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番外: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救了一个孩子,小姑娘长得水灵,被人牙子折腾着要卖进妓院里去。
我救了她,带她回家,给她穿上干净的衣裳,教她得体的言行举止,用半年的时间把她装饰成宝珠的样子。
皇兄看到她的第一眼,竟激动地热泪盈眶,「朕的宝珠回来了。」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我笑了。
离大计,又前进了许多。
我常常进宫,小姑娘一日日的长大,以公主的身份娇养着,越发明艳动人却不自知。
她喊我「皇叔」,其实我不过只是大了她六岁。
计划一点点生根发芽,看着她那张脸,我又有了新的念头。
蛊惑她,诱骗她,让她沦陷在我甜蜜的话语里。
真是个傻姑娘,我说什么她都相信。
我说喜欢她,非她不娶,她竟全信了。
只是戏做久了,总是难免露馅的。
如果不是那天见到李嘉敏那张同她一模一样的脸时,我几乎都要忘了,这一切竟全都出自我的手笔。
那把火是我差人放的,意外也是我计划的,只是没想到,落网的是姐姐,而不是妹妹。
我决定将错就错,利用李家如今的地位,助我一臂之力。
这些年,我忍得太苦了,十年蛰伏,只为一朝。
直到听到皇兄把她赐婚给陆江临,我坐不住了。
原以为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可一想到她要嫁给别人,就浑身不舒坦。
不可以,锦凤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将野心与私欲藏得很好,可这一刻,我忍不住加快了一切步伐。
可再如何,也阻止不了这场婚事,于是我思索再三,决定约见她。
我知道,她不会拒绝的,因为她爱我,她拒绝不了我。
她说:「沈煜,我要嫁人了。」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我的心像被钝刀敲了一下,我说:「好。」
后来的事情其实我也记不大清了,可是当我亲她时,她那样抗拒,瞬间点燃了我满心的怒火。
那一日她与陆江临挑手镯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我平生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
她是爱我的,只能爱我,无论是心还是身,都只能属于我。
我将她压在身下,怒火跟欲火将理智烧得面目全非。
她成亲那天,我没有去,我想,等我登上这皇位,定要让她做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快了,再等等。
不,我等不了了,眼见着她跟陆江临越发情深意切,我再也静不下心。
我的锦凤是个傻姑娘,怎么能逃得过陆江临的甜言蜜语呢?
再次约见她,以防万一我在茶水里下了点东西,是情蛊。
只是这蛊效果甚微,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后,嫉妒与不甘在心底里疯长,又像被点燃的火苗,烧得我几乎找不到理智。
她居然有了陆江临的孩子!这怎么可以!
我把李嘉敏,当作她的替身,她助我夺权,助我顺利登上皇位,而我,封她做了皇后。
侯府被抄家后,我将她接回宫。
过去欠她的,往后我会加倍弥补。
只是我没料到,陆江临倒是个骨子硬的,至死都不愿意按下那个手印,不过没关系,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朕才是最后的赢家。
他们的孩子最终胎死腹中,锦凤的身子,也至此落了病根,当初下的蛊,如今终于见效,她的眼里心里,如今都只有我一个人了。
不该记得的人和事,本就不应该记得。
她疯了,整日抓着一根银簪,又哭又笑,有时候叫我皇叔,有时候叫我沈煜,她记得我,却从此不让我靠近。
她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脑子里竟杜撰了许多事情,半夜里常常对着烛火流眼泪。
她的病越来越重,我们跟她说的话,她浑然听不进去。
第一次,我感到这皇位,并没有让我感到开心。
我一次一次地迫使她看着我,我说我是沈煜,你最爱的沈煜,可她只会用一种懵懂的眼神望我,然后说:「你胡说,我最爱的是夫君。」
「我就是你的夫君,锦凤。」
「骗人,我的夫君明明是陆江临!」
我几近哀求:「锦凤,你看看我,看看我好吗?」
原来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竟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
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她再爱我,她可以爱我一次,也可以爱我第二次。
可是我等得起,她等不起了。
她死的那天,冬天第一场初雪还没落下。
等我赶到时,人已经去了,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
我以为我会很难过,可一点都不,我只是怔怔望着一望无际的宫墙,内心一片荒凉。
她住过的宫殿,我下令封了,自她死后,也再没踏进去过一步。
后宫美人越来越多,可没一个是她,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皇位一直坐不安稳,夜里我常常睡不着,后来终于大病了一场。
她终于来了我的梦,梦里的她,和陆江临做了这世间最寻常不过的夫妻,那是如今我心中唯一的向往,如若重来一次,我定毫不犹豫舍弃权利,我只要她。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就连梦里,她也将我彻底遗忘。
我不怕她不爱我,哪怕是恨着我,那心里也是有我的。
可她忘了我,彻彻底底。
李嘉敏番外:碧海青天夜夜心
院子里的银杏叶子泛黄了,我站在树下,伸手去接那翩然落下的枯叶。
姐姐死后的第二年,后宫里的美人越来越多,皇上的心里,却好像再也装不下任何一个人了。
我千辛万苦,费尽心力才坐上的这后位,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沈煜越来越过分,他疑心太重,总害怕外戚夺权,明里暗里防着我。
其实不会的,阿爹阿娘年事已高,他们早就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可是位高权重的君王是不会相信的,在他们心里,一切有所威胁的,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阿爹病重,而我身为皇后,连大哭一场都是有失体面。
我忽然后悔了,后悔嫁给他,后悔飞蛾扑火最后却落得一身伤。
在许多个深夜,身侧的男人梦里念叨的,是自己亲姐姐的名字,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姐姐总以为,她是我的影子,可笑的是,我才是那个被错认的。
曾经,我以为是心甘情愿的。
我是不爱做梦的人,在姐姐死后的第三年初秋,我做了个梦。
梦里繁花似锦,梦里一切安好。
李家的院子里,是小小的我们,正在嬉戏玩闹。
醒来后,却只觉怅然若失。
我想起了那个分岔路口,姐姐与我的人生,原本是并肩而行的,却在那一场大火里,走向截然不同。
我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场意外竟是沈煜一手策划的,自姐姐死后,他常常做噩梦,在某个夜里,他痛哭流涕,而我一颗早已麻木的心仿若坠入寒冰里。
万劫不复。
原来姐姐说的竟是这个意思,原来沈煜一开始的目标,是我。
可是姐姐救了我,她聪明地将我们掉了包,只身支开那些人。
姐姐让我找爹娘救她,可是我不知怎么了,居然鬼使神差告诉爹娘姐姐死了,被那场大火烧死了。
阿娘悲恸之下犯了心疾,也因此哭瞎了眼。
我更加不敢说出真相了。
那一年的宫宴上,我见到了锦凤殿下,竟有一副与我一模一样的容貌,即便是掩着朦胧轻纱,我也忘不掉那双眼。
她是姐姐,我在后花园里拦住了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姐姐还是一如既往那么温柔,我越发痛恨自己的欺瞒。
与此同时,沈煜开始接近我,曾经我以为是两情相悦,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刻意引诱。
我跟姐姐,都陷入了他的温柔里。
只是姐姐幸运的遇到了一个爱她的人,我曾见过陆江临,他对姐姐真的很好很好。
可惜有情人,总是难以圆满。
陆府被抄家的时候,我曾求过沈煜,求他放陆江临跟姐姐一条生路。
他们这一生,太苦,太苦。
可惜沈煜太过绝情,也不愿给自己留条后路,最终还是不顾劝阻一意孤行。
陆江临死了,姐姐难产,我流着泪对稳婆说:「保孩子。」
我想,姐姐应当是想要留下陆江临的骨血的,这是他们的孩子,我会待他像待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的。
可是我没想到,姐姐挺过来了,孩子却死了。
她恨我,她说我是想要她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泪变得多余且无用。
姐姐疯了,她日日握着根银簪,笑着哭,哭着笑。
她终于死了,那只白玉镯放在心口处,那是她最珍贵的心意。
无论是疯是死,她都爱着陆江临。
他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我看着醉酒的沈煜,凄然一笑。
原来从一开始,就已是面目全非,偏生执念深深,总要纠结一个答案。
可是答案,不早就在心中了吗,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陆凤番外:梦里与君共白首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山清水秀,陆江临牵着我的手,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
一切都像是被蒙了层薄纱,教人看不真切。
陆江临的脸,渐渐地隐于雾气里,紧接着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我慌极了,紧紧抓着他的手,一遍遍喊「夫君」,可他还是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夫君——」我尖叫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陈设。
我满头大汗惊醒,身边空无一人。
此时天刚大亮,一声鸡鸣将我拉回现实。
原来是做了噩梦。
我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当即下了床,走去院子里。
自从跟陆江临成亲后,每日的晨时都是他早起煮粥,做好了就来叫我起床。
院子里,他赤着上身,正在练剑。
他自小习武,到如今为人夫为人父也依然延续这个习惯,今年早春,宁儿也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了。
将巾帕过水拧干,我上前给他一点点擦去脸上的汗。
「辛苦娘子。」他微阖着眼,享受这片刻的松懈。
犹豫许久,我还是开了口:「夫君,我刚刚做了个梦。」
他缓缓睁开眼:「说说,做了什么梦?」
「这梦说来古怪,但又好像亲身经历一般,」我想着措辞,迟疑道:「梦里,你被诬陷通敌卖国,然后……斩首示众。」
他忽然轻笑出声,拍拍我的脸,「你啊,估计是白日里积压太多,夜里才会做这种噩梦,都说了让你别累着,有事让我来就行,你偏不依。」
「宁儿的事你也别太操心,夫子那边我来说。」
他的话让我莫名安下心来,可我还是有些不安:「那梦……真的太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梦都是虚的,不必介怀。」他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笑道:「饿不饿,先去吃饭。」
我摇摇头,说要去看看宁儿起了没有,他倒好,堵着我的路,趁我不注意狠狠啄了下我的脸颊,将我打横抱起。
「自打有了宁儿,娘子都不心疼为夫了。」
我心说孩子的醋你也吃,脸上却不由羞红了脸。
成亲八年,他却始终一如当初。
手腕上的白玉镯也有些年头了,是当年他送我的定情信物,自戴上去便再没有摘下来过,就像他,自走进了我的心里,就永远住下来了。
瞧,宁儿睡得多香。
陆江临番外:只有相思无尽处
1.
我在宫外的一处民宅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那具白布覆盖的身子。
梳云侯在一旁,将一封信交给我,红着眼眶说:「殿下这些年,吃了太多苦。」
信是李嘉敏写的。
我拆开信封,上面只匆匆写了几句话,无非是让我好好待阿宁。
我将阿宁抱到床上,轻轻将她额角散乱的发抚平。
这里的条件不是很好,但胜在环境清幽,无人打扰。
握着阿宁冰凉的手腕,各种情绪交织着充斥我整个胸腔。
后怕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兵行险招,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幸好,我赌赢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转头问梳云,要不要留下来。
梳云摇头,将一方布帕包裹的物什交给我,然后说,她得回宫了。
我知道,她是要守着过去,守着曾经的亡灵,以及如今的李嘉敏。
她走后,我打开布帕,才发现竟是曾经我送给阿宁的那半支钗子,只是钗身以及钗尖,都凝固着暗红的颜色。
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中度过。
阿宁,阿宁,我喜欢这样叫她的名字,她从来都不是锦凤,她是我的阿宁。
最好的阿宁。
可她怎么,一直都不醒呢?
2.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看穿了沈煜的野心,只是那时候,我并不曾在意过。
谁做皇帝,对我来说都一样。
娘亲在我七岁那年去世了,爹对我很严厉,动辄打骂。
那时候我不明白,作为永安候长子,究竟代表了什么。
也不知道,爹没有再续娶的背后,有多少流言非议,唇枪舌剑。
我只是一味的怕,一味的恨。
怕他的严厉,也恨他的从不关心。
他带着我出门看花灯,我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温柔与缅怀,他告诉我,这个摆面具的小摊,就是他跟娘亲第一次相遇相识的地方。
那一天,人流攒动,而我抱着娘留下的匣子,跟他走散了。
直到人群散去,街道冷清下来,我依然还是孤身一人。
我蹲坐在河边,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里涌起莫名的情绪,便忍不住委屈得掉了眼泪。
这一刻,我忘记了爹的严厉,想起的,全是他对我的好。
不知哭了多久,耳边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
「你也迷路了吗?」
我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难为情地抬起头。
是一个小姑娘,穿着鹅黄的裙子,头上扎着两个小髻,一双乌亮的眸子弯弯,绑发的丝带垂下来,被风吹得乱飘。
她长得很可爱,我终于止了哭声,却止不住哭嗝。
她忍不住笑出声,问我饿不饿,还给了我一块咬过的烧饼,她说:「我只剩这块烧饼了。」
她又问:「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我失落地摇摇头。
她还要说什么,却忽然惊喜地跳了起来,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是她的家人找到了她。
像约好了般,府里的家丁也是在这个时候找来了,他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可算是找到您了。」
我浑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目光紧紧追随那小姑娘的身影,下一刻,马车的帘子隔住我的视线,我却连上前去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但我记住了她。
3.
再一次见到她,是两年后。
尽管那张脸上沾满了尘土,但那双乌亮的眸子,即便隔了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
鬼使神差的,我靠近她,想要出声询问,却被一人挡住了。
是个乞丐,他小心翼翼的笑,伸手就要拉她走。
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阻止了,会不会一切就都不一样,我的阿宁,就不用受那么多苦。
可我还是停住了,眼睁睁看着那乞丐将她带走。
4.
我慢慢长大,关于那个小姑娘的一切,也在记忆里渐渐淡去。
在中秋的宫宴上,她成了公主,封号锦凤。
尘封的记忆瞬间苏醒,但那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错开了目光。
我没想到,命运会将我们捆绑在一起,皇上居然下旨给我们赐婚。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喜欢襄王,只要稍加留心,总能发现的。
挑镯子的时候,我看着她恬静的侧脸,忽然想,其实娶了她也不错。
她性子柔婉,长得也好看,何况曾于我有恩。
直到新婚夜,掀开红盖头的那一刻,我第一次明白,何为动心。
在这一刻,难掩悸动。
越相处下来,我便越欢喜她。
可我没碰她,我想着,等她喜欢我,等她愿意,我愿意等。
这一等,却等到了她怀孕的消息,几乎是下一秒,我便明白过来。
是沈煜的。
我心乱如麻,竟分不清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生平第一次,我如此痛恨自己竟然保护不了她,也如此嫉妒一个人。
她流着泪,哀求着让我休了她。
她真是个傻姑娘,她又有什么错呢?
错的人一直是沈煜啊。
阿宁身子不太好,断然是不能打掉孩子的,所以我默许了,哪怕心里其实很在意。
我其实也没那么好,得知她有孕的那一刻,我也曾想过这孩子不能留。
一个人时,我总是想,若是这孩子是我们的就好了。
后来却是因着这孩子,她终于对我敞开心扉接纳我。
我的阿宁,终于爱上了我。
与此同时,皇上的病,也越来越重。
襄王的野心,人尽皆知。
其实我知道的,我护不住她。
我只是一个商人,在皇权面前,不过蝼蚁。
但是,商人最不缺的,就是钱啊。
所以,从一开始,我便铺好了后路。
只是这一切,九死一生。
侯府被抄家的时候,她缩在我怀里说怕,我揉着她的脑袋,说:「不怕,夫君在。」
可我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了。
侯府的兴衰我无法阻止,抄家的前一夜,我将假死药交给爹,他却摇着头,目光落娘的牌位上,说,你娘就在这儿,我要陪着她,哪儿也不去。
死牢里的官差是我提前安排好的死士,我曾于他一家有恩,所以行刑那一日,他与我互换了身份。
而这期间,哪怕是出了一丁点差错,我都必死无疑。
好在,一切顺利。
5.
收到李嘉敏信件的时候,我多日悬在心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那令人神智不清的药物一点点积累着,在某一日终于爆发,而梳云,则是趁着这个时机将假死药混在煎好的汤药里。
这样,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偷梁换柱,况且只要李嘉敏在,太医诊脉的时候,绝对发现不了端倪……
6.
院子里的柳树抽新枝的时候,昏睡许久的阿宁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懵懂地看着我,忽然问:「你是谁?」
我愣了很久,才慢慢地抱住她,失而复得的苦涩与欢喜凝成眼泪猛地掉落。
「我是夫君,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