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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城中村的黑夜

顾升国,他和我父亲是同一年的兵,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在他儿子考取了南京大学后,他就退到政务大厅工作,天天过着睡足 10 小时的养生生活。他做起事来有条不紊,时常给我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突然一时兴起要给即将进入社会的我科普黄赌毒,他告诉我,年轻人总觉得要趁着年轻去寻求刺激,觉得自己吸毒只要不上瘾、赌博只要不赌大、性行为只要不患病就行,这都是错误的。更何况年轻人根本就不知道隐藏在这些背后真正的罪恶。接下来,他告诉了我一个他所经历的真实案件。

以下内容为对顾升国口述的记录和整理。

案件发生在 2009 年,那时候还没有现在遍布街头的摄像头,但是我们这个城市一直治安都很好。一个城市治安的好坏,不是由摄像头的数量决定的,而是由人流量决定的。像我们这种外来人流量小、老年化严重的城市,一年到头,警察处理最多的就是针对老年人的诈骗案和学校小混混的打架斗殴案。在这个人口不足 50 万的小城市里,别说邻居,一栋楼的人都互相认识。哪里出了事,等警察到了现场,围观的大爷大妈经过讨论后,都能准确地说出罪犯的名字了,接下来就靠警察抓就行了。我当时没想到,即便这么和平的城市,也会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案件。

那年夏天,在隔壁辖区一个出租屋内发现一具女尸,尸体是群众在闻到臭味后,破门而入发现的。等警方到达现场时,尸体已经被各路群众围观,所幸围观群众都不敢碰尸体,女尸已经高度腐烂,呈巨人观,很难从长相推测出女尸的身份。案发现场是一个 70 多平方米的出租屋,尸体在出租屋内的床上躺着,因为尸体腐烂严重,不少皮肉组织已经和床铺黏在一起,光把尸体运走就调动了全市所有的法医。

同时警方对现场进行了仔细勘查,除了从死者枕头里发现了一枚戒指,这里其余的东西几乎被洗劫一空,加上案发现场破坏严重,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而这里的住户几乎相互不认识。通过初步走访,警方甚至还得到了几个不同的名字,对于死者,他们表示基本上一周才看见一次。而房东提供的也是没有经过严格登记的信息,死者是在 2 个月前租的房子,登记的身份证号码和姓名全是假的。

之后法医给出的结果更让人毛骨悚然,经鉴定死者死亡时间超过 72 个小时,死于吸毒过量引发的心脏病,但是由于体内检测到的剂量太大而且很集中,法医认为死者更有可能死于他人强迫注射吸毒过量而死,这就意味着死者的死亡是他杀所致,而且绝不是普通的入室抢劫杀人之类的。这个报告在当时迅速引起了领导们的注意,急忙成立了专案组,抽调了大量警力,连我这种好不容易爬出基层的老员工都被调了回去。

但是案件还没开始就陷入了僵局,死者身份依然没弄清楚,警方查了监控录像,根据最近见过死者的人的描述,画了几幅人像,再拿去给可能跟死者见过面的人核对。最后基本得出,死者年龄是 20~30 岁。只不过死者也太奇怪了,作为一个普通人,跟周围人的接触也太少了吧,导致当时获得死者相关信息的难度巨大,鉴于这种特殊情况,当时我们分析,死者的常住地点并不是死亡的地方,死者要么是刚刚来本地,要么是患有疾病,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死者可能从事违法工作。

接下来,警方依据这几个推测展开调查,从出租屋附近的银行、医院入手。同时警方对最近入监和刚放出去的人员也进行了召回走访,其中重点放在从事性工作的人群。在我们这个不足 50 万人的小城市,性工作从业者大概在 2000 人,然而当时警方掌握的性工作者信息只有不到 200 人,更何况这群人老奸巨猾。虽然当时的工作进度进行得很慢,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询问一个老鸨时,她说她认识这个戒指,而且对这个画像中的人十分眼熟,有可能是 4 个月前被临时叫来坐台的一个小姐。通过这个消息,警方迅速找到了一个之前跟死者一同工作、关系较好的性工作者吴妙珊,这名性工作者已经不再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她用近几年赚到的钱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还过得去,面对警方的调查,她还特地要求警方人员不能穿警服出现在她的店里。

通过对她的走访,我们得知:死者名叫胡彤,26 岁,2006 年在 XX 娱乐会所从事收银员的工作,吴妙珊也就是那时候和胡彤认识的。吴妙珊当时是一名性工作者,如同她所说的,一个收银员一个月工资才 2000 元不到,她一周就能拿到这么多钱。胡彤当时也是在这种环境下受到影响,成为了一名性工作者,吴妙珊提到胡彤早在 3 个月之前就决定单干了,大概是被人包养了,而且她们也有 2 个月没有联系了。这个包养的人可能是 XX 建筑公司的李工头和某私立中学的主任,此外她还提供了胡彤的日常住址和电话号码。

之后,警方对死者胡彤的电话通信以及住址进行了调查,发现手机早已关机。从通信公司给的记录来看,胡彤和李工头的最近一次通话在 2 个月之前,而短信方面根本找不到什么可疑点。此外,她和那个中学的主任根本没有任何联系。虽然如此,警方依然相信犯罪嫌疑人有很大可能是通过电话联系到死者的。

同时在死者日常生活的住处,警方发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一个电话簿,一份没吃完的泡面。通过这份泡面里的蛆,断定死者冲这碗泡面的时间,大概在尸体被发现的 4 天前,通过确认发现没有其他人进入,这也就意味着死者在死亡前 4 天还在日常住所。所以我们当时推测,死者极有可能是在当天被匆忙约出来之后遇害的,同时结合电话簿和通信记录,我们在几天的排查之后,发现了另一个嫌疑人李辉,他是李工头的亲侄子,就在李工头手下工作,他与死者保持着一周一次的通信,就在死者死去前一天还与死者通过电话,可以说李辉在当时的嫌疑巨大。

但总的来说,这案子跟李家脱不了关系了,这个案子还跟毒品有关,就在之前,李工头手下的工人中有吸毒被抓的,而 XX 建筑公司有片地就是李工头的势力范围,这里住的大多是进城务工的工人,也就是所谓的城中村。我国的城中村不同于外国的贫民窟,它形成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合理规划,所以城市中空出来一片修啥都修不了的地方,这种地方通常是未拆迁的农村。城中村在当初的确属于三不管区域,原因就是人员流动量太大太复杂了。不同于入住宾馆需要进行相关的身份登记,城中村的人入住几乎不需要任何手续,只要向负责人打个招呼就行了。所以,人员什么时候入住,住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想找的人昨天还在这里,今天就搬走了,对于警方来说,想在这里开展工作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当初我就是被派到城中村调查的人之一。

我 1999 年退役,2000 年入警,那时候我已经在基层工作了 7 年,本来已经调到市局里工作,但是由于我积累了相当多的基层工作经验,面对这种大案子,我肯定是义不容辞了。上面给我们的任务就是初步摸清这个城中村到底有没有贩毒的迹象,我们一行人一踏入这里,就引起了围观。的确,一般警察来这种地方都是来抓人的,在以人口普查借口驱散了围观群众后,我们开始了走访调查。我告诉一同走访的民警注意观察有没有人腿部有针孔,以及穿长裤子的人也要重点注意一下,但凡遇到上述两种人就上前询问,对于有针孔的人要做好信息记录,以便以后能及时找到他们,同时警告他们注意不要有身体接触。

而我则领着几个新警去翻垃圾,寻找是否有注射毒品用的针管,对于钱不多的吸毒人员来说,注射毒品是最佳的方式,因为注射不但便宜,还能最有效地过毒瘾,但是通常针管注射是几个人一起用,一剂药几个人平分注射,而艾滋就在其中滋生。所以垃圾堆极有可能有吸毒者使用过的注射针管,由于当时正好是夏天,城中村本来就弥漫着一种恶臭,到了垃圾堆,恶臭已经是让人发呕了,我把事先准备好的口罩和手套分给民警们,一群人就在已经堆成小山的垃圾堆中开始搜寻。

终于有人在一个垃圾袋里发现了 3 个针管,我把针管装进密封袋里,突然发现这是专门的垃圾袋,就急忙分散民警们去城中村里各个垃圾桶寻找,果不其然,在几个垃圾桶里找到了数十支针管。同时负责人员调查的民警也有极大收获,这个城中村共计 500 多人,由于当时处于工作时间,不少在外务工人员还没下班返回。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查到了 18 个人有吸毒的嫌疑。加上这些针管,当时断定这里被毒品侵蚀已久,虽然收获不小,但是当时让警方不解的是,如果李工头和李辉真的杀了人,明知道警方会查到他们头上来,却对手下的城中村这些犯罪情况毫不收敛,未必也太淡定了。

我们试探性地抓了几个吸毒者,果然还是老套路,就几个人互相推,这个说毒品是另一个人提供的,另一个人又说毒品是对方提供的,没完没了。但是警方也不傻,专门抓了一个年龄只有 17 岁的小伙子,在通过一些专业的手段后,这个小伙子很快就说出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他告诉警方,每晚大约 7 点在城中村一处废弃的地下停车场会有卖淫和赌博活动,而他们的毒品都是从一个经常在赌场的叫黄达的人那里得到的。与此同时,对性工作者调查的人员也传来一个有用的消息,确认死者胡彤是通过别人介绍结识李工头的,而这个介绍人就是城中村的一个老鸨。这无疑离真相又近了一步,不过要想真的去接触这两人,接下来就得叫人潜入城中村化装侦查了。

经过开会决定,由一名老侦查员化装成一名社会人员,另一个人则是愿意配合警方行动的真正的吸毒人员,那名老侦查员是我以前在 XX 派出所的同事田维,因为又黑又瘦,经常从事便衣方面的工作,对于这种事情他是得心应手了,而那名愿意配合警方的吸毒人员燕柯则是个刚被抓进戒毒所的人,同时还背有 3 年的刑期,听说能戴罪立功减刑,立马毛遂自荐,还现场给民警表演了一段,证明他的演技。计划是这样的,晚上 8 点左右,他们俩装作兄弟进入城中村,田维进入卖淫地点,寻找那个对案件知情的老鸨,燕柯装作毒性发作去找黄达购买毒品,双方尽可能套取情报。

那天的情景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当天晚上在通信设备备好,以防万一在外面安置的持枪警员就位后,田维和燕柯就进入了城中村,通过通信设备,我们在指挥室能准确地听清他们俩身边的声音,在一阵嘈杂声后,田维的设备突然响起了拍麦克风的声音,这意味着田维已经找到目标了。

这名老鸨人称「朱姨」,田维自称是李工头的朋友,通过李工头的介绍来找漂亮女人。朱姨说之前那个漂亮女人是专门在外面找的,所以很贵,每个月得 5000 块。田维通过对朱姨套话,明确了这个李老板就是李辉,还得知李辉也欠朱姨的钱。

同时燕柯方面也有了进展,在一系列询问后,燕柯终于找到了黄达。

按照原定计划,燕柯假装毒瘾犯了,通过别人介绍找到黄达,想直接买粉。黄达提出了 150 元 1 克粉的价格,燕柯表示这个粉质量根本达不到 150,破口大骂黄达「去你妈的」,嚷嚷着叫黄达老大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嘈杂声,我正准备通知外面的民警时,张局制止了我,他觉得应该是燕柯故意的,就急忙通知了另外一边的田维去看看。

从设备中,我们听到了一阵推攘和田维的辱骂声。田维大喊着「那是我弟」,还表明自己就是要找李辉算账的,既然找不到李辉,就要黄达他们帮忙给钱。

说真的,这真的是一场豪赌,田维只是凭借几分钟前得到的信息就对黄达咄咄逼人,还威胁黄达必须拿出 8 万块,要不然就要暴打黄达。田维的判断是真准啊,一阵沉默后,黄达开口服软了,他告诉我们李辉应该去 XX 村躲债去了,因为他不止有我们一个债主。

得到这个有效消息后,田维和燕柯骂骂咧咧地就走了,等到他们坐车离开,我们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是大家的欢呼,这次行动完完全全成功。在处理好刚才的录音后,我们急忙分成两拨人,一拨人赶往李工头家,一拨人赶往 XX 村追捕李辉。

我们很快敲开李工头家的门,在得知要配合警察调查的时候,他说我们警察乱抓人,还准备打电话给张局,说他和张局关系好得很,但他没想到张局就跟在后面,李工头不得不跟着我们回警局了。

在局里李工头交代了李辉和死者胡彤的关系,他大骂李辉,说城中村的一切都是交由李辉管的,对于城中村的消息他一概不知,而李辉和胡彤是因为当初他想李辉安稳点,叫李辉赶快找人把婚结了,并且承诺只要李辉结了婚,他就把一套房子当作礼金送给李辉。没想到李辉只是随便糊弄他,找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还害死了人,李工头当时把责任全推到了李辉身上。

李辉方面,当地警察和我们专案组夜以继日地调查,但是李辉藏得很深,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他。正当我们熬夜整理信息时,我们有 2 名同事家门口被泼了红油漆,疑似遭到了威胁,局长知道了气得直拍桌子,立即动用各种手段查找是谁干的,当天下午就查清楚了。第二天特警同志就把两个贼给抓到了所里,在审问下,他们居然与这个案子无关,只是个开黑游戏厅的,警察走访时顺便查封了,在贿赂不成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最后在教育下,带着礼品上门认罪,还亲自清理了泼在门口的油漆。

随着时间推移,对李辉的搜索圈越来越小,终于在一个快废弃的农舍找到了李辉的藏身地点,李辉被成功抓获。在李工头的口供和相关证据面前,李辉交代了一切犯罪事实,并且指认了犯罪地点。

李辉 29 岁,虽然参与贩毒,但是并没有吸毒,他委托朱姨找到了胡彤,经过一系列协商打算欺骗李工头,并且每周周末两人在租的房子里扮演男女朋友。没想到事情还是引起了李工头的怀疑,他打算不给钱,结果胡彤见李辉不想给钱,就偷走了李辉的那部分钱。李辉察觉后十分生气,决定用毒品报复胡彤,想方设法约出胡彤后,在出租屋内,把胡彤强行绑了起来,注射毒品,但是没想到胡彤有心脏病,在注射了几支后,胡彤就晕死了过去,李辉由于贩毒不敢叫 120,在李辉犹豫的时候,胡彤已经猝死。李辉见胡彤彻底没气,就连夜收拾房间,带走了一切能带走的物品,在野外烧掉,逃亡农村。

当时李辉打算承担一切罪行,他好像知道自己死路一条,可警方还打算让他指认李工头。因为对于李工头方面,没人相信他清清白白,许多迹象表明李工头才是贩毒方面的主使,就算在李辉跑路的这些天,城中村的犯罪行业依然没有关门,这就证明城中村的话语权不在李辉手里,而城中村的主要犯罪人员也隐晦地指出李工头跟这些犯罪有瓜葛。

民警告诉李辉,他这个杀人属于过失杀人,如果交待有关贩毒事情的真相,可以免除死刑。果然,为了保命,李辉果断指认了李工头的贩毒事实,并交代了李工头贩毒的重要途径证据,警方因此从李工头的藏毒地点查获了大量毒品,两人最终双双落网,等待他们的是死刑。

当然,民警说的指认李工头可以减刑的确是为了诱导李辉指认李工头,但是面对这些利用毒品导致无数人家破人亡的罪犯,只能比他们更加狠毒。

(文中出现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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