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失忆了。
把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小青梅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一个我。
他之前有多冷漠,现在就有多害怕。
害怕我弃他而去。
1
楚晏放了我鸽子。
我独自面对一桌子的饭菜,长叹,又白瞎了这桌好菜。
他不是第一次放我鸽子了。
光这个月,他就鸽了我五次。
每一次,都和沈如舒有关。
本来想着吃完这顿饭再说分手的,毕竟我和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下来,吃过一顿完整的晚餐。
他不是在忙工作,就是在找沈如舒的路上。
所以,这是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能有了。
饭桌我没收拾,楚晏电话打过来时,我正从房间里拖出行李箱。
接通电话的前一秒,我还在想他这次又会找什么借口。
结果对面的人不是他。
是警察。
楚晏出车祸了。
2
这场车祸差点要了楚晏的命。
他昏迷了快一个月,沈如舒天天从隔壁住院楼过来以泪洗面。
我乐得坐在一旁看她演戏,尤其她腿上还打着石膏的样子,越看越滑稽。
沈如舒也是病号,除了过来哭一哭,其他什么也不能做。
我本着最后的良心,没有在楚晏最难的时候离开,而是选择留下来,等他醒了再走。
每晚,我都会给他读一首德语诗。
医生说他听得到。
我有私心,给他读的都是过去他追我时抄写过的诗。
就当是还给他了。
楚晏醒来的那天,我刚好外出接了个美食专栏采访。
再回病房,天都变了。
楚晏醒了,却忘了所有人。
除了我。
他只记得我。
看到我时两眼放光芒,像被雨淋湿的狗狗终于等到了来接他的主人。
我是他唯一的记忆。
「小猫,你来了。」
3
楚晏已经很久没有叫我「小猫」了。
那是他曾经最爱叫我的昵称。
自从沈如舒回国,他对我就只剩下了「宋凝」这个名字。
医生说,他大脑受过重创,导致部分记忆细胞受损,有些人会什么都不记得,有些人会选择性遗忘,甚至是选择性记忆。
楚晏只记得我。
连他最好的「朋友」沈如舒都忘了。
医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如舒也在。
我看着她脸色的血色一点一点的褪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哪还有半点我刚认识她时的明媚风光。
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在幸灾乐祸。
但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4
我这人好面子,不喜欢把自己感情上的难堪公之于众。
之前和楚晏的貌合神离,连朋友都不曾倾诉,一度难忍自抑到必须服用安眠药才能进入深度睡眠。
沈如舒越是过分,我就越是不愿低头。
出于绝对不能让沈如舒看出我的软弱的想法,对外我只习惯展示自己过得很好的一面,仿佛她不值一提。
在外人的眼里,我和楚晏始终恩爱如初。
至于情感内絮如何破败,只有我们自己清楚。
哦不,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和楚晏分手是我一晌清醒做的决定,还没来得及通知身边的人。
包括楚晏,没等我说,他就出了车祸。
这下倒好,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和楚晏的感情已经走到尽头,就算是沈如舒也不能确定,否则先前也不至于一次又一次的试探。
他们只知道楚晏是为了回家陪我才出的车祸,道德的枷锁把我高高架起,我根本没办法把自己摘干净。
在楚晏只记得我、信任我的情况下,我在这个时候始乱终弃,做错事的那个人反而变成了我。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明明是他对不起我。
明明是他,在我生日的那天抛下我,去守了扭伤脚的沈如舒一整夜。
明明是他,在我发高烧的时候去看沈如舒的演出,只为给她献上第一束鲜花。
……
「囡囡,他现在就听你的话,阿姨只能拜托你了。」
楚妈妈的话让我从回神。
看着她鬓角徒增的白发,因为楚晏车祸失忆,她一下苍老了许多。
在她恳切哀伤的目光下,我逼着自己点了头。
「您放心,我会尽量帮他恢复记忆的。」
5
帮助楚晏恢复记忆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
「我们已经分手了。」
彼时楚晏还在观察家里的陈设,我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结果他只是问我:「小猫,家里为什么没有你的东西?」
而我当然是直接告诉他分手的事实。
他果然不信。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我不可能会和你分手。」
「为什么不可能?」
我冷冷地看他,「你爱上了别人,我们就分手了。」
楚晏一脸震惊:「除了你,我怎么会爱上别人?」
「那不得问你自己吗?」
话音刚落,楚晏倏地痛呼出声,脸上表情痛苦狰狞,一度疼到打自己的脑袋。
我被吓到,连忙过去抓住他的手:「你没事吧?」
他头疼难忍,反握住我的手时整个人都在抖。
抬眼满是受伤,仿佛我真的冤枉了他。
「小猫,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所以你才这样说?
「你别说这种气话,我受不了。」
「……」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楚晏。
向我低头,对我示弱。
这一眼,我好像看到了过去的他的影子。
那个眼里只有我、因为我随便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就牵动全身思绪的楚晏。
不是那个注意力被沈如舒转走,还叫我大度一点的楚晏。
想到沈如舒,我瞬间清醒了。
放开他,我站起来。
「你知道的,我不会骗你。不过你现在的情况,多说无益,以后你就知道了。」
6
但恢复记忆没有那么容易,光是认人就是一大难题。
哪怕是面对楚妈妈,楚晏也只是平淡地用看陌生人的眼神叫一声「妈」,疏离冷漠,毫无感情。
更别提说其他人。
跟他说得再多,他都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认识了,但又没完全认识。
这很割裂。
有好几次,我都撞见楚妈妈在偷偷抹眼泪。
我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说一开始我怀疑楚晏有装的成分,在见他对楚妈妈的态度之后,我确定,他是真的失忆了。
家人是他的底线,他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好在楚晏在恢复记忆这件事上还算配合。
他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就算没有代入感,也会像背书一样把我说过的话记在脑子里。
只除了,和我分手这件事。
他格外的执拗,说什么也不承认。
半个月过去了,我只要一提到分手的事,他还是会头痛。
我问过医生,医生告诉我,这是因为他抗拒想起那些让他不愉快的事。
不愉快的事。
那沈如舒呢?
沈如舒总能让他愉快了吧。
于是我约了沈如舒。
沈如舒一直在等,自然满口答应。
挂了电话以后,我有些失神,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主动撮合楚晏和沈如舒。
现在楚晏的记忆里,我和他彼此相爱,没有任何人插足。
沈如舒也只是一个陌生人,过去因为沈如舒而发生的长达半年的矛盾,他忘得一干二净。
多讽刺。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他的爱情居然需要沈如舒来做参照物。
没有沈如舒,他才会全心全意地爱我。
这样的认知让我无法面对他,还不如让他自己直面现实。
等他恢复记忆,我就能离开了。
7
沈如舒来的时候,楚晏在书房开视频会议。
他现在每天都会腾出两个小时工作,再多就不行了,脑子受不了。
「小猫,是不是饿了?」一看到我,他就暂停了会议。
我摇头,「有人在小区门口的那家咖啡厅等你,你去见见吧,看看能不能想起来。」
他很听我的话,也没多问。
只是见我还站原地不动,他奇怪:「你不去吗?」
「我就不去了。」
楚晏安静下去,看了我很久,说:「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他猜到了。
我说了那么多天,他就算不想听,也都听到了。
就算他不相信,也得承认,沈如舒这三个字,一直横亘在我俩之间。
「她一直在等你。」
楚晏默然,声音低了下去。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一直把我向外推?」
他看过自己和沈如舒相处的细节,坚信自己和她只是朋友关系。
可这东西哪能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
失望是日积月累的,感情也是。
也许他们言语上没有暧昧,可相处过程上却处处表明他们亲密得过份。
这不是轻飘飘的一句「我们只是朋友」就能一笔带过的。
「朋友」不是挡箭牌。
他还是不理解。
我突然很累。
「楚晏。
「过去的事你忘了,我没忘。
「有件事你失忆之前我就知道,但是从来没有告诉你。
「沈如舒三月那场演出,我去了。」
那天我发高烧,给他打了好多电话都没接。
我知道他在看沈如舒的舞台剧表演,沉浸式投入,开了勿扰模式的手机,电话都打不进去。
入场票沈如舒早就快递邮给我了。
他们相识多年,只要沈如舒在楚晏所在的城市演出,他都会去捧场,给她送出第一束花。
我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明知沈如舒是故意的,还非要给自己找罪受,病得浑身发烫,仍是叫了车去剧院。
到时已经结束了。
内部票,可以去后台合影。
我看着楚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复述当时的场景。
「我亲眼看到她抱了你,亲了你,你不但没拒绝,还高兴地包圆了在场所有工作人员的夜宵。
「好一对璧人,看着多幸福啊。」
但那幸福不是属于我的。
它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让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8
我第一次见沈如舒,是在两年前。
楚晏带我去看她演出。
台上的她光彩照人,绝对的焦点。
楚晏总说她性格大大咧咧,跟男孩儿一样,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直到在后台见面,她一见到楚晏就飞奔过来一个拥抱,鬼灵精怪地调侃道:「你今天可不是第一个送花的人哦。」
楚晏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她,而是搂过我的腰:「我女朋友,宋凝。」
眼看着,沈如舒脸上的笑僵硬一瞬又再次扬起,她落落大方地伸手:「你好,我是沈如舒。」
她好漂亮。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楚晏说,他俩初中就认识,是最好的朋友。
因为他俩的零距离感,我还问过楚晏:「如舒那么漂亮,你一点都没动心过吗?」
「没有。」他毫不犹豫,「而且她也不喜欢我,恋爱史比我丰富多了。」
他言之凿凿,再加上后来沈如舒也不是经常在本地活动,还曾带我们见过她的某任男友。
我便信了。
信他们亲密无间的关系纯洁坦荡。
这样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
是在去年九月。
楚晏向我求婚之后。
9
我以为楚晏去见沈如舒,估计要很晚才回来。
毕竟沈如舒在电话里告诉我,她打算带楚晏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我去厨房煮咖啡,准备做咖啡测评。
结果还没煮到第三杯,楚晏就回来了。
我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脸上表情平淡:「说完该说的就回来了。」
我了解楚晏,每当他露出这个表情,就代表他心里有事。
「你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
看来是没有讨论出结果。
「她跟你说了什么?」
「那不重要。我去叫她,也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什么?」
「我和她的关系止于友情。」
那后台那一幕又怎么解释呢?
我叹气,关了咖啡机。
「如果不是车祸,你现在应该已经和她在一起了。」
我现在能够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这些,那是因为我和他确实爱过。
残存的感性让我不愿和他撕得头破血流,只想好聚好散。
若非如此,那天我也不会准备那顿最后的晚餐。
但这并不代表他忘了,我就会原谅他。
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不,这一定有误会。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些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怎么都想不通。」
楚晏定定地看着我,「小猫,那不是我。」
10
其实我也想不通。
求婚之前我和楚晏几乎没有吵过架,矛盾都是我答应求婚之后发生的。
因为沈如舒。
那个月她突然宣布加入新剧团,减少了往外飞的频率。
以朋友之便,行暧昧之事。
介入得无声无息。
我找不到他们越界的证据,偏偏他们做的每件事都让我有苦难言。
看似无心,却让我和楚晏在无形中多了第三个人的话题。
女人的第六感叫我警惕,可楚晏从来不以为意。
甚至,觉得我想太多,太敏感。
那天,他不耐地对我说:「宋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和沈如舒根本就没什么,你能不能大度一点。」
我知道他当时在因为工作的事烦心,可他那一刻的表情,还有话,却还是像刀子一样剜我的肉。
我忘不掉。
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从回忆抽出,我摇了摇头,说:「没关系,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他听出我的讥讽。
竟是眼眶湿润:「如果我想起来了,你就会离开我,对不对?」
我点头:「对。」
11
事情已经发生,不是他失忆了就能一笔勾销。
但楚晏比我想得更要执着。
他在网上找到了很久以前我记录过的和他的恋爱笔记。
那是一个私密论坛,写的都是些很琐碎的小事,早在两年前我就停更了。
当他拿给我看时,尘封的记忆被打开。
「爱一个人就是支持她做的所有事情。
我说我要做美食测评博主,小狗说好。
然后他在一个月内重了七斤。」
「阿姨是小语种教师,小狗耳濡目染,偏爱给我抄写德语诗。
到今天正好 52 首,我要装订起来等老了以后重温。
他说他不懂浪漫,
我不这么认为。」
「和小狗吵架了。
原因是他说结婚想去马来西亚度蜜月,而我想去冰岛。
好幼稚哦,还没结婚就说这些。
但爱人本就如此。」
「跟小狗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小狗做了一桌不怎么好吃的饭菜。
庆祝我们正式走进彼此的生活。
真希望日子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
「……」
如果不是他给我看,好些我都忘了。
但失忆的他却对这些小事的记忆尤为深刻,我看着他又要往下翻,制止了他。
「你昨天不睡觉,就是为了找这些?」
他一夜未睡,电脑屏幕上的光投在他脸上,但他眼神温柔,不见疲惫。
「你今天说我见了沈如舒就会明白。
「我不想见,也还是去见了。
「可听她说起以前上学的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她哭了,我满脑子都是我居然会喜欢她这个悖论。
「宋凝,爱一个人是有痕迹的。
「我现在很确定,从头到尾,我只爱你。」
12
过往的甜蜜被翻阅出来,我不是没有感觉的。
但我越不过心里那道坎。
爱是真的。
恨也是。
我和楚晏现在的关系就像是辩论赛对手。
他抓着过去相爱的证据,我有着后来背叛的记忆。
他坚定是有误会。
而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谁都不服谁。
能破冰的,只有恢复记忆的楚晏。
13
受那些恋爱笔记的影响,我连做了好几天的梦。
梦里有我和楚晏,也有沈如舒。
在看到演出后台那一幕之后,我一阵头晕目眩,强撑着身子回了家。
我从上帝视角看到梦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明明身子发着高热,却还是觉得冷,在被窝里一边发抖一边流汗。
此前我可以自欺欺人地骗自己想太多。
但在看到他们相拥亲吻过后,所有伪装出来的体面都崩塌了。
楚晏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厚重的脂粉味。
我直接呕了出来。
他被吓到了,送我去医院的路上一直在道歉。
说自己不该不看手机,不该没有发现我身体不舒服。
独独没有说自己不该和沈如舒在后台那般。
我多想问他,他陪沈如舒吃夜宵了吗?
但我最后还是没问。
那场病让我住了三天院。
楚晏贴身照顾,我却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
他当我在闹脾气,也不介意,近乎讨好地陪着我,连工作都带到家里。
在我眼里,他那只是心虚罢了。
我没有拆穿他。
那么多年的感情,我没办法说放就放。
没过多久是我生日,我决定和他好好谈谈。
但他给我留下的,只是潦草的一句信息:
「沈如舒出事了,我去去就回。」
这一去,就是一夜。
……
梦醒时分,我泪流满面。
随即窗外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门口似乎有脚步声,但雷雨交杂,我听得不太分明。
等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我从门缝看到大半阴影。
楚晏在外面。
他知道我怕打雷,却再没立场进来陪我。
我看着天花板,不明白我和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14
生活照旧,又是半个月过去。
楚晏把该见的人见了,该听的话听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他仍然只记得我。
就算是提起曾经的朋友聚会,也只对我有印象,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在乎。
大概是想弥补过去犯的错,楚晏对我愈发的好。
因为病情居家办公,他有了更多的时间陪我。
前段时间的连续暴雨,他每晚都守在我的房间门口,直到雨过天晴。
我装不知道,他也没有提。
除此之外,雷打不动的一日三餐,提前给我准备的拍摄道具,每天一篇的德语诗,做了很多去冰岛的旅游攻略……就好像回到了过去他追求我的时光。
即便我每次都泼冷水,嫌他做的菜太咸,说他买错相机型号,看也不看就把诗集还回去,对他做的攻略视而不见……他也还是会笑脸相迎。
面对这样的他,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你不用这样。」我说。
「我只是在做我自己想做的。」
他低着头,声音很轻,「这应该也是我让你伤心难过的那段时间最想做的。」
我沉默许久。
那为什么没做呢?
一切都太迟了。
其实上次见面过后,沈如舒有来找过楚晏几次。
估计是上次说的对楚晏来说没有信服力,她还带了不少他俩上学时的合照,每一张的背后都有故事。
如她所说,少年少女的心思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
偏偏出了我这拦路虎,把他们的路给堵死了。
她说:「那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以说忘就忘……楚晏,你是喜欢我的,如果不是宋凝,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她哭得那么漂亮,我看着都为之动容。
可楚晏不仅无动于衷,当着我的面,他一点台阶都不给,脸上的厌烦难掩,连绅士风度都没了。
直言:「我还是那句话,无论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我都不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做十几年的普通朋友,你真的想太多了。」
沈如舒险些崩溃,「难道你对我的那些好,都是假的?」
「让你有误会,是我以前的问题,这种问题,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
我望向楚晏,此时他的神情,决绝又清醒。
沈如舒自尊心何其强,我还在旁边看着,这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再说不下去。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临走前,在楼梯口,她崩溃得跌坐下去,捂着脸痛哭。
她问我:「你赢了,很得意是不是?」
我没回答。
只是想起一件事。
在我生日那天,楚晏放了我鸽子,去医院陪她。
我守着生日蛋糕,在零点,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
「生日快乐。」
那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爱里谈何输赢。
如果需要争才能拥有,那这份爱不要也罢。
15
周六,我和楚晏照常回楚家吃饭。
饭后楚晏接了个公司打来的电话,我则陪着楚妈妈喝茶。
她满脸愁容:「阿晏还是没有想起来。」
「别担心,早晚都会想起来的。」我安慰她,「而且他现在适应得很好,除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不管是工作,还是认人,都没什么大问题了,不仔细问的话,基本看不出来。」
「但眼神骗不了人,我一看到他那样和我说话我就……」
楚妈妈有些哽咽,又摆摆手,「算了,已经比最开始的时候好太多了,何况现在有你陪着他,我也没别的要求了。」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楚妈妈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和楚晏的感情状态,她只剩下楚晏这么一个亲人,楚晏已经不记得她,我没必要再加这把火。
等楚晏恢复了再说吧。
前阵时间暴雨,花园有块凹坑积了不少脏东西,还有藤蔓长势夸张,已经爬上二楼阳台,夏季蚊虫又多,我和楚晏打算帮楚妈妈清理完再走。
这类事情我们去年也做过。
不过那时是种花。
这一次,是除草。
藤蔓疯长,楚晏上了二楼。
他在楼上裁枝,我在楼下接应,配合得还算默契。
我一边干活,一边像平常一样提起过去的事,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你还记得去年我们种了什么花吗?」
「玫瑰。」
「还有呢?」
楚晏略一皱眉,摇头。
「当时,」我深吸一口气,「当时还有第三个人的。」
「第三个人?」
「嗯,你要不要想想是谁?」
楚晏手里的动作停了。
我也跟着停下来,仰起头等他的答案。
是沈如舒。
那天沈如舒也在。
但那时她还没那么明显,只是在一旁孜孜不绝地和楚晏聊起他们高中的事。
我插不进话,也没多想,权当故事听,还能多了解了解楚晏。
现在再回想,很难不觉得她是故意的。
只见楚晏垂眸,用力地剪下最后一根乱枝。
「没有第三个人,只有我和你。」
我看着他的脸。
但他没有看我的眼睛。
他在撒谎。
16
沈如舒被换角一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天我在家看冰岛旅行纪录片,朋友给我发来消息,问我知不知道。
我点开视频,反复看了三遍,都不太敢确定这是沈如舒会做的事。
三月公演完美落幕,此后沈如舒在训练时扭伤脚踝住院,当晚楚晏放了我鸽子,就是为了陪她。
如果我没记错,这事还牵连了团里的另一个舞者。
我以为是意外。
「不是意外,她故意的。」
朋友说,这个原视频最开始放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俩人的互动,把沈如舒的摔伤都算在了对手的失误上。
没有人看到镜子里的真相。
从镜子里的动作看,再结合此前反反复复的训练,排除沈如舒对舞蹈动作不熟练的情况,那就只剩下一个说法了。
「可她为什么这样?按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拿跳舞开玩笑。」
「对她们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她受伤是在一巡结束后,恢复又正好卡在二巡筹备初期,这么刚好的时间点,那个被她冤枉的女生怎么可能不站出来?
「何止是剧团呢,哪里都是这样,你不行,那就别人顶上,没有什么是非你不可的。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反正圈里的都知道,她之后估计要退幕后了……」
朋友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我知道她是在替我解气。
虽然我没告诉过她沈如舒的事,但她护短,全靠本能排斥。
挂了电话,我呆坐许久。
楚晏从书房出来,见我发呆,「小猫,怎么了?」
我缓缓地看向他,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如果需要费这么大的动静才能把你叫走,你那天为什么不拒绝她呢?」
为什么要抱她?
为什么要让她亲你?
为什么要在众人起哄的时候说包了所有人的夜宵?
他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大学时他请了我全寝室的人吃饭,我明明和他说过的。
只有男朋友才会这样。
楚晏表情凝滞,竟是听懂了我在说什么。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
「对不起。」
17
楚晏想起来了。
在他失忆的第三个月。
18
其实我不是没有看出来的。
打从他抄德语诗开始,我就怀疑了。
诗里的悔意和歉意实在明显,跟当初他追我时抄的内容,完全两回事。
但我不确定。
真正确定了,是在他对沈如舒过于果决的态度,和花圃那次他不敢看我,那是他心虚的表现。
我一直在等他主动承认。
又或者说,我不想太快拆穿。
有那么几个瞬间,看着他像大学时候那样笨拙地对我好,雷雨天气守在门前而不入,我也曾动摇过,心软过。
总想着再等等吧,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光了。
就像是偷来的一场梦,梦里没有缺憾,只有圆满。
如果我也失忆就好了。我不止一次这么想。
抱着这样的想法,
拖着拖着,就拖到了今天。
19
楚晏是暴雨夜那天想起来的。
那晚,他做了个梦。
梦里只有宋凝一个人,其他人都戴着面具。
宋凝身上穿着大学时他送给她的旗袍,在镜子前,她笑着问他好不好看。
他点头。
俩人第一次见面,她就穿着旗袍。
他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那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会。我永远喜欢你。」
「那沈如舒呢?」
他皱眉,沈如舒是谁?
宋凝转过身来,脸上赫然戴着一副面具。
她歪了歪头,用力把面具扯了下来。
「是我啊。」
楚晏猛然惊醒。
窗外雷雨交加。
同时清醒的,不只是梦境中的楚晏,还有现实生活中的他。
「那天晚上,在你醒过来之前,我进过房间。」
我坐在他对面。
这场对话,迟来了整整四个月。
「你当时在哭,哭着叫我的名字……连在梦里,我都在做对不起你的事。」
如果没有失忆,他也许还会轻描淡写的为自己开脱。
但他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过我心灰意冷的样子,
他胆怯了。
「我不敢承认。」他说,「我怕我说了,你就再也不理我了。」
是了,我很少会在楚晏面前掉眼泪。
相反的,他更容易被我感动,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说他好爱我。
但有时候,爱只是一句空话。
最不能当真了。
19
沈如舒从小就喜欢跳舞,但家里从商,更希望她能把心思放在正道上。
楚晏是唯一一个支持她的人。
在她真正的站上舞台,楚晏也是第一个给他鼓掌的人。
她问楚晏:「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楚晏说当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们说好了,只要沈如舒还在跳,楚晏就一定要当第一个给她献花的观众。
后来,宋凝出现了。
沈如舒不喜欢宋凝。
在她看来,宋凝剥夺了楚晏对她的关注度。
从前楚晏只看得到她,可宋凝出现后,他就只能看到宋凝了。
甚至,不再争当第一个送花的观众。
她不高兴,于是把对朋友的占有欲发挥得淋漓尽致。
只有他们俩知道的话题,一个眼神就能意会的默契,把宋凝隔绝在外,她乐此不彼。
因为跳舞没空逛街,所以可以拜托楚晏出差时帮她买宋凝也喜欢的饰品;
因为总是一个人,所以可以让楚晏在自己生病时过来送药煮粥;
因为宋凝恐高,所以可以单独约楚晏一起组队户外攀岩……
沈如舒和楚晏真的认识太久了,她实在清楚楚晏对朋友的「度」在哪里,每当她在边缘试探,她总能如愿看到宋凝脸上失落的神情。
看,不是所有人都能插入他们之间的革命友谊的。
可是渐渐地,她也快分不清自己这么做的目的。
直到楚晏告诉她,他跟宋凝求婚了。
……事情在她嫉妒到发疯的那一刻终于明朗。
原来,不是朋友的占有欲。
而是,她喜欢楚晏。
在那之后,沈如舒变本加厉。
她能感受到楚晏和宋凝的矛盾是因她而起。
尤其是那次,她带着老电影的碟片过去找楚晏。
她和楚晏都喜欢看老电影。
当时看的电影,他们曾一起重温过好几次。
但宋凝是第一次看。
所以在他俩窃窃私语剧情时,宋凝忍无可忍,一声不吭地回了房间。
那天晚上,他们吵架了。
争执声快要穿过门板压过电影的背景音。
而沈如舒一直没动。
把电影看到最后,她才悄声离开。
20
「那天在后台,我也没有想到会那样。」
楚晏说,当时沈如舒只是想让他帮一个忙而已。
「团里有人跟她表白,她说她不知道怎么拒绝,所以想让我配合她演场戏。」
「演戏?」
我嘲讽一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定是你?朋友的分寸在哪里?你答应的时候,还记得自己是有女朋友的吗?」
楚晏一噎。
「那天要不是我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是不是早就和她一起去吃夜宵了?」
我现在想起那天还是会胸口发疼,「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一切都太突然了,你被赶鸭子上架的假扮她的男朋友,那在她亲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起过我,哪怕一秒?」
无论真假,那瞬间的亲密都是实打实的。
楚晏无力地道:「我不知道她会突然亲我,答应帮忙的时候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可当时那个情况,所有人都在看着,我骑虎难下,直接走了她会很难堪。」
我冷冷地看着他。
「所以这就是你的解释。」
「……」楚晏捂着脸,像在忏悔,「我知道我是怎么都说不清了,但是小猫,我绝对没有想过背叛你。在知道她的心思后我立马就和她划清了界限,只是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偏激,用脚伤来和我道歉。」
「道歉需要一天一夜吗?」
「不是的。」
楚晏说,如果他不留在医院,沈如舒就会告诉我他们在后台发生的事。
「我怕你知道了会离开我。」哪怕楚晏问心无愧,也不敢赌,「我们当时的关系,太脆弱了。」
「原来你都知道啊。」
我抬头,看向餐桌上的吊灯。
家里的每个家具,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想到什么,我不禁笑出了声。
楚晏不解,眼里是悲痛,还有无尽的悔意。
「那你知不知道,连我出现在后台,都是沈如舒算计好的?」
不管我看没看到,她都赢了。
「一个算计我,一个瞒着我,你们俩,可真是好朋友啊。」
哪有什么难言之隐。
真正无愧于心的话,是不怕说出来的。
隐瞒是大忌。
他肯定也有觉得我「无理取闹」真烦的时候吧?
在接受沈如舒示爱时会不会有那么一秒钟的心动呢?
楚晏表情大恸,却一句话都没办法反驳。
眼里的视线开始模糊,我忍了那么久,还是没忍住。
楚晏想帮我擦眼泪,隔着餐桌,又像隔着山海。
后来他还说了很多对不起。
但对我来说,好像也不重要了。
21
楚妈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收拾行李。
「囡囡,你明天还要回来吃饭吗?」
我从小跟在外婆身边长大,高三那年外婆离开,甚至都没等到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大学时认识楚晏,是我觉得最幸运的一件事。
怎么会有一个人这么爱我?
很可笑,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对我无微不至,与我感同身受。
特别是在见过楚妈妈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再感慨自己的幸运。
要说我离开这里,最舍不得的人是谁,非楚妈妈莫属。
「当然回啊。」
我停下手里的事,「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啊。」
「听了会儿戏,琢磨着听不进去,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那不行的啊,太晚睡明天又要犯头痛了。」
楚妈妈说才不会,难得多话,又问我明天想吃什么,东一句,西一句的,声音叫我安心。
在挂电话前,她突然又叫了我一声:「囡囡,你以后会回来看妈妈的吧?」
我一愣。
眼眶瞬间湿了。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求婚后迟迟不领证,失忆后从没回去过过夜,楚妈妈心细如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我笑了一下,镜子里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会的啊。」我说。
楚妈妈跟着笑,声音依旧温暖。
「那妈妈就放心了。」
22
我回楚家住了三天。
只有我。
楚晏以工作为由,一直躲着我。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我又做了一桌的饭菜。
这是我三个月以来第一次下厨。
楚晏深知这顿饭意味着什么,拖到最后一秒才出现。
「什么时候的飞机?」楚晏问。
「明后天。」
「待多久?」
「不知道。」
对话在用餐时进行,说到这,楚晏放下了筷子。
他看上去不太好。
这几天为了躲我,他几乎是住在公司了,连胡子都没刮干净。
「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他说。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放下就好。」
失望是会积累的。
会爆发是因为被塞得太满,不仅仅是越界的那一瞬间而已。
曾经我也以为我可以接受楚晏和沈如舒过于亲近的友情。
但我发现我做不到。
一个电影要陪不同的人看两遍,炸鸡的口味要分别记两份,三个人的世界太拥挤了。
楚晏失忆大概是老天爷给我和他的一个机会。
但事实证明,破镜难圆,伤口难愈,痕迹永留存。
与其小心翼翼地继续在一起,磋磨到最后再不欢而散,还不如就此放手。
去冰岛是我四个月前就做好的打算,因为楚晏出了车祸才耽搁。
以前想着两个人一起,现在发现一个人也不是不行,反而更自由。
这一百天是我的极限,我不可能一直把自己困在这无风之地。
时间一到,也该结束了。
「你还会回来吗?」楚晏问我。
我没回答。
他还是很认真:「我会等你。」
「不需要的。」
我说:「你现在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你对我还有感情。
「等我离开一年,两年,你就会慢慢把我忘了。
「到时候你会有你的另一半要照顾,我也会有我的。」
当我说到最后一句,楚晏皱了下眉。
他说:「我在车祸把所有人都忘了,唯独只记得你。
「小猫,不管是多少年过去,我都不可能忘记你。」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曾几何时,我不也觉得自己会和楚晏一直在一起吗?
既然参不透未来,那就珍惜当下吧。
世上的爱分很多种,拘泥于一种是困扰,探索更多才是自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