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月老他剪了你的红线!」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弥尊宫,慌慌张张地喊。
「岂有此理!」师尊听闻,原本翘着二郎腿躺在软榻上的身子「腾」地一下弹了起来,「月老这小子真是冥顽不灵!」
「怎么回事?」见我跑进了宫里,师尊一双冷泉样的眸子此刻正闪着诡异的光,直直地射向我。
饶是我跟在师尊身边这么多年,也被他这副威严宝相吓得一个激灵。
我连忙立正站好,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1
我师尊,重华帝君,老光棍了。
作为掌管人间川泽的大神仙,他只需要每过几百年重新规划一下人间河流的流向,以及山川的变化就可以了,具体由每个地区的山神和龙王负责实施,这使得他在天宫里实在是闲得过了头。除了教养我们三个徒弟之外,平日的休闲活动就是睡觉、打牌和找众神仙的茬。
然而尽管他如此之闲,仍然不愿意动动他的小手指施个法打扫打扫他的弥尊宫,美其名曰让我锻炼锻炼筋骨,每两天就叫我来抱着个扫把里里外外地清扫一遍,我偶尔偷个小懒还总被他当场抓获。不认识的小仙以为我是什么宫婢,无不竖个大拇指称赞如今的宫婢真是勤勤恳恳,他日必能早升上神。
我这又闲又懒的师尊,终于在一次睡觉睡到身上长出了一棵灵木,把他和床紧紧地粘在一起之后幡然醒悟,决定找点事做做。
正巧隔壁栖霞宫的碧梧仙君正在跟流凰仙子谈恋爱,那叫一个九曲回肠,轰轰烈烈,为整个天宫的闲人提供了整整五百年的谈资。
「谈恋爱,真的这么好玩?」师尊托着下巴沉思。眼神从我们师兄妹几个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我身上:「你们谈过恋爱没有?」
此言一出,真真是闻者悲伤,见者落泪。我们四个大眼瞪小眼了半刻,愣是没人说一个字。
「啊这啊这。」师尊愣了半天,说道,「是为师疏忽了,只顾着叫你们练功,都没给你们创造点找对象的机会。」
虽然这句话虽然听起来非常愧疚,但是他的嘴角为什么翘得那么高啊!都是母胎 solo,谁看不起谁啊!论单身时间还是他比较久吧!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大师兄文华神君就被派去了东海参加宴会,二师兄梦华神君就被派去了南陆体察民情,我……我本来被派去帅哥云集的邶山考察来着,才去了两天,就被慌慌张张的怜鹤仙子请了回来。
「重华帝君,他……他……」怜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大惊,连忙随着她重返弥尊宫。
一进宫门,就被门口长的大蘑菇绊得摔了个大马趴。
「小心。」怜鹤仙子连忙把我扶起来,「我今日有事来找帝君,就发现弥尊宫变成了这副模样,再往里走,参天灵木长得人寸步难行,我连帝君的模样都没见着。我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赶紧去找你了。」
我揉揉发痛的屁股,右手一张,一支雕花鎏金绚丽七彩……扫把,就出现在我手中。
「咳咳,小意思。师尊他应该没事。」我一边把怜鹤往外推了推,一边开始催动法术,挥舞着大扫把。
「咳咳……」熟悉的恼怒的声音传来,「何方妖孽,扰本尊清梦?!」
接着一道紫色的光从内殿闪出,我往旁边一躲,这光正好打在一棵高达殿顶、我正愁不知如何清理的灵木上,灵木「哗啦啦」地碎成了齑粉。
「师尊,有客人来了。」我靠着扫把喘着气,没好气地道。
「哦,是小妙妙啊。」师尊语气缓了缓,又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语气,「啊,是哪位神仙,因何事来访啊?」
「小仙怜鹤,受棋墨仙君指派,请帝君前去相亲。」
2
相相相相……相亲?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我说师尊怎么突然这么好,放我们师兄妹几个出门游玩,原来是准备自己在天宫偷偷相亲!
师尊听到怜鹤的话,脸色一僵,眼神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扫了几下。
我心领神会:师尊必然是觉得他作为一个清冷高贵的上古神仙还要相亲,多少有些尴尬,不想让我们这些小辈知晓。作为师尊座下最聪明伶俐的仙子,我立马用眼神回应:师尊您放心大胆地去,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师尊嘴角抽了抽,看见正等在一旁的怜鹤仙子,又恢复了生人勿近的表情,清冷道:「知晓了,本尊片刻就到。」
怜鹤走了,我仍然在苦哈哈地打扫弥尊宫。
只见漫天灰尘下,师尊突然捻了个决,左手缓缓出现一只雕花鎏金绚丽七彩……镜子。
「既然要去相亲,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
我在前面扫地,他在后面化妆!!!
我放下扫把,一脸怨念地望着师尊。
「妙妙,你怎么不扫了?可是累了?」师尊关切地问我。「累了说明你的法力还不够,需要勤加修炼。」
没天理啦!重华帝君压榨弟子啊!
我偷偷吐了吐舌头,继续埋头扫地。
「对了,妙妙,」师尊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随意道,「你此次去邶山,可曾遇到中意的仙君?」
「还没呢。」我苦着脸,「还不是为了师尊您的终身大事,我刚到邶山,连个仙君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被叫回来了。」
「哦……那就好。」师尊道。
他这句「那就好」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突然话锋一转:「我是说幸好你把我叫醒了……要不然我就误了时辰了。」
在我忿忿的目光下,师尊穿着一身月白色银丝镶边的长袍,摇着一把刚刚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流光折扇,翩翩然飘了出去。
不得不说,师尊虽然是个几百万岁的老光棍了,颜值还是相当能打,不瞒你说,他睡着的时候我们师兄妹三个经常偷偷地看着他美得雌雄莫辨的睡颜流口水来着……只不过他实在太懒,深居简出,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对象。
我好不容易打扫完了弥尊宫,坐在宫门口,扫把柄抵着下巴休息,心想师尊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多半是已经跟哪个仙女勾搭上了。我不无遗憾地想,过不了多久,这弥尊宫就要有女主人了,我的地位又更低了一点。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负责给他们带娃娃……想到此处,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一抬头,发现师尊正朝宫门口走来,衣袂飘飘,赏心悦目,他身后果然还跟着个人,只是……怎么好像是个男的?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我突然福至心灵,师尊要是喜欢男人的话,我是不是不用给他们带孩子了?嘿嘿嘿嘿嘿……
「你笑什么?」师尊已经走到了我的近前,挑着眉头问我。
「没什么没什么……」我连忙狗腿地站起来,「恭迎师尊回宫,恭迎师母……」
「呃?棋墨仙君?」
棋墨仙君脸黑得像炭一样,他咬牙切齿道:「就你师尊这个样子,你怕是别想有师母了。」
怎么回事?我凑到师尊面前左看右看,还是这张倾城绝艳的脸啊,皮肤也如白玉一般,衣服也非常有质感有排面,这副皮相,哪怕杵在那里一句话不说,也应该多的是小仙女扑上来啊!
棋墨仙君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一面对陌生的仙子,就……」
「就怎么了?」
「就变成了一座大冰山,扑哧扑哧往外冒寒气的那种!仙子们还没看见脸呢,就直接被吓跑了!」
3
我回忆了一下,之前师尊打架的时候,好像是会往外一阵一阵地冒寒气,确实挺吓人的。
「本尊……本尊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这样。」师尊竟然有些羞涩,「这寒气,它不受我控制啊。」
「我都说了,你就不能想象对面的是你熟悉的人,比如妙华仙子什么的吗!」
「这怎么想象啊!」师尊皱起眉,一脸无辜的样子,「妙妙的气息我很熟悉啊,而且对面的仙女长得跟妙妙也不一样,一看见就出戏了嘛!」
「得得得,」棋墨仙君苦着脸,「你这忙我是帮不了了,你另请高明吧。那帮仙女正围在我宫门口要精神损失费呢。」
他挥一挥衣袖,就飞走了。
「啊,师尊,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特异功能啊。」我没话找话想安慰一下师尊。
师尊沉默不语。
「师尊,师尊?别伤心了,仙女千千万,不行咱就换!」我继续狗腿。
师尊恍若未闻。
「师尊?」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师尊您在干啥呢?」
师尊岿然不动。
我凑到师尊跟前,发现师尊端端正正地坐着,双目无神,气息涣散。
这是已经进化到上一秒还在说话这一秒就能睡着,并且连眼睛都不用闭的程度了吗?!
正在我呆愣的当口,师尊似乎醒了,只见他垂眸沉思片刻,点点头缓缓道:「好,说得对。」
我再度愣住。突然想起从前天帝请他去开会的时候,他也经常沉默许久,再说出一句诸如此类的话。那时候我还常常感叹重华帝君是个多么严谨的神仙啊!轻易不说话,但一说话就能定乾坤。如今看来,竟然是……在睡觉?!
师尊似乎反应过来了,他连忙道:「咳咳,妙妙啊,今日弥尊宫打扫得如何了?」
我第三次愣住了。只好左顾右盼,朝宫外随手一指:「师尊,您看宫外刚刚飞过去一个好漂亮的仙女啊!」
一转头,师尊仍然笑眯眯地盯着我。
「特别特别好看!我带您去看……」
「不必了。」师尊眉开眼笑,「本尊已经想到找到对象的办法了。」
只见师尊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一番,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妙妙啊,你跟着本尊也有几百年了吧?」
我心中警铃大作。师尊为人一向高冷,偶尔慈眉善目,只发生在他打牌赢了钱,或者叫我打扫卫生的时候。
我谨慎地点点头。
「为师对你还是不错的吧?」他继续慈眉善目地问我,然而这慈眉善目里含着一丝探寻,探寻里含着一丝威胁。
我咽了口口水,更为谨慎地点点头。
「那这个忙,妙妙会帮为师的吧?」
?
妙妙听不懂,妙妙不知道。
师尊向我招招手:「过来。」
我把耳朵凑过去,师尊便在我耳边说了长长一串计划。我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我一转头,却见师尊从腰上解下什么东西来。
「咦?这不是那什么……」前阵子师尊总找月老打牌,我就买了个碧梧仙君的好运铃铛送给他,没想到啊,师尊这厮胜负欲这么强,居然一直戴在身上!
「正是。」师尊晃晃手中的铃铛,铃铛发出小声但清脆的「叮铃铃」声。他将铃铛收进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装好,一边谆谆教诲道:「妙妙啊,你看,做事就要像本尊一样细致,行大事者,往往细节最为重要。」
我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4
一个时辰后。
姻缘殿。
「月老,月老,本尊好久都没有跟你打牌啦。」师尊左手提着牌,右手提着我,大摇大摆地走进月老的办公室——姻缘殿。
月老手上正缠着乱七八糟的红线,见师尊来了,连忙将那红线左右抖抖,发现缠住了,没法抖下来,便挂着一团乱七八糟的红线过来见礼。
「小仙见过重华帝君。」
「免礼免礼。」师尊把我放到地上,手一挥,就出现了一张白玉桌案,他将牌放到桌上,招呼月老过来打牌。
月老看着手上缠着的红线,有些迟疑。
「无妨无妨,就来几局,耽误不了事。」
月老也是个喜欢打牌的,听师尊这样说,便将红线往旁边一扔,乐呵呵地与师尊打起了牌。
第一局,月老胜。月老喜上眉梢。
第二局,月老胜。月老喜笑颜开。
第三局,月老胜。月老心花怒放。
……
第七十八局,月老胜。月老毫无波澜。
「重华兄,你最近干什么去了,牌技竟然退步至此?」
「怎么可能!本尊不信!」师尊怒道,「再来一局!我就不信今天我赢不了!」
……
一百二十四局,月老胜。
「师尊,师尊别玩了。」我小声劝道,「您已经把宫里的法器全输给月老了,再输下去,徒儿的扫把都保不住了。」
月老打了个哈欠,也道:「重华兄,今日你的运气实在不佳,咱们改日再打吧。」
师尊还想再来,被我们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最后清算,发现除了我弥尊宫全部法器之外,还欠月老一百二十灵珠。
为了防止师尊乱花钱,我们宫里的灵珠都放在柜子里,钥匙在大师兄身上呢,此时竟然没有什么可抵的东西。
月老今天赢得也有些不知所谓,正准备一挥手将这债给免了,就见师尊一本正经道:「欠钱不还不是我重华所为。既然没有现成的东西可抵欠款,那我就……」
说着把我往前一推:「勉为其难地把我的小徒弟借给你用几天吧。」
月老大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
「没错,」师尊自豪地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宫最会打扫卫生的妙华仙子。她打扫过的宫殿,不能说是十分干净,只能说是纤尘不染。」
5
于是,我就被师尊输给了月老,帮月老打工。
本来月老见我也是个有资历的仙子,准备让我整理整理东西意思一下就把我放回去了,结果我一副「必须要在这里打工,帮师尊还债」的样子使他大为感动——其实是他因为打牌耽误了时间,牵不完这批红线了——于是他叫我来帮忙他牵红线。
从前总听说这红线掌管世间姻缘,如何如何神奇,如今捏在手上,看起来平平无奇嘛。
现在我手上拿着一坨毛线团一样的红绳团,我负责的就是把这红绳扯出来一段,然后用月老的大剪子剪下来一截,再施个法术,将它们系在有缘人之间。
牵人间的姻缘,便按照司命写的命簿,按部就班地来,先念双方的名字,再将红线牵出来念个咒语,然后施法让这红线打个结,便算是系上了。
神仙的姻缘,就玄妙多了。据说月老是直接听从天帝的命令牵的,也听说有的互有好感的小仙过来求月老,让月老给他们牵上的,而月老叫我来帮忙,也从未让我插手牵神仙的姻缘。
这怎么行!师尊派我来,就是为了打探神仙的姻缘是怎么牵的,然后顺手给他牵上一牵,我要是无功而返,师父可不得说我吗!
「妙华仙子,今日就忙到这里吧。」月老见天色已晚,就让我回宫了。
我点点头,走到门口,突然拐了一个弯,躲到了殿前的柱子后面。
月老丝毫不察,他慢悠悠地去将殿门关起来,又收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红线,伸了个懒腰,就回内殿休息去了。
我见四下无人,便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来,左看右看,月老今日在左边的里间待了半天,我猜神仙的姻缘,就是在那里牵的。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里间,里间是一根光华四溢的柱子,柱子上隐约有一些名字。
棋墨仙君、紫翎仙子、琼霞仙子、羽墨仙君……我伸长了脑袋,看到最顶端的地方,隐约写着「重华帝君」的名字。
这应该就是牵神仙红线的东西?我绕着柱子走了一圈,果然比牵人间红线的高级多了。
我找到了碧梧仙君的名字,看见他名字后面果然有一根细细的红线漂浮出来,我顺着那红线望去,另一端连的果然是流凰仙子。
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柱子四周还漂浮着同样的闪着光的红线,我捉住其中一根,按向我师尊「重华帝君」的名字。
那另一头……要牵到谁那里呢?
6
我伸长脖子,左一个清月仙子,已经连了东海的无忧神君,右一个银姝仙子,已经连了邶山的歆乐仙君……等等,歆乐仙君是我的男神啊!我这次去就是想一睹他的容貌的啊!没想到人家已经有天命姻缘了!
我想到我那夭折的邶山之行,又看看我现在正凄凄惨惨地给月老打工,还要帮师尊偷偷摸摸地牵红线,心里的泪流成了河。
而当我阅遍整根柱子,发现适龄的仙女都已经名花有主时,我心里的泪开始海啸。
天帝!天庭男女比例失衡了你知道吗!要不是我今天来看,我都不知道天庭居然有这么多光棍!如果不增加女仙数量,还会一直光棍下去,最后成为我师尊那样的陈年老光棍啊!怪不得月老的头发越来越少了,原来是这神仙的红线不知怎么牵,给愁出来的!
想着想着,我突然发现不对劲。我抬头看向我的名字。后面空空如也。
所以哪怕天庭有这么多光棍,我还是不配拥有一段姻缘吗!
我觉得很受伤!
我垂头丧气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连忙警觉起来。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消失了。我便又大起胆子,仔细研究起那根柱子,看看有没有漏网仙女可以给师尊牵上。
我左看右看,也没找到还没有姻缘的仙女,叹了口气想要放弃。正在此时,我突然想起师尊的教诲:「做事就要像本尊一样细致,行大事者,往往细节最为重要。」我突然福至心灵——细节!就是细节!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一定藏着师尊的天命姻缘!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足足找了三圈,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个还没有连上红线的仙女——暮荷仙子!
这暮荷仙子我没见过几次,只有些微弱的印象,好像是凡人修成的仙女,在黎月宫跟着流凰仙子做事,应当算得上本分老实,这桩姻缘好像不错。我想着,反正师尊神通广大,他要是到时候不喜欢,再让月老给他重新牵一个便是,左右我给他牵了一个,就完成了我的任务,说不定还能以此逃避接下来几天的打扫卫生。
这样想着,我便将那红线的另一头粘在了暮荷仙子身上,我正在念动月老白天教我的咒语,将他俩打上一个结呢,就见一把大剪子凭空出现,「咔嚓咔嚓」把我刚刚连上的红线给剪了。
「你你你!」我气得直跺脚,「我刚刚牵好的!你怎么就给剪了!」
「仙子呀,您可别为难我了。」那黑暗中的人影现身,竟是月老本人。我的气顿时消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怂。
「月老大人啊,」我哭哭啼啼,「您就让我给我师尊牵个红线吧,我师尊他可想脱单啦,您不知道,他最近因为脱不了单的事,可凶残啦,动不动就发火打人啊,不给我们这些小徒饭吃啊……」
月老嘴角抽了抽:「你师尊知道你这么说他吗?」
我擦了一把眼泪,继续道:「您就让我把这条红线牵上吧,要是完不成任务,我说不定要被逐出师门啊嘤嘤嘤……」
月老满脸黑线,然而还是坚决道:「不行。」
7
半刻钟后,我出现在了姻缘殿门外。
月老的小童子特别有礼貌,他将我带到姻缘殿门口,微微弯腰侧身向外伸出一只手:「仙子姐姐,这边请。」
我朝他微笑点头,迈出门去。
我的后脚刚刚离开殿门口,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殿门在我身后紧紧地关上了。那门关上时扫过的风,吹得我神清气爽,那扬起的沙尘,洗涤了我的面庞。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和衣服,拔腿跑向弥尊宫。
「师尊,月老他剪了你的红线!」
「岂有此理!」师尊脸黑了,「月老这小子真是冥顽不灵!」
「就是就是,也忒不靠谱了!」我连连点头。
他听我从头到尾把事情讲了一遍,表情越来越奇妙:
「妙妙,你说你是怎么牵的红线来着?」
「我啊,我看那暮荷仙子还没有天命姻缘,心想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仙女,想必很合师尊的口味,所以就将她和师尊的红线牵到了一起,正准备打结之时,月老就突然出现了,拿着那大剪子咔擦咔擦就把那红线剪断了!」我连忙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嗯……」师尊沉吟片刻,「所以你是怎么选的暮荷来着?」
「我觉得暮荷温柔可人,长相也算不错,想必师尊会喜欢,所以就选了她……」可不敢给师尊知道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可选了。
「嗯……」师尊又沉吟片刻,「这个暮荷我知道……我觉得吧,她不是很适合为师……」
「师尊不喜欢她啊?」我还以为师尊只是想找个恋爱谈谈呢,谁知道都是老光棍了,还挑挑拣拣的。
「你看,还有其他仙女没有……?」师尊试探地问我。
完了,师尊发现了。我大脑当机,犹豫半天,只好从实招来:「没……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一个也没有了?」
「一个也没有了。」我缩着脑袋,「对不起师尊,徒儿不该瞒您,这个暮荷仙子,的确是唯一一个还没有姻缘的女仙了……我,我明儿就去求天帝,让他今年多招些女仙,徒儿也没想到这天界男女失衡也太严重了。」
我没敢抬头看师尊的表情,这又是相亲又是牵红线的,师尊恐怕是真的很想脱单吧!如今我又办砸了这事,他就算表面上不罚我,心里肯定也是很失望的吧。
「妙妙啊,你……」师尊果然开口了,我预备好,待他一开始数落我就迅速滑跪。这是在千百次实践中得出的经验,只要我滑跪得够快,师尊就不好意思骂我。
「重华帝君,司戎神君前来拜访。」值守的小童过来通传。
咦?我寻思这不是大晚上吗?司戎神君跑来干什么啊?难不成是介绍仙女来了?
却见师尊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刚刚还觉得清闲,如今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转眼师尊已经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请神君进来。」
8
司戎神君进了殿,向师尊行了一礼。刚要开口,却被师尊制止了。他对司戎神君说:「我们去内殿说。」
说着就带着司戎神君走进了内殿,我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却见殿门「砰」地一声在我面前关上了,我又碰了一鼻子灰。
可以呀,合着就因为没给师尊找到对象,我连听师尊议事都不配了呗?我再也不是师尊最疼爱的最会打扫卫生的小徒弟了呗?
我想着,心情有些低落,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的偏殿洗洗睡了。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一只手抚上了我的额头,那手清清凉凉的,手感极佳。我忍不住蹭了蹭,那手却很快地收走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估摸着师尊还没醒,便想先去找天帝说说调整天庭男女比例以及师尊找对象的事。
我一大早就蹲守在天帝的凌霄宫门口,却看见凌霄宫门口一大群天兵天将身穿甲胄,急匆匆地列阵,竟是要下凡。
我连忙拦住在前的一个天兵:「小哥,我想问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那天兵上下打量我一番,认出我是弥尊宫的人,见礼道:「原来是妙华仙子。我们刚接到命令,说人间有了动乱,有人偷了山河锁,弄得山崩地裂的,要我们前去支援。」
我悚然一惊,想起昨天深夜司戎神君来找师尊密谈,似乎到我睡着了还没有结束,想必说的就是这件事。
我又问:「那重华帝君可去了?」
那天兵点点头:「听说昨夜便去了。我们此番正是要去支援帝君。」
「那我也一起去。」
「不可,不可。」那天兵连忙说,「上头交待了,将此次交战的影响范围缩到最小,有帝君出马,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仙子在此等待捷报即可。」说着他领着一群天兵天将,一闪身便不见了。
真是的,师尊出去打架也不带上我,看来他是真生我的气了。
我一转头,看到棋墨仙君也急匆匆的,好像要去哪儿的样子,猜想他也是去支援师尊的,便化成一只飞蛾,附在他的背上。
果不其然,棋墨仙君磨蹭了一会儿,也飞身下了凡间。
这凡间的风可真大啊,我得使劲扒住仙君的衣服才不至于被吹跑。
不知飞了多久,棋墨仙君的速度终于渐渐慢了下来,我终于得以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我抬头向上看,天空红得像火烧,而这片火红正在向四周蔓延,好像要把整个天宇吞噬;向下看,脚底是滔天的巨浪,还在不断地向前翻滚,将所到之处的村落、楼宇全部掀翻、冲垮。只有前方的一座绿色的高山,矗立在滚滚的水流中间,好像一座孤岛。
棋墨仙君的目的地,众神汇聚的战场,想必就在这里。
9
我本想等平稳落地后再现出原形,没想到这座山似乎设了什么仙法屏障,我一进入这座山境内,就不由自主地恢复了人形。
于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双方对峙的阵前。
「妙妙!」是师尊的声音,我立马爬起来,好像我爬得够快,别人就看不见我摔倒的丢人样子似的。
我环顾四周,看见身后是一群天兵天将组成的人墙,而我师尊就站在那人墙之后,正被人拦着不让他过来。
我心里有了计较,若在平时,师尊若想过来,怎么会任人拦着?定是他已经身受重伤,才无力挣脱。
我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少年人,嘴角也有些血迹。我探了探他的灵脉,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是个凡人。但是他的手上,却拿着用以镇守人世山河的上古神器山河锁。
「你是谁?」那少年人问我。
「我是天界妙华仙子。」我昂起头,「你又是谁?」
「妙华……」他歪着头想了想,「不认识。」
他顿了顿道:「不过我的名字,想必你很熟悉。」
「我是臭名昭著的天界叛贼,子虚。」
我脸色变了变,我的确听说过他的名号。听说从前他是如今的天帝苍庭的徒弟,跟随天帝学习仙法,却不知为什么叛出师门,以肉体凡胎活了百代千年,一直图谋不轨,如今他居然盗来了山河锁制造天地动乱。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为谁而来?」
「我……我为我的师尊,重华帝君而来。」我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也为这人世万千生灵而来。」
「是一贯的满口仁义的作风呢。」他呵呵笑着,嘴角的血晕开,显得更加妖冶,「我当是谁,原来是重华的徒弟。」
「你又为谁而来?」既然提到了师尊,我必然不能给师尊丢脸。我壮着胆子,不怕死地问。
「我为谁而来……」他眼中露出了疑似怀念的神情,一瞬间却又目含血色,状若疯魔,「我为……复活上古妖魔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将手一扬,将山河锁扔到了半空,四周的土石开始震动,他长发披散开来,嘴里开始念着古怪的咒语。
一阵强大的威压袭来,我有些站立不稳,突然身子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在了怀里,向后退了数十步,退回到了己方的地界。
「师尊!」我半是惊喜半是担心地叫了一声。
「傻丫头!」师尊骂了我一句,「叫你别来,非要来给我惹事。」
「我……」我刚想辩解,突然,崩裂的土石飞快地向这边袭来,我连忙拉着师尊转了个身,用背挡住了一大块土石。
「呕!」我吐出一口血来。
「妙妙!」师尊也没力气骂我了,他一只手揽着我,一只手结着阵法抵挡着袭来的土石。
这时,天空已经红得发紫了,肉眼可见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痕,这裂痕正急剧扩大,露出裂痕后浓浓的黑色。
「妖魔要出现了,大家结阵抵御!」师尊大吼道,率先划破了手指,以血结阵。
10
百十来号神仙齐齐以血结阵,指向天空,画出一个巨大的黄金法阵,但是那黑色的裂痕急剧扩大,隐隐有超出法阵大小的趋势。
「不行。」师尊盯着那金色的法阵片刻,凝重道,「法阵灵力压不住魔气,不一会儿就要崩塌了。」
「师尊你想干嘛?」我瞪大眼睛,「你不会想像话本子说的一样以身祭阵吧?」
师尊踮脚欲飞,却顿了一下,就在这时,我伸手飞快地捻了个诀,点在他的穴位上。
他的身子软软地倒下来,落到我的怀里,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愠怒。我仿佛看见他铁青着脸大吼道:「妙华,你这孽徒!」
我恶向胆边生,伸手抚上他绝美的面容,将脸上的血迹擦去,附在他耳边道:「待山河锁归位,还需要师尊排布山河。徒儿虽不肖,修炼还是用心的,结个小阵,不在话下。」一不做二不休,我又伸出两根手指来,将他两个嘴角揉成上扬的弧度:「师尊要多笑笑,不要老冒寒气了,这样才能找到中意的仙子嘛。对了,师尊还要勤快一点,以后妙华恐怕不能给您打扫宫殿了,以后师母住进来,别总是长些奇奇怪怪的草啊树啊出来吓着人家。」
说着我鼻子忽地一酸,就把师尊往地上一放,起身飞向金色的法阵。
我用符纸向手心割了一道,殷红的鲜血受到吸引,笔直地朝法阵涌去。
接着,我又念出一个咒诀,黄色的符纸腾空而起,在我的手腕、脚腕、腰身、脖颈间四处飞舞,割出一道又一道细密的血条,血珠也源源不断地注入阵中。
那黄金法阵吸收了血液,散发出更加灼目的光芒,一下子扩大了数倍,远远超过了裂隙的大小。
众神见状,也纷纷加大力气,源源不断地为法阵输送灵力。
在黄金法阵的压制下,那裂隙果然越来越小了。
飞舞的血珠缠绕在我周身,我的脑袋晕晕乎乎的,飞舞的血珠缠绕在我周身,我的脑袋晕晕乎乎的,逐渐连面前的人影都看不清了。
啊,这是真的要死了吧。
不知怎么的,明知道要死了,我的心里却格外安详,甚至回忆起了我初次见到师尊的时候,他闲庭信步,惬意悠然的模样。
从前我一直不懂古书里记载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战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赴死。而如今,就在我失去意识从空中坠落的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只要记挂的人还在世间,那么哪怕是以死来守护这个世界,也是值得的。
11
「你这丫头,真是越发傻了!」
恍惚中我听到有人在骂我。
不是吧不是吧,我都死了,怎么还有人骂我啊!
我心里着急想怼回去,一激动,就睁开了眼。
高高的穹顶,白玉的梁柱,光洁的地板……咦?这不是弥尊宫吗!
我一转头,就对上师尊的 24k 超清盛世美颜。
师尊的鼻子离我的鼻子只有 0.01 厘米,他的睫毛又长又密,眼睛是清澈透亮的琥珀色。他的头发随意束起来,因为是微微弯腰的姿态,所以几绺发丝垂下来落在了我的身上。
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我脑袋向后缩了缩,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委屈道:「师尊,你怎么骂我!」
师尊白皙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他挑了挑眉:「把我定住,自作主张以身祭阵,还不够傻?」
「那不是情况紧急吗!我总不能让师尊您祭阵啊!」
「在你眼里,师尊就这么废物?」师尊毫不理会我的解释,他「哼」一声,「原本我与司戎他们计划好了,我先假装身受重伤无力抵抗的样子,待子虚放松警惕,再将他一举拿下,这样不用出动大批天兵,也能减少对人间的伤害。你倒好,急吼吼地就去祭阵,生怕自己死不了。」
「原来是这样……」我汗颜,「那……最后还是收服了妖魔吧?我没有给你们添乱吧?」
师尊又「哼」一声:「你可添了大乱了。你一晕过去我就慌了,立马上前将你抱了回来,什么身受重伤自然不用装了。妖魔一看大事不妙,就逃之夭夭了。」
「啊?」我内心满是歉疚,「都是我的错,那我得把妖魔抓回来请罪。」
我立马跳下床,准备挑件兵器。
「你……你给我回来!」师尊忍无可忍,提着我的领子将我拽了回来扔在床上躺着。又将被我踢到一边的被子盖了上来。
「我刚刚骗你的……你倒是长点心呀妙妙。」师尊扶额,「我一边抱着你一边施了法,子虚已经伏诛了,天裂也已经补上了。没有什么大难。只不过,现在天界人人都知道弥尊宫的妙华仙子英勇无比,大敌当前以身祭阵,估计锦旗已经在路上了。」
「真的?」我瞪大眼睛惊喜道,「锦旗耶!我也能拥有锦旗了吗!」
师尊忍无可忍地给了我一个爆栗。
「妙妙,你要是想要锦旗,为师现在就给你定做一百个。」师尊罕见地严肃道,「但是你答应我,这么危险的事,以后再也不许做了。」
「可是、可是您教导过我的呀,为三界苍生,当不计个人生死。」
「……你说得对。是我错了。」师尊闭上眼,捏着额头,「我不会再让你遇到需要做这样危险的事的情况。」
12
「对了师尊。」我正躺在用于疗伤的寒气的寒冰床上,盖着厚厚的一床被子,把自己卷成了一个团团。
「嗯?」师尊正坐在小方凳上摇着扇子煎着药,门外的光线正好打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他微微侧过身来看向我。
我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额……」我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刚刚想说的话,「师尊,你还想谈恋爱吗?」
「……」他愣了愣,「妙妙希望我谈恋爱吗?」
我也愣了,半天没说话。
他盯着我看了看,突然笑了起来。
「我原本忘了这桩事了。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应该找个仙女谈个恋爱什么的。」
我又把脑袋缩进了被子里。闷闷道:「是嘛。」
「怎么了?」
我闷在被子里,仗着我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我,索性一口气说道:「我之前就想过了,如果是师尊你有了师母呢,那这殿里就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到时候又得大师兄不停地做法器才能养活我们一宫的人;我呢,就得多做一份饭,卫生肯定也是要勤加打扫的,我听说有些仙娥,宫殿一年四季都是见不着一丝灰尘的!还有,假如你们有了娃娃,时不时送点衣服法器什么的自是不用说,总得隔三差五带着出去玩一玩见见世面吧?更别说要是你和师母闹点不愉快,又要搅得三界一阵血雨腥风……想想就头痛。而且,我听碧梧仙君说,追小仙女可麻烦了,有时候她说好,那就是不好,说没事,就是有事,有时候不知道怎么,一言不合她就生气了,总之是难如登天。哦对师尊来说登天也不怎么难……那就是难如起床。」
我越说越有底气,便把头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想获得一下师尊的赞同,没想到他面色无波,只单手支着头,竟像是在发呆。
「师尊,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我气鼓鼓道。
「有,有啊。」师尊像是刚回过神。
「那我刚刚说什么了?」
「说什么……」他转着眼珠想了想,「追仙女,也挺好玩的?」
好像我说了一大通,也没有打消师尊谈恋爱的念头呢。真是失败。
13
我发现我最近有点奇怪,抽象来说就是有点消极怠工,具体来说就是懒得帮师尊找对象了。不仅懒得,有时候还有点抗拒,总之就是烦烦烦。我觉得可能是子虚雪若这桩事让我产生恋爱 PTSD 了。
大师兄和二师兄在大战之时便赶了回来,此后就一直待在了弥尊宫,没有再去别处仙界了。
我问大师兄:「师尊问你什么没有?」
大师兄道:「他问我此去东海可有什么见闻。」
「那你怎么说的?」
大师兄道:「东海是个好地方,那里气候宜人,仙君们温文尔雅,仙女们也十分端庄美貌,她们能够用浪花建造宫殿,手艺精巧比用晚霞织纱的流凰仙子不遑多让。」
我撇撇嘴:「那师尊让你给他介绍美貌仙子了?」
「没有。他问我东海的仙女们会不会打扫卫生。」
?
我又去问二师兄:「师尊问你什么没有?」
二师兄道:「他问我此去南陆可有收获。」
「那你怎么说的?」
二师兄道:「南陆气候湿润,民风婉约,到处是小桥流水,才子佳人,每到一处我就会听听那儿的故事,真真是曲折婉转,令人心折啊。」
「然后呢?」
「师尊问我在哪听的故事。」
「你怎么说的?」
「啊,于是我就给他介绍了路边摊、茶馆、怡红院……」
「滚滚滚!」我扬起扫把打他。
虽然师尊并没有十分急切地让师兄们给他介绍对象,但我认为,他还是贼心不死!
具体证据嘛——
我将扫把背在身后,将内殿的门推开了一条缝,观察里面的情况。
师尊坐在正中间,正倚在躺椅上,拿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读着。大师兄在身后替他捶肩,二师兄在前面替他捏腿,但是他们俩的眼神都跟师尊一起,聚焦在了师尊手上的那本书上。
只见他们看着看着,突然齐齐露出了变态的笑容,大师兄俊脸飞红,二师兄眉目含春,师尊嘴角微挑,饶有兴致。
这是在看什么不能播的东西吗?我心想,都怪二师兄那个不靠谱的,去南陆一趟,把师尊和大师兄都教坏了。
又翻了一页,只见三颗脑袋凑到了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什么。
离得太远,我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欲擒故纵」啦、「英雄救美」啦之类的词汇。
哼哼,果然看的不是正经书。我凑得更近了一些,想听听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没想到这前几天才被我上了棕榈油的宫门过于顺滑,被我一靠,竟一下子打开了。
我连忙手脚并用抓住了我的大扫把,好不容易稳住身影,然后装作正在扫地的样子,惊讶道:「哎呀,这门,怎么一碰就开了呢?」
殿内的师徒三人却无暇欣赏我的表演,大师兄一下子向后弹去,东张西望,二师兄则老练得多,他注视着师尊的长腿,一本正经地按着,神色之认真专注使得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在按腿,是在思考这只腿应该怎么烹饪才能最为鲜香。
师尊是三人里表现最夸张的,他手忙脚乱地准备将那书藏起来,没想到弄巧成拙,一个不小心,那书脱手而出,「嗖」地一下飞到了地上。「哗啦啦」地,书页大开。中间甚至飘出来一张纸,晃晃悠悠飘到我的脚边。
14
「咦?师尊和二位师兄都在呀?」我装作刚刚发现的样子,再次惊讶道,「呀,在一起看书呢?」
说着我就伸手去捡那张纸和那书。
「妙妙,别——」师尊大喊。
等他们作出反应已经迟了,我迅速伸手,如疾风一般将那纸和书卷进了怀里。
「妙妙也想学习学习,」我一边将书合上看向封面,一边道,「师尊师兄怎么能背着我偷偷看书进步呢?」
「《一招搞定小仙女》?」什么玩意,我又看向作者,嚯,是碧梧仙君。封面上还有巨大的花里胡哨的广告——买就送碧梧仙君 1v1 专人定制追仙女计划,包教包会,一次搞定!
真是一个敢写一个敢学啊,我心里哼了一声,又看向那张纸。
果不其然,是那所谓的「碧梧仙君定制计划」。
我严重怀疑,师尊是不是在那场大战中,脑子也受到了损害。
我又仔细看向那张纸。只见那纸上赫然五个大字:瞒、近、取、乱、上。*
哟,还一套一套的啊。
我再仔细看那注脚的小字。
瞒,就是在火候不到时,隐瞒自己的爱慕之情,因为小仙女都是很矜持的,贸然告白只会让仙女震惊害怕,甚至认为你是流氓!括弧:对于几百岁还未历情劫的小仙女尤是如此。
近,就是悄悄接近,将无关人员全部支走,制造只有二人的独处时间,以使得二人感情迅速升温!括弧:天天有电灯泡在边上晃悠,你不难受吗!
取,就是取得小仙女的信任。在朝夕相处中,使小仙女卸下心防,产生对你的信任。此步实施时需要注意,区别对待目标小仙女和其他仙女,体现小仙女在你心中的独特地位。括弧:有师徒、同门师兄妹等情感基础的,此步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润物细无声地进行。
乱,就是搅乱小仙女的心绪,通过有意无意地表示有心仪的对象、或者说想谈恋爱的方式使小仙女胡思乱想,明确自己的心意。或者通过走心的设计,使小仙女发现周围人都已经成双成对,只有你和她尚处于单身,从而自然而然地考虑到你。括弧:这一步可以大作文章,如果小仙女因为你和和别的仙女在一起而闷闷不乐,吃醋生气,那么恭喜你,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
上,就是勇敢地冲上前去,向心仪的小仙女告白!做完了以上步骤,哪怕是再冷酷无情的仙女,也不得不为你的一片赤诚所打动!事成之后,记得来栖霞宫找我喝酒。括弧:记得趁流凰不在的时候叫我。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真的不懂他们这帮男神仙,实在太闲的话可以帮我打扫一下卫生啊!
我将那纸塞进书页里,准备还给师尊,一抬头,却看见师尊就站在我面前几步的地方,白皙的脸上两团红云分外妖娆。身后大师兄和二师兄站在一起,抱着胸看向这边,大师兄面露微笑,向我竖起一个大拇指,二师兄嘴角不住地抽动,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这不对劲!
15
「妙妙,我……」师尊向前一步,嗫嚅道,「我……」
我隐约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杵着扫把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有手中的书页还在被风吹着,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帝君帝君!」突然又一个声音从殿外由远及近地传来,待到最后一个音发完,这人影已经出现在殿内了。
「我……我不是故意要把帝君您的红线剪断的,也不是故意把妙华仙子从姻缘殿赶出来的,实在是……」月老擦了一把汗,垂着头恭恭敬敬道,「您吩咐我施个障眼法,将其他仙女都连成一对一对的,只剩您和妙华仙子。但是老身老眼昏花,看漏了一个暮荷仙子,没想到妙华仙子直接将您和暮荷仙子连起来了,她手上的可是真的红线啊!老身在旁隐身围观,无法阻止,才出此下策,将红线剪断,绝不是有意阻止您和妙……」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到最后才敢抬起头来,惊奇地发现这殿里居然不止一个人。
此时,我们师徒四人都瞪大了眼睛,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华仙子的姻缘。」
我大脑一片空白,努力消化了一下月老刚刚说的话。
「所以……是师尊让你用障眼法,把其他人都连成一对一对的,只剩我一个仙女?」
月老猛点头。
「所以……什么牵红线,都是你们计划好的?」
月老不住地觑着师尊的脸色,犹豫着点点头。
「啊,没想到师尊居然闲到了这种地步。」我耸耸肩笑道,「不就是牵个红线吗,至于搞这么复杂吗?」
「妙妙,你觉得……这都是我闲的吗……」师尊的面色由酡红转为苍白,他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你……你一点都……」
「是啊,师尊你也太闲了吧。」我走到他面前,将书和扫把一起递到他手上,「这么闲不如自己动手打扫打扫弥尊宫啦。」
「我不是把你当丫鬟使,我是……」他垂下头,「我这不是想看你成天在我面前晃悠又没有借口嘛……算了。」
他慢悠悠地转身:「以后我会自己打扫宫殿的。今天的事,是我唐突了,你……你别介意。」
「哎等下,师尊你走什么呀。」我跑到他跟前拦住他。
「还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想牵红线吗?」
「刚刚月老不是说了吗,是我骗你的。」他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不牵了,没关系的。」
「谁说我不愿意了?」我露出一个笑脸,「只准你骗我,还不许我逗逗你了?」
「这么说,你……」师尊猛地抬起头来。
我踮起脚来,大逆不道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我说你闲的嘛,牵红线这种小事,直接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吗?走,咱们这就去牵。」
我的手滑下来,正碰到他的手上。他的手上拿了那碍事的书和扫把,于是我果断地将它们扔到一边,气定神闲地牵起他的手。
「以后少听碧梧仙君瞎讲。」我回头对重华谆谆教导。
16
「妙妙,你……你真的想好了?不是一时冲动?」我正试着嫁衣,将重华的万象宝镜当成一面普通的全身镜摆在殿中,左照右照转圈照,重华搓着手,在身后探头探脑地问我。
「当然想好了。」我又转了一圈,「你看我好看不?」
「好看,当然好看。」他露出一个与他那清冷高贵人设毫不相符的傻笑来。过了半刻,又忧虑地皱起眉头:「你之前说,假如我娶妻,就会增添这样那样的麻烦,如今可还介意?」
「唔……」我认真地想了想,「我当时说的是多了张嘴吃饭,咱们可能养不起,那个人要是我的话,咱们宫总人数不变,就没这问题了嘛!」
「那倒是。」他点点头,突然抬头,「原来你那时候就……」
「咳咳,这第二点嘛,」我连忙岔开话题,「我对宫殿的卫生要求没那么高,觉得脏了就自己打扫。我要是累了……」我转头看他一眼,「就把你拽起来打扫!」
「这第三点嘛……有小娃娃确实挺麻烦的……」我想了想,「但要是我自己的,好像也没那么麻烦了?」
「闹不愉快……」我凑到他跟前,「你会跟我怄气吗?」
「自然不会。」
「我也不会。」我突然袭击,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这不就没事了?」
「嗯……妙妙说得有道理。」我正准备溜走,没想到被他一把擒住了。
他温热的气息喷到我的脸上:「妙妙,你亲得不对。为师可要好好教教你。」
「什么……」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妙,「……唔!」
「番外之一」
重华是个活了几百万年的神仙。深居简出,清心寡欲。
最初收下她当弟子的时候,的确是觉得太闲,再加上已经收了两个小伙子,整日毛手毛脚吵吵嚷嚷的,想着收个小丫头,能够给他逗逗乐解解闷来着。
不过后来,一点一点地将她绑在自己身边,让她放不下,离不开,则是他精心策划,步步为营。
1
她原本是西王母座下一株仙草化成的小神,得益于昆仑山得天独厚的灵气滋养,她生得根骨不错,大约百来岁就渡了第一次劫,成了位列仙籍的正神。
西王母设宴时,他正从一场长达百年的沉睡中醒来,看见从枝蔓丛生的缝隙间塞进来的请柬,便欣然前去赴宴了。
他来到宴会的宫殿门口,正准备飞身进去,却突然被一个小姑娘拦住了。姑娘看上去还不到两百岁,手上还拿着把扫把,拦住他的表情却是大义凛然。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宴会?」
他来了兴味:「你又是何人,为何要拦我?」
「我是西王母座下的小童,如今正在打扫宴会门楹,准备迎接贵客。」姑娘丝毫不惧,「我在这里一百多年了,西王母举办了不下十次宴会,从未见过你。」
「西王母座下的?」他点点头,扫视了一下四周,果然一尘不染,「那一会儿我跟西王母说说,让你归到重华座下好了。」说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这一笑颇具有杀伤力,以往他下凡游历忘带银子时,对人这样笑一笑,多半能获得免单待遇,说不定还会被倒送一大堆赠品。
只是这姑娘却不吃他这一套。
「哎哎哎!」那姑娘又向前跑几步,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你莫耍花招诓骗我!没有请柬不得入内。」
「你不愿意吗?」他有些诧异。
她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重华帝君高居天界弥尊宫,向来深居简出,若有吩咐也都是让文华、梦华二位神君传话,你是什么人,也敢直呼帝君名讳?怕不是拿不出请柬,想要拿帝君名号蒙混过关!」
他思忖片刻,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他自由散漫惯了,进出向来从不带请柬之类的信物,没想到一睡百年,这些小辈居然都不认识他了,还问他要请柬。
他重华还要请柬,这几百万年白活了?
只是这小姑娘却又认真得可爱,他也不想吓着她。
「师……师尊?您也来宴会了?」文华飞身落到宫门口,看见面前站着的重华也是一惊。
文华又左右看看他和她对峙的情景,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形,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这位是……?」
重华收敛起笑容,十分庄重肃穆道:「是你师妹。」
2
小姑娘便跟着他到了弥尊宫。回去的路上还有些懵懵的:「你……你真是重华帝君啊?你长得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个几百岁的神仙呢。」
他嘴角勾了勾,心想小姑娘就是比小伙子有意思。嘴上只是冷漠道:「叫师尊。」
「是……师尊。」小姑娘没有得到回答,似有些委屈,她乖乖地叫了一声。
几百年后他无比后悔当初说的这句话,因为那小丫头显然记下了这次的仇,每当他想要亲亲她之前,都得逼着他叫几声老婆大人才肯罢休。
小姑娘入了门,他赐的名,妙华。
其实重华也不知道该如何带她,前两个弟子都是丢了几卷经书,或者随手扔到野兽遍布的深山老林里让他们自己修炼出来的,但是他听人说,女娃娃不好这样教来着,于是一直将她放养着,偶尔给她几本书读。
她却很乖觉,自动承担起了弥尊宫的清洁工作。别看她一副小身板,打扫起宫殿来却是勤勤恳恳,除了些以她的法力难以处理的参天巨木外,那些小的灵花异草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一天重华被天君请去议事,溜达回来的时候,就看她不知怎么爬到了那树上,正艰难地试图用几个新学的咒语劈开那树木。他就在树下站定等着,她用术法劈了一会儿不见成效,竟开始用她的小手肘击打,没想到一个没坐稳,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微一闪身就变换了位置,将她接在怀里。
他垂头看着小姑娘惊魂未定的面容,好像突然知道应该怎么教这个女娃娃了。
他将她放下地,手指微动比了个咒诀,将那树木除去。
「为师带你用几个术法将这些巨木都除了吧。」他道,「这些术法光教不练没用,正好你可以拿这些树练练手。」
「好的师尊,」她的小脸充满斗志,「以后弥尊宫的树,都包在我身上了。」
3
又有一天,他闲来无事在天宫溜达,溜达溜达着,就溜达到了栖霞宫门口。
那碧梧仙君刚和流凰仙子确立了恋爱关系不久,此时正在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们分享追求小仙女的攻略。
碧梧仙君追流凰仙子的事,天界是传得沸沸扬扬,就连他这种一宅就是几百年的老宅男也有所耳闻。此时碧梧仙君正拿着一壶酒,激情澎湃地做着演讲:
「各位亲朋好友,各位仙女仙男,仙生漫长,在这漫长的仙生里,如果总是独自一人,快乐无人分享,忧愁无人分担,将是多么孤单寂寞,不如找一个投缘的对象,二人吟诗作赋,共享仙界繁华啊!」
「什么?你问如何寻找合适的仙女仙男?你有了心仪的对象,但不知如何进一步发展?恭喜你!你来对了!仙界第一情圣,追到了最为高贵冷艳的流凰仙子的碧梧仙君——也就是我,将把我的亲身经历分享给你,帮助你一招搞定小仙女!」
「不要 998,不要 698,只要 298!由我亲身经历总结而成的这本《一招搞定小仙女》带回家!现在买还送碧梧仙君 1v1 独家定制追求攻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站到人群后面,那熙熙攘攘一大群人都喝了不少,竟然没有人发现他。有人买下了那书,不一会儿就纷纷传阅开来。
重华活了几百万年,从未尝过情滋味。听碧梧这么一说,他倒有些好奇了,情这东西,真像碧梧说的这么有意思?
没过多久,就见一位身着橙色织锦长裙的仙女飘飘然走了过来,一群推杯换盏的狐朋狗友四散奔逃,她准确地揪住了其中一位的耳朵。
只见碧梧饶是已经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见到那橙色的长裙依然下意识讨好地笑了起来,那仙女却不领情,将这群人都遣散了,再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数落了一通才罢休。
人群散尽,重华走到那一片狼藉的桌子前,拾起一本小册子来,翻了几页,收进了袖子里,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件法器来,放在了桌子上。
4
「追仙女第一步:发现合适的仙女。」
「如果你想告别单身的话,首先,你需要一个脱单的对象。据研究显示,朝夕相处的人更容易产生感情。那么请你环顾四周,看看周围有没有可以发展的对象。」
这写的都是什么废话。重华内心不屑道。他从书页间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他紧张了一瞬,想起来自己看这本书之前在外壳包了一层《上古神仙传》又放下心来,淡漠地看她一眼:「何事?」
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师尊你好厉害哦,这么艰涩枯燥的书也看得津津有味。我看不了几行就要睡过去了。」
说着就要凑过来跟他一起看。
他连忙合上书页,却见那姑娘的脸越贴越近,就要挨上他的脸了。
她软软的睫毛扫过他的肌肤,让他直发痒,他突然感觉心漏跳了一拍。
他呆愣愣地任由她白嫩嫩的小脸凑过来,一只不安分的小爪子还准备去翻他手上的书。
终于在她的手抓住了那书、脸就要贴上他的脸的时候他回过神来,将书抽走,另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挡住了。
「怎么这么没大没小?」他皱眉道。
姑娘这才回过神来,红扑扑的小脸白了白,她七手八脚地爬回地上跪着,低着头道:「对……对不起师尊。」
这件事也让他后悔了很多年,因为自那次后,她便牢牢恪守师徒之礼,之后哪怕他每天变着法子在她面前开屏,她也浑然不觉。
但是那时,他把自己那一瞬怪异的感觉归咎于碧梧写的破书。
妙华拖着扫把闷闷不乐地离开后,重华看着手里的《一招搞定小仙女》,摇了摇头,惋惜了一下自己的那个法器,随手将它收进了藏书阁最底层。
5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像那天一样的怪异感觉,出现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了。
她揣着扫把从宫门口经过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分神注意着她的动向,从那窸窸窣窣的响动里听她是在干什么,是扫地呢,还是除草呢……想着想着他突然回过神来,摇摇头,想要把她的身影从脑袋里摇出去。他拿出一本书来看,刚看了几行,却不由得想到他看碧梧仙君那本书的时候,她突然出现,脸贴得离他很近,他看到她的睫毛,白玉一样的肌肤,眼角的痣……
有时候她会拿着些法咒书来请教他,他远远地听见她跑过来,就开始坐立不安。他原本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但觉得这个坐姿不甚庄重,又挺直了背端坐,又觉得是否过于正式,于是她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师尊斜倚在软榻上,双目微张,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什么事?」他慵懒地问。
「师尊好。」她恭恭敬敬道,「弟子学习术法,有几处不明,还请师尊赐教。」
他点点头,就见她双手将书卷递了过来,人站得离他一尺远。
很好,很规矩。他心里想。
他伸手接过那册书,就听见她道:「弟子已经将有疑问之处批注了出来。」
他翻了几页,看见她依然站在离他好几步远的地方低眉敛目的,突然有些烦躁。
他说:「你过来。」
「是。」她小步地挪了过来。
他挥手拿出一只方凳放在旁边。
「我懒得看那么多字。你坐这,直接说就好。」
小姑娘似乎低着头偷笑了一下,然后蹦蹦跳跳地坐到凳子上,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又缩回了脑袋,老老实实道:「是,师尊。」
6
重华最近出门频繁多了。
他似乎每天都要去找月老打牌。走之前,会找到蹲在不知哪个角落拔草的妙华,叮嘱她看好宫门,好好扫地。傍晚回来,他会在门口看见翘首以盼的妙华,并且心情颇好地给她几个刚刚从月老那儿赢来的法器。
「哎,重华兄,你怎么最近天天来找我打牌啊。」月老打发了两个童子去牵红线,又和重华面对面坐着打起了牌。
「重华兄?」
月老一连叫了几声,重华才回过神来:
「哦,该我出牌了是吧。」
「你出什么呀,我看你是魂魄出窍了。」月老捋着小胡子,「每天说是来找我打牌,结果呢,魂不守舍的。再来打几天你得把弥尊宫都输给我了。」
「怎么,有什么心事?」月老凑上前问。
「本尊……本尊能有什么心事?」重华抓了一张牌,冷漠道。
「好好好,没有没有。是我多嘴了。」月老嘴上道歉,却笑着摇头,「就是你打牌能不能专心点,你这种状态跟我打牌,好像在侮辱我的人格。」
「师尊,师尊。」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重华扔下牌,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小姑娘穿着浅黄色的纱裙向这里跑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小铃铛,跑动起来叮叮当当地响着。
重华站起来,她高高兴兴地将那铃铛展示给他看:「师尊师尊,刚刚碧梧仙君在那里兜售好运铃铛,我想着师尊您在打牌,就给您买了一个,祝您每天都能赢!」
月老在后面听着,「噗嗤」笑出了声。
重华向他飞去一记眼刀。
目送那姑娘又蹦蹦跳跳地走远了之后,重华重新坐回座位。却见月老已经把牌收了起来。
「不打了?」
「你手上可是有碧梧仙君的好运铃铛那,我可怕把我的姻缘殿都输给你。」
「这铃铛多半是碧梧用来骗几百岁的小仙的,你也信?」
「我是不信。」月老一吹小胡子,「可不是有人刚刚拿铃铛的时候高兴得都快开出花来了嘛。」
「我有吗?」重华有点意外,他最多是勾了勾嘴角吧?
月老一脸了然:「刚刚那小丫头就是妙华仙子?」
「是啊。」
「你喜欢她?」
7
「不是。」听见这句话,重华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否认。
他只是关心徒弟而已,只是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对她多呵护了些,只是因为她每天在他面前跑来跑去,他才每天都会看到她,脑海里忍不住想到她……并不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才几百岁的小丫头。
「哦,不是啊。」月老意味深长道。
「其实就算是也没关系,咱们天庭向来开放,你又是这个地位……」
「月老,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重华冷下脸,语含威胁。他和月老交情一向好,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在月老面前摆帝君的架子。但是今天,月老的话也太多了,多到他又有些烦躁了。
「是。」月老发现他生气了,只好闭上嘴。
重华捏着那铃铛,踱出了姻缘殿。
他想,也许真是他太寂寞了,所以才会不知不觉对她生出那么多额外的关照来。
也许,多出去转转,见见别的仙女,就好了?
这样想着,他转头去了棋墨仙君的宫里。
回宫他问起了三个徒弟想不想去见识见识,找个对象什么的。
大弟子文华眼神躲闪,脸色飘红;二弟子眉目含春,掩面偷笑;她……她嘛,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咧开了嘴笑得开怀,只是碍于他的淫威才没有当即大喊出声:「我想去!」
这个反应如他所料,但是他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不痛快。
他说:「那好。那文华去东海参加宴会,梦华去南陆体察民情,妙妙……妙妙就去邶山吧。」
待到三个徒弟都走了,弥尊宫彻底归于清净了。
几万年前他还没有收弟子的时候,弥尊宫就是这样清净,他也向来乐得清净。但是现在,整个宫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那铃铛清脆的声音,以及源源不断的回声。他又觉得这偌大的弥尊宫,有些过分冷清了。
他绕着宫里转了转,每走到一处就会想到这里曾长出了怎样的树木,她又是怎样在每一个角落兢兢业业地除草除树。
其实弥尊宫也没那么容易长树。他用神念稍加控制,弥尊宫便会保持至少百年的洁净无尘。然而最近他心绪纷乱,那树也就疯狂生长,长得横七竖八,遮天蔽日。
他躺在寒玉床上,寒气萦绕在周身,他放松下来,任思绪飘飞,沉入梦境。
8
梦里烟雾缭绕,他迷雾深处走去,面前忽地出现一张脸,闪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鼻子抵在他的鼻尖。她呼出的气体喷在他脸上,使他整张脸不仅发痒,而且发烫了。
她似天真似魅惑地问他:
「重华,你喜欢我吗?」
声音在空旷的原野里碰撞,传回巨大的回声:
「重华,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吗……」
他仍然下意识想否认,嘴却不受控制地吐出字来:
「喜欢。」
「真的吗?」她脸上的表情似惊似喜,转瞬又皱起小小的眉头,「可是,我不喜欢你呀……」
这一瞬间迷雾四散,他发现自己正身处弥尊宫里,妙妙正牵着一位陌生神君的手,高高兴兴地跑到他面前来。
「师尊,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邶山的歆乐仙君。我们就要成亲啦。」
那仙君规规矩矩地向他见了一礼:「重华帝君好。」
他那烦闷之情又出现了。伴随着的,还有心脏的位置,钝钝的痛。
这仙君长得一表人才,礼仪举动也都极为规矩,原本是他极为欣赏的类型,又出身邶山望族,与妙妙也算相配。可他看起来,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他想,这仙君长得也太瘦了,看起来一点也不能打,要是遇到大战,如何保护妙妙?还有这鼻子长了点,几百万年前他听过一个小妖说,他们妖界,鼻子长被视为不祥的象征。总之,这门婚事他要想办法拒绝。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拒绝掉这门婚事又不让妙妙过于伤心的时候,虚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条件反射般地施了个法打了出去。同时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弥尊宫的穹顶,而他的身边巨木环绕。
他深吸一口气:「何方妖孽,扰本尊清梦?」
「师尊,有客人来了。」是妙妙的声音。
他松了一口气,突然又紧张起来——她不是去邶山考察了吗?难道……
想到梦里的情景,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铁青着脸:「是哪位神仙,因何事来访啊?」
「小仙怜鹤,受棋墨仙君指派,请帝君前去相亲。」
这下他积攒的怒气全部消散得无影无踪。
有什么比被当着别人的面被请去相亲更尴尬呢?
大概是当着暗恋对象的面被请去相亲吧。
特别是,这事还是他自己找的。
9
于是重华不情不愿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知晓了,本尊片刻就到。」
他看了看自觉地开始打扫卫生的妙妙,突然想到梦里她说的那句「我不喜欢你呀」,心里忽地又痛了一下。
他故意拿出镜子打扮起来,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只见她嘟起嘴,下巴抵着扫把,一副忿忿不平的表情。
这应该是吃醋……了吧?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起身去赴棋墨仙君的约。
说来这事是他自己找的,如今再说不去也不好。
他走的时候又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依然闷闷不乐地扫着地,心情又好了些许。便飘飘然走出了弥尊宫。
棋墨仙君精挑细选了三七二十一个仙女,环肥燕瘦,各种风格应有尽有,据说还特意请教了碧梧仙君,不可谓不尽心。只是他一坐到棋墨给他安排的小亭子里,脑袋里就控制不住地开始想,妙妙现在该做什么呢?会不会因为自己来相亲了生气了甚至哭了?他一开始出神,周身就进入了放空状态,之前在战场上的条件反射让他在放空状态下遇到陌生人,就会不由自主地释放出寒气。
于是那二十一个怀着一睹帝君尊容乃至嫁进弥尊宫美好梦想的仙女,还没有接近这座小亭子,就被像是南极寒冰一样散发着几乎能凝结成实体的寒气的大冰块给吓跑了。
等重华从漫长的走神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在相亲现场的时候,棋墨仙君的门槛已经被来索要精神损失费的仙女踏破了。
帝君难得露出了抱歉的神色,许诺下次亲自给棋墨仙君炼制一个法器,任他挑选,这才将棋墨仙君安抚住。
他又许了棋墨仙君一个要求,让棋墨仙君帮他个忙。
然后他又翩翩然飘回了弥尊宫,一眼就看见那姑娘站在门口等他。
他心里悄悄雀跃了一下。
在栖霞宫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当初碧梧仙君的那本书。他决定要正儿八经地、好好地攻略一下这个小仙女了。
——那个口诀叫什么来着?瞒近取乱上?有一条好像是说,要让小仙女时时刻刻感觉到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于是棋墨仙君按照他教的台词念道:
「我都说了,你就不能想象对面的是你熟悉的人,比如妙华仙子什么的吗!」
他接得十分自然,毫无表演痕迹:「这怎么想象啊!妙妙的气息我很熟悉啊,而且对面的仙女长得跟妙妙也不一样,一看见就出戏了嘛!」
他恍惚看见她的眉眼笑得弯了弯,于是他的心也跟着跳得快了些。
10
趁热打铁。
重华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四个字。
于是他依照碧梧仙君的「乱」字诀,精心策划了一桩牵红线的任务。端坐在榻上,分了一缕神魂去了姻缘殿找月老。
这个精心策划的任务,简单来说,就是让月老用幻术让仙界所有的仙女都有良缘,除了妙华自己。特别是那个什么邶山的歆乐仙君,一定要把红线跟别人牵上。这样他的妙妙就能顺利意识到她和他才是天生一对,天赐良缘。
他将这个任务一板一眼地讲给月老听的时候,月老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重华剑眉一挑,神色危险。
「我想到高兴的事情。」月老正色道。
「什么事情?」重华脸色怀疑。
「姻缘殿今天的饭,真香。」月老诚恳无比。
最后,重华对这次的计划做了一个总结: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牵得不对,提头谢罪。
月老嘴角抽搐,但碍于他的淫威只好连连称是,再三保证一定成功。
是日,重华以拙劣的演技表演了一出一百二十四连输。
这也就是重华要求他装成很惊讶的样子啦,其实平日里打牌,重华也连输几十场不在话下啦。月老在心里默默吐槽。
将妙华仙子留下之后,他装作满不在乎地告诉她红线的牵法,接着装作没有看见她足尖一转藏到了柱子后面,接着特意没有关神仙姻缘柱那间屋子的门。
这师徒的演技,真是一脉相承。生活不易,月老叹气。
但是在妙华仙子一边哀叹「怎么就没有一个仙女呢」一边锲而不舍地绕着柱子走了整整三圈,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那被他遗漏的暮荷仙子的时候,月老是真的慌了。
他恍然大悟为何贵为帝君的重华要搞这种幼稚的把戏来让这小姑娘牵红线了。因为这个小姑娘,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个仙女,能和师尊牵成一对。
这 cp 咯牙!月老流泪。
月老含着泪拿出了他的大剪子,咔擦咔擦把这乱牵的红线剪断了。
月老望着妙华离开的背影,开始陷入沉思:
自己的头是左手提还是右手提,是留下脖子比较不吓人呢还是不留脖子比较好呢?
11
重华发现自己精心策划的计划失败,还没来得及找月老算账,司戎神君就带来了个坏消息:子虚盗了山河锁,要打开天裂。地点就在那超脱三界之外的妙空山。
山河锁是上古神器,有开天辟地之能。虽然他知道关于那子虚的一些事情,之前也暗地里做了安排,但也不能保证此去一定能阻止他。
他一看见司戎,就知道大事不妙,于是铁青着脸将她挡在了门外。
重华是不会放任三界涂炭的,从前是为了三界。现在,一半是为了三界,一半是为了她。
夜里,他出发去妙空山之前,偷偷地溜进了她的殿内,用他清凉的手抚上她的额头。
那是他第一次那样近地看她。看她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庞,白玉样的肌肤,此刻安然闭上的眼眸,长长的睫毛,眼角的泪痣,微微嘟起的嘴唇。他用目光将她的样子描摹在了心里,确保哪怕是沉睡万年也不会忘记。
他想,不能再看了,再看,就舍不得挪眼了。
他要把手抽走的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伸着脖子向他的手上蹭了蹭。
他微微蜷了蜷手指,想要留住这一刻的触感。
在下一秒,他从云端飞向人间。
他来到了妙空山,与子虚对峙。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他看见红色的天空中坠下一个人影来。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影。他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了。
他听见她说,是为他而来。
12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重华不想回忆。在他漫长的仙生里,很少有那样让他惶然无措的时候。然而他又时不时会想起那时候她点住了他的穴道,手轻轻地抚过他的脸,对他说那些仿若遗言的话,让他好好找个师母,然后飞身上前,准备替他去死。
那一瞬间山河失色,他终于发现,原来他也有那样害怕失去的东西。
但是他又有些感谢那次大战。后来,他将她按在丛生的树木间狂吻一通,抵着她微微红肿的嘴唇逼问她到底是哪个时刻让她发现自己终于动心了的时候,她回想了很久,终于说好像是在她下定决心为他去死的那一刻。
她说,那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要害怕,只是微微遗憾,以后再也不能陪在他身边了。
她说,从那次大战回来以后她才发现,虽然每天都嚷嚷着给师尊找对象,但她从来没有设想过会有另一个女孩代替她陪在他身边的情形。在她的脑海里,她是他的徒弟,天经地义,她在他的身边,理所应当。这是她的真理,自然到不需要红线来确认。
所以她开始自觉不自觉地不想让他去找对象,想让他身边永远都只有她一个小仙女。
虽然似乎并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但是最终,他还是得逞了。
重华垂眸望向怀里的小人儿,她阖着眼眸睡容安详。他忍不住悄悄啄了一下她的脸,见她睫毛微微抖了抖,没有醒转,便忍不住又啄了一口,接着便越来越大胆,开始轻轻地覆上她柔软的两片嘴唇,手也揽上了她纤瘦的腰肢。
他正在心中窃喜,却发现怀中的人儿突然睁开了眼,一双圆圆的杏眼此刻正瞪着他:
「重华,你干嘛呢?」
他被吓得浑身抖了一抖,连忙露出一个绝色的谄媚笑容,顺势将她揽在怀里。
「夫人过分可爱,忍不住抱一抱。」
「哦?」妙华怀疑地看着他,「老实点,好好睡觉。」
说着她睡意朦胧地转过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重华脸黑了。
虽然他已经超越了碧梧仙君成为了仙界第一妻管严,但她对他如此冷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开始使坏,向她的耳朵吹气,一双手悄悄地在她的肌肤上游走。
「你干嘛……唔!」妙华果然中计了,皱着眉头转过头来,一下就被他的唇堵住。
文华和梦华早上起来,就看到弥尊宫里里外外已经长满了桃花。然而,这疯长的桃花不仅占满了弥尊宫,还在孜孜不倦地向外扩张着领土,一会儿往外伸出一根枝条来,一会儿这枝条上又开出一朵朵桃花来。一丛丛,一片片,扭动着腰肢,枝枝蔓蔓生长出来,妖娆艳丽,轻盈鲜妍。也不知是不是有微风吹过,这桃花丛微微地抖动着,花瓣便悠悠地飘落了一地。
文华吃了一惊:「这宫里几时种了桃花?」想要进去看看。
「自古桃花配美人嘛。宫里有了美人,自然是要种桃花的。」梦华一本正经。
文华将信将疑还想再问,梦华却一把将他拉走了。
重华在殿内听到殿外的动静。心里想着,桃花配美人,确实不错。他想叫这桃花日日盛开,这样待到结果子的时候,就该有个小娃娃坐在桃树上抱着桃子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