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掰着手指,挑选下一个幸存者。
「我来吧。」
黄发女赤脚走出来。
李家臣很吃惊,这个人之前不是在哭,就是缩在角落里叫骂。她的情绪总是起伏很大,现在看起来却很平静。
蒋佳阳突然间蹿出来,抱住她的大腿,哭喊道:「美女,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的?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啊?」
黄发女一脚把他踹开。
「我他妈怎么知道你最重要的是什么,滚开,狗男人!」
「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黄发女掰开蒋佳阳的手,用嫌弃的语气说道:「这里没人帮得了你,能帮得了你的只有你自己。」
她个子不算高,一头快褪色的浓密黄发垂在身后,她的脸有一种俗气的美,妆都要花了,骨相却露了出来。凛冽而锋利。
李家臣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素颜其实很好看。
黄发女:「能写遗书么?」
桃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它戴上眼镜后阅读了一番,认真说道:「葛同学,规定是不能哦。」
黄发女:「……」
桃子:「你可以和家人打个电话,毕竟老师也不是冷酷无情的人。」
黄发女:「不用了,这个点我家人已经睡了。别吵醒他们。」
桃子还不习惯被拒,有点不满道:「哪有人这么早睡觉的……」
黄发女:「我上去透个气,再下来游戏么?」
桃子:「规定是不能哦。」
黄发女:「也是,上去肯定就跑了……能给我半小时化个妆么?」
桃子:「规定是……」
「规定是不能哦。」黄发女抢先说了,她咬着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那能给根烟抽么?」
桃子:「可以。」
桃子嬉皮笑脸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掏出一根,毕恭毕敬地给她点上。
她抓上自己的那个小书包,甩在肩上,向前走去。
瓷砖很凉,验票口就是日常上下班时候的闸机验票口,镀着一层银。她从包里掏出车票,塞进去。
但仔细看,周围是一束束激光,散发着微烫感。
身体进入闸机,转轴滚动。将她彻底与身后的闯关者区分开来。
黄发女不敢回头,一直走进安检房间。
这是一处由隔板组成的简易空间。房间内写着:在脑中确认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不论是人或物或者一个概念,有形或无形。将包抱至胸口,确认再三后,待包里出现某个物品,便可走出房间。
黄发女双手将包抱在胸前,并没有什么迟疑,那个答案其实一直在心里。
如果平日里,别人问出相同的问题,她反倒是不会说出那个答案的。
眼前的安检设施既熟悉又陌生。
比平日里见到的地铁安检装置要大两三倍。履带很长,一直向前延伸,至少有七八米长。日常的安检装置也有显示屏,但乘客看不到,而现在装置的正面就有一个显示屏。
她踩在台阶上,走上履带。
踩上第一阶楼梯,显示屏就亮了,好像整个机器被唤醒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传送履带,双腿交叉盘坐下来。
履带动了。
她不安起来,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履带似乎又变长了,长到看不见尽头。
「好想再吃一碗黄鱼面啊。」她闭上眼。
履带连带着人,进入安检箱中。
好黑啊。
她双手趴在履带上,甚至一些橡胶和皮革味窜出来。再之后,气味也没有了。
安静,温暖。
就像孩子进入了子宫。
我的名字叫葛玲。
我们家原来是中药世家,家境很不错,但在传承的几十年里,核心配方被人窃走了。父亲无法接受事实,染上了赌瘾。
漂亮的母亲没几年就和他离婚了。
我是奶奶带大的,逢年过节,两人都会来家里聚一次,给点钱。当然,父亲和母亲都是岔开来见我的。父亲对我说女人如何薄情寡义,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自私。母亲痛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一个年,我要过 2 次。
我总是装得很乖巧,这样就能拿到两个红包。
再之后,父亲和母亲都有了各自的家庭,不常来了。老房子里只有奶奶,以及浓厚的中药味陪着我。
由于缺乏管教,我在高中时就放弃了学业,整天逃课,夜不归宿,还是奶奶打着手电筒,在黑网吧找到的我。
「你爸妈不要你了,我也不要你了。不争气的东西。」
「不要就不要,你们都别管我!」
她见拉不动我,自己走了。
我憋着一股火,继续打游戏,但脑子里都是空的,胡乱操作。
凌晨 3 点,我从网吧出来,发现奶奶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靠着旁边的墙睡着了。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我其实很怕连她也不要我了。
她醒过来,双手撑起膝盖,什么都没说,走在我的前面。
「回家。」
「嗯。」
回到家,奶奶给我下了一碗黄鱼面。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高三时,我跟过一个临校的混混。他想带我走,离开这座城市。
我们约定一起去市里打工。后来我们去开房,那是我第一次,当他要脱掉我内衣时,我还是害怕地逃走了。
我明明是喜欢他的。
最终,我没有离开当地。我放不下奶奶。
后来考取了卫校,毕业后分配到了市中心医院,成为一名护士。
我就是在那个时间接触到的许医生。
我们那层楼的小护士都喜欢许医生。他英俊、温柔,家世好、医术高超,患者信任他。虽然他对谁都很好,满眼笑意,但我总是觉得他会多看我一两眼。
我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不敢越过界限。
有一天在输液室,房内不停播放着病患编号,我应该需要替他们换盐水了,但当时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奶奶身体不是很好。
其他护士焦急地替我搭手,最繁忙的时候,我心情焦躁。
许医生来了,我以为他会像其他医生一样责怪我,但他只是撩起袖子,替我给患者扎针、换盐水、排号,做一些最基础的事。
后来他一直偷偷来输液室,偶尔我们眼神对视。
护士长都提点我,他好像是专门来看你的。
许医生喜欢我,这是我不敢想的,因为我配不上他。而且那段时间,奶奶的事让我心力交瘁,我更不可能想这方面的事。
奶奶的肾脏很差,喝中药已经无法抑制器官的衰竭。任职满一年后,我开始偷一些昂贵的西药,来缓解奶奶的病情。
两个月后,我的行为还是被发现了。在快步离开医院时,一盒药的盖子没有拧紧,洒落一地。
许医生一脸吃惊地看着我。本以为他会告发我,没有。
他看了眼周围,帮我把药捡起来,这时候前面有几个人正好看到了我们,走了过来。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掩盖住了药。
护士长瞄了一眼,说道:「葛玲,嘴上说没关系,私底下动作够快的啊。」
我的脸红红的,已经太久没有和男生靠得那么近了。
许医生笑着说:「这下好了,弄巧成拙了。」
我惊慌道:「那怎么办?」
「那你不如就当我女朋友咯。」
那双眼睛笑了,像月亮一样,于是我也笑了。
我真的配得上这样的人么?
那之后是我最甜蜜的时光,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一些人知道,更多人不知道。我们就像一对地下恋人。
他会把患者送的巧克力偷偷塞给我;会骄傲地说,自己今天又救了几个人;会在一场大手术后,自己都快站不稳了,还来等我下班去吃火锅。
有一些嫉妒我的护士,暗地里吐槽许医生眼光差,前一个女友条件多么多么好。
我不在意。
他甚至带我去见他的爸妈。他说要给我一个家。
我觉得能得到这一切或许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直到有一天,我才明白,命运的馈赠需要代价。
我们相爱一周年的纪念日,他约我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我以为会是高档餐厅和烛光晚餐,蒙上眼睛,坐上他的车就走。
谁知道竟然是城南监狱。
「宝贝,欢迎进入我的城堡。」
他送我的恋爱一周年礼物,是让我帮他倒卖人体器官。
自从国家在几年前签署了停止死刑犯的器官捐赠之后,自愿捐赠成为唯一的器官来源。
「我不是在害人,我是在救人。每年有 150 万的人等着换肾,能够换上的只有 1 万人。这是在救他们的命。」
许医生渴望金钱,渴望被爱,更渴望自己是在救人的这份使命感。
「愣着干嘛啊,过来啊。你的本职工作不会做了?」
我们要在 10 分钟内,将一个死刑犯身上所有可以移植的器官都取出来,我在旁边帮他搭手。
我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葛玲穿上消毒衣,戴上手套。」
「可,今天,今天是我们一周年的……」
「所以才让你过来啊,不然像你这种护士,怎么能来这里。」
我是一个没有主见、胆小的人,当我把双手伸进那个刚死的犯人的身体里时,我对自己说,葛玲你没错。
你只是在努力。
为得到更好生活而努力。
我们把死刑犯的器官拿出来,放到器皿里,带出监狱,付给狱卒该有的那份后,许医生就轻松卖到了黑市买家。
每一次都只有 15 分钟,因为殡仪馆的人会上门收尸。
后来,许医生教会我器官切割的手法。双手深入时,尸体还留有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体温。
白天我是小护士,晚上则化身人体器官剔除师。我们依旧是医院最艳羡的恋人。他也带我去见了他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
我们的关系公开化了,也被绑得更近。
很多小护士暗地里都嫉妒我,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段关系已经让我感觉不舒服了。
我对许医生提出了分手,他只是淡淡地说:「葛玲你有什么资格跟对我提分手,要提也是我提。但我不会提,我那么爱你。」
「可是,许昌,我怕你……」
「你该怕的是你自己吧。偷公立医院的名贵药物,你不怕坐牢么?」
我背后一凉,感觉自己正陷入一个黑洞里。
许医生靠近我,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只要你乖一点,没人会发现的。你还是我的小护士。」
黑市对于肾源的需求也在扩大,当我照镜子时,会看到背后有一个人,这个人长着好几张脸,拖着枯萎的身体,让我把器官还给他。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靠西药吊着,药效也渐渐变弱了。
「小玲,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奶奶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即便到了暮年,还是心思敞亮。
「没有。」
「小玲,奶奶活不了几年了,你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人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要活得清清白白。」
奶奶用家乡话说着这些,我一下子崩溃了,赶紧背过身去,给奶奶做面吃。
可我怎么都做不出她的黄鱼面味道。
后来,许医生的订单越来越多,可监狱那里的管控却越来越严。收了钱,没法按时交货,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选择铤而走险,在医院刚死不久的病人身上动刀。
我:「不行,一定会被发现的。」
许医生:「闭嘴,你他妈只是个护士,别指使医生做事!」
我:「……」
当第三个病人还在濒死呻吟,他将呼吸机悄悄关上了。我想上前阻止,根本没用。
我:「你在干什么?」
许医生:「你以为你是干净的么!?」
他看了看取下来的肺:「糟糕,这个器官太老了。」
我拉开白布,呆呆地站在原地。
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
我感觉后背很疼,像是有一把刀在割着皮肤。
我拼命地找心电除颤仪,却发现就在手边。
我拿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忘了怎么用的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去电击病床上那个人的胸膛,希望她起来。
躺在上面的是我的奶奶啊!
许医生:「发什么神经,这个人死了。」
我崩溃了,凌晨 3 点,我的哭声引来了一整栋楼的注意。无论许医生怎么踢打我,我只有喊出来,才能继续呼吸。
那晚,医院的走廊灯火通明。
许医生的罪行被揭发,我也因为帮凶和偷取药物进了监狱。
因为主动交代,公安机关从宽处理了。
三年后,我从监狱出来,把黑发染成金黄色,自学麻醉师资格证。
我再也不相信男人,我想起父亲赌瘾犯了的样子,为了骗钱,说自己母亲死了。
我相信这个世界有好男人,只是我不相信自己会遇到。
如果不是和许医生纠缠在一起,那段时间,我也不会忽视奶奶越来越差的身体。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重要了。
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睁眼,眼前悬着一柄沾血的斧头。
葛玲从包里掏出一个手镯,戴在手上。那手镯的款式相当老旧,但成色很好,看得出来曾被保养得很好。
斧头悬停了一会儿,收回去了。
传送履带一路平静地到达终点。
「Bing go!又出现一位通关者!桃子老师表示很欣慰哦。」
李家臣揪住的心放下了。
他默念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要回头。
葛玲走下履带,一步一步地走向地铁口,好像要融化在光线里。
可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都快点!我等你们一起!」
目前已有 2 人通关安检游戏。
第一个是副董事长,第二个是葛玲。仅从结果看,一人通过后,后面几位都是死亡。
副董事长通过后,郑立死亡,魏良死亡,荷木死亡。那葛玲刚通过,下一个会不会也会死?
目前还没有连续通过的闯关者,
但也可能只是巧合。
安检游戏对一种人来说,并不难。
就是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李家臣扫了眼剩下的人。
目前为止还在思考,还未出手的宫截;一直跟在老校长和酒九身后的胡江江;一直在硬撑的酒九;用钢笔写信的老校长;无限抓狂的蒋佳阳以及自己。
李家臣走到胡江江面前,温柔地问道:「对江江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妈妈。」
李家臣笑了,他预料到是这个回答。
这个游戏对胡江江有利。
越是心性单纯的人,越容易通过这一关。
酒九捏了捏胡江江的脸蛋,苦笑起来。是啊,下一个最适合去安检游戏的无疑是这孩子。但一旦通过游戏,到达地面,他要怎么骗他,他妈妈到哪里去了呢?
李家臣想去问问宫截,但看到他徘徊的样子,便掐灭了这个念头。
他也不确定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
整个地面层就像是一盘死局,剩下没过安检的人是不安的棋子,没人敢动弹一下。
酒九起身,把胡江江的手放在李家臣的手心上。
「江江你暂时看一下,我去外面等你们。」
李家臣看着他坚定的背影,想问你想清楚答案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问出口。
他害怕酒九会迟疑。
他开始庆幸下一个进行游戏的是酒九,至少可以多活几分钟了。
酒九背上背包,一点一点走向验票口。
桃子挡在了酒九的面前。
桃子:「积极是好事,酒九同学。但可惜,下一位不是你。」
桃子看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
李家臣和桃子的视线对上了。
桃子发出了愉悦的声音:「按照学号,下一位的闯关者,是李家臣同学。」
【安检游戏进行中,目前的存活人数:
李家臣,第一次便抽到了 SSS 级才能的幸运儿,在老狼游戏后又赢得了「挑战」——微型推理。似乎很擅长应对极端情况。积分 1100
酒九,因为父亲的过错,被迫和母亲还债十年,似乎在中学时很羡慕李家臣。积分 340
郑立,拥有一定的领导能力,在老狼游戏中表现出了利己主义的一面。在安检游戏中选对了最重要的东西,但受到了桃子的蛊惑,最终还是失败了。积分 0(已死亡)
胡江江,快速成长中,似乎逐渐明白了些什么,安静的,并不吵闹,在酒九和老校长之间选择性跟随。积分 420
蒋佳阳,并不明白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的人,永远在焦虑,永远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一直试图讨好宫截,但宫截没有理睬他。积分 530
葛玲(黄发女),前护士,在感情上并不相信他人,曾经在医院从事地下器官贩卖的工作,已通关安检游戏。积分 490
副董事长,为了活下去可以牺牲所有人,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极为怕死的人,已通关安检游戏。积分 450
魏良,游泳专业运动员,与荷木是情侣,曾经亲眼看着好友死亡却没有救他。积分 0(已死亡)
荷木,游泳专业运动员,与魏良是情侣,从高中起就相识,一路扶持,理想是和他一起走向更大的舞台,可惜最后因离开游戏区域,被切割成肉块。积分 0(已死亡)
宫截,老狼游戏中的破关者,提出了激进的游戏方式,这也是唯一可以让拥有 108 片积木的李家臣活下来的方式。性格冷酷,记仇,但偶尔会有一些冷幽默,叫李家臣「华生」。积分 1280】