手里?
「就算不是她做的,谁能保证她以后不出来祸害人界?
「切勿被她蛊惑啊!」
唐意浓还欲再辩,我低声道:「唐姐姐,别说了。」
重要的根本不是真相。他们惧怕叶家权势,就算供出叶婉,也不会改变分毫。
这些人想看我死,仅此而已。
七枚诛魂钉一寸寸钉入身体,深入骨髓的痛顺着经脉传来,逐渐在体内扎根,仿佛要将所有生机都汲取殆尽。
丝丝缕缕的血液慢慢流尽凝固,刺骨地疼。我痛得蜷起身子,眉头紧锁。湿润黏腻的汗水混合血液在地面蜿蜒,手指徒然在地面用力抠紧,也减弱不了分毫。
啪嗒细碎的声响,不知道是经脉毁掉的幻觉,还是骨髓深处碎裂的声音。
心头像是被掏开了一道口子,慢慢地一点点冰冷下来,没有知觉了。
江遥风被一剑贯心的时候,也是这么痛吗?
诛魂钉深入,那张带血的符纸在黑暗中倏忽间散发出幽幽的光,周遭禁制悄无声息随之松动。
山谷长云呼啸而过,扑面而来刺骨的风。
寒风包裹在天地之间,符纸上的血迹倏然消散不见,化作温柔的灵力,托着我往下坠落。
是慕南之。
他来救我了。
05
淮洲坐落在人界十八洲的东南方,地势平缓,四面绕水,数不清的仙草灵兽点缀其间。自古以来,就是修养身心、佛系养生的绝佳地点。
初夏已至,镇上很应景地下了最后几场缠绵小雨,丝丝缕缕绵延不绝,将整座城镇都包裹在绵密细腻的烟雾里。
城镇街道浸足了江南烟雨的气息,待在这里,仿佛下一秒就能羽化成仙,直接飞升。
可是,这跟我这个反内卷的躺平社畜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叫宋妙妙,一年前穿越到一本名叫《逆袭之问鼎仙途》的小说里,是这本书里的第一美人。
可惜,屁用不顶。
第一美人这个 buff 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还是这本书里非常典型的恶毒女配,字面意义上的恶毒女配。每天没事就作作死,给男女主创造点误会,做推进感情的无情工具人。
按照剧情,此时的天盟大会已经结束了将近半年,前期该推的线早推完了,我应该很有眼力见地退场休息,并等待下一次作死的时机。
可是目前,这些跟我也没关系。
因为我面临着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我失忆了。
自古修仙必洒狗血,失忆坠崖断手断脚,都是正常操作。只是我没想到,这种事情有朝一日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苏思弦告诉我,过去的事情不是很重要,也没必要去记。
我不禁发出灵魂深处的质疑:「难道失忆前我一直在做搞事业的打工人吗?」
苏思弦道:「……应该算吧。」
面前这位名叫苏思弦的少年,是原文中的男四,也是我来到淮洲认识的第一个人。
第一次见他时,淮洲刚下过冬日的第一场雪,他撑着油纸伞,眼睫低垂,神色也很淡,整个人像是要化在雪里。
如果他看起来不是那么虚弱的话,那一定是很有逼格的场景。
据他所说,他在淮洲接了一个长期历练任务,要寻找一种叫「浮仙草」的灵草,暂时回不去。
他还说,在我失忆前我们就已经相识,可以一同借住。
本着省钱的原则和莫名的熟悉感,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这些天,我们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躺平休息,偶尔逛逛街踏踏青。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又乏善可陈。
当然,这样的日子也并非完全一成不变。苏思弦凭借自己出色的外貌和与生俱来的强大交际能力,成功和街坊邻居都搞好了关系。常常被邀请去吃席,或者做客。
蹭流水席,我们俩也是有一手的。
最近隔壁暗恋苏思弦的许姑娘终于成亲了,邀请我和苏思弦去她的喜宴。根据此前我们赴宴十有八次必迟到的惨痛教训,我痛定思痛,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躺下去了,于是起了个大早,拉着苏思弦起床参加宴会。
他在床上赖了好一会才道:「忽然不想去了。」
我:「你在说什么胡话。」
苏思弦:「成亲有什么意思,你又不是没成过。」
我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
苏思弦幽幽道:「很久之前。」
我持续震惊:「什么?跟谁?难道我不再是少女了吗?」
他静了半晌,忽然笑出了声,手指抵着额头:「我骗你的。」
我:「……淦。」
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无论如何,苏思弦还是被我生拉硬拽去了许姑娘的成亲仪式。
按照淮洲本地的规矩,一般的喜宴,男女席位都要分开坐。酒过三巡,还是我率先顶不住,找了个亭子醒酒。
亭外是个小小的水池,池面上开着数枝亭亭玉立的荷花,我闲得无聊,顺手折了两枝,眼前忽然闪过一片折射着阳光的水滴。
不远处,苏思弦懒懒靠着朱红的亭子。他今天穿了件同色的衣服,袖子挽起,露出半截线条流畅的手臂,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他生得极为出挑,眼瞳像是春日里最潋滟的那波水。微微合眼,底下的情绪叫人一点也窥不见。
我把刚才在里面听到的八卦说给他听:「这个姑爷好像和许姑娘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小就定有婚约,许姑娘对你死心后才提上日程。」
苏思弦道:「很奇怪吗?」
我:「没见过指腹为婚的,当然新鲜了。」
苏思弦:「其实我也有。」
我从没听他说过这事,立刻道:「谁?」
「是你。」
我果断否认:「你骗我,我不信。」
苏思弦:「哈哈哈哈哈。」
我:「……果然是骗人的!」
他笑了半天,没有解释。好一会才坐直身子,对我伸手:「走。」
我:「?
我还没吃够呢。」
苏思弦当然不是来玩的。他一开始来淮洲就是为了浮仙草。浮仙草生长在魔界,对稳定心魔有奇效,且生长期极为严苛,十年长出一株,且只盛放七日,苏思弦掐准时间来的淮洲,这两天,刚好就是浮仙草的生长期。
我们居住的小镇与魔界毗邻,而我是魔族的,自然更方便取草,也当作这些天苏思弦替我付清房费的报酬。
懒了太久,乍一用法力,我还有点不适应,好在可能是这具身体熟于练习的缘故,我很快就上手了。
苏思弦是天生灵骨,不需要修炼,身体也会自然吸收灵力,等级提升比喝水还简单。只是这样的身体,也极易遭到天道反噬,限制他不能大量使用灵力。
简而言之,他这人,天生就适合躺平。
就算不是为了报酬,我也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去取浮仙草。
夜黑风高,月朗星稀,正适合做些鬼鬼祟祟的事情。
淮洲与魔界的交界是白骨岭,也是十年前仙魔大战的战场,埋着无数无人收敛的尸骨。镇上死了人没地方埋,多半也会丢在此处。
一到晚上,这里便鬼火森森,甚是可怕。
浮仙草大部分生长在碧幽林,少部分则散落在魔界各处。
白骨岭,恰巧就长着几株。
我用白纱挡着脸,暗中观察一阵,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白骨岭外面怎么有灵力波动的痕迹。」
苏思弦道:「浮仙草难求,自然容易被人盯上。」
我想了想:「你们仙门的心魔都是批发的?」
苏思弦:「……」
幸好对方今晚好像并不打算来,我取了几株浮仙草,小心翼翼塞进苏思弦手里,示意他可以走了。
事情简单得有点出乎意料,不过想到白骨岭附近的灵力状况,我总觉得心慌。
白骨岭的夜晚很安静,空中铺着一层荧荧鬼火,发出微微泛蓝的荧光。由于常年不见日光,树木成长的阴森枯寂,地面布满焦土,或许下面正埋着某位前辈的尸骨。
我踩得怪不安心的,顺手拽住苏思弦的衣服,他步子一歪,重心不稳,差点被我拽落倒地。
「啊。」我怜惜地道,「不好意思。」
苏思弦:「……呵。」
不知是不是为了印证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胡乱走了半天,眼前一亮,出现几位穿着白衣的弟子,我眼疾手快,拉住苏思弦,往旁边一躲。
几位弟子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苏思弦似乎想开口,我正准备偷听这几个疑似来抢浮仙草的人讲话,立刻抬手迅速把他脑袋按下去,又替他拢了拢披风,威胁道:「不许说话。」
他很无辜地看着我:「哦。」
来的弟子有三位。一高一矮,还有一位板着脸。高的那个双手抱臂,显然胆子不大,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欸,师弟,你说这浮仙草,我们为什么不去碧幽林找啊。这地方……怪瘆人的。」
「你还说!碧幽林是什么地方,全忘记了是不是?」
矮个弟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我们此行跟随沈师兄,是为了帮他压制心魔,怎可再徒生变故。」
「怪我,怪我。」
高个弟子道:「只是宗里不许提,我也十分好奇,沈师兄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心魔?」
矮个子显然装了一肚子八卦,还欲再说,棺材脸蓦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别嘴碎,当心脚下。」
另外两人往前看了一眼,立刻霜打茄子似的垂下了头,规规矩矩对着来人道:「沈师兄。」
这三人面前半米处,正来了一位同样身穿白衣的人。
这人长相气质都极为出众,只是神色冷淡,整个人冷如冰霜,活像死了媳妇似的。
我偷看得正上头,被「沈师兄」三个字唤回神智,悄悄在苏思弦耳边道:「他是不是就是沈司跃啊。」
苏思弦挑了挑眉:「……你还记得他?」
我道:「怎么不记得?
「他不就是男一……呃,他不就是青云宗那个大名鼎鼎的无情道第一天才沈司跃嘛。」
06
苏思弦沉默不语,可脸上分明写着「就这」两个字,摆明对我的回答不甚满意。
我心下疑惑,将面纱又遮严实了点:「他如果要抢浮仙草,你有几成把握能守得住?」
「我的话,五成。如果是你,就是十成。」
我:「???」
夜风吹过,凉意侵袭。那棺材脸师弟猛然往身后一扫:「谁?」
我:「……」
我靠!
我抱紧自己,揪了揪苏思弦的衣角:「别看了,走吧。」
苏思弦侧头看我一眼:「也好。」
男一岂是我等凡人能随便偷看的,虽然他确实很好看。
回去后,我仔仔细细检查了苏思弦的浮仙草没有丢,他却心不在焉,显然不在状态。我丢开手上的东西,道:「之前那么急着要浮仙草,现在到手了你也不看。」
苏思弦垂下眼睑:「现在不用了。」
我端正坐姿,意识到他这话不同寻常,不由得道:「你要走了?」
苏思弦:「你很想我走?」
我:「如果你来淮洲只是为了浮仙草,现在已经可以走了。对上沈司跃,后面会很麻烦。」
苏思弦漫不经心道:「你说得对。
「但是我来这里,并不完全为了浮仙草。」
——那又是为了什么?
见他还是一言不发,我也不问,顺手将酒杯往前一推:「你不想说,就算了。」
夜幕四合,满月当空。
苏思弦没拒,接过来喝了两口。他还穿着早上的那身朱红色衣裳,月华流动,如银月光从锦缎般的发丝洒到下颔角,更衬得他肤色白皙,眉眼精巧。
难怪桃花缘那么好。
我不免多看了两眼,他放下酒杯,突然平铺直叙地交代道:「沈司跃来之前跟我发过传讯。」
我:「啊?」
「他想要浮仙草,所以接了淮洲的历练任务。这是他天盟大会结束后第一次历练,我早就知道他会来。」
我:「好的,了解了。不过,你这算是推心置腹吗?」
苏思弦笑了一下:「是。」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待了这么久,他们都在催我走了。」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不过依旧宽慰他道:「你也不可能和我在这里待一辈子吧。以后有缘,总会见到的。」
苏思弦:「我至少还能拖上月余,你看起来怎么如此迫不及待。」
他的语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闹脾气的小女友,我心里笑得打跌,嘴上却道:「哪有。我只是心态比较好。」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了苏思弦的神经,他沉默半晌,像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你过来。」
我:「???」
他微微用力一扯,我顺势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怎么了?」
他抬指在我额间轻敲了一下,一阵如水的灵力轻盈裹了上来,我下意识摸了摸脸。
苏思弦沉着脸道:「就这样让沈司跃看到你,我还是不放心。现在你就暂时用这张脸。」
我:「你给我易容了?」
「算是。」
我道:「难不成我真的得罪过他?」
苏思弦不说话,我顺手拽住他衣袖:「好啦,你别不高兴。我跟他又见不上面,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你是不是在撒娇?」
我坦坦荡荡道:「对啊。」
07
话虽如此,但我对苏思弦给我变了什么样的脸还是有些好奇。第二日找来镜子一看,镜中的少女眉眼和我原本依稀有三分相似,只是脸颊更圆润,看上去是很活泼讨喜的那种娇俏少女长相。
苏思弦提醒我,他给我易的容不能遇水,否则就会恢复原状。
我心道那还不好办,反正住一起,沈司跃又待不了多久,洗完脸让他再给我易回来就完事了。
照完镜子,我很满意地准备上街买点东西。苏思弦房门紧闭,极有可能还在睡觉。我没有叫他,独自一人美美逛街。
这座小镇统共就这么点大,我在街边的馄饨铺买了碗馄饨,坐下没吃两口,门口忽然嚷嚷了起来。
抬头一看,一位身着白衣道服,显然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少年正神情窘迫地站在门口,看他神色,不用猜——大抵是忘记带钱了。
馄饨铺老板娘指指点点:「没见过这种人,看你穿得还算体面,怎么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莫不是讹我的?」
我认出那是当日的棺材脸师弟。他明显不善言辞,只是讷讷道:「抱歉,我已知会给师兄了,不出片刻,他必定过来。」
老板娘伸手叉腰,拉长语调道:「行,我就在这等着——」
她话音刚落,一道冷冷淡淡的嗓音突然响起:「多少?」
老板娘吓了一跳:「什么人?」
沈司跃道:「他欠了多少?」
男主的颜值杀伤力过大,虽然面无表情,依旧对老板娘造成了不小的精神冲击。
「……三、三文。」
待沈司跃付清钱后,棺材脸师弟垂手低头,似乎很担心被训斥。沈司跃没说他,只是道:「今天早上吩咐你做的事情,办了没有?」
师弟道:「许姑娘素日爱来的地方就这些,没有别的发现。」
许姑娘?
什么许姑娘?
我竖起耳朵,终于听到那位师弟继续道:「失魂一症并不常见,更何况是新婚后没两天就失魂。要说这许姑娘一点问题都没有,似乎不大可能。」
失魂症一般就是字面意思上的魂魄丢失。就算是在这个妖魔鬼怪频出的世界里,失魂也不算常见。
因为人的魂魄本身念力巨大,罪孽最深,一般的精怪增进修为有更好的选择,不需要靠人的魂魄为食。
除非是极为刁钻的妖怪,或者极为棘手的麻烦。
人堕入魔道成魔,死后成鬼,动物精怪吸收天地灵气化作妖,各行其道,无奇不有。淮洲这样的偏僻小镇,竟然也会遇见这样离奇的事。
许姑娘从前因着不能嫁给苏思弦经常闹绝食上吊,但以我对她的了解,这姑娘顶多就是闹腾了点,心地不坏,不至于招惹到什么脏东西。
我偷听得认真,心里已经冒出了数个跟原文有关的揣测。
正在这时,沈司跃忽然不轻不重地看了我一眼。
他距我不过几米之遥,靠近一看,容色更为清冷惊人。眼睫跟用墨一笔一笔描上去的一样清晰浓重。
只不过看人的时候也没什么情绪,让人感觉这一眼没有实质,似乎是落在你脸上,却欠点常人所有的打量和别的东西。
没什么温度,就像只是在看一株草、一枝花。
我下意识有些紧张,想到苏思弦给我易过容,又挺直身板,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果不其然,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咸不淡地移开了目光。我默默用碗挡住自己,目送着他同那位师弟一起离开了这隅小店。
估计棺材脸也是为了查线索才会大早上四处闲逛,以至于落得被老板娘当场逮住的下场。
回到住所,苏思弦总算是起床了,正懒洋洋倚着床看话本,我将今天早上听说许姑娘的事与他说了。他却毫不意外:「听说过了。」
我:「谁告诉你的?」
苏思弦:「当然是……」
他说话卡一半,我心头隐约涌上一个不靠谱的猜测。
我道:「是青云宗的人告诉你的?」
苏思弦承认了:「他们还没开始历练,正好撞见了。」
青云宗历练的规矩一向是先选定地点,再去往该处除邪祟。淮洲虽大,这地方却甚是偏远,很难不让人觉得是和苏思弦有着某种关系。
我往榻上一瘫,威胁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没说,你现在一并交代。」
他这人就是这样,你不问,永远不知道他到底了解多少,而他也绝对不会主动开口。
苏思弦果然道:「还有一桩。
「此次历练青云宗有安排,他们等会可能会上门来和我一起商议许姑娘的事。」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