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票游戏

走廊里黑漆漆的。

墙体摸上去像鳞次栉比的石壁，但磨得很光滑，很多后现代风的酒店、旅馆都会这么装潢。

李家臣打开了廊灯，拿出了手机，才发现时间已经恢复。

刚好收到一条短信。

【恭喜您通过了没有时间的小镇游戏，您已获得 2000HP 值，可在 APP 页面领取。

接下来请根据提示向前走，地铁将会带领你们去往外滩，

获得船票即可登船，进行接下来的游戏。】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是疲惫。

身边出现了陌生的人，逐渐变得熟悉，然后又消失不见。桃子说得不错，游戏还有下一场，也许自己会止步下一场。

但还是要打起精神来。

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

至少，接下来要在 4 天的时间里，找到烟花。

宫截走在他身前，还好自己被他拉了过来，不然晚一秒，可能真给穿了个透心凉。

「谢了啊。」

「谢什么？我意思是你别挡着我。朋友。」

「……」

「你这场游戏就在睡觉？」

「我抽到 8 小时的时间债券，我平时晚 11 点睡，早上 7 点起，就是 8 个小时的生物钟。送分题咯。」

漆黑的走廊，李家臣不是很想看到宫截那张得意的脸。

几个人一前一后，穿过昏暗的走廊。两边都有壁画，李家臣切出闪光灯拍了几张。

空气越来越清澈了，走出来大概用了两三分钟，葛玲和蒋佳阳正等在外面。

蒋佳阳惊讶道：「怎么一次性这么多人。」

葛玲：「酒九呢？」

李家臣简单说了下，他们通关后发生的事。

蒋佳阳还想往回走，李家臣拉住了。

「后面已经没人了。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活着的人要继续向前走。

夜晚，整座城市显得比之前更有活力了。路灯和街边的店铺成为一个个光点，照亮了更远处的繁华街道。路边的时尚品牌店，落地窗里的假人穿着当季新品，注视着一切，更大的商圈变成了一座灯光的社会，各种光点各安其职，维持着等级与体系。除了人之外。

李家臣头一次觉得马路如何空荡荡。

零星可以看到满脸疲惫，浑身血污的人走在马路上，也许他们也是其他游戏的幸存者。

路面上有着详细的标记，不仅有形似桃子的人形立牌，连地面的油漆都有「向前走」「左转」等字样。好像指引者地面上的幸存玩家，前往一个地方。

李家臣的脑袋已经不想再思考任何东西了，只是机械地迈着脚步。

纪凌舟垂着头，一边听音乐一边向前走，脚步越来越快。

李家臣：「你不是第一次玩闯关图游戏吧。」

纪凌舟摘下了一边的耳机，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这么说？」

「我做菜时，酒九说了关于才能贩卖机的事，你没有问那是什么，也没有显得很吃惊。」

「我都看到一只会杀人、说人话的玩偶了，还有什么好吃惊的。」

「你那张 7 分钟的时间债券，是故意给静安寺牙医的。」

纪凌舟丝毫不怯场，摘下了另一边的耳机。

「你没有给你朋友时间债券？我们做的事有区别么？」

她扬着下巴，看着李家臣：「想活着有错么？」

这句话好像一根刺，扎在李家臣心里。

他正有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刚想争辩几句，纪凌舟突然叹了口气。

「米卡多游戏棒。」

「什么？」

「原来我现在才知道，那个东西叫米卡多游戏棒。我们小时候叫做游戏棒或者挑棍。」

「你想说什么？」

「每次撒一把游戏棒，轮流拿取，每个人都不能碰到其他的颜色，赢了的游戏棒可以用来挑起其他的游戏棒。很好玩对吧，小时候我每次都赢。但是 3 个小时前，我们一群人头顶是长五六米、宽两三米的巨大棍子。

我们轮流预测，哪一根会被抽走，哪一根会倒下来。我亲眼看着大学同学被压成肉泥……你现在知道我有没有玩过闯关图游戏了吧。对啊，我玩过。满意了？」

李家臣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又和朱漆不一样了，更加阴郁、复杂。

「看什么？刚才游戏里还没看够？」

李家臣撇过头去。

「你眼睛挺像我一个朋友的。」

纪凌舟嘴里冒出不耐烦的气泡音：「知道了知道了，你的眼神像她，你这里像她，你那里像她。你们这些闷骚男，黏黏糊糊的，看到这个像她，看到那个像她。真的挺恶心人的……」

说着说着，她切换回了水汪汪的眼睛，扶着一旁的路灯栏。

「李，李同学，你能帮我一下吗。好重啊，我提不动了，如果手臂能再粗一点就好了。呜呜呜，我好怕呀。」

下一秒，她走向李家臣时，做作地摔了一跤，跌进了他的怀里。

李家臣本能地缩了一下。

「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的。」

李家臣已经不想和她说话了。

纪凌舟勾了勾嘴角，也不说了，干脆躺在大街上了。

「以前一直想这么做，但人太多了。原来躺在马路上这么爽的？」

纪凌舟双手枕在脑袋下，脱了鞋，双脚跷得老高，干脆就在马路上打呼了。

女疯子……

众人跟着路标一直走。时间恢复后，李家臣一再看手机，生怕错过什么一样。沉默而疲惫地走了半小时，没有人知道终点在哪里。蒋佳阳大叫一声，他突然想撒尿，于是大家找了一家户外型咖啡馆稍作休息。

胡江江从店里拿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根圆珠笔，十分认真地在空白处写着什么。

「江江的字真漂亮。」李家臣坐到他身边。

「这个笔和纸是江江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

李家臣看向收银台，确实摆着几个硬币。在那种情况，即便不花钱拿店里的东西，也不会有人责怪。但他最初的注意力确实在笔和本子上。

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感受力这么强么？

「赵爷爷说，买东西要付钱。」

「校长是吗？」

「嗯嗯。」

想到了老校长，他心里堵得慌。

「江江在写什么？」

「酒九哥哥说，要把规则看好几遍，不理解就多读几遍，或者抄写下来。就会懂了。」

李家臣苦笑：「你不懂的话，问我不就好了。」

「酒九哥哥和江江说过，如果他和小李都不在了，之后江江就要靠自己去勇敢了。」

心里堵得更厉害了，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当自己指着酒九的脸说，你要管他管到什么时候时。酒九其实已经在努力帮着这孩子独立了。

「对不起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只是话到嘴边，就说出来了。

胡江江放下了笔，像是在努力理解这句话。过了好久，他伸出小手，摸了摸李家臣的脸。

「不要害怕。」

有一股小小的力量，流淌进李家臣的心里。

「不要害怕。」

一转头，对应着纪凌舟摆出的鬼脸，让李家臣吓一跳。与此同时，胡江江和纪凌舟同时大笑起来。

她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一路上又走了 25 分钟，空气中都变得沸沸扬扬，不管是从羊肠的小径，还是交叉的几条主干道，都聚集越来越多人。他们都是游戏闯关者，脸上带着戒备，或害怕的眼神。

大家像是被甜味吸引的蚂蚁，向着某个方向集中。

到达人民广场站时，已经有些吵闹了。

乌泱泱的全是人。

一支像是部队行军一样的队伍缓缓走来，似乎有一些神情还有些兴奋。队伍穿过李家臣他们，把他和胡江江切分两边，他努力伸手去拉，却发现自己和那孩子越来越远，几乎要冲散了。

好在葛玲握住了江江的手。

蒋佳阳冒着头说着什么，一跳一跳地用手指着前方，他太阳穴边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但李家臣还是没听清说的什么。

四面八方都是人，带着汗渍的衣服将自己围堵起来，拥挤、摩擦。刚能透一口气，地铁口又输送出来黑压压的一批人流，像是渔季涨潮的海水，将李家臣推离原本的位置。

到底还有多少人，来到了这个世界。

短信很快通知来了。

【恭喜走到这一步的你，经历了多次游戏后，是否已经感到疲惫？

我们准备了香槟和美味的食物在南柯号上等你。

登船后，你将享受 3 天的休息时间。

但我们的名额有限，所以请尽快前往外滩兑换船票。】

李家臣伸破脑袋，向前眺望，葛玲蒋佳阳胡江江都已经望不见了。

无数的人向前急走，他的脚步也下意识地快起来，但这时候一个念头起来了。

如果拿到船票后，回不到这里了，那是不是应该先帮酒九拿了烟花。他和那个钟晴还在游戏中。

该死！

他挤过人潮，冲进了旁边的商场。

烟火！

烟火！

烟火！

哪里有卖烟火？！

商场门口有个疯子，他一边用棒球棍打砸玻璃，一边用喷漆对着自己的眼睛狂喷。李家臣悄悄从侧边绕过他。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先找到烟花，再去拿船票，然后跑回原来的地方，把酒九救出来。

但问题来了，船什么时候开呢？

如果拿到票之后就要立马上船呢？

毕竟距离酒九的时间，还有四天。

无数的问题在脑袋里打结。

葛玲他们已经向前去了，自己还停在原地。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

李家臣摇摇头，继续找。

没有时间的小镇是在商圈三楼的书店，至少四到五米高。

那烟花必须要准备桶发式的，即便酒九一两次没看到，也会被后续的声音、火花给吸引。

但桶发式烟花都很重。该怎么办好呢，头疼。

或许应该这样，先找到烟花，再藏在一个没人注意的地方，拿到船票后，再回来。

该死！

脑子一热答应了。

商场的每一层都有抢夺物资的幸存者，上二楼，有一个人经过他身边时，腹部滴滴答答有血流出来，似乎是受伤了。三楼家具区，两对男女正在交欢。在一圈疯狂中，寻找烟火的李家臣反倒像个异类。

他一边跑一边查找，一到四楼根本没有一家卖烟火的店铺。就在这时，底楼冲进来两派人马，正在起冲突。其中几个人甚至有手枪。

多少声枪响就有多少的惨叫声。

这个世界变得疯狂，有人也变得疯狂。

李家臣觉得继续待在这里，一定会有危险。他从防火通道逃到底楼，手持棒球棍的人已经倒在地上，血迹漫至一米外的地板。小半米外，一个头戴卡通秃鹫头套，只穿了一条内裤的男人正在血中祈祷。

「你们是罪人，才被带到神的面前。我要替神洗净你们。」

李家臣不小心碰到了一个饮料罐。秃鹫头套男歪头看着他。

下一秒，男人提刀就要冲过来，没跑几步，却跪倒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头套男似乎是在电光石火间，被人踢中了裆部，正痛得打滚。

纪凌舟捡起军用匕首。

「说谢谢啊，看什么。」

「谢谢……救命之恩，涌泉相报……」

李家臣刚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就被纪凌舟一身的古驰当季新款和爱马仕皮鞋震到了。

「刚好在换衣服嘛，结果看到一个变态男，破坏了我的心情……当然，也顺带救了你。」

「他手上拿了刀的。」

这女孩学过防身术？

「而我手上拿了香奈儿。」她转了一个圈，温柔地问李家臣，「好看吗？」

甜甜的，清纯的微笑。

李家臣刚要开口，她举起刀：「注意言词。」

「太好看了。」

纪凌舟立刻又对着镜子摆弄起来。

「走吧，去拿船票吧。」

「急什么，帮我拍几张照片。」

她到底在想什么？！

「标签剪一下。手机拿好。等下，那边灯光好，等我站好。」

这家服装店至少躺着三具尸体，外加一个变态裸男。李家臣却在帮一个刚认识的女孩拍九宫格照片。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两人走出商场，跟着人流小碎步前行。

这条路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作为旅游区和商业街道，可以容纳数万的人。可越往前走，速度越慢。

前面挤满了人。

十来分钟后，路彻底堵死了。密密麻麻的身影堆在一个十字路口前。两边的地铁分支出口不时还出来更多的人。

「怎么回事？」他问身前一个玩家。

「不知道，好像说是不让我们过去。」

李家臣知道，外滩就在十字路口后面的两条马路。

「谁堵着？什么情况？游戏开始了？！」李家臣一惊一乍。

另一个男的说道：「是速通组的人在前面。」

速通组？

什么意思？

男人扫了李家臣一眼，像是逮到了机会，娓娓道来：「速通组你不知道啊？据说他们都是一个月前就到这里的人，正式成员平均通关 10 场游戏以上。据说只要和正式队员组队，就能增加 30% 的生还率。但是和正式队员组队需要申请，提供一定的价值，比如股票经理提供某支股票的未来趋势，医生提供手术和治疗。」

他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或者直接提供金钱或者美色，每个正式成员感兴趣的东西不一样。」

「平均存活 10 场？」

「当然，除了正式成员能力突出以外，速通组真正强大的是编外人员库。」

他打开手机，竟然有一款应用软件，类似闯关图 APP，图标里的一些视觉元素是颠倒的。

「别吃惊，这是某个程序员高手设计出来的。我是一名化学老师，当正式队员遇到化学类问题时，会在社区里发布问题，然后 APP 会通知到我这边，我会即刻提供自己的思路和看法。像是游戏中遭遇了火灾，会有消防员在简单了解了建筑建构后，提供逃跑路线。

「当编外人员贡献了足够多的帮助，排名就会靠前，优先与正式队员匹配。我之前一场就是靠正式队员才通关的。」

确实，快速整合专业能力对通关有极大的帮助。

纪凌舟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双手抓着小裙摆：「请问哥哥，怎么样才能申请进入编外人员库啊？」

化学老师看着眼前无辜清纯的少女，和善了许多：「拥有垂直领域的人才，当然，你是 985、211 的高才生，也可以申请试试看。」

纪凌舟心里冷笑，蹭个死亡游戏还要看学历？

「既然他们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挡着大家的路？」李家臣不安道。

是要垄断船票？

化学老师皱着眉头，回答不上来。

与此同时，李家臣收到了一条最新的短信。

【南柯号已经停在码头，请填写登船信息，若被证实是客人无误，即可登船。

填写的表格请在工作人员处领取。

希望大家一帆风顺。】

工作人员在哪儿？

前面的拥堵，是因为大家都在领表格？

李家臣削尖了脑袋挤到了第一排。

身穿黑色制服的人组成了一面人墙，将十字路口拦住了。人墙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口子，显然也是有人把关者。

比起拦着路，不让人通过，更像是维持一种秩序。

十字路口的对面也有很多人，反倒显得十字路口的空旷，路面左边是一处临时搭起来的篷子，里面有几张拼凑的四方桌，三四十个人围在那里，弯腰写着什么。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纸，看起来在讨论一些什么。

十字路口的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一张长桌，桌子后坐了三个人。十字路口四个方向的拥挤和混乱，与路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家臣一瞬间就明白了，那三人必定是速通组成员。

李家臣旁边一个人正拿着一张纸。

「这表格哪里拿的？！大爷。」

「喏。」

大爷不耐烦地指了指右手的方向。

目之所及，最右的路口转角，竟然站着桃子！

不，并不是桃子，而是一个类似桃子的卡通布偶手办。他挤出第一排，小跑到等人高的手办处，摸了摸材质，似乎只是塑料构成。与此同时，它的身体里发出了电子音：请各位通关者来光临我的身后哦。

绕过手办。

它后面有几台类似电影院自助取票机的机器。

李家臣学着其他玩家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点开闯关图 APP，点出自己头像，下面刚好有二维码。

他对准机器验证口。

一张 A4 纸大小的白纸被打印出来。

整张纸除了第一行写有「李家臣」三个字外，其他都是看不懂的蝌蚪文。

旁边一个老哥同样在等候表格，他紧咬下嘴唇，来回徘徊。当纸出来后，他跪地，兴奋地大叫。

「是韩语！感谢思密达！」

李家臣不是很懂。

短信来了。

【您已获得了登船审核表，请认真填写上述内容。

为了确保一切无误，请不要提交错误的信息。

如果出现 3 次以上的错误，或者纸张被弄碎，都会遭受惩罚哦。

且每张纸都适用于个人，不可交换。】

又来了。

和桃子说得一模一样，还有死亡游戏。

旁边的老哥看了一眼李家臣的表格，露出怜悯又嘲讽的神色。

「我就是韩国留学生。」他指了指自己。

随后，他把纸放在一张公共长椅上，刚想写下第一横，笔就戳破了纸张。他抬头，脸上没有表情，青筋却在太阳穴若隐若现。

下一秒，一个粗壮的东西，垂直砸下来。

待那人变成一团血肉后，粗壮的东西伸回到了乌云里。

李家臣瘫软在地上，他看清了。

那是一根手指。

那老哥的手机上出现了短信。

【请不要试图冒充尊贵的客人，你这只蚊子。

GAME OVER。】

李家臣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紧的手，登船表格竟顺势飘了起来。

那张纸的触感像面包店里的垫盘纸，却还要薄上三分之一。夜晚的风轻轻卷起纸张，李家臣只能跟着追，从底下看，还能看到透光后的字印。

李家臣的心堵在了嗓子眼。

别碎！

千万别碎！

追逐表格时，他经过两位玩家。一人是垫在手掌上填写表格，另一个是放在一尊雕塑的胸口填写，两人先后都把纸给扎破了。其中一位的表格甚至被整章撕碎。

两边同时砸下来两根手指，每根的直径约 1 米。

连尖叫声都没有，人就被碾碎。

巨大手指升起时，血液和肉块从指甲缝中流下来。

李家臣注意到了指甲。

这两根手指的指甲并不是一模一样的，一个更加干瘪，没有水分。另一个相对年轻，底部还有粉红的半月牙。

李家臣捕获了 2 个信息：

1.从天而降的巨大手指就是死者自己的手指。

2.表格只能在绝对平滑的桌面上填写，不然一定会戳破纸张。

李家臣的登船表格飘向了十字路口，他后退几步，一跃而起，就在他要抓住时，手腕又迟疑了一下，他害怕手指揉碎纸张。

就那么一秒的停顿，表格越过速通组封锁的人墙，落在十字路口中央。

心脏快停下了。

如果现在谁上去踩一脚，或者一辆车开过，那自己就成血泥了。

他想冲过去捡，却被身前的一个肌肉帅哥拦住了。对方一双漂亮的星目凝视着他。

肌肉帅哥：「你确定要去登船了么？」

李家臣：「不是，我，咳咳……我的表格……」

肌肉帅哥：「机会只有一次。走上外滩，你就没有机会再修改了。」

速通组并不是阻挡玩家，而是资源共享。最左侧棚子里集结了很多懂小语种的人。

肌肉帅哥错以为他也是其中之一，本能加快了语速：「你会任何的小语种么？我们还缺意大利语和立陶宛的。」

李家臣气喘不止，指了指路中央的表格。

「哦，不是啊，那如果你确定表格填写好了就一直往那个方向走。」

李家臣摇摇头，把气捋顺后说，我的表格掉到那边了。

肌肉帅哥转身，确认了李家臣说的，他刚想放他进去捡回来，一个阴沉的男人走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前面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啊，还往里面放愣头青。」

肌肉帅哥像被抓住后颈的小猫，身体绷紧了。

阴沉男人：「我们费时费力，就是为了提高整体的生存率！只有确定填写完表格的人，才能放过去。他的表格呢？」

肌肉帅哥：「黄，黄哥……」

阴沉男人不耐烦道：「叫我黄先生！」

「黄先生，他的表格飘到那边了。」肌肉帅哥指了指马路中央。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鸽子，也停在了纸的边缘。它伸出头，左右张望，地上好像有什么，就在那里啄。

爪子离表格就两个拇指的距离。

李家臣忍不住了，拼命往里面冲，一群人把他挡在外面。

「让我进去啊！」

「我去捡一下！」

阴郁男人饶有兴致地说：「你现在冲过去的话，很可能会惊动鸽子，什么后果知道的吧。」

「我可不能让你轻易过去。毕竟，每条生命都是很宝贵的。」

李家臣知道还矮自己一个头的人像谁了，他和桃子一模一样，说着公平公正之类的话，做的却是最残忍的事。

看其他人对他的反应，这就是速通组的正式成员？

鸽子靠左移了一点，爪子就要踩到纸面了。

来不及了！

其他的后面再考取，先拿到纸再说。李家臣弯腰，钻过阴郁男人的臂下。

就在这时，一声清彻的哨子声响起。

鸽子听到哨声后，扑腾着翅膀，飞起来。

一个肤色雪白的女人慢慢走来。身高几乎要和一米七六的李家臣持平了，她露出两截葱白细嫩的小臂，漆黑的长发垂在胸前。露出女性柔美和丰韵的曲线。一种和之前相遇的女孩们，完全不同的美，展现在李家臣面前。

他不自然地低下头去，耳根滚烫。

那只鸽子竟停在这位大姐姐的手上。她挥了挥手掌，鸽子就飞走了。

「别再弄丢了。」

女人把登船表格递给李家臣。

「梦姐。」肌肉帅哥红着脸道。

「梦姐，你还会这个？」黄先生阴阳怪气。

「我爸以前就是养鸽子的，小时候听太多遍，自己不知怎的，也会吹了。」女人看着李家臣，温柔道，「你好，夏梦。」

「谢谢，谢谢你，我叫李家臣。」

他视线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小心地接过表格。

「李家臣，通关 5 场游戏。你竟然还开启过 B 级支线，挑战过桃子。」夏梦放下手机，饶有兴致地打量李家臣。

「挑战支线？就这货？」阴沉男子不可置信道。

「你怎么知道我通关了几场游戏？」

李家臣强忍住不去理睬阴沉男人。

「基础信息搜索，我教你。」夏梦靠李家臣更近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弥漫开来。

「是速通组的第五号，夏梦。」

「喂，夏梦！」

「30 分钟通关推箱子游戏那个？」

周围不少人围了过来，又引发了队伍的动荡。但刚才还紧张的气氛，因为夏梦的到来，而缓和了一些。

不少人争破头皮，就想把表格给她看一眼，好像她能拯救所有人似的。

夏梦点开了李家臣的手机，进入闯关图 APP，按住像素头像几秒，然后下拉，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输入框。

「居然还能这样！」

夏梦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页面跳出她的基础信息。

年龄：33 岁

性别：女

HP 值：23000

S 级别才能：17 个，SS 级别才能：4 个

通关游戏：16 场

「他叫黄熙，康熙的熙，喜欢别人叫他黄先生。」

夏梦把手机还给李家臣。

李家臣按照她之前的步骤，输入那两个字。

年龄：27 岁

性别：男

HP 值：17800

S 级别才能：22 个，SS 级别才能：7 个

通关游戏：14 场

正式成员果然厉害。

通关游戏那一栏，更是能点开查看游戏过程。

宫截就很喜欢研究 APP，看来聪明的人都有共同性，第一时间把对自己有利的工具吃透。有时间，他也要好好研究下闯关图 APP，相信还有很多没被挖掘的小功能。

而现在，他只想快点填完表格，拿到船票。

「赢了微型推理。」黄熙死盯着手机，就是不正眼看李家臣，「狗屎运真好。」

「怎么，你也可以去挑战试试，看看自己的狗屎运好不好。」

一想到刚才黄熙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李家臣实在没忍住。

「哦，我忘了，你连试试的机会都没，开启支线也要条件不是么？」

李家臣嘴里吐着狠话，其实心里慌得不行。

黄熙用手指了一下李家臣，转身走了。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夏梦扑哧一下，捂嘴笑。

「他为什么对我意见这么大？」李家臣不解。

「他这个人是这样的，之前速通组有个正式成员，叫秦宵晴，也选了微型推理，可是挑战失败了。人消失了。」

李家臣身上的寒意起来了，他想说其实没死，只是意识传送到了远古的深海。

但他一个字都没说。

「秦宵晴擅长心理类游戏。但输给了西瓜，就是负责我、黄熙和老秦那组的杀戮老师。」夏梦补充道，「你居然敢主动挑战。」

李家臣挠挠头，没人知道，那是因为桃子是个恶心的小人，挑战之前根本没有告知他风险。

回到当下的游戏，夏梦也看不出李家臣表格上的文字。

夏梦带着李家臣来到十字路口左边的填写区，想让其他人来帮助他。关于挑战和支线，夏梦也补充了很多李家臣不知道的信息。

「就我所知，支线一般都是用特殊的方式通关游戏，或者逆转必死的局面，才会开启。你可以选择收益小但风险小的——收益模式。游戏很简单，但收益也很少，有时候是几百 HP 值，有时候抽取一个 S 级别才能。剩下的就是挑战模式，直接面对杀戮老师的一对一游戏，难度很高，除了拥有大量 HP 值和才能，还可以向杀戮老师索取诉求。可以是超越目前科技的武器；也可以是下一场游戏的破关思路；甚至可以选择让自己以外的一个人回到现实世界。」

桃子当时什么都没说！

自己本来想问关于闯关图游戏的真相，它却没给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好亏啊。

「夏梦姐，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个世界？」

李家臣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所了解到的信息也只是边角料，最核心部分的真相，也只有速通组的主理人了解。如果这场游戏你能活着上船，或许有机会亲自问他。不过眼下还是先考虑眼前的游戏吧。」

填写区，那张表格在不同人的手中传阅，每次经过一个人的手，李家臣都心惊肉跳。但会二十来个会小语种的人，都只是摇头。

这文字是有多冷门！

夏梦打开了翻译软件。

李家臣也想过这一招，但他根本打不出表格上的字，就更别说搜索了。但夏梦用的是拍照识别。

对啊，怎么忘了还有这个功能。

结果出人意料，表格上的文字已经脱离了软件字库的范围。

夏梦皱眉道：「这款软件的字库里至少有 1000 种目前主流的世界语言。而全世界的语言可能在 4000—8000 之间。你抽到的表格文字是极为少数地区的人使用的语言。我们统计过，这场游戏中被分配到中、日、韩语的概率是 3%，我们常识里大国的语言概率是 10%，还有一些小国像是立陶宛、芬兰的概率是 45%。你这个，应该是极少数……」

有个会阿拉伯语的男人走过来，看了看：「这种语言我有点眼熟，几年前我去过肯尼亚做调研。去过一个非洲的开放对外文明的部落时，看过类似的文字，很可能是那个部落或者临近小部落的文字。」

男人找出了当年的旅游照，放大后，发现部落的泥瓦屋旁有个牌子，上面有类似的文字。

李家臣感觉自己被耍了。

他哭笑不得，已经气到自己笑了出来。

为什么每次游戏，自己都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就算把整个国家的人找来，都不一定有人能懂。现在，当场找到一个会这门语言的，

基本是大海捞针。

夏梦看了李家臣一眼，镇定道：「其实这个游戏的精髓不是看懂纸上的文字，而是回答对表格上的问题，你看我的表格。上面是法文，再看那个小哥哥，是英文。发现一些共性了没？」

李家臣第一次将自己的表格和别人的对照，虽然文字不一样，但都是 20 个问题，每个问题旁都有 2 个方块。

夏梦：「每个问题都有两个选项，对应【是】和【否】，选好了就在方框里打钩。20 题里容错率为两道，我们的存活率是十分之一，而且这 20 个问题都是一样的。」

李家臣眼睛一亮：「那不是对照着中文版的写就能通关了？」

「很可惜，虽然题目相同，但顺序是不同的。我把 20 个问题的中文都发你，也许会有启发。」

李家臣还想说什么，却也没好意思说下去，她已经帮到自己很多了。

「谢谢你，梦姐。」

夏梦笑了笑：「没什么，我也好久没看到有人能把黄熙气到那样。期待在船上看到你。」

夏梦走后，李家臣排进了填写区的队伍里，这里一共就四张桌子，最前面的人写得非常慢，生怕把纸弄坏，后面的人就等得不耐烦，又不敢太催促。

「能不能快一点，我是日语，很快的。」

正在填写的小哥高度紧张，额前的一滴汗滴在纸上。

「错了，我勾错了。我要死了！」

那人尖叫着跑了出去，瘫在地上，最后发现大手指没有戳下来。

写错不会要命，只要在提交前修改就行，当然，用橡皮擦去擦拭……

李家臣觉得这里气压太低了，自己早晚要出心脏病，还不如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研究。

他打开了闯关图 APP，想看下这场游戏的游戏时间。

手机上显示只有两个小时。

李家臣像一根钉子，被钉在原地。

两个小时？！

那四天后的早上，酒九该怎么办？

要如何选择？

还会有下一艘船么？

要抛下他么？

该死的，他稍一用力，手上的表格就出现了褶皱。

来填写区的人越来越多了，李家臣离开了人山人海的十字路面，钻进一条高楼与高楼缝隙间的小路，找到了一家古书店。

这里似乎没有人。

可刚一进去，就看到纪凌舟坐在书堆里。长长的发丝垂在大眼睛前，她吹了口气，把发丝吹到一边。

「为什么哪儿都能看到你……」

「我才想说这个吧。对了纪凌舟，你是什么语言？」

「蒙古语。干嘛，你懂？」

李家臣当然不懂，他英语四级都没过。

此刻，纪凌舟正在翻阅一本 2018 年版的新蒙古语翻译，地上放着她的表格，在旁边有几张白纸，她竟然硬生生地在翻译表格。

李家臣把夏梦发来的 20 个问题转发给她。

「还真对上了。【您是否有过晕船的症状？】原来这个词是『晕船』的意思啊，我还翻译成了眩晕。」

李家臣也盘坐下来，仔细审视自己的这 20 道题目，虽然看不懂，但里面有 2 题是有阿拉伯数字的。而中文版里也有两题是阿拉伯数字。

对应上了。

【您是否愿意花费 200HP 值，升舱至高级阳台房？】

【即日起，预购高级阳台房可免费升舱至豪华阳台房，且预购任意房型，均可享受在房间原价基础上立减 300HP/人。】

李家臣很疑惑：「按理说这些问题并不是非错即对的问题，而是【是】和【否】都可以的问题。比如那条【您是女性吗？】我如果选择了【是】，那么就是错误。而花钱升舱，并没有对和错之分，升舱和不升舱都是个人选择啊。」

纪凌舟白了他一眼：「如果你没有 200HP，但选了【是】呢？」

「有道理……」

李家臣明明应该很焦急的，但看到纪凌舟对着一本蒙古字典翻阅，竟也平静下来了。他寻找关于非洲部落的文字类书籍，但根本没有。

他把登船表格小心翼翼地铺在桌面上，拿出一支钢笔。

「换一支吧。刚有个人用了那支钢笔，人没了。」

纪凌舟指了指几步外，屋顶的一个大洞。

李家臣换了支铅笔，轻轻地把笔尖移到方块处。

刚想打钩，他收手了。

不能用手指的力度，或许能用手腕的力度去勾选。

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夹住铅笔，用手腕控制力度，在第二个方框中打了一个钩。

【是否愿意用 200HP 升舱？】

他不愿意。

「哎，你还没写吧。」纪凌舟突然问道。

「怎么了？」

「你确定，【是】和【否】是这个顺序么？或者是【否】和【是】？」

就在这时，书店外出现了巨大的争吵声，李家臣刚想出去，却被纪凌舟一把拉到了角落。两人躲在一个大书柜里。

暗处的灯光下，没人能看到他们。

「怎么了？」李家臣小声问。

「是滞留族的人。」

「滞留族？」

「有群 loster 来到闯关图世界后，就不想回归现实了。他们选择躲避游戏触发的方式，像是这个船票游戏，他们觉得自己不领取表格，就不会进入游戏。就能一直留在这里。」

「这帮家伙在想什么……」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他们还会攻击普通玩家，因为在闯关图的世界，你可以做一切现实中不能做的事。」

在这逼仄的昏暗空间，她的长睫毛正对着他的眼皮。他能闻到她独特的体香味。

「别说话。」

「我什么都没说！」

古书店涌进来 4 个男人，一个人几乎跪在地上，其中一个拿着登船表格。

「求求你还给我吧。我就差一个没写了。」

跪地的是个 50 左右的男性，声音颤抖，一张老脸皱成一团。

另外 3 个看起来是十七八岁的青年。

「大叔啊，你不如加入我们，不玩游戏就不会死对吧，我们是在救你啊。」

说话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带着新奇的眼神，打量着大叔。

「哥，你说那张纸碎了之后，是不是真有大手伸下来，戳死他啊。」一个穿黄衣服的瘦瘦男生说道。

「你刚不都看到了么。」

「嘻嘻，没看仔细，都来不及拍下来。」

「话说，我和这个叔叔抱在一起，手会不会把我一起戳死啊。」一个矮个头，头有点大的猥琐男生接着话。

「那你试试？我拍下来？」

「嘿嘿，你当我傻啊。」

「你不就是个傻子。」皮肤黝黑的男生调侃道。

随后，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加入，我加入，这场游戏通关，我就加入你们一起，我也不玩了。」中年男人一边点头一边说。

他试图拿回自己的表格，却没有成功。

「不是啊，游戏开始就一定要有结果，不然我死定了。」他急得哭出来。

矮个头的男生似乎对古书店有点兴趣，走到里面搜查。

「哥，这里好像有其他人留下来的表格。」

李家臣一阵心慌，又一种自己的命被人握在手里的感觉。

「这儿还有一个，两张表格，但人都不在。」

黝黑男生恶狠狠道：「附近还有两名玩家。」

李家臣感觉到纪凌舟的心跳也在加快。当他们离得足够近时，李家臣突然从衣柜里跑出来。

「怎么，你们三个也是玩家？」

他先声夺人，让那 3 个少年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是啊，我们不玩这场游戏。」矮个男生被他这么一问，有点懵逼。

「那还行，这两张纸上一个人叫李家臣，一个叫纪凌舟对吧。」李家臣认真问道。

黄衣服的瘦男生看了看两张纸，点点头。

「这两个人已经被我和我的手下处理了。」

矮个男生紧张道：「处，处理……」

「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儿？是神的意志？什么狗屁神，我们自己的命我们自己做主。要救下所有人，就不能让他们玩游戏！但是这两个人还敢试图反抗……处理就是……」

李家臣瞪大了眼睛，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黑暗一半映在李家臣的脸上，瘦男生和矮个男生都后退一步。

「那两具尸体呢？」黝黑男生问道。

「在，在后面的房间，处理了……」

李家臣磕磕巴巴的。

「我想看看。」

黝黑男生一脸戒备地跟在李家臣身后，走进古书店的里屋。

「喏，就在这里。」

黝黑男生只看到一片漆黑，他走近了看，纪凌舟正拿出一本巨厚的书，用书脊抽了他的太阳穴。

他倒地时碰撞了一排书架，发出一点声音。

李家臣再出去时，那两个男生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但中年大叔从身后撞击一个，李家臣乘机上前，拖住另一个。

纪凌舟一脚踢在瘦男生的下巴，他当场失去了意识。

另一个矮个男逃跑了。

「你学过武术？」

「学过几年跆拳道。」

「对了，谁是你手下。」纪凌舟冷冷地看了李家臣一眼。

李家臣擦擦汗，告诉自己别惹这个女人。

他可不想被她一脚踢碎下巴。

大叔一开始已经绝望了，碰到了三个滞留族神经病，要被他们玩死，突然出现了人，结果还是一个邪教头子。虽然，最后反转了。

「哦呦，我这个心脏呦，迟早被你们这些小年轻给吓死。」

中年男人道完谢后想走，看到李家臣的表格。

「你的？」

「嗯。」

他掏出眼镜盒，戴上了眼镜，左右瞅了会，顺便抽起了烟。

他说这个是非洲一个接近原始部落的文字，部落名字叫埃鳄达玛，一共一千人左右。

「大叔你在非洲待过？」

「在南非当过三年地接，因为经常带国内游客去参观这种原始部落，所以接触过他们的文字。」

「你看得懂？！」

李家臣激动了，几乎要跳起来。

「我就是个地接，我懂啥。」

「……」

「哪个字是【是】，哪个是【否】？」纪凌舟一针见血指着小方块前的符号。

大叔吐出一口二手烟，指了指其中一个，说这个是【是】。

刚好和纪凌舟那张相反。

还好纪凌舟注意到了这点。

李家臣拿起橡皮，轻轻地擦拭，生怕把纸给弄破了。

因为太过聚精会神，纪凌舟叫他时，他没把握好力度，刺的一声，橡皮滑了过去。

李家臣定格在空气中，他的手已经没知觉了，不敢往下看。

纪凌舟立刻跳开半米外。

慢慢地，他以极慢的速度低头看。

纸没有撕破，只是划出一道印子。

「你鬼叫个啥？！」

纪凌舟盯着李家臣绷紧的脸，惊讶道。

「啊，你变成一个青椒了。」

疯女人还在嘲讽自己，差一点就成为青椒末了……

但意外的发现是，表格每个问题的最左边，【是】和【否】选择框的旁边，隐隐出现了一条下划线。

李家臣举起表格，从背面看，似乎看到了什么。

他开灯，经过光线的照射，每一个选项后面都有 10 厘米左右的下划线。但不仔细看，绝对不会发现。

「咋了？小青椒？」

李家臣没理她。他跑到一张桌子前，把书都从桌面上统统推下去。他用手肘压住表格，从上往下用橡皮擦轻擦，每擦一下，都轻轻吹掉一口橡皮屑，然后继续擦。

神奇的是，每一个【是】和【否】后面真的出现了下划线。

「还有第三种隐藏回答！」

李家臣大喊。

「这有什么……区别？」

李家臣笑着说道：「可以填『保密』呀。」

纪凌舟和大叔呆了。

李家臣：「规则里说，填写错误回答，就会遭受惩罚。那所有问题写保密，不就不会有错误么？」

纪凌舟竟觉得有点好笑，追问道：「这 20 题里有『你的性别是男是女？』你怎么回答？保密？全世界都知道你是男的。」

「可我没有错呀。只要猜题，就有一定的概率猜错。但『保密』就相当于不回答。类似不知道。」

李家臣指着规则继续道：「规则里提到『尊贵的客人』这个词。如果电视剧里的富豪去乘坐大游轮，你觉得他们会泄露自己的个人信息么？游戏的设计者是想借助游戏筛选乘客，那代入客人的视角，保密自己的信息，才显得更有地位吧。你会选择更有地位的人，还是普通乘客呢？」

李家臣盯着这两人，大叔还在回味他刚才的话，纪凌舟已经鼓掌了。

「有点东西啊，李家臣。」

纪凌舟重新捡回了蒙古语字典：「不过保险起见，姐姐我还是继续打钩。」

李家臣拿着笔，久久没下笔。

「怎么，刚才一顿嘴炮，现在怕了？」纪凌舟调侃道。

「不是，我在想如果现在填了，酒九怎么办，我还要找到烟花提醒他。」

「你说放烟花是认真的？」

「当然了，我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朋友！」

「不是，我说放烟花提醒？」

「当然啦。我答应他了！」

「不是，我说放烟花？」

李家臣烦了，她为什么又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不用手机呢？」

李家臣看了她足足有 10 秒，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梁木上落下的灰拦在两人中央。

手机。

可以。

打电话的。

李家臣尖叫起来，本能地冲过去抱住纪凌舟。

「我这是个白痴！我是傻子！」

纪凌舟双手僵硬地垂直在身体两边。

趁着纪凌舟的脸还没变得太难看，李家臣赶紧松手。

「不好意思，有点激动。」

从卷入死亡游戏开始，手机就好像变成了规则接收器，在太紧张的情境下，能想到游戏的复杂破解法，却时常忘了最简单的方式。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家臣当下给酒九拨了过去。可惜是忙音。

「可能休息了吧。四天后，我再打给他。」

纪凌舟嘴里嘀咕着什么，双手却还是僵硬在身体的两侧。

就在这时，古书店外响起了爆炸声，他们几人跑回十字路口。一阵硝烟下，速通组构建的人墙已被冲乱。

两拨人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李家臣分不清谁是谁，就像一把麻将打完后，混在一起洗牌。

时不时有惨叫声传出来。

中年大叔恐惧道：「是，是滞留族！他们一直在找速通组的麻烦，这次几乎是倾巢出动了。」

无数的人卷入混战之中，地面有一个坑洞，有几个蒙面的年轻人，丢着火瓶和自制的简易炸弹。最无辜，以及受伤最严重的是普通幸存者，李家臣看到乌云中有雷云滚动，无数的手指戳下来。将人压成了肉饼。

「快跑！」

纪凌舟抓着李家臣动起来。

他们趁着打乱，穿过漏洞百出的人墙，冲过十字路口，一路向着外滩跑去。滞留族疯了，看到人就攻击。他们专注于抢夺玩家和速通组成员的登船表格。

李家臣看到一个猥琐的小个子，抢走了一堆填写区的表格。结果速通组一排的人墙，被连续从天而降的手指压死。

就像是不会弹钢琴的人，从最左边键按到最右边的按键。

这个世界坏掉了。

「速通组主力都退到外滩了，没有表格的不能进去，赶紧跑！」大叔在后面提醒道。

纪凌舟也逐渐被几个滞留族追上。当李家臣还在犹豫要不要救她时，她喊了句什么话，随后，李家臣的头顶出现了一架纸飞机，竟是用她的登船表格折出来的。

「帮我接住！」

李家臣昂着头，目光顺着纸飞机的轨迹飞驰着，好像自己也变成了自由的双翼。他轻轻一跳，在混沌而拥挤的人潮中，拖住了机身，然后纪凌舟从身后追上他，顺势从他手里接过了纸飞机。

「谢啦。」

李家臣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对这个女人说什么了。

他是真的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两人跑过了美术馆，直穿马路，前面就是外滩了。但是人真的太多了。无数双脚密密麻麻地占据着每一寸地面。

他被挤得喘不过气来。

纪凌舟更是被踩了好几脚。

「我的爱马仕！我的古驰！」

很多滞留族也追了上来，却直接被激光贯穿。马路成了一条分界线，边缘是一道无形的光墙，将滞留族挡在外面。这里就是所谓的验证区域了，没有表格的人不能进入，但进入了，便不能退出了。

李家臣连队伍的末端都找不到。

江面传来带有咸味的海风，因为拥挤，一些边缘的人直接掉进了海浪里，消失在了潮水中。隔着江面，一栋 88 楼高的建筑爆出火花，下坠的玻璃下，人像虫子一样逃走。

又是什么该死的死亡游戏。

5 分钟后，海面上出现一声「嘟」的汽笛声。

队伍开始骚动了，更重的气味弥漫而来。

一艘很大的游轮驶了过来，它越来越近了。与李家臣预期的「豪华」游轮不同，船身有很多擦痕，看大小应该容不下现在外滩的那么多人。拿火车来对比的话，这艘游轮就是一辆绿皮火车。

李家臣一回头，他的身后也已经排了好多人，李家臣摸了摸口袋里的表格，还在。

但当他打开后，整个人呆滞了。

虽然因为橡皮而擦发现下划线，但是他没！还！没！有！填！写！内！容！

李家臣摸遍全身，没有笔！

纪凌舟也不知道排在哪里。

冷汗慢慢渗出来，李家臣问周围人有没有笔。只有前面一个人有反应，他不耐烦地摇摇头。

但前面那个人的胸口好像别着一支钢笔，李家臣问他，能不能借来写一下。对方说那只是胸针。

李家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

队伍一直在前进，不时推搡、争吵爆发出来，李家臣亲眼看到有人撕掉了周围人的表格，然后天空砸下巨型手指，连带着周围四五人都死了。

队伍里，随处可见会多出血之花。

李家臣的肩膀因为颤抖而僵硬，他真的怕了。怕的不是借不到笔，而是借到了之后，怎么写。

这里根本没有长桌子！

在这条拥挤的队伍中，一旦后面的人碰到自己，笔尖就会戳破纸。

「我这里有笔。」

一个女高中生递给李家臣一支钢笔。

「谢，谢谢……」

指腹触摸到了冰冷的笔面。

钢笔原来这么重的么？

他把纸小心地摊开，要看懂上面的 20 道题目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胜算就是写上「保密」。

李家臣把纸放在颤抖的手心上。

打开钢笔笔帽。

笔尖此刻就像是一把剑，要划开纸面简直轻轻松松。

身后的人看到他的动作，慢慢地往后退。

李家臣深呼吸了好几次，都无从下笔。

悬在空中的笔，微微颤抖。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更油了。

虎口好酸。

李家臣尝试写第一笔，前面队伍里，又被压死四五个人，队伍一阵动荡。他手一滑，笔尖没有划破纸，却划破了掌心。

血和墨水混着汗，滴在了纸上。

刚才，李家臣前面第四个人因为临时修改答案，被大拇指捏死了。拇指的直径把李家臣身前的男人也卷了进去。

甚至巨形手指快触碰到李家臣的鼻头了。

他看到，指腹的褶皱坑坑洼洼。

他断片了有 10 秒。然后在后面人的提醒下，李家臣跨过血池塘，贴到了队伍中段。

原本队伍中还有讨论答案，甚至想修改的人，现在都不说话了。

气氛变得沉默而诡异。

想要修改答案的人，会被人死死盯着。

李家臣手上的钢笔突然变得好重，周围至少有 4 个人瞄着他。

往后看，李家臣想退出队伍，可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他只能被队伍推着往前。

不远处一个男生，在得知队伍里有人会德语时，赶紧拿出自己的登船表格。对方摇了摇头说，你错了四题。

他给男生指出了一处错误，男生刚想提起笔修改，被前后左右的人围住，狠狠地揍在地上。

李家臣听到了胳膊被掰断的声音。

大家不希望自己被牵连。

他想起夏梦说的，上了外滩就不要想着修改了。

原来她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出。

而想修改的男生倒在地上，被一个个过的人踩过，没了呼吸。

队伍行进得很快，李家臣已经能够看到游轮的船体了，前面大概还有几百人。

他的脸想必毫无血色。

这游戏进入了一个更难的阶段。

第一，如果现在写答案，一定会被队伍周围的人阻止。

第二，即便有机会写答案，也没有完全平面的大桌子，极高的概率会弄破纸。

该死！

该死！

他想往后退，又给顶了回来。

没有回头路了。

怎么办？！

脑子动起来啊。

你不是前几次都想到办法了么？

李家臣绝望地发现，前几次很多都依靠酒九，甚至宫截的帮助，一起合作通关。这次靠自己，就是这个结果么。

登船处是一个空旷的圆形，此刻正在检验的人脸色发紫，浑身颤抖不已，他提交了表格后，蹲在地上，可惜巨大手指还是碾下来了。

他错了 5 道题。

能进船的人，无一例外从里面发出胜利的呼声。

死者则累计在登船处，由于一个地方连续地有手指戳下，已经比平均的地面下陷了十几厘米。

已然形成了一块血池。

队伍前进的速度又加快了，李家臣再抬头，前面只剩下一百人不到了。

李家臣感觉自己的五感麻木了，再也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

血液飞溅。

时间也过得时快时慢。

再一次抬头，他发现前面已经没人，只有他了。

李家臣身后的人推了他一下。

「哥们儿，轮到你了。」

李家臣刚拿起钢笔，想做最后的补救，却没拿稳，笔掉在血池里。

脚先一步动了。

他来到了审判的舞台。

再往前一米，脚尖就接触到踏板了，连接着外滩和游轮之间的唯一通道。李家臣的面前，不同形状的窗玻璃里透出一张张脸，是那些已经通关，登上游轮的玩家，好奇地、幸灾乐祸的、战栗的眼神里。

李家臣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动物。

赤裸裸的动物。

地上的血污已经漫过了脚踝。

登船口，一个毛绒绒的猫头杀戮老师正微笑舔着爪子，看着他。

它掏出李家臣的纸。

一根粗壮的手指从天空中砸下来。

死了。

死了。

死了。

结束了。

巨大的手指停在李家臣的头顶。

李家臣的眼前，除了毛绒绒的猫头杀戮老师外，还有另外两位，一个是老鼠头的人偶，一个是蛇头的人偶。

蛇头老师：「什么都没写啊。太嚣张了吧。」

老鼠头老师：「但是没有错误呢……」

蛇头老师愤怒道：「如果每个玩家都走捷径，不挑战游戏，那么我们设计出游戏来又有什么意义？」

猫头老师看了看两边，左右踱步。

它用抓子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猫头老师：「怎么办好呢？」

蛇头老师青筋暴起：「这种玩家简直是耻辱！死一万次都不值得同情。」

老鼠头老师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李家臣。

「他并不是碰运气，而是已经找到了隐藏的下划线。」

李家臣的头顶，悬空着巨型手指，像是在等最后的指令。

李家臣抬头，指纹被放大了几百倍后，像是层层叠叠的沟壑。好像无数张正在张开的嘴。

原来自己的手指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找到了下划线却故意不填写，是瞧不起我们么。」

猫头老师看了眼后面的队伍，每根毛都竖了起来。

「桃子带出来的学生啊，它可一直想升职啊，我倒是有点期待校长看到它带出来这样的学生后的模样了。咯咯咯咯咯。喵。」

它用爪子捂着嘴，露出一脸阴谋诡计的猫脸。

猫头老师挥了挥爪子，巨型手指缩回了天空。

四面八方有无数嘈杂的声音。

李家臣不知道大家在说什么，杀戮老师在争执些什么。

紧张到极限后，得到的是极致的松弛。

他向前倾倒，失去了意识。

一个人出现，抓住了他。

自此，李家臣登上了南柯号，向着未知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