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我要和我爱了五年的男人离婚了，不过没离成，因为我妈突然和我灵魂互换了。
本来我正在把自己提前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顾子遥，下一秒我就出现在了麻将桌前。
我揉着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三个卷头发花衣衫的中年女人。
1
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我妈的好姐妹，我小时候她们还经常给我带好吃的。
「张姐，出牌啊，到你啦！」陈姨轻轻推搡了一下我的胳膊。
什么张姐，张姐不是别人对我妈的称呼吗？
我正怀疑人生，一道清脆悦耳的荷塘月色响起，我意识到是自己兜里的手机在响，拿起来一看，「崽子」两字格外刺眼。
我迷迷瞪瞪接起电话，对面的女声差点将我耳膜震破：「狗崽子！你竟然瞒着我要离婚？」
这天下只有一个人会喊我狗崽子。
我心虚地开口：「妈。」
对面又传来一句男声：「夏轻舟，你当真想清楚了？」
这声音我太过熟悉，闭着眼睛我也知道，这是顾子遥。
女声也跟着附和：「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夏轻舟，我在问你话。」
我的声音磕磕巴巴：「妈，他好像在跟你说话，你先照一眼镜子……」
良久的沉默之后，手机那头传来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额滴神呐！」
我和我妈都为对方设置了快捷通话，一键拨通。显然她看到离婚协议书气疯了，压根没有留意到这种突来的变化。
我跟我妈灵魂互换了，原因不明，后果未知，我匆匆赶回家的时候，我妈正一脸无语地坐在沙发上，顾子遥坐在她边上，脸色更难看。
见到我来，我妈像见到救星一样，冲过来就握住我的手，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崽！麻将赢了没？啊？」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我刚刚牌贼拉好，马上就要自摸了，可惜突然没了，要是赢了，我能把你陈姨气死。」
她还想说，顾子遥也站了起来，走近我微微颔首，礼貌又冷静地喊了一声：「妈。」
这感觉太奇怪了，即将成为我前夫的男人，当着变成我的我妈的面，对我喊了一声妈。
「崽，你快跟小顾解释解释，我跟他说了半天他都不信我俩身体交换了。」我妈拉着我说道。
我凑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换你你能信啊？」
她思考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我只好强装镇定：「顾……顾子遥，轻舟她不懂事，你担待点。」
他「嗯」了一声：「您坐，我去给您倒水。」
他路过我妈身边，低头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又踱步进了厨房。
「妈，他刚刚跟你说了啥？」
我妈痴痴地看他背影一眼：「小顾声音真好听啊。」
「……」
说完她又打我的背：「离婚！你还离婚，这么好的男人去哪找，要不是这一出，你是不是打算先斩后奏一直瞒着我？」
「妈……」
「糟了！」我妈忽然一拍脑壳，「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怎，怎么了？」
她好像有急事，匆匆交待我：「你跟小顾的事一定要好好考虑，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不要冲动。」
丢下这句话，她就穿上了我穿来的那双她自己的花布鞋，推门而出。
端着茶水出来的顾子遥看着她：「夏轻舟，你去哪？」
我急忙拉住我妈：「你去哪啊？」
她看了我俩一眼，高声道：「跳广场舞！走了啊！」说完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我站在门前，与客厅里的顾子遥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2
我对顾子遥一见钟情，追求了他一年，和他谈了一年恋爱，现在结婚三年了。
顾子遥是那种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人，可偏偏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气质，让少女时期不谙世事的我深陷其中。
我热情，如火一般追求他，在自己能够感化他这一点上深信不疑。
事实证明，我成功了。只是这份成功徒有虚表。
我也是那种喜欢幻想被心爱的人求婚的女孩，在我无意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顾子遥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好。」
我们顺理成章地领了证。
最初我确实很开心，只是渐渐的，这份开心被平淡如水的生活抹去了棱角。
顾子遥每天都很忙，有时候我睡下了他也没有回来，第二天醒来了他也已经走了。
我为他做便当，他淡淡地表示感谢。我提议出去玩，他推脱说有饭局。这份感情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付出，活生生的顾子遥，还没有游戏里的纸片人真实。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和顾子遥的对话越来越少了，上一次的微信聊天还是十天之前。
曾经我满怀信心地以为我可以捂热他的心，现在却隐隐觉得，当年他同意与我结婚，兴许也只是因为合适，因为不麻烦，因为水到渠成。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在他的好友口中得知，公司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甚至小秘书同他表白时，全公司都在起哄。
那我算什么？
他把我当成什么？
我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茶，顾子遥又喊了我一声「妈」。
我抬头看他。
「轻舟叫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试探地反问他：「你觉得呢？」
他愣了一下，又道：「轻舟没告诉我。」
「算了，等她回来，再说。」
顾子遥站起来：「我去给她打电话。」
我盯着顾子遥的背影，甚至都有点想不起来，上一次他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顾子遥同我妈说了些什么，挂掉电话的时候，顾子遥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
「那您先坐，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点难过。他和我妈说的话都比我多。
3
我妈跳完舞回家的时候，顾子遥还没有从书房出来。
「本来我打算回自己家，后来才意识到我俩互换了。」她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凉白开，「不过话说回来，今天在公园见到一个遛弯的大爷，长得好帅！」
我感到无语，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顾子遥，正站在书房门口，用怪异的眼神看我俩。
「……」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为他的法定妻子，和他朝夕相处，我却一直有些怕他。
我下意识往我妈身后站了一步。
然而顾子遥却越过她看向我：「妈，轻舟回来了，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我妈偏头看了我一眼，冲顾子遥笑了笑：「没啥事咧，我就是想在这住几天，征求一下你意见。」
话锋刚落她又意识到不对忙改口道：「哦不，她，她在这住。」
我心里乱糟糟的，本来打定要离婚的主意，却突然遇到这样离奇的事情，似乎一切都得搁置了。
顾子遥轻轻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我站在原地，做了半天的心理斗争：「我……我要跟她一起睡客房。」
顾子遥再次看向我，我对上他深黑色的瞳眸，没来由觉得有些心虚。沉默了片刻，他方道了一声：「好。」
大家都不说话，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
我妈见状，「哈哈」两声：「肘！看电视剧去！」
「……啊？」
我被她架到沙发上，被她按着头陪她看《乡村爱情》。
光看还不行，还要跟她畅聊里面的剧情，吐槽角色。
更让人窒息的是，顾子遥也在沙发上坐下来了，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地盯着电视。
顾子遥从来没有跟我一起看过电视，我喜欢的恋爱肥皂剧他不喜欢，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我的脑中灵光一闪，原来顾子遥喜欢看这类的电视！
想到这，我又觉得不是滋味，他爱看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离婚了。
4
晚上我和我妈睡在客房，她不熬夜，十点不到就硬拉着我上床。
关于离婚的事，她没有再跟我说什么，好像在她看来，我就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我原本的计划里，也是希望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之后，再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和她好好谈一谈。
现在婚离不成了，也不知道我和我妈什么时候才能把身体换回来。
她似乎对一切都很乐观，对于我的顾虑，她也只是说：「能换过去就一定能换回来。」
我给公司请了长假，我对现状和未来充满了无奈与迷茫，现在躲在我妈的身体里，想好好调整一下状态。
这一夜也不知是何时囫囵睡去，第二日天一早我就被我妈揪醒了。
「已经十点了你还不起！你想把我身体弄坏是吧！」
我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手机，上面豁然写着：06：28。
「……」我气呼呼地重新躺回床上。
我妈拿我没辙，只好先出去做早饭。
过了半小时她就冲过来掀开我的被子：「马上就十二点了！我不在你是不是又不吃早饭，快给我起来！」
我死死抱着被子不松手。
来自地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起来，一，二……」
刻在灵魂里的恐惧让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顾子遥正站在房门口，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我在一瞬间清醒了：「你怎么……」
他冲我摇了摇头：「还很早，再睡会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
我心里感觉怪怪的，睡意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出来的时候顾子遥和我妈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饭。
我妈冲我招招手：「过来，坐。」
我很少和顾子遥在一张桌子上面吃早饭。他工作忙，总是起的比我早，把做好的早饭留在桌子上便匆匆离去。周末我又喜欢睡懒觉，睡到中午才起来。
有的时候我想，其实我和顾子遥一点也不般配，性格天差地别，就连作息习惯都完全不一样。就这样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三年，彼此的不合适更日益彰显，只是他不提，我也不说。
我在餐桌前坐下来，我妈习惯性地给我夹菜，把我的碗堆得高高的。
她不光给我夹，还往顾子遥碗里夹，边夹边说：「年轻人，多吃点，长身体。」
「……」
一顿饭吃得很是尴尬，只有我妈乐在其中。
吃完饭顾子遥就出门上班了，我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叮嘱我：「一会出门给我买点大葱回来啊。」
我扶着厨房的玻璃门喊她：「妈，你这样，顾子遥肯定会觉得我不正常的。」
她头也不抬：「怎么，你给你老公夹菜，有什么不正常？」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角，说不出话。
别的家庭或许正常，我们家就是不正常。我和顾子遥越来越疏远，连话都很少，换作以前，我大可以满怀热情地给他夹菜对他撒娇，就算他没有什么回应我也依旧快乐。可我也是人，得不到积极回应的次数渐渐多了，我也会失望。失望了，就不想再做了。
可是哪怕我不再这样做，他也一如往常。所以日常生活里的情趣，对顾子遥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这些话我不想告诉我妈。
我悻悻作罢，拿起自己的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没有看到。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不得了。
明明好几天没有联系的顾子遥竟然赫然躺在了我的聊天列表第一。
点开一看，我差点晕过去了。
「妈！你怎么让顾子遥给你拼多多助力啊！」
我妈一脸淡定地看我一眼：「不行吗？」
「不行！当然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啦！小顾人那么好，二话不说就帮我助力成功了。」
「成……成功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顾子遥，竟然愿意帮我点拼多多啊。
5
我被我妈赶去买菜，三令五申叫我砍价。
站在人潮汹涌的菜市场，我盯着面前碧绿的蔬菜，内心不禁翻腾起未知的惆怅。
我佯装熟练地抓起摊位上的大葱：「请问……这个多少钱？」
卖菜大妈瞥我一眼：「十二一斤。」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理直气壮：「可以便宜一点吗？」
「不行。」
「哦哦哦好的好的。」
于是我拿着原价蔬菜回到了家。
我妈抱着手机正在刷抖音，见到我就说道：「刚刚你手机来消息了，你看是啥。」
「……啊？」
她把我的手机递给我，微信里最新的消息还是顾子遥五分钟之前发过来的。
只有一句话。
「其实我们家挺有钱的。」
我正一头雾水，往上一翻，惊讶地发现，我妈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给顾子遥发了四五条拼多多砍价链接。
「妈！你怎么老是给顾子遥发这种东西啊！」
「怎么啦我平时叫你砍价你都不肯帮忙。小顾都比你懂事。」
我心里好气，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你不许拿我手机乱发消息了。」
「你个臭孩，我还不是为你们省点钱，你当家里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我赌气地回到房间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盯着顾子遥发给我的这条消息。
顾子遥这是在嫌我烦吧，可是既然他嫌我烦，为什么还要帮我砍价呢。
不知道。
我把头发胡乱地揉成一团，自暴自弃地往床上一倒。刚躺下我妈就推门进来，风风火火中神色带着一丝诡异的谄媚：「崽子，下午那个花开富贵活动社团，你能代替妈去一下不？」
「啥？不去。」
「不行哩，这个活动咱们那个夕阳红的群都约了好久了，全都是会跳舞的大爷大妈。」我妈把瘫倒的我拽起来，「而且你知道不，老李头也要去，虽然你爹走的早，但我的终生幸福不能就此落空。俺要是不主动出击，老李头就有可能被你妈那个死对头抢走啦！」
我打哈哈道：「人家陈阿姨跳舞本来就比你厉害。」
「诶呀！」我捂着被敲了一下的脑袋痛呼道，「妈，你打我干嘛，而且这是你的身体哎！」
她转了转眼珠，不太高兴地瞪了我一眼，忽然换了话题：「你买菜砍价没？」
「……」我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就算我代你去了，我也不会跳广场舞啊。」
「我看你以前不也在学校里跳那啥啥舞吗，美的很。」
「妈，」我无语地看她，「那是街舞……」
「有啥区别，不都是跳舞？就跳你陈阿姨不会的，气死她！」
「……」
我妈叉着腰站起来：「你肯不去是吧，行，那我去。」
我的脑中顿时出现了我在老年活动中心和大爷大妈们一起跳广场舞的景象，吓得我感觉拉住她：「我去，我去行了吧！」
她的脸上瞬间洋溢起喜色，宠溺地拍拍我的脑袋：「真乖，晚上给你烧红烧肉吃！」
我被她搭配了一套红花相间的衣服和鞋子，甚是满意地把我赶出了家门。
只是我不知道，我还没走多久，她转头就给顾子遥播去了电话：「轻舟要去老年阳光房跳舞啦，有空去看看吧～」
6
我照着百度地图，一脸生无可恋地来到了我根本不想来的目的地。
出门之前我妈就提前给我做好了功课：「老李头就跟你爱玩的那个什么游戏里的人……啥来着，哦李泽言，长得一样！你看着找吧！」
「……？您认真的？」
我并不对此抱有什么希望。
走进老年阳光房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许多老头老太，这令人害怕的场面让我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跑，可一想到我妈的终身幸福，我又咬咬牙站在了原地。
「哟，张姐来啦！」
伴随着一声轻笑，三五个中年大妈相拥而来，将我团团围住。
说真的，曾经我一直觉得全天下的老太太都长的差不多，看着眼前这些卷头发花衬衣的女人，此刻这个想法更加坚定了。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回忆着临走前我妈教我认人的照片。
我朝着离我最近的大妈甜甜一笑：「赵阿……姐，你好呀。」
对方面色忽地一沉：「你说啥子哩，认错人了吧！」
我一愣，忙改口：「哦，小孙啊！吃了没？」
「……」
看着面前聚焦而来的疑惑目光，我知道我又错了。
正在想着该如何狡辩，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呀，别不是更年期，或者老年痴呆了吧？」
不远处一个女人正捂着嘴，和她的姐妹们聊着天。这话不是面对着我说的，但显然是夹枪带棒地攻击我。
我妈跟我说，最尖酸刻薄的老女人，就是她的死对头陈姨。
骂我可以，但骂我妈不行。
我隐隐感到生气，拨开人群走近她，叉着腰努力让自己的气场一米八：「我老年痴呆？那我问你，地崩山摧壮士死，下一句是什么？」
「……？」
「这个都不会，那换一个，五水合硫酸铜的相对分子质量是多少？」
「……」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连这么简单的知识点都不记得了吧？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把一个小球从 100 米高的楼上扔下去，落地时小球的速度是多少？」
陈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你在说啥呢？」
「也没啥，就是恰巧还记得一些高中知识，没办法，我这个人记性好，你要是不会可以回家问问你的儿子。」我阴阳怪气道。
「……我以前学的文科。」
我装模作样地「啧」了一声：「大家伙这不是正巧举行联欢活动嘛，那要不咱即兴背背诗？」
我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上台便背《琵琶行》。一首结束，惊艳四座，掌声雷动，我甚至眼尖地发现台下某个疑似老李的人正向我投来欣赏的目光。
稳了，我有后爹了。
我趁机鼓动陈姨，她硬着头皮上台，支支吾吾朗诵了一首「床前明月光」，就灰头土脸地下去。
能在老年迪斯科平台装逼打脸，我可能是全网第一人吧。
但有一说一，爽。
7
以前我认为最不可能却发生了的事，是我跟我妈灵魂互换，现在，是我在台上表演托马斯全旋，顾子遥却在台下给我鼓掌。
我本来规规矩矩按照我妈的计划，在老年阳光房替她打脸对手，喜迎后爹。
现在计划有变，大变。
顾子遥向我走过来的三秒钟异常的漫长。
第一秒自我怀疑，我产生幻觉了吗？
第二秒满心疑惑，为什么顾子遥会在这？
第三秒魂归故里，面对无法应付地场面，拔腿就跑！
顾子遥凭借着矫健的身姿在活动中心大门口拦住了心如死灰的我，并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妈。」
我眼神躲闪，干巴巴地冲他笑：「哈哈哈，每周四下午你公司不是都要开例会的嘛，怎么会在这啊……」
「你……」顾子遥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他静静地看着我，尔后笑了一下，「轻舟连这都告诉你了？」
我张了张嘴，自觉失言：「啊是……」
在顾子遥面前，我总是不自在。
他越是云淡风轻，我就越觉得笨手笨脚喜爱胡思乱想的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
「她说你在这跳舞，喊我……接你回家。」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不用。」
他似是叹了一口气：「我请假来的。」
叹什么气。
我咬着下嘴唇，声音艰涩：「我没有让你请假。」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听着他冷静的话，胸口堵了一大团气，这一刻，我连伪装都不愿做了，抖着声音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不等他说什么，我就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上车便走。
我蜷着腿，把脑袋埋在膝盖上。
顾子遥可能觉得他有一个奇怪的丈母娘，但随便吧，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离婚了。
他从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被强迫。不是心甘情愿的好，我向来不稀罕。
车子开出了十来米便忽然停了，车窗咚咚一响，我诧异地抬起头，却看见了车窗外顾子遥的脸。
他拉开车门，微微喘息着，伸手将我拉出来。
我对上他明亮深沉的瞳眸，看着他薄唇轻启，吐出一串温柔的话语：「不闹了好不好，轻舟。」
结束语是我的名字。
8
我坐在路边的咖啡厅里，面前摆着两杯草莓果茶，顾子遥拿起其中一杯吸着吸管，被甜腻的味道冲得眉头直皱。
「……你不喜欢可以不喝。」
他摇了摇头：「你不是说第二杯半价买的划算嘛。」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喝两杯。」
「……」
我托着下巴，把话锋切入正题：「你究竟什么时候知道我才是夏轻舟的？」
他看着我：「要听实话吗……」
「当然。」
「咱妈刚来家里那天。」
我被果汁呛得咳嗽起来：「那不是一开始？你骗我这么多天，还一直喊我妈？」
他习惯性地伸手拍我的背：「喝慢点。」
「不是，虽说我演技确实一般，但你不至于连这么难以置信的事情都能接受吧！」
「起初我也不信，但在妈变成你的时候，我跟她聊了很多。」
「……」
我妈也骗我，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深呼吸了一大口，郑重其事地看着顾子遥：「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们把未完成的事情都做了吧。」
「什么？」
我叹了口气，思虑许久还是将那两个字吐出：「离婚。」
顾子遥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黯然，语气冷冰冰：「为何？」
我的手不自觉地扣紧了桌角：「不为什么……」
「轻舟，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给你理由你就同意了？」这个问题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倒显得我不乐意跟他离似的。
他抿着嘴巴摇头，眉头蹙得更紧：「我不同意。」
他生硬的语气让我本来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因为我不爱你，可以了吗？」
「我不明白，轻舟，我们明明一直都很好，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觉得他的话很搞笑，原来在顾子遥看来，我和他之前从来都没有问题。
是啊，我在乎的那些事情，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我的难过，我的委屈，他甚至根本不知道。
五年前刚见到顾子遥的时候，我还是那个可以大着胆子向他要微信号的女孩。
那时候我扎马尾辫，每天都元气满满，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顾子遥还在说着什么，我却似乎听不清了。
心里瞬间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逃离他。
就算到现在这个时候，我也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泪。
他伸手拽住起身离开的我，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去哪？」
我们的吵闹声引来了咖啡厅里其他人的关注，我恶由心生，故意拔高了声音：「我包养你已经很久了！给你的钱都够你买套房子了，你究竟还要缠着我多久？」
「……」
我在顾子遥发呆的时候抽出胳膊，火速逃离现场，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舆论的中心。
9
我哭了一路，抹干净眼泪跑回家，为了不让我妈担心，还特地在楼下的电动车倒车镜里整理了一下仪容才上楼。
她见到我的第一眼便道：「哭了？」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我佯装镇定：「没有啊。」
「你看到蟑螂的时候眼角抽，小时候跟暗恋的男生讲话嘴巴合不拢，便秘拉不出屎就会整天皱眉头……」
「好了好了别说了，就哭了一下下。」
她放下手机走过来：「小顾欺负你了？」
我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立刻心知肚明：「妈去揍他！」
我赶忙拉住她，眼泪忽然就涌上来：「妈，没有……你别……」
我妈把我拉进怀里，熟练地伸手抚我的背，轻轻拍着：「狗蛋，我不希望你和小顾离婚，是因为妈觉得夫妻两个能在一起不容易，遇到事情首先想的应该是解决而不是逃避。但如果他真的欺负你，我也不会原谅他。」
我吸溜了一下鼻涕，像小时候没考好被老师骂一样，小鸟依人地缩在她的胸口。
「妈妈。」我喃喃地唤她，声音又轻又小，「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胡说，你哪里差劲了？」我的脑门被她弹了一下。
「可你平时总是骂我，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有的时候我想，你说的话，好像确实是对的。」
她看着我，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狗蛋，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贝哦。」
我听着这话，心里热热的。
就算顾子遥不喜欢我，就算全世界都不喜欢我，我的妈妈也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永远都不会变。
我爬起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看着她。
「不难过了？」
「嗯！」
「不难过了就滚吧，我要刷抖音去了，别打扰我。」
「……」画风不要变得那么快好不好！
我悻悻地走开，刚准备回房又被我妈叫住：「等等，你过来。」
「怎么了？」
她目瞪口呆地将手机里的画面递给我看：「我怎么觉着，这视频里的人长得跟我这么像？」
我一惊，连忙抢过手机。
手机里的配乐惊心动魄，文字和视频内容更是叫我险些当场去世：
xx 集团总裁顾子遥在咖啡厅与一老太发生争执，据在场的目击者表示，两人疑似情侣关系，争吵原因未知。
我还没有把这些消化掉，我自己的手机就疯狂地传来消息。
是我闺蜜发来的微信：
舟舟，你快看热搜！你老公上热搜了！
我报着最坏的打算打开热搜。
本市热搜第一条就是：
#xx 集团顾总被人包养#
底下的评论五花八门。
「不是总裁吗，那么有钱还需要被包养？」
「楼上懂什么，有钱人总是有很多癖好的。」
「原来总裁喜欢年上啊！」
「我靠，顾总原来长这样，好帅，我年芳六十八，我能包养你吗？」
「传下去，顾总被老太包养。」
「传下去，顾总追求老太不得，现被老太抛弃。」
「传下去，顾总和老太有一个孩子。」
……
我放下手机，欲哭无泪地看向一脸懵逼的我妈：「妈，我对不起你。」
10
我妈看了一会视频，然后点了一个赞。
我：「？」
我妈：「哈哈，习惯了，顺手。」
「妈，你不生气吗？」
「气，气死我了，你就这么丢你妈的脸吗！」她顺着我大声说道。
结果她手机里的抖音往下一滑就是她曾经点赞的另一个视频。
「弘扬中华美德，促进国民健康。这次记者来到了夕阳红老年健身广场，瞧啊，跳广场舞的老年人中竟然还有这么年轻的面孔，让我们上前去看看！」
记者拿着话筒走上前去：「姑娘，你也喜欢跳广场舞啊！」
我看着视频里的人，目瞪口呆地说：「为什么这个人长得跟我这么像啊！」
我妈看我一眼，笑着抢走手机：「看错了看错了，别看了。」
我一把抢回手机。
视频里的我一边跳得花枝乱颤，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呵呵呵，还叫我姑娘呢，我今年都五十多岁啦！」
「……」
「妈！」
「诶呦小崽子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我那不是跳舞跳忘记了嘛！再说你不也把我弄热搜上去了吗，咱们扯平了，好不好啦！」
「……」
「狗蛋，要妈说，这些都是小事，我一个老太太也没什么人认识，大家讲讲就讲讲。重点是小顾啊，他那么大一个公司，名誉受损影响可比我严重呢。」
我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妈，可是刚刚李叔给你转发了这个视频，还发了一个问号。」
「……」
「看你干得好事！你把你妈形象糟践完了！我把你脑袋打掉！」她气愤地冲我挥舞着拳头。
「你刚刚还说没事！别打我，这是你自己的身体！」我捂着脑袋呜呜叫。
她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拿着手机气呼呼地回房间，准备和李叔在抖音上来一翻唇枪舌战。
我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电视里的声音吵吵闹闹，却一个字也蹦不进我的耳朵。
顾子遥的微信一直没来新消息。
他一定看见了热搜的事情，现在肯定气急了，可这不怪我，我又不知道会有人拍到他……
不怪我。
那，退一万步，就算是我的错，又怎么样，我都要和他离婚了，大不了道个歉，就是陌生人了，他还能打我不成？
我的心绪胡乱飞舞，飞啊飞，飞到遥远的天边，再渐渐消弥。
梦乡进入得异常顺利。
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层被子，我睡眼惺忪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十二点了。
书房里亮着灯，我推门进去，和坐在桌边的顾子遥在安静的夜里四目相对。
我张了张嘴，静默了半天，方道：「我们聊聊。」
「好。」
11
顾子遥拉开一个椅子，示意我坐下。
刚坐下我的肚子就「咕」的一声叫起来。
「……」
「饿了？」顾子遥关切地看我一眼，「我去给你倒杯牛奶。」
我冲他摇了摇头：「先说事。」
他坐回去，似乎是在等我开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单刀直入：「下午的事，我很抱歉。」
「没关系，公司的公关部门也不是吃白饭的。」
「……」
忽然又没了下文，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不然我去给你倒牛奶吧。」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顾子遥。」我在他起身的当口拽住他的衣袖，「我说要跟你离婚，从来不是在开玩笑。」
他站定了，身体微微有些僵硬，带着陡然而生的戾气坐下来：「轻舟，我说我不同意，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可你为什么不同意，顾子遥，你还爱我吗？或者，你有爱过我吗？」
他怔了怔：「为什么要这么问？轻舟，不爱你我为什么会和你结婚，和你在一起生活？」
我抬眸看他：「顾子遥，和我结婚，你很快乐吗？」
「我……当然。」
「可我不快乐，你知道吗，你从来就没有变过，你和我当年追你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你对我始终都那么冷淡，我想对你笑，跟你分享我生活中有趣的小事，可你甚至连回应都懒得回应我。是，我知道你忙，可你总是在忙，难道你的生活中只剩下那些无聊的工作吗？我知道你平时不喜欢熬夜，不喜欢吃甜的，不喜欢吵闹，可是你呢顾子遥，你知道我的喜好吗？我从去年开始就不喜欢喝牛奶了。你不知道我也不怪你，可你有一点想要尝试去了解的意思吗？我很喜欢看电影，很喜欢和你一起去电影院的感觉，可是因为你没时间，我错过了好多好看的电影……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只是想要你平等的回应，平等的爱，这很难吗？」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顾子遥沉默地听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见他开口说：「轻舟，这些你都可以和我说，我可以为你做，也可以为你挤时间。」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是呀，这些你都可以做。可是你却没有做。我没有和你说过吗？只是那时候你拒绝了我，我又哪里还有麻烦你的勇气呢？顾子遥，他们都说，健康的婚姻应该是快乐的，热闹的，相互体贴相互理解的。我是不是太贪心了顾子遥，我只是想要你的陪伴，想要你的回应，想要你的主动。我知道你喜欢懂事的女孩，所以我在努力变得懂事，可我不想一直那么懂事，因为真的好累好累啊。」
「轻舟，我知道的，我明白，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你跟我说，什么都可以的。」
我摇摇脑袋：「你不明白顾子遥，当初你答应我的追求，愿意同我结婚，只是因为合适，因为顺其自然，因为水到渠成。有一个懂事乖巧的妻子，生活可以按照你的喜好按部就班地过。可是那都是我为了投其所好跟你装的，我现在摊牌了，我不喜欢过这样的生活。我们离婚吧。」
他定定地看着我，语气在这一瞬变得不太友善：「我不同意。」
「现在我和我妈因为不知道什么鬼原因身体互换了，要是一直换不回来，你难道愿意这样同我共度余生吗？哈哈。」
顾子遥的语气冷淡又决绝：「我不在乎。」
「你还是这样，永远那么独裁专断。可是现在是我不爱你了顾子遥。你要是不同意和我离婚，我就去打官司。」
「轻舟，别这样，这方面你没我懂。」
我深深地看他一眼，不自觉笑了：「顾子遥，拿这个威胁我，不觉得掉价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和你离婚。」
「可是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事是能事事如你愿的呢？」
……
12
我和顾子遥离婚了，证还是我妈去民政局和顾子遥领的。
我坐在车里，等着。
手续办得很快，回来的时候，三个人坐在车里，出奇地沉默。
尴尬，只剩下尴尬。
无论是我妈，还是坐在副驾驶的我。
结婚以来，我变得优柔寡断，现在在我妈这副身体里，好像重新拥有了我差点丢失掉的勇气。
顾子遥沉着一张脸，安静地开车。
他看上去不高兴，但到底也再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晚上回到我妈家，我躲在她的怀里哭了一场。
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她轻轻摸我的背，说只要我可以开心幸福，怎样都好。
我还是哭，一直哭，哭到连意识都模糊。
再次睁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房间。
顾子遥翻身把我捞过去搂在怀里，声音有点迷糊：「醒这么早啊，老婆。」
我愣愣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我做了个梦，梦到和你离婚了。」
顾子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起来，像大狗狗一样把脑袋搁在我身上：「不要不要，梦都是反的，老婆这么爱我，才不会和我离婚。」
我看着顾子遥这个粘人模样，心想梦确实是反的，梦里的顾子遥怎么那么个死人脸。
但是梦里……
我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发疼，不知怎得眼角就溢出泪花来。
我去蹭顾子遥的肩膀，湿漉漉的触感让他整个人精神起来。他爬起来捧住我的脸，着急地吻掉我的泪珠：「怎么了，怎么了，不哭啊。」
「我想妈妈了。」
我想她，我想她早上火急火燎喊我起床，我想她骂我狗蛋，我想她每晚开心地跳广场舞。
我想她的全部。
顾子遥一大早陪我去了市郊，我送了妈妈一朵鲜花，放在地上。
我在心里默默告诉她，我会勇敢，也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